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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窺伺神器明爭暗斗


  
  皇太极的暴卒,給大清朝廷留下了一個不小的難題:由誰來繼承皇位?一時間,無數雙滴著血的眼全都盯住了那把金交椅……

  崇德八年(1643)盛夏之夜,盛京的皇宮顯得格外的靜謐。亥時,清宁宮里驟然哀聲大慟——皇上好端端的竟然“端坐而崩”,“無疾而終”!
  “福臨,快醒醒,你父皇他,他駕崩了!”睡得迷迷糊糊的福臨突然被庄妃用力搖醒,他揉著眼睛坐著發愣,嘴里嘟囔著:“額娘,你為什么哭!是不是做了惡夢了?父皇他為什么要駕崩?”
  顯然,“駕崩”這個詞對福臨這個懵懵懂懂的孩童來說既陌生又深奧,因而他顯得很茫然,一副無動于衷的樣子。“額娘,我太困了。”福臨打了個哈欠,竟然又一頭扑到了被褥上。
  “快起來,你這個不成器的東西!”庄妃急了,猛地拉起儿子,伸手“啪”地給了福臨一記響亮的耳光。
  這一記火辣辣的耳光終于把福臨的睡意給驅走了,他揉著發燙的臉,怔怔地看著母親,突然歇斯底里地哭喊起來,雙腳把床板跺得咚咚直響。“皇阿瑪駕崩了,与我有什么關系,又不是我的過錯,額娘為什么要打我?嗚嗚,額娘頭發散亂,穿著白衫,瞪著眼睛,倒像一只母夜叉,福臨一點儿也不喜歡,嗚嗚!”
  “滿嘴的胡說八道,看我怎么收拾你!”庄妃气得渾身發抖,柳眉倒豎,又揚起手。“姑姑救我!”福臨一躍而起,躲進了聞聲赶來的烏蘭的怀里。
  “姐姐,快不要与九阿哥生气了,后宮里亂糟糟的,大家都去了清宁宮。”
  “哦!”庄妃這才清醒過來,失神地跌坐在椅子里。“這簡直是一場噩夢,皇上昨儿一天還好好的,有說有笑的,怎么突然就走了呢?我和福臨娘倆,孤儿寡母的,往后可依靠誰呢?不可能,這太不可能,太突然了……”庄妃長吁短歎,愁腸百結,她擦著哭紅了的眼睛,搖搖晃晃地朝外走去,只走了几步,她身子一軟便昏了過去。
  卻說盛京城里,連日來好事不斷,伐明大軍凱旋而歸,擄得明朝男女百姓三十多万,牲口五十五万頭,僅在沿路擄得的錦繡金銀就捆裝了數千輛騾車。据說在從天津回琢鹿一帶的三十多里地面上,騾車滾滾,接連不斷,過一個蘆溝橋便用了十多天的時間!盛京城里的百姓見浩浩蕩蕩的滿洲兵馬滿載而歸,得胜回朝,不費一兵一卒便白白得了許多的金銀財寶,個個歡天喜地,家家張燈結彩,在門口和街上放起了鞭炮。此時又正赶上固倫公主下嫁的吉日,滿盛京城里,車水馬龍,彩旗飄飄,人歡馬叫,大街小巷里擠滿了看熱鬧的百姓。
  固倫公主雍穆年方十七歲,是庄妃所生三個女儿中的大女儿,庄妃有心把她許配給自己的內便——科爾沁卓禮克圖親王吳克善的儿子粥爾塔哈爾,便趁机告知了皇太极。皇太极整天扑在國事上,哪還有閒心過問女儿們的婚事?巴不得眼前的這些個花枝招展的女儿們赶快嫁人,也讓他清靜一些。再說,女儿再好也終究是人家的人,几個女儿也比不上一個儿子重要呵。于是這婚事雖然定下來了,但為了在盛京修建一座高大豪華的駙馬府以及四處派人去為公主采辦嫁裝也費去了不少時日,恰巧擄得的緞匹財物中應有盡有,喜得庄妃和雍穆公主眉開眼笑,這一下子簡直是万事俱備了,薩滿媽媽已經選定了公主下婚的吉日,就定在皇上為大軍凱旋而設的慶功宴之后。慶功宴接著喜筵,那班親王、郡王、貝勒、貝子、福晉、格格等皇親國戚和文武百官們身著朝服或禮服,一隊一隊地進宮道賀,歡聲笑語,自有一番說不盡的熱鬧。
  殊料樂极生悲,“皇上升天了!”消息不脛而走,把整個盛京城里的百姓們嚇得魂不附体,她似晴天霹靂一般!于是,一夜之間,滿城大街小巷披上的白紗,喧鬧多日的盛京城里陷入了令人窒息的寂靜之中。
  “皇上駕崩!”震惊朝野,震惊宮廷。
  慘淡的月光照著气勢恢宏的皇宮,所有的宮燈都披上了白紗,与黑駿駿的樓台殿間形成了強烈的對比。沿著皇宮正門大清門向里,穿過重重高牆和殿閣,直到最后一層的清宁宮,這里已然成了一座大靈堂。巨幅白幔挂滿了宮室,正中擺放著一座寬大的靈床,白天還活生生地臨朝听政的五十二歲的皇上駕崩了,他直挺挺地躺在靈床上,在四周無數支白燭的映照下顯得森然可怖。
  在一陣陣惊天動地揪人心肝的慟哭聲中,福臨由奶娘李氏牽著來到了清宁宮。
  “九阿哥,快哭呀,一路上奶娘怎么教你來著?”李氏見福臨睜著一雙烏黑的眸子四處張望,急得抓耳撓腮的。“這孩子,你倒是快放聲大哭呀,唉,真急煞老身了。”
  “奶娘,我害怕,這處處都是白衣白帽白紗燈,我討厭這白色!我要离開這里!”福臨眼睛里流露出惊恐的神色,一轉身就要跑。
  “我的小祖宗,這時候你可不能使性子了。”李氏緊緊抓著福臨的胳膊,忽然心生一計,貼在福臨的耳邊嚇唬他:“九阿哥,你看見靈床上的你父皇了嗎!他就是被你气死的,你快些大哭,不然他會跳起來掐住你的脖子,讓你疼痛難忍。對了,就是這樣子,你疼不疼?”
  李氏用手狠狠地去掐福臨的脖子,福臨一時疼痛難忍,耳邊響著奶娘的話,以為真的是父皇派人來擰他,嚇得他“哇”地一聲大哭起來,嘴里喊著:“父皇,我是福臨哪,你為什么不起來跟我玩?你不喜歡我了嗎?”
  眾人听著福臨那悲痛的哭聲莫不感到詫异:這九阿哥,小小年紀就這么孝順,真是難得呀!
  福臨隨著母親庄妃、皇叔伯、皇兄弟一起跪在靈床上放聲大哭,雖然他不知道人死了就不能复生,他不知道父皇的去世將會給他的生活帶來什么樣的變化,會給他和額娘帶來多大的麻煩和威脅。這個天真無邪的幼童,哪里知道在他周圍號啕大哭的那几位皇叔和皇兄正在絞盡腦汁各自盤算著呢!
  兩黃旗重臣索尼、鰲拜、圖賴等人佩劍魚貫而入,面色凝重,紛紛跪在靈前祭拜。范文程、洪承疇等一班子漢官也匆匆赶來跪拜哭泣,一時間清宁宮里哀聲四起,仿佛天塌了似的,眾人只是一味地悲威,全都沒了主意。
  “眼見天色已明,當務之急應將皇上遺体收殮入棺,放置崇政殿!”索尼擦干了眼淚,對巴牙喇章京圖賴和“巴圖魯”鰲拜等人建議道。誰都知道出身于御前一等侍衛,現為吏部啟心郎的索尼最受皇上器重,對先皇忠心耿耿,所以他的話几乎沒有人反對。
  “國不可一日無君,民不可一日無主。八固功額真和諸王貝勒應即刻商議,推舉新帝即位,以撫慰天下。”身材魁梧的鰲拜盡管壓低了聲音,但在一片哀聲之中仍顯得很響亮。也難怪,平日里南征北戰粗嗓子喊慣了的,若不是他作戰勇猛戰功顯赫又怎能被皇上賜与“巴圖魯”稱號呢?
  “還有,我等要盡快發出訃告,曉諭天下,舉國同悲,以告慰先皇在天之靈!”范文程長歎一聲,老淚縱橫。眾人默然無語。
  很快,一群披白袍戴白帽的薩滿被請到了清宁宮,在一陣刺耳的鈴鼓聲和祭詞之后,文武百官和諸貝勒王爺們對著靈床叩頭,大放悲聲,預備送殮。
  “還有大事未了,父皇遺体且慢收殮!”大阿哥豪格忽然從人群里跳了出來,雙眼園睜,臉色十分陰沉。
  “大阿哥,你是皇長子,一定要冷靜!”索尼不動聲色,一語雙關。
  “我只想弄清楚,父皇為什么會暴崩?他,昨日上朝還滿面春風,怎么到了晚上就殯天了呢?各位大人、王爺,請你們給本王做主,父皇死的溪蹺!本工要查個水落石出!”
  此言一出,眾人俱大惊失色,哭聲銳減:“難道,難道皇上死于非命?”
  “肅親王,不可胡言亂語,聳人听聞!此事刑部自有定論!”睿王多爾袞臉色煞白,眼圈紅腫,他呵叱著豪格,語气嚴厲。
  “睿親王,你憑什么指責我?有道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這件事情我一定要查清楚,為父皇審冤,為父皇報仇!”豪格咬牙切齒地瞪著多爾袞。四目相對,妒火中燒,倆人就像兩只好斗的公雞,粗著脖子紅著臉,直勾勾地盯著對方。
  “夠了!先皇尸骨未寒,你二人怎敢如此吵鬧?豪格,你怎么這么養撞,難道忘了先皇生前對你多次的教誨了嗎?給先皇跪下!”皇后博爾濟吉特氏實在看不下去了,一邊抹著眼淚一邊責備豪格。多爾袞訕訕地退下,顯然,他對自己剛才的魯莽感到后悔了,雖然皇后給足了他面子,沒有提到他,但多爾袞卻感到了自己行為的出格。“天神祖宗,我這是怎么啦?都忍耐了二十年了,再忍几個時辰都不行嗎?我与皇太极一樣弟兄,他取代了我的位子成了一國之君,我卻成了巨子,這原本就不公平!看這陣勢,現在豪格又想繼承帝統了,日后他登了九五,我又要三呼万歲地去朝他,真是豈有此理!這也還是小事,只是為人臣子,倘有毫厘差池,便要被他害我性命,若只管戰戰兢兢,我平生之欲卻如何得逞?除非抓住眼前時机,擁兵自立,方能圓我二十年之夢想。罷罷,且等回府再做個妥善的謀划,橫豎不能讓豪格這小子坏了我的大事!”
  第二天一早,由大學士范文程等起草了告示曉諭天下:“……八旗及外藩蒙古和碩親王以下,奉國將軍以上,公主以下,固小格格以上,和碩福晉以下,奉國將軍之妻以上,威集清宁宮前,諧大行皇帝几筵,梵香跪哭奠洒。固山額真,昂邦章京,承政等以下官員,齊集崇政殿前,其妻等命婦齊集大清門前,各按旗序立舉哀。第二日奉梓宮安放在崇政殿,王公貝勒大小群臣朝夕哭臨三日,十三日內禁止屠宰……”
  入夜,盛京城里白幡林立,一片蕭殺之气。皇宮西側的睿王府里也是一片寂靜,搖擺的白紗燈仿佛在向人們訴說著宮中的不幸。可睿王府后院的几間書房里,卻是燈火通明,不時傳出酒肉的香味儿。
  “皇上暴卒,卻沒有留下關于繼承人的道命,今本王召爾等前來,便是籌划繼位之事。”多爾袞一邊頻頻舉杯,一邊目光炯炯地看著大家,接著說:“太宗雖有十一子,但除了長子豪格之外,余則或過早夭折或雖已獲王公封爵但才能平平,至于福臨,博穆博杲爾等乳臭未干的小阿哥則更不值一提。所以,當務之急是阻止家格繼位。”
  “睿王爺不必多慮,依微臣看來,豪格本身并無實力与睿王您相抗衡。”御前一等侍衛、皇太极的親信冷僧机不慌不忙地說了話。多爾袞心中一喜,目不轉睛地看著冷僧机。
  冷僧机雖出身卑微,原為養古爾泰之妹莽古濟的家奴,但為人机警狡黠,善察言觀色及阿諛奉承之術。他賣主求榮博得了皇太极的賞識,改隸正黃旗,授三等梅勒章京,私免搖役,世襲不替,由一名卑賤的家仆一躍而為顯赫的世職大臣。當皇太极患病前后,善于見風使舵的冷僧机又投靠了多爾袞。雖然對冷僧机的人品和出身有所不齒,但多爾袞此時正需要网羅人才,何況冷僧机身在正黃旗又在朝廷辦事,可以更多地了解官中及正黃旗的諸多事情,目前是多爾袞難得的一個親信呢。
  “如果按照中原地區明朝的傳統,皇上死后由皇子繼位,無子,始于宗室親王中近支者內擇立,這樣一來,對豪格八弟兄而言便不會造成太多的威脅,尤其是豪格最有可能繼承王位。”冷僧机吞了一塊牛肉,又咕嘟喝了一碗酒。
  “唔。”多爾袞點頭不語,這也正是他的心病呀。
  “那是中原漢人的傳統,与我滿族何干?”豫親王多鋒虎目圓睜,一副滿不在乎的口气:“我女真英明汗王親定了,八和碩貝勒共治國政,雖被皇太极抬高了君權,壓抑了王威,但以旗主為本旗之統治者的八旗制仍然存在,眼下我們三兄弟擁有能征善戰頗具實力的正白旗和鑲白旗的兵力,足以与兩黃旗相抗衡!誰敢小看我們,便殺它個雞犬不宁,片甲不留!”
  “小弟言之有理。”武英郡王阿濟格轉向了多爾袞,“我們只要堅持這一條,其他人便無話可說。新君仍須由八旗王公大臣議立,其他親王、郡王与皇子同樣也有當皇帝的資格。”
  “好!只要我們三兄弟言行一致,不怕占不了上風!”多爾袞面露喜色。
  “這么說我們三兄弟都有机會當上新君嘍?”多鐸笑嘻嘻地看著兩位哥哥。
  “多鐸,此話不可亂說,你以為新君是人人都可以做的嗎?兩黃旗的重臣們此刻也一定在緊鑼密鼓地暗中策划,弄不好將會有一場血戰,到頭來碰得兩敗俱傷于大清國于臣民百姓都無益處呀。”
  “照哥哥的意思,難道就坐等那豪格即位不成?想當年我們三兄弟受的奇恥大辱哥哥能忘記嗎!我每每夢中便會夢見母親在向我哭訴,哼,這殺母奪旗之恨,現在不報,更待何時?”多爾袞咬牙切齒,恨恨地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盤盞一陣叮噹作響。
  “多爾袞,你且冷靜下來。”阿濟格摸著自己瘦削的尖下巴,苦笑道:“看看為兄這個樣子,還不是得過且過地混混日子?為兄之意,我們三兄弟就數你實力最強,論才能論資格論功,那豪格無法与你相比,所以你要怎么做,為兄都不會反對,只是要相机行事,万万不可棄撞,倘若触怒了天神,違背了天意,你我兄弟便只有死路一條了。你想一想,撇下了我們的儿女子孫可怎么辦呢?”
  “哼,什么儿女子孫?到現在我多爾袞也沒生一個男孩,難道命里注定要讓我絕后嗎?”
  “哥哥不要為此煩惱,哥哥一向很疼愛多爾博,就找個日子將他過繼給哥哥好了,或許以后哥哥便會多子多福,人丁興旺呢。”
  “嗯,小弟說出了我心里的話,這事就這么定了,多謝小弟成全我。”多爾袞舉起酒杯:“來,咱們兄弟倆干一杯!”
  “睿王爺,依小的看,日后只要您登上大位,三宮六院里免不了會儿女成群的,這只是小事一樁。小的為睿王爺敬酒,恭祝睿王爺心想事成,如愿以償!”冷僧机不失時机地端起了酒杯,多爾袞笑著一飲而盡。
  “本來,按各旗勢力而言,豪格擁有很好的競爭條件。八旗之中,先皇親領三旗,人丁兵將戰馬之多,超過其它五旗之中任何一位旗主。特別是正黃、鑲黃二旗,猛將如云,謀士眾多。這些,我們不得不防哪。”固山貝子碩托神色凝重,輕輕歎了口气。
  “可是,那是先皇手中的軍隊,未必就等于是豪格的。”碩托的侄子郡王阿達禮反駁道:“豪格雖為‘禮、睿、鄭、肅’四大親王之一,但始終未能當上主宰一旗之旗主,不過与我們叔侄一樣,只轄有若干牛錄的兵力,這就大大影響了豪格繼承帝位的實力。如今的八旗早不是鐵板一塊了,只要我們加緊游說,就有可能爭取到更多的力量。”阿達禮已經是一瞼的橫肉,還在不停地大吃大爵,滿嘴直冒油。
  “想當初父汗努爾哈赤十分喜愛我三兄弟,曾明确宣布要使我們三人都成為“全旗之主”,并已經將親轄的正黃、鑲黃二旗交給了我三兄弟,誰料皇太极繼位為汗后,便借机將兩黃旗据為己有,真是欺人太甚!”多爾袞顯然已經有了几分醉意,他雙眼通紅滿嘴酒气,手臂不停地揮舞著,發泄著自己壓抑了多年的憤懣之情。
  “我如何能忘記二十年前的滅頂之災!一夜之間,父汗去世,汗位失去,生母被逼殉葬,我三兄弟轉眼間從父汗寵愛。母親呵護的高貴旗主,一下子變成了無依無靠的孤儿弱主!本來同為兄弟,卻要每日對著他三叩九拜三呼万歲,稍有不慎便會招致橫禍!哥哥何罪之有?卻成了后金國第一個被廢黜了一個主宰一旗的固山貝勒,直到今日不過還是一個郡王!”
  此事正是阿濟格的心病。如果說其它的事他都差不多已經原諒了皇太极的話,只有這件奪旗之事令阿濟格耿耿于怀,這是讓他名譽掃地、大權旁落的事呀,非同小可。阿濟格臉憋得通紅,牙關緊咬,看得出他已經快要忍耐不下去了。
  “有了這個教訓,我多爾袞只能夾著尾巴做人,因為哥哥當時血气方剛,做事不考慮后果,而多鋒弟又年幼無知,無論如何我們三兄弟都不是皇太极的對手。因此我只能把一潭苦水埋在心底,在暗中積蓄力量,以屈求伸。這种提心吊膽、朝不保夕的日子我已經過夠了,我們三兄弟揚眉吐气的時候終于來了!來來,大家共飲一杯,預祝我們心想事成,馬到成功!”
  這時門帘一挑,一名小蘇拉提著食盒子進來了。“睿王爺,這是剛燒好的肥田鼠,還有炖狗肉、熏牛腸和蛇羹堡,元妃娘娘吩咐小的立馬給您送過來的。”
  眾人一听有這么多難得的美味,立即拍手叫好。多鐸更是直嚷嚷:“哥哥把這天底下的美味都吃完了,就只還有一樣沒嘗到了。”
  “什么?還有什么更好吃的嗎?”
  “清蒸小哈哈濟呀!”眾人哈哈大笑起來。
  “你叫什么名字,怎么有些面生?”多爾袞緊盯著這個能說會道的小蘇拉。
  “回王爺,奴才沒有名字,娘娘賞了個叫兀里虎。”
  “嗯,看著倒也机靈。兀里虎,府里的規矩你知道嗎?”
  “知道。娘娘已經給奴才教導了許多回了。不聞不問,低頭做事,手腳勤快,多得賞錢……”兀里虎身子站得筆直,眼睛看著腳面,規規矩矩地背著睿王府里的規矩。
  “罷了。你且記住,今晚之事你只當沒看見,若是走露了一絲風聲,你的小命可就完了。出去吧。”
  兀里虎退出了書房,已經把睿王爺的警告丟在了一邊。他心里在嘀咕著:皇上駕崩,睿王爺卻在府里大宴賓客,而且他們有說有笑,絲毫也沒有難過的樣子,這可真是奇怪了。要不要去告訴海中天海公公呢?都是一旮旯儿的人,若沒有海公公的幫忙,我也進不了睿王府當差,海公公是宮里的大紅人,他吩咐的事不能不辦呀。看睿王爺凶巴巴的樣子,一定不會是什么好事儿,得,這條小命不會就栽在睿王爺的手里吧,管他呢,先告訴海公公一聲吧。兀里虎人小膽子卻不小,從小野慣了的,猛虎餓狼都不能把他怎么地,他長這么大還就沒怕過什么!
  肅親王豪格府中,兩黃旗重臣和朝中元老們出出進進,府門前拴著的一溜寶馬良駒就足以證明,一隊隊著黃馬甲的兩黃旗巴牙喇兵(護軍)在府門前巡游著,為肅王府增色不少。這里的八旗王公大臣們也在籌划著繼位之事,但卻比睿王府要光明正大得多!
  兩黃旗重臣索尼、圖賴、鰲拜、譚泰、圖爾格、遏必隆以及范文程等神情肅穆地端坐在大廳里,不苟言笑。
  “据微臣看來,王公之中不僅有想當新君之人,而且勢力相當強大,足以与先皇的兩黃旗相抗衡。問題嚴重哪!”范文程作為兩朝元老,一向為皇太极所寵信,在兩黃旗中威信很高,智謀出眾。
  “無論如何,我們兩黃旗大臣會擁立年長的皇子大阿哥豪格承嗣大統。”索尼眉頭緊鎖但語气卻很堅決。這位御前一等侍衛“巴克什”索尼,精通滿蒙漢文,久直內院為吏部啟心郎,他智勇雙全,武功精湛,對皇太极忠貞不貳。在崇德八年的考績中,進三等甲喇章京。
  豪格端坐不動,表現出了少有的沉默寡言。此時此刻,沉默是金哪,又有誰能知道他內心的狂喜与不安?當然,豪格有一雙大眼睛,黑白分明,很是引人注目。此刻若稍加留意的話,便會發覺這雙大眼睛正在不停地轉動,偶而還會流露出一絲笑意。
  “末將也這么認為。先帝一向优待我們兩黃旗,沒有先帝的扶持便沒有我等的顯赫地位和榮華富貴,擁立皇子便是對先帝效忠,是我們兩黃旗大臣應盡的職責。”鰲拜正值壯年,身材魁梧,說話中气十足,在大廳里格外響亮,眾人不由得盯著他看。
  “你們,都看著我干嗎?難道我說錯了嗎?”鰲拜脹紅了臉,瓮聲瓮气地問道。
  軍功累累的巴牙喇章京圖賴問道:“鰲統領,先皇現在几位皇子,不知你擁戴的是哪一位呀?”
  “那還用問嗎?四阿哥吐布舒、五阿哥碩寒只有十五六歲,六阿哥高塞以下更小,九阿哥福臨還沒有六歲,全是些無祿少年或不請世事的幼童,只有大阿哥豪格年長,三十几歲,英俊魁梧,又有文韜武略和顯赫軍功,這新君之位是非肅親王豪格莫屬了。”
  “多謝鰲統領吉言!豪格內心十分慚愧不安,不知我能否順利登基?剛才范先生已經說了,有的王公正在暗中籌划此事,對王位虎視眈眈,我恐怕……”
  “肅親王不必多慮!”索尼手一擺,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父死于承,作為大阿哥,豪格承桃帝業是名正言順,合情合理的。更何況大阿哥很早就隨先皇東征西討,立下了卓越戰功呢?”
  “微臣以為,這一次我們的對手十分強硬。無論是家世還是文韜武略以及戰功方面,都絲毫不比大阿哥豪格遜色,所以我們決不可以掉以輕心。”范文程有一個習慣,每當琢磨問題的時候總愛揪頜下的一縷胡子,眼見得這些胡子越來越稀疏了,可他還是改不了這個毛病。眼下,他又在用力扯著胡子了。
  眾人知道這個智謀出眾的大學士又在動腦筋了,便靜靜地等著他把話說完。
  “有道是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且讓我們先看看大阿哥的弱點吧。大阿哥,請恕微臣直言了。”范文程起身向豪格抱拳行禮,豪格忙說:“范先生,您有話只管說,您這是為了本王好,本王哪能怪罪于您呢?”
  “微臣屈指算來,大阿哥似乎有三個方面不太盡如人意,恰當与否,還請大阿哥与諸位商討。這其一是,大阿哥的生母并非貝勒之千金,而且去世又早沒有正式封號,她与先皇的嫡福晉、皇后等亞宮不能相提并論,這無疑會影響到大阿哥繼承帝統。其二是先皇一直不十分器重大阿哥,可能与大阿哥平素做人處事的性格与態度有關。”范文程說著有意停了停,看了豪格一眼,心里說得先煞一煞這位大阿哥的威風,否則日后他即位為帝,更是目中無人了。
  豪格此時的態度是出奇的好,他听得很專心,臉上沒有一絲一毫惱怒的樣子,而且還不停地點頭承認自己的這些弱點。見范文程沒說完,豪格竟急著問:“還有呢?”
  “還有就是,大阿哥你不是一旗之主,不能与大伯禮親王代善、十四叔睿親王多爾袞、十五叔豫親王多鋒和侄貝勒多洛渾相提并論,他們都是一旗之旗主,擁有兵權呀!唉,先帝也不知是怎么想的,他親手掌握著正黃、鑲黃、正藍三旗的兵力,卻只讓大阿格轄有若干牛錄!”
  “許是先皇在考驗大阿哥呢?誰能料到突然間先皇就駕崩了呢?那么精明強悍的人,怎么會在一夜之間說走就走了呢?這真讓人痛心哪!”鰲拜的話引起了人們的傷心流淚,廳里一片欷歔。
  “不過,大阿哥還有明顯的优勢,”范文程抹了一下眼角的淚水,提高了聲音:“正如剛才諸位所言,大阿哥有文韜武略和軍功,掌管著吏部,他的軍功、資歷和威望并不亞于他的几位皇叔。更重要的,他是大阿哥,這一條是他打敗對手最重要的資本。”
  “不過,目前大清的皇位繼承制度尚不健全,沒有明确規定皇位的嫡長繼承制,這就給一些擁有實力而且野心勃勃的人提供了可乘之机。”
  豪格內心又開始緊張不安起來,唉,若是暗中派個人去刺殺了多爾袞這個對頭,不就一了百了沒有這么多的顧慮了嗎?可現在后悔也晚了,多爾袞也不是好對付的,他飼養了那么多的獵犬和大鷹,身邊還有武林高手,誰又能害得了他呢?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大不了拚個你死我活,同歸于盡!
  “我大清有今天的局面全靠連年不斷的戰爭,而八旗王、貝勒、貝子皆系統兵征伐久戰沙場的統帥猛將,他們都有自己的軍隊和勢力圈子,權勢很大,若他們之中有人暗中勾結,覬奪王位,事情就复雜得多了,說不定還會弄出一場內訌,那可是禍國殃民之事呀!”
  眾人關心的也正是這個問題,所以大家都用心地听著索尼的分析,大廳里靜悄悄的,煙霧繚繞,只有“吧嗒吧嗒”地抽煙袋鍋的聲音,
  “我大清依舊奉行以旗主為本旗之統治者的制度,正白、鑲白、正紅、鑲紅、鑲藍五旗旗主睿親王多爾袞、豫親王多鋒、禮親王代善、貝勒羅洛渾、鄭親王濟爾哈郎仍分系本旗之主,又是和碩親王、多羅郡王咸多羅貝勒,此外,饒軍貝勒阿巴泰、武英郡王阿濟格、郡王阿達禮、固山貝子碩托等也轄若干牛錄,他們都有顯赫軍功,同樣有被議立為新君的資格呀。”
  “如此說來,議立新君豈不是要兵戎相見,引發一場血戰嗎?”豪格听了半天,越听越泄气。“与其在這里不著邊際地胡亂猜測,倒不如殺進崇政殿,等到本王穿上龍袍,坐上龍椅之后,誰敢不服便殺他全家!”
  “好哇,由本帥護著大阿哥,一路殺進宮里,誰敢阻攔?”鰲拜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此言差矣!大阿哥承嗣帝統,名正言順,為什么要硬殺硬闖日后留下罵名呢?”范文程不住地搖頭歎息。
  “鰲都統被先皇封為‘巴圖魯’,難道在先皇尸骨未寒之時你便要在宮里大開殺戒嗎?”
  “這個……本帥只是替大阿哥著急,照你們几位‘巴克什’的分析,要等到何時才能有個結果呀,唉,真是急死人了。”鰲拜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悶頭猛抽著大煙。
  索尼与范文程等人互相交換了一下眼色,索尼往眾人面前一站,朗聲說道:“依微臣分析,目前有實力問鼎王位的,只有肅親王与睿親王兩人!”
  終于切入了正題,這是眾人早已心照不宣的事了,所以大家并不覺得吃惊。看來關鍵時刻就要來了,眾人不覺屏住了呼吸,注視著目露精光的索尼。
  “睿親王本應是十七年前汗位的繼承人,但時過境遷,當今帝位必須由大阿哥豪格來繼承!八旗之中,睿親王与豫親王領有頗具實力的兩白旗,大貝勒永親王代善祖孫二人領有兩紅旗。大貝勒已六十多歲,年歲已高,而且薩哈廉和岳托的去世對他的打擊很大,所以這兩紅旗實力大不如從前,爭奪皇位已不可能,但要防止被睿親王拉攏,我們必須即刻派人去表明我們兩黃旗重臣的心跡,大貝勒為人謙和,當初對先皇有擁立之
  功,這一回他肯定也能深明大義,一如既往擁立先皇之子的!”
  眾人點頭稱是,豪格也睜大了雙眼,等待著那激動人心的時刻的到來。
  “這樣,再去掉先皇領轄的兩黃旗和正藍旗三旗,八旗還有一個旗主就是領有鑲藍旗的鄭親王濟爾哈朗!鄭親王身受先皇恩養,位高權重,德高望重,他的立場和態度不容忽視!”
  “那么,我們就派素与鄭親王交好的固山額真何洛會和議政大臣楊善前往鄭親王府,直言相告我們欲立肅親王為新君,以爭取得到鄭親王的支持。”
  “好,就依范先生之計,你二人速去鄭親王府!”
  豪格看著一屋子為了擁立自己而義無返顧的兩黃旗的重臣元老們,感到莫大的安慰与自豪。他哪里知道,這些一心一意擁立他的重臣們更多地是為了報答先帝的恩養之情,有道是愛烏及烏,先帝已然歸天,膝下就這么一個看來能挑大梁的皇子,不擁立他又擁立誰呢?倘若平日里豪格能收斂一些,不那么蠻橫,不那么莽撞,能討得父皇的歡心,此時在眾大臣王公的心目中不就會增加一些份量嗎?
  既興奮又緊張不安的大阿哥豪格已經暗暗在心里發誓,要痛改前非,与眾王公大臣們攜手共創大清美好的未來。只是,亡羊補牢,猶未為晚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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