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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節


  行在后堂乾隆臥室內,乾隆一身便裝,未著冠帽,背和珅而立,面前鑲石高几上, 插一瓶綻放的花。 和珅低頭而立,抬臉時,面露苦澀。條案上,擺著那軸畫《清明上河圖》。
  乾隆插著花說:“浙江的事情已了,朕總算清靜了一些。你將蘇卿怜帶回北京給朕安頓好了,朕賜你這幅《清明上河圖》。你記住,只要朕在位一日,就不會太為難你!不過,你也要謹細些,免得人家說朕偏袒。”
  和珅急忙叩頭,道:“奴才謝皇上格外恩典。”
  乾隆轉過身說:“蘇卿怜的事也只能由你來做,不許讓任何人知道。此外,你派人測量一下王亶望府中那十二迷樓的格局、尺寸,回到京師,在你的園子里給朕按原樣造個一模一樣的。還有,避暑山庄楠木殿余材,現存內務府大庫房,你調走,在宅子里建一座楠木廳……”
  和珅急忙說:“這個,奴才万万不敢!”
  乾隆說:“朕讓你建,你就建。建來也不是給你住的。”
  和珅恍然地說:“哦,奴才明白了,皇上是給蘇姑娘預備的。”
  乾隆說:“你就是愛顯示自己的聰明。你記住,楠木廳外裝不要顯眼,里面要豪華講究一些。建成后,不許他人進入。”
  和珅說:“奴才就命人去畫圖,并先期送往京師籌建。”
  乾隆又插了一些花,說:“好了,你去辦吧。王家那些妻妾、仆婦、丫頭,就照你說的分資遣散,不用發配了,也算朕給那蘇卿怜一個人情吧。”
  和珅笑著說:“奴才替蘇卿怜和王亶望全家謝皇上思典。”
  乾隆頭也不回地說:“這幅畫,你就拿走吧。”
  “謝皇上恩賜。”和珅說完雙手捧著畫軸,倒退出雕花隔扇。
  紀昀在自己房間里抽煙看書,侍衛在幫他收拾文具、行囊。小月匆匆跑進來,叫道:“不好了,蘇卿怜失蹤啦!”
  “怎么回事?”紀昀放書起立,問。
  小月喘了兩口气道:“我去和珅住所想給蘇卿怜姐姐送些珠花去,可沒想到已是人去樓空。”
  紀昀問:“和珅怎么說?”
  小月說:“他說皇上下了旨,已經將蘇卿怜遣送屯邊了。”
  紀昀思索著說:“奇怪,皇上曾經說過,蘇卿怜与王亶望一案無涉,怎么出爾反爾,又將她發配了呢。”
  小月一旁沉不住气了,說:“紀老師,快想辦法救救卿怜姐吧!”
  紀昀說:“我和你一樣著急,可一點跡象也沒有,去也不知道去向,怎么救呢?和珅就是知道,也不會告訴于我。”
  “那怎么辦哪?”小月焦急地看著紀昀等著他拿主意。紀昀說:“咱們一半天就要動身北上了,我正琢磨著蘇卿怜這事怎么辦,沒想到遲了一步,這么快就押送戍邊了。……你看莫愁又回閩南,如果她在,讓她仔細打听線索,也會有辦法想呀!”
  小月眼圈發紅了,急得直拍腿:“是呀,在這個節骨眼上,莫愁又走了……”
  紀昀猛抽几口煙,問:“街上還有什么消息?”
  “沒有。……對了,街上鬧鬧哄哄傳揚,說嘉興府鬧事了。”小月想起了在街上听到的事。
  紀昀警覺地問。“鬧事?”
  小月說:“說是鄉民抗皇糧不交,和官府鬧得挺厲害,叫‘鬧糟’,我也不懂什么意思。”
  紀昀道:“大運河里運東西,叫糟運。江浙一帶收的官糧,均由運河送往京師,叫糟糧。鬧糟就是抗交皇糧了。百姓本是天生膽小之輩,如此挺而走險,定是那貪官污吏逼出來的!”
  小月問:“咱們能做些什么嗎?”
  紀昀在屋中定住說:“刻不容緩!但是若由我去面見皇上,一則皇上又要嫌我多事,二則再行調查,拖延時日。這樣吧,小月……”紀昀對小月附耳而言。
  行在花園的石桌上放著茶杯和書,閒來無事的乾隆坐在石凳上,看著書。不知是書無聊,還是他突然感覺心情不愉快,乾隆把書扔到桌上。
  這時,小月穿花渡柳走來,乾隆想著心事,沒有發現。小月施了万福:“皇上,小月給您請安。”
  見小月來了,乾隆心情好了一些,微微露出笑容說:“噢,你又气我來了。”
  小月跳躍著來到乾隆面前說:“莫愁回閩南了,沒人跟我玩了,我就找您來玩了。”
  乾隆故意說:“你為什么不和紀大煙袋玩呀?”
  “和他玩沒意思,再說我還要伺候和孝公主呢,這不是皇上您吩咐的嗎!”小月說。
  乾隆站起來說:“唉,你就是沒有莫愁乖巧了!朕和你呀,時而非敵非友,時而亦友亦敵,風風雨雨,反反复复,想起來怪有意思的。莫愁有莫愁的路,你有你的路,如果你也要走,我大大賞賜你,讓朕的耳邊清淨了!”
  小月沒明白乾隆的意思,說:“皇上您不是說我和您是朋友嗎?我要是男的,就可以和您結為金蘭了。”
  乾隆歎息著搖頭道:“我不過是一句玩笑。”
  小月還是沒听明白,按照自己的想法說:“戲文儿里有哇,劉關張三結義,劉備不就是皇帝嗎?”
  乾隆笑了起來:“那是平民時候的事。劉備是個賣草鞋的出身,還享受過几天江湖樂趣,所以有那么几個好兄弟。可朕自幼生長深宮,長而位居大統,想交朋友也沒机會,真是孤家寡人喲……”
  小月在一旁也為乾隆傷心起來,說:“真沒想到皇上如此傷感。”
  乾隆說:“朕能愉快么?這次江南之行,殺了一個總督,一個巡撫。還有一個總督,也判死刑了。還有二十几個地方官。”
  小月看乾隆的臉色,試探著說:“小月倒有個主意,不知皇上愿意听嗎?”
  乾隆問:“好主意還是坏主意?”
  “當然是好主意。皇上慨歎沒有江湖樂趣,可那樂趣不是天上掉下來的,都是人為自找的。皇上何不也找上一些,樂上一樂呢?”小月說。
  乾隆笑出了聲說:“你說得輕巧,金銀財寶可以挖地三尺去找,樂趣和朋友卻是如何去找?”
  小月道:“咱們說話不就要回京嗎?皇上何不放棄龍船儀仗,您脫下朝服,偷偷換上便裝,帶三五知己,行走于江湖之間,一路游山玩水,連帶考察民風民情,豈不自由自在,一舉兩得。您也不用整天端著皇上架子,怪累的慌的,散散心,多好!”
  乾隆想了想說:“确實是好主意。不過,你那三五知己所指何人?”
  小月一拍胸脯說:“當然是我和紀大煙袋了。”
  乾隆直搖頭說:“有你,我就輕松不了。你到處惹是生非,朕還得陪著你打架!”
  小月很懂事地說:“這次我乖乖儿的,絕不打架。”
  乾隆逗著她說:“那又沒意思了。”
  小月道:“我就小打小鬧儿,不動真格的。”
  乾隆吩咐說:“行,就這么著,讓鑾駕船隊在嘉興府等候,路程也不遠。過了嘉興府,江蘇的官員又該迎候了,真麻煩!”
  “那我去准備准備。”小月說著轉身就走,突然又回來,問:“皇上明示,到底帶不帶紀大煙袋?”
  乾隆說。“帶,沒他就不樂和了!”
  清晨,晨霧剛散,杭州府街市上已人來人往,挑擔、叫賣絡繹不絕。乾隆、紀昀便裝,小月換了男裝,身背包袱,腰帶佩劍。三人一路行來,看著攤販的鮮菜、活魚。小月不時提起甲魚、螃蟹、蓮藕之類舉給乾隆看,乾隆很是愉快。三人邊走邊說,不覺拐到一條窄街上。只听有人喊著:“小心了!靠邊點儿!”三人立即靠在一旁看著,只見一乘乘大轎子,來往穿行。由于路很窄,三人被擠到屋檐下。
  當轎子從面前過去時,紀昀忽然笑出聲來。乾隆問:“有什么可笑的?”
  紀昀說:“錢大爺,我想起京師流行的順口溜,真笑人!”
  乾隆問:“怎么說的?”
  紀昀一指轎子,說:“您看,這四人轎,前邊儿倆,后邊倆,順成一排。順口溜把四個轎夫分別比為四類官員。”
  乾隆沒听說過,覺得有趣,問:“第一個?”
  紀昀說:“好比軍机章京之類,叫做‘揚眉吐气’”。
  乾隆點著頭:“軍机——揚眉吐气。第二個呢?”
  紀昀說:“好比御史,叫做‘不敢出气’。”
  乾隆問:“跟第一個有點重复,怎么叫不敢出气呢?”
  “不是口鼻出气,是下邊,后邊。”紀昀往臀后一指。
  乾隆樂了:“噢,不敢放屁!”
  紀昀說:“他那屁股不是對著轎門嘛。恰如當御史的,不敢多說少道。否則必定大大的得罪人。”
  乾隆又問:“后邊頭一個呢?”
  紀昀說:“好比翰林,叫做‘昏天黑地’。是說大轎子前邊擋著,今天這么著,明天那么著,看不見路往哪去,不辨東南西北。”
  乾隆指著最后的轎夫問:“最后一個呢?”
  “好比各部曹屬員,叫做‘全無主意’,前邊怎么走,他就怎么跟著唄!”紀昀說完,看了看乾隆,乾隆苦笑搖頭。小月蠻有興趣,扳著指頭重复道:“第一個軍机,揚眉吐气。第二個御史,不放屁。第三個翰林,昏天黑地。第四部曹,全無主意!”
  乾隆悄聲斥道:“我這滿朝文武,讓他們說慘了!”
  紀昀笑著說:“唉,街談巷議,僅供參考。”
  乾隆又搖頭,沒想到他的一朝官員讓人說成,這副德行。
  紀晌說:“咱們也雇几頂小轎,走哪算哪儿,好嗎?”
  見乾隆點了頭,小月叫來一頂小轎,乾隆入轎,又掀開轎帘,對第二名轎夫干咳一聲說:“听著,不許放屁!”
  乾隆、紀昀、小月三人走進桐鄉縣城,在街市上他們發現行人匆匆,情況异常。紀昀見此情形指著小月身背的包袱囑咐小月說:“小心點儿,那可是國庫!”
  小月問:“它是國庫,我是什么?”
  紀昀說:“你?身負國庫重任,當然是戶部尚書!”
  小月把包袱拿了下來說:“那是和珅,我不干!”
  紀昀急忙說:“那就是內務府總管大臣。”
  小月更生气了說:“還是和珅,不干!”
  乾隆回頭笑,小聲對小月說:“隨駕財務總督。”
  小月笑了:“這行。”說著小月將包袱系前,猶如今日之“腰包”。
  城門洞里,在他們背后三五成群鄉民,拿著竹扁擔、開岔鋤頭,吵吵嚷嚷,一擁而過。紀昀急忙拉住一人,問:“老鄉,干什么去?”
  “上衙門講理去!放手!”鄉民甩脫開紀昀說:“急著呢!”
  接著又有一群人涌過,乾隆、小月間在路邊,紀昀退回到乾隆身邊。
  “怎么回事?”乾隆問。
  紀昀說:“找縣衙門去講理,要鬧事!”
  乾隆眉頭大皺。紀昀看了看城里說:“咱們找個茶店歇會儿,順便打听清楚。”
  乾隆點頭。三人往鬧市區走,而身后,人群不斷涌入……
  乾隆等三人進入桐鄉縣城內菊花茶店,店內設施雖簡,但頗雅洁。店東讓三人里邊入座:“几位喝點什么?龍井?”
  乾隆說:“听說這里菊花茶有名。”
  店東隨聲附和著:“桐鄉是菊花之鄉,客官在行。泡几碗上好菊花茶?”
  乾隆點頭,店東忙去張羅。紀昀對小月說:“你先陪著錢大爺,我外邊看看。”說罷,走出茶店。
  店東端來茶盤及蓋碗,道:“客官請嘗嘗,既解渴,又去火。”
  乾隆端杯掀蓋,頓時,清香四溢,乾隆夸贊道:“味道清香,色澤金黃,好。”
  店東高興地直點頭,小月飲了一口說:“有甜味,挺好喝。”
  “放了點冰糖,去火解暑。好,二位請用,我里邊照應。”店東說著去到里面。
  這當儿,紀昀引一老鄉民入店,老人上身只著貼身小坎肩。紀昀客气地對他說:“您先這邊歇會儿,喝點儿水。”
  乾隆也起身讓座,說:“老人家,這邊坐。”
  老鄉民坐下,店東又送一杯茶,紀昀也落了坐,問老鄉民:“您這把年紀,還大老遠跟他們進城,為什么呀?”
  鄉民歎了口气說:“唉,活不下去了!”
  乾隆推過茶杯說:“喝口水,慢慢講。老人家去衙門里干什么去呀?”
  老鄉民喝口水,抹了抹嘴說:“大伙是上縣衙門鬧糟糧去!”
  乾隆吃惊地問:“鬧糟?”
  鄉民說:“可不是!今年大旱,收成至少減半。官府卻貼了告示,糟糧照收,還加二成。”
  乾隆問:“為什么要加二成?”
  鄉民說:“往年收成好的時候,完糧之后,另加二成。說是預存,遇到荒旱水澇,可以少交或不交。大伙一想,也對呀,就都交了。今年再一問,回說,往年預存的糧食都沒了!要問問皇上去!皇上也不能這么不講理呀!”
  小月故意气皇上說:“皇上怎么不能不講理?皇上有時候就是不講理!”
  乾隆、紀昀都瞪她,小月滿不在乎,喝著茶。
  鄉民說:“這咱們就不知道了。多半是皇上貪財,把我們血汗糧吞沒了。”
  乾隆气憤地說:“什么話,皇上豈能在乎你那几粒糧食,這多半又是那些貪官干的,這些人,無恥之尤,為了錢什么事都干得出來,簡直是無所不為!”
  “你說錯了,除了一件事不干。”鄉民說。乾隆問是什么事,鄉民說:“善事。”
  小月、紀昀暗自笑了。
  鄉民接著說:“我們找縣衙門講理,縣太爺躲了三天,不露面。鄉親們若是交了糧,就沒得吃了,這不是死路一條嗎?橫豎都是一死,不如拼個魚死网破。所以到了第四天了,我這歲數的也來了。”
  乾隆問:“抗糧鬧法可是死罪呀,你就不怕嗎?”
  紀晌見老鄉民不說話了,推過茶杯說:“說半天了,您先喝點儿水。”
  老鄉民喝著水,紀昀看著乾隆,乾隆皺眉,低頭不語。過了一會儿,乾隆抬起頭,對紀昀說:“我看,先勸鄉親們回去,一半天,會有人替你們做主的。”
  紀昀指著乾隆小聲對老鄉民說:“這位錢大爺,跟府里、省里都熟,說話多少管點儿用。听錢大爺的,沒錯!”
  鄉民看著乾隆,不太相信地問:“管用?”
  紀昀誠懇地說:“錯不了!勸大伙儿先回去吧,怪熱的。我跟你一塊去,走。”
  紀昀說著拉起老鄉民到街上去了。
  乾隆搭拉著臉,舉杯想著心事儿,小月也不敢言聲。
  這時,一個街役跑進來叫道:“掌柜的,快來一大碗涼快的!”衙役說完脫了外衣,用袍角擦汗,隨手扔在桌子上,店東端一大碗涼茶。衙役大口大口地喝了茶,把茶碗一放,說:“我的媽呀,可嚇死我了!”
  說完見店里沒別人,就和乾隆說上了:“成千上万的人,就我們几個儿在衙門口擋著。惹惱了這幫赤腳大爺,一頓鋤頭,非把我們搗成糞不可,您說嚇人不?”
  乾隆問:“糟糧庫里真是空了?”
  衙役上下打量乾隆,一付職業眼光,問:“看樣子,您是大買賣人?”
  乾隆一時不知說什么好,似乎不好意思地說:“咳咳,做點儿小本儿生意。”
  衙役看著對方易交往,干脆抄衣服端碗走過來,衙役將茶碗一放,衣服隨便往乾隆桌上一扔,湊近了說話,由于衙役身上汗味太大,乾隆不由躲了躲。
  衙役說:“您不在官場上混,不知道。這里頭,貓儿膩大了!本來庫房里連年完糧加二,堆得滿滿的。就算今年一粒不收,將陳糧裝船北運,上交皇糧都富富有余。可沒想到一兩天功夫,全沒了!”
  乾隆問:“哪儿去了?”
  衙役指頭快點到乾隆鼻尖了說:“外行不是!那些糧商的庫,又全爆滿了!”
  乾隆問:“當官儿的給賣了?”
  “咱這給衙門口當小差事的,可就不知道了。反正當官儿的大把大把花銀子,靠朝廷那點俸祿絕對不夠!”衙役笑得很詭秘地說。
  乾隆問:“府里、省里就不知道?”
  衙役說:“誰不知道?誰缺錢都上這儿來拿!”
  衙役灌茶,店東添茶,乾隆一直不語,自己生著暗气。很快紀昀回店,見此情況樂了樂,悄悄搬把椅子坐旁邊。衙役開導起乾隆來了:“您這人吶,什么都不懂,可別在官場上混,鬧不好,把自己搭進去!”
  紀昀赶緊打斷他,說:“這位上差,這么鬧,上邊也不管管嗎?”
  衙役說:“怎么管啊!去年也鬧來著,不了了之了。”
  紀昀自語道:“那總督是干什么吃的呢!”
  衙役好像很明白地說:“總督?他就是這事儿的總頭。伸手要錢,數他最厲害。不瞞您說,在下就給總督府運過賄賂銀子。”
  乾隆狐疑地問:“這等机密,他能讓你一個衙役知道?”
  衙役很得意地說:“看你說的,小瞧在下了不是?”
  紀昀故意地說:“是啊,我看你是胡吹。”
  衙役說:“胡吹?實話說吧,本來在下也知道不了,可那銀子裝得太多,將船壓沉了,只好雇人打撈,這才露了陷,鬧得沸沸揚揚,哪個不知,所以總督大人對這鬧糟之事也只能睜只眼閉只眼,佯做不知了。拿了人家的手短呀。”
  紀昀突然問:“你以上所說,可敢畫押為證?”
  聞此言,衙役站起來,以職業眼光打量紀昀:“您,您倒像當官儿的?微服私訪?”
  紀昀拿起了架式說:“你看呢?”
  “我,我眼拙!我,我還有事。我,我走了……”衙役見紀昀那樣子抄起衣服扭頭就跑。
  店東后面喊著:“茶錢!”
  紀昀對店家說:“別叫他了,我們付。”
  乾隆運气,越想越火儿,突然拍案起身:“傳旨!”沒等乾隆說完,小月蹦起來堵住“金口”,“旨”字含糊不清,堵了半截回去。掌柜投來吃惊的目光,紀昀赶緊遮掩,他連帶比划著說:“紙!寫字的紙!紙墨筆硯,有嗎?”
  掌柜一搖頭,又向外一指,紀昀出門,小月將乾隆按著讓他坐下。紀昀端一木盤進,紙墨筆硯俱全,木盤上還貼著字條:“看相測字,代寫家書”。紀昀低頭看見字條,赶緊一把扯掉,木盤放到桌上,掌柜還在好奇地看著。
  紀昀一努嘴,小月會意,急忙去与店東搭訕,引開其注意力。小月問:“掌柜的,這桐鄉縣有好吃的嗎?”
  店東慌張地說:“有,您吩咐。”
  小月隨手扔過一個大銀元寶說:“要小吃,不要大餐。凡能買到的,一樣一樣慢慢儿上。”
  店東捧起大元寶,忙說:“我這就張羅去。”
  小月說:“還有。”
  店東听著她的吩咐。
  小月說:“這小店,我們三位大爺包下來了,誰也不許放走來!去吧!”
  店東拿著錢跑出門,小月立在門口把門。
  乾隆提起筆,气得手發抖,把筆一扔。乾隆對紀昀說:“你寫,我蓋章!”
  紀昀提筆恭候著。乾隆問他:“和珅還在杭州嗎?”
  紀昀說:“他善后,還沒動。”
  乾隆說:“傳旨和珅:著陳輝祖立即自裁,欽此!”
  紀昀寫完,招呼小月:“總監,過來。”
  說著讓小月于包袱中取印。小月拿出印盒,取出一方小型玉印交到乾隆手上。乾隆就盒中印泥,在紀昀寫的圣旨上蓋章。之后紀昀折好圣旨,小月收了印。
  乾隆說:“飛騎傳旨到杭州府!”
  紀昀持“旨”到門口,一招呼,過來一名化裝平民的侍衛。紀昀將圣旨交給他,向南一指,說了句什么,侍衛點著頭,快步走開。很快,外面傳來一聲快馬嘶鳴,蹄聲漸遠……
  過了一會儿,店東匆匆人店,后面跟著一大串人,有托盤的,提籃的,捧盒的,端碗的。
  紀昀忙叫著:“出去,出去!掌柜的,招事儿吶?”
  店東一指小月說:“是這位爺…”
  小月說:“我讓你慢慢上!叫他們遠遠儿的,分開來候著!”
  店東不敢多言,只好答:“是了。”之后他對眾人說:“留几樣儿,別的先出去,藏這點儿,招呼誰誰來!”
  店東在桌上擺了几樣,余人紛紛退走,找地方藏了起來。
  乾隆看看桌上,卻無胃口,仍在生气。小月見狀,轉眼珠儿。
  店東看了看桌上的文房四寶悄聲對小月說:“筆墨不用了,我還先生去。”
  小月讓他等等,并指著紀昀道:“你!”
  紀昀問:“喳,總監有何吩咐?”
  小月說:“寫几個大字,一張紙一個!”
  紀昀問:‘寫什么,您說。”
  小月說:“四個大字:‘暫停營業’!”
  “是了。”紀昀很快寫完,小月交給店東。店東不敢不貼,出去貼完,進來對小月說:“回大爺,貼好了。”
  小月說:“我們走了,這几個字留著當招牌!”
  “這几個字,寫得真好,長這么大沒見過。”店東為難地說:“可當招牌,我這生意還做不做了?”
  一句話令乾隆堯爾,紀昀大笑起來。
  小月說:“你不信?赶明儿個別人若是知道誰來喝你的茶,誰給你題的字,你這店可就是桐鄉縣第一,不!嘉興府第一,不!浙江省第一!不得了哇!”
  店東吃惊地睜大眼睛,小月背手邁方步,搖頭感歎:“不得了,不得了,不得了哇!”
  乾隆終于大笑,小月見目的達到了,也拍巴掌笑起來。乾隆開心了,桌上干果點心之類,揀了几樣嘗嘗。
  小月高呼著:“撤!再叫几個來!”
  店東急忙跑下去叫人送點心。
  紀昀問皇上:“這鬧港之事,怎么處理?”
  乾隆說:“到嘉興府再說。你傳知府來接我。”
  紀昀問:“鑾駕都來?”
  乾隆說:“派几隊侍衛、快馬,表明咱們身份就行。”
  紀昀說:“臣這就派人去。您呢?”
  乾隆一指點心說:“就這儿等著,嘗嘗小月究竟都給買了些什么!”
  桐鄉至嘉興大路上,侍衛及儀仗大隊簇擁著乾隆,星夜赶赴嘉興府。乾隆頭戴園頂黃色小帽,衣著金黃被風,馬儿一路小跑,行在隊伍前面。紀昀、小月仍著便裝,騎馬隨后。
  走著走著,只見對面路上,出現大量人群,都禿著頭,燃香、放炮,舉各色幡旗,口中念念有詞:“關老爺保佑”,“求老爺降點儿雨吧”。十几個小伙子抬著關云長塑像,另有几十個小伙子在前面抬著大圓木,上邊糊著黃紙,“哼喲”叫著號子。
  兩隊漸漸相近,前衛馬隊加鞭策馬,想驅散人群。不想對面人越聚越多,堵死整條大道,前衛無奈,只得停下。而對面也走不了,小伙子們將大圓木橫著放下,關帝塑像也放在圓木后不遠處。鄉民們還是舉著香,念著詞……
  乾隆勒經停馬,紀昀小月隨之也停下來。紀昀站馬蹬上觀望,坐下一拍掌說:“坏了,忘派交通警察了!”
  乾隆不明所以:“什么交通警察?”
  紀昀說:“在往來交通之上,派人清道、警衛、巡察,故謂之‘交通警察’是也。”
  乾隆覺得此法子不錯,說:“嗯,回京之后,令六部九卿會議,設置此等机构。今天怎么回事呀?”
  一前導侍衛騎馬而來,下馬報告說:“四鄉百姓,不知多少,抬像求雨,擋住去路,請皇上旨下。”
  乾隆問:“求雨?抬的哪路神仙呢?”
  侍衛說:“回皇上,抬的是關帝老爺。”
  乾隆問紀昀:“關老爺管下雨?”
  紀昀說:“老百姓有這么一說:先是張飛升天后管天气,各种行業要求不一,張飛沒轍了,請二哥管,關羽下令,天上颶風地上停,晚上下雨白天晴,都解決了。所以說,除了別的職務,關老爺兼管天气。”
  乾隆點著頭:“原來這么回事…”
  紀昀提醒道:“既然關老爺擋路,皇上不妨拜一拜。”
  乾隆問為什么?紀昀說:“我大清開國太祖皇帝,在關外曾自比漢昭烈帝劉備。那關云長乃是劉備二弟,也算皇上的老輩二大爺。臣以為皇上應該拜上一拜,也算不忘先祖的一种表現,自可傳之千古,永垂不朽!不吃虧的。”
  乾隆想了想說:“那……咱們下馬。”
  紀昀說:“還有一宗,百姓抬神求雨,皇上屈尊等待,足見君民一心,風雨同舟、休戚与共呀。百姓擁戴、歡呼雀躍,自不待言,且又是一樁万古流傳之佳話也!”
  “這么說朕非拜不可了!”乾隆高興地翻身下馬,紀昀、小月步步跟隨。三人步行來到人群前,鄉民前排一看皇上來了,紛紛下跪磕頭,后面的人看不清,也看不見,仍然各干各的。有一老婦人磕頭如搗蒜,日呼:“皇帝老爺保佑啊,皇帝老爺保佑呀。”
  乾隆皺頭眉道:“什么稱呼!”
  侍衛要上前赶人,被紀昀制止,紀昀對乾隆說:“皇上息怒。無知愚民,對各方神概稱老爺,什么‘關老爺’,‘城隍老爺’,把天也稱作‘天老爺’嗎!這皇帝老爺,是他們無上之尊稱啊!”
  乾隆轉怒為喜,說:“那,朕就當一回皇帝老爺吧。”
  紀昀連連點頭,小月暗笑,侍衛也忍著笑容。乾隆走上前對鄉民們說:“大家抬關老爺求雨,朕也要一表誠心,讓開一條路,本老爺去拜關老爺!”
  鄉民聞听此言,紛紛讓出一條路來,當中卻橫著一條貼黃紙大圓木來。乾隆問:“那是什么?從人群中走出一老鄉民,原來就是茶館中跟皇上說話的那個老人,回皇上,四鄉百姓許愿,要為關老爺重塑全身,再建廟宇。老鄉民指著大圓木說:這是大殿用的正梁,貼上黃紙,叫做‘黃粱’。”
  乾隆問:“叫什么?”
  紀昀說:“叫黃粱。”
  乾隆說:“這名字倒有趣。”
  紀昀為難起來:“只是黃梁在前,猶如大山,陛下斷無出路,為臣束手無策。”
  乾隆說:“你怎么聰明一世糊涂一時,這事還不好辦嗎?听著,朕要拜關老爺,你們,撤去黃粱!”
  紀晌說:“皇上有旨,撤去黃梁!”
  話音未落,前面鄉民齊刷刷一齊跪倒,高呼:“皇上降恩,免收皇糧,我們有活路啦!吾皇万歲、万歲、万万歲!”
  呼聲震撼田野,樹上鳥雀亂飛,乾隆一下子愣住了問:“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呀?”
  紀昀趨前說:“啟稟皇上,鄉民無知,顯然是听岔了,把‘黃紙’的‘黃’,听成皇上的‘皇’,把梁木的‘梁’听成糧食的糧’。您把他們應交的皇糧給撤啦!”
  乾隆結巴了:“就、就這么……一句話?”
  紀昀認真地說:“正合适呀!我看皇上也早有此意,与其上嘉興府下令,不如在這儿當眾宣諭。省得到地方官那儿,又變味儿,出新花樣!”
  乾隆無可奈何地說:“那,就這么著吧。”
  “是。”紀昀答應著轉身對眾人高聲道:“皇帝下旨:杭、嘉、湖三府年逢大旱,本年皇糧,一概撤免!”
  眾人三呼万歲。乾隆這時還沒忘記關老爺,小聲問紀昀:“關老爺咱們還拜不拜?”
  紀昀說:“拜不拜都行,沒多大關系!”
  乾隆問:“要不下雨呢?”
  紀昀說:“下不下雨,隨他便。不信,我給皇上問問大伙儿。”
  紀昀轉身大聲問話:“大伙說,是關老爺靈啊,還是皇帝老爺靈?”
  眾人齊聲道:“皇帝老爺比關老爺靈!”
  紀昀回頭對乾隆說:“您都听見了?”
  乾隆笑得很奇妙說:“听見了,听見了。”
  紀昀向兩邊揮手說:“皇糧已撤,這物件還擋在這里干什么?”
  人群中有人抬開“黃粱”,讓出一條大路,紀昀用手一指,對乾隆說:“前邊就到嘉興府,皇上上馬吧。”
  皇上的馬隊在一片“万歲”聲中穿過人群,消失在月色里……
  嘉興府已在望,大隊人馬依舊赶路,乾隆忽然放慢了馬,大家也都慢下來。乾隆終于勒住馬緩,搖頭皺眉說:“不對呀!”
  紀昀問:“哪儿不對?”說罷紀昀還四面張望,找哪儿不對。乾隆點著他的頭說:“紀曉嵐哪紀曉嵐,一出杭州府,都是你給朕下的套儿!”
  紀明結巴著說:“沒,我沒有啊……”
  乾隆瞪著他冷笑,紀昀還在否認:“哪儿能啊,我怎敢……”
  一旁的小月卻憋不住,哈哈大笑,笑得趴在馬鞍上。紀昀一看不得了,赶快下馬跪地。乾隆瞪起眼睛說:“你給我下套儿!”皇上臉色一變,嚇得紀昀連連磕頭。
  乾隆:“哼,什么黃梁物件,我看是道具吧?真難為你,這么短的時間,居然准備得這么齊全。”
  紀昀說:“皇上明察万里,臣這點小把戲,早知道瞞不過皇上的。”
  乾隆道:“既知瞞不過,還要在朕面前做戲?水平不高,膽子不小!個子不大,心眼不少。”
  紀昀說:“臣該死。”
  乾隆哈哈大笑后,指著紀昀高聲叫道:“紀曉嵐!”
  紀昀嚇得一哆咦。乾隆笑著說:“這個套下得好哇!起來!既然滿朝上下數你心眼最多,朕再給你添個眼湊湊趣吧,听著,朕賞你戴雙眼花翎!”
  在回京路上,一輛騾馬拉著的大官轎車,徐徐自南而來,這個轎廂前后兩層。和珅坐在前面,自斟自飲,卻無心緒觀賞兩岸風景。和珅的腿桌上放著酒壺還放著軸畫,都是這幅畫,讓和珅的心安不下來,此時他直勾勾地盯著那軸畫,想起了乾隆對他說過的話:“和珅,蘇卿怜的事辦好了,朕賜你這幅《清明上河圖》。你記住,只要朕在位一日,就不會太為難你……”
  和珅苦笑著,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此時,后面追來一只小轎,小轎敞著轎帘,紀昀端坐在轎中,叼著煙袋,腿桌上也放了一壺酒。小月懶洋洋走在轎旁,小月一見和珅,來了精神,叫道:“哎,珅大爺,我們追上你啦!和紀大人打賭你輸了,你炖肉了嗎?”
  和珅探頭說:“紀大煙袋,你夠快的,陳輝祖也殺了,雙眼花翎也掙上了。到京師我把四城的豬肉全買下來,撐死你!”
  紀昀哈哈大笑著。兩轎并行,突然,從大轎的窗里擲出一物,恰好落在小月面前,閃著光。小月拾起一看,是珠花。
  小月惊呼起來:“是蘇卿怜姐姐,她也在大轎內!”小月說著欲沖上去,被和珅親兵擋住。
  和珅惡狠狠瞪著小月,吩咐轎夫快走。
  小月對紀昀說:“卿怜姐姐,她就在大轎內,和珅為什么裹協卿怜姐姐!”
  紀昀說:“那和珅神定气閒,胸有成竹,顯然并非私自裹協。此多大為可疑,切勿輕舉妄動,等到京師打听明白了再說。”
  小月無奈,輕聲而深情地望著遠去的大轎車,帶著哭音低低叫了一聲:“卿怜姐!”
  一行人日夜兼程,很快便回到了京城之內,京城還是跟往日一樣繁華,清晨,街市上已是人聲噪雜。
  崇文門關稅廳,門還沒開。門丁以木柵橫立在城門大道上,等著進門的人正在聚集,為數不少。當城門大開時,眾人前涌,卻被木柵欄攔住。有二位門丁搬動木柵,露出一角空隙。
  門丁老大叫著:“別擠!起頭刀哪!一個一個進!”
  門丁說著對過往行人拍胸,摸腰,拽袖子,個個儿檢查。
  一個賣桃的,挑著兩筐大鮮桃正要經過,門丁老二說:“撂下撂下,筐里什么東西?”
  小販放下筐說:“桃儿呀。”
  門丁老二問:“真桃假桃?”
  小販說:“這沒假……”
  門丁老二說:“万一有個翡翠的,你可就違禁走私了!”
  小販說:“有那個,我就不挑桃儿賣果子了。”
  門丁老二說:“不行,得嘗嘗。”說著門丁老二一招手,過來七八個同伙,眾位門了一哄而上,專揀大個儿的啃,小販想攔也攔不住,眨眼工夫,一筐桃只剩下筐底儿,扔著一層桃核儿。小販急了:“這,這……”
  門丁老大說:“這什么?不收你稅你占大便宜了,滾吧你!”
  小販無奈,抗起擔子,一頭輕,一頭重,打著晃,嘟嘟嚷嚷進了城。
  下一個是位婦女挎著籃子,籃上蓋著粗布,門丁老大問:“站住!”一指籃子問:“是什么。”
  婦女掀起布,是一籃包子。門丁老大一閉眼,愜意地聞了聞:“羊肉包子!宰羊上稅了嗎?”
  婦女忙說:“上了,剁成肉餡了。”
  門丁老大說:“不成,沒記號,肉餡上見不到完稅章。包子放這儿,走人!”那婦女無奈,只好放下籃子,一步三回頭地走去。
  這時過來一個胖乎乎胡子,樂呵呵擠進柵欄,身扛褡褳。
  門丁老大指著他:“站住,放下褡褳!”
  “是,爺。”胡大一口冀東南口音,他取下褡褳,交給門丁,門丁老大向內摸索,取出個鼻煙壺。他對准陽光端詳著說:“這是什么違禁物品?”胡大陪著笑臉:“鼻煙壺儿,不違禁。”
  門丁老大打開壺嘴聞了聞,張口要打噴嚏,胡大直躲。門丁老大噴嚏沒打出來,直叫同伴:“哥儿几個,來,有好東西!”
  一群門丁圍過來,從袋里掏出一堆鼻煙壺,一人一個,有的拿倆的,個個打開壺蓋,將煙點于手背,往鼻子里吸。
  胡大仍賠著笑說:“都是上好鼻煙儿!”
  門丁老二問:“帶這個進城干什么?”
  胡大說:“送朋友。”
  門丁老二問:“你朋友是誰?匪號叫什么?”
  胡大說:“咋還來匪號呢!是當朝一品大學士紀曉嵐!”
  門丁老二說:“放屁!紀大學士會有你這樣上頭土腦、滿腦袋高粱花子的朋友?”
  胡大道:“還不信,我們起小儿光著屁股就一塊堆儿玩!”
  門了老大說:“抽他嘴巴!大學士在娘胎里就有頂戴花翎,從來不會光屁股!”
  胡大樂了:“瞧你說的,他光屁股我瞧真真儿的!”
  門丁老二說:“是你狗眼看差了,滾吧!”
  胡大指著那些鼻煙壺問:“這、這些……”
  門丁老大說:“走私物品,全充公了!”
  胡大還要講理, 几個門丁圍過來要按他, 胡大只得抱頭跑開,嘴里嘟囔著:“你們等著,我找我猴子哥去!”
  門丁老二學著胡大的腔調說:“猴子哥?迅馬溫也不管用,滾!”
  門丁們繼續聞鼻煙,噴嚏之聲不絕于耳。
  虎坊橋紀府書房內,紀昀正在抽煙看書,几案、書桌、椅子、窗台,到處堆著書,顯得分外雜亂無章,小月領著風塵仆仆的胡大了進屋。
  胡大忙不迭地叫著:“哎喲,我的昀少爺,你可想死我了!”
  紀昀惊喜地站起,見到家鄉親人,格外高興,一把拉住胡大的手說:“哎呀,胡大兄弟,你怎么有空儿來呀?”
  胡大說:“听說你由江南回來了,這不就來了,昀少爺……”
  小月在一旁笑著說:“怎么叫少爺?都快老頭子了。”
  胡大說:“起小叫慣了,一時改不過來。”
  紀昀拉他坐在椅子上說:“咱們還是兄弟相稱吧。”
  胡大笑了:“那我還叫你猴子哥?”
  紀昀一下子沒攔住,小月捂嘴笑起來,胡大見小月笑,連忙解釋道:“你不信?老人們都說,昀少爺,不,猴子哥降生的時候,滿天紅云啊,只見一溜金光,中間下著個火猴子,鑽到紀家大院就沒了影儿了。鄉親們都說,他是火猴子精轉世,不然怎么能那么大官儿?”
  小月上下打量著紀昀問:“是嗎?”
  胡大指著大煙袋道:“你看,哪一天离得開火儿!”
  紀昀對小月一笑:“別听他睛說!”
  胡大認真起來:“我怎么瞎說?不信回鄉問問去,說紀曉嵐,沒几個人知道,說紀猴子,人人知道!”
  紀昀見他扯遠了,忙打岔問:“家里都好吧?”
  胡大高興地說:“好,都好。你說咱們光屁股下河那會子,誰能想到呢,如今,兄弟我孫子就一大串,二十來個呢!”
  紀昀笑了,小月也笑著看著胡大。
  紀昀說:“好福气,胡大兄弟多住几天,回去我給你孫子買點儿花臉儿、木頭刀槍帶走。”
  胡大忙說:“可別!都戴上鬼臉,掄起刀槍,咱們獻縣可就天下大亂了!”
  三人大笑起來,笑著笑著,胡大歎息起來:“原本想啊,大老遠來,怎么也得給猴子哥帶點東西。我就复了十來個煙壺,怪好看的。猴子哥不吸這個,留著玩也好哇。沒成想,在崇文門給充公了!當兵的抹著吸,一個個噴嚏打得天昏地暗!”
  小月又笑了,紀昀不解地問:“鼻煙壺也充公?”
  胡大說:“當兵的不講理!見蔥留蔥,見蒜留蒜,見包子留包子,見雞蛋留雞蛋!凶!”
  小月這才明白了,斥道:“太可惡了,得收拾收拾他們!”
  紀昀也非常气憤地說:“是太可惡了!咱們得好好收拾收拾他們。”
  圓明園福海之東同樂園中設了一條買賣街,這是供宮內那些沒有机會出宮的妃子們玩樂的地方之一,為的是讓她們能体驗到市俗生活的快樂。沿路店堂肆舖林立,攤販及挎籃叫賣者夾路不絕,一片吆喝之聲,好不熱鬧,与宮外鬧市無异。其實販子們皆為小太監所扮,只有店舖中跑堂及打算的盤先生是外請的,所以聲音格外洪亮。
  這里的購物者多為皇親國戚,有時候,大小官員也被准許進宮市玩玩。這一日,皇上高興,命官員們和他一同來到宮市里轉轉。紀昀与小月夾雜在人中,在一文物攤上選看石硯。
  一群大小太監發現了紀昀,立即圍上,七嘴八舌地圍著紀昀,非要他講笑話,央告著說:“往日不得机會,今儿個同樂園中同樂,講一個吧。”
  紀昀推脫著:“別听人瞎說。公公們逛街吧。”說罷紀昀与小月要走,太監呼什圖(人稱“內劉”)攔住他們說:“不行,今天不講是不給我們面子。”轉身對眾內監說:“不放他走!”
  眾人圍上紀昀,堅決不讓他走。紀昀見內監們糾纏不已,百般無奈的紀昀說:“小月,你先找和孝公主走吧。”
  小月偏也不走,說:“不,我也要听故事!”
  紀昀說:“這故事你听不得,快找去吧。”
  小月嘴餓著,离開人群。紀昀看著呼什圖問:“公公姓劉?”
  我叫呼什圖,都稱我“內劉”。
  紀昀看著他說:“好,那我就講了。”
  太監們圍近了些,紀昀開始有聲有色地講了起來:“說是啊,很久很久以前,大山之下一片村庄,家家豬羊滿圈,是人了興旺,單說有一家姓劉的……”
  大家听得津津有味,伸著脖子等候下文,紀昀忽然打住,太監們催促道:“快說呀,下邊怎么樣了?”
  紀昀假裝正經地說:“下邊沒了!”
  太監還傻乎乎地問:“怎么沒了!”
  紀昀手背一彈呼什圖小肚子:“沒了就是沒了,下邊沒了!”說罷推開眾人,揚長而去。
  呼什圖摸不著頭腦地看著紀昀的背影說:“好好儿的,不講了,下邊沒了?什么意思?”
  大家都不解,人人納悶,有個腦子快,指著呼什圖小肚子,大笑道:“下邊沒了!”
  大家也都明白,沖著呼什圖大笑,指點他小肚子,呼什圖赶緊捂住小肚子,也明白了。
  呼什圖突然大叫起來:“紀曉嵐,拿我開涮!你等著哩!你們還笑?笑什么?我沒了你們就有啊?”
  “誰有?沒皮沒臉的東西!”和珅陪乾隆邊走邊說話。紀昀自人群中迎面走來。乾隆一眼看到,問和珅:“請紀大煙袋了么?”
  和珅說:“還沒說,就怕他不給面子。”
  乾隆:“朕替你請。”說著招呼著紀昀,紀昀湊上前問皇上有何吩咐。乾隆一指和珅說:“三天后和珅母親過生日。朕去,你也去。帶份像樣儿的壽禮啊!”
  紀昀說:“若是公務有暇,臣一定去,還一定備一份厚禮。”
  乾隆看了看四周說:“紀昀,觀此太平景象,你難道就無感可發嗎?何不賦詩一首,也算錦上添花呢?”
  紀昀說:“稟皇上,紀昀兩月之前曾听有人賦詩一首,情深意切,臣自慚形穢,從此以后,再不敢附庸風雅。”
  乾隆覺得奇怪,問:“什么人能讓你紀大才子如此謙虛呀?”
  紀昀盯著乾隆說:“蘇卿怜。皇上還有印象吧?”
  “蘇卿怜?”乾隆早已知道了紀昀的意思,故作思索狀說:“名字好像有些耳熟……”
  紀昀說:“就是看破了皇上那個絕對的女子。”
  乾隆作恍然狀:“嗷,朕想起來了,是王稟望的義女吧,這女子卻是非同尋常,可惜明珠暗投,受了王在望的牽累。對了,我听說你當日在王稟望府上,還曾和這位蘇小姐對過詩?”
  紀昀吃惊地說道:“這皇上也知道!”
  乾隆微笑著說:“我不是明察万里嗎,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我怎么能不知呢?”
  看來什么事也瞞不過圣上的耳朵和眼睛。紀略說:“那日是臣听了蘇卿怜所作之詩,詩中吟道‘白云深處老親存,十二年前笑語溫,夢里輕舟無遠近,一聲較乃到吳門’。想起臣的老娘也遠在家鄉,自臣供職朝廷,忠孝不能兩全,也惟有每每于夢中,依稀憶起時慈母溫存,醒來時,淚痕在枕。因此有感而發也作了一首…”
  乾隆歎道:“孝心可嘉啊…”
  紀昀接著說:“那蘇卿怜尚有自傷身世之詩七首,皇上容臣一一道出,以供鑒賞……”
  乾隆打斷紀略說:“算了吧,今天難得朕心里高興,你就別提什么蘇卿怜了,別讓一個犯官之女扰了朕的興頭。”
  紀昀還想說說此事:“皇上……”
  和珅攔住紀昀,警告他說:“皇上讓你住嘴你都不听嗎?”
  乾隆說:“紀昀,你剛才所說思母之意,朕倒是深感同情。既然關山相隔,難以如愿,你与和珅又是同殿為臣,他母等同于你母,和珅之母的壽宴,看來你是非出席不可了。”
  紀昀心里不愿意,但也只能尊旨。他目送著乾隆、和珅向前走去,回身對小月低聲說:“看見了吧,皇上根本就不接蘇卿怜這個話茬,看來其中大有文章啊。”
  小月看著紀昀說:“你是說皇上看上蘇卿怜姐姐了?不會吧?”
  紀昀說:“皇上的心思高深莫測呀!”
  小月道:“照你這么說和珅是奉旨把蘇卿怜姐姐安排在他的大轎內帶回京城的?”
  紀昀說:“和珅這個人向來和皇上都是配合得天衣無縫,滴水不漏的!”
  小月問:“你是說皇上要把蘇姐姐抬進宮去作妃子?”
  紀昀捂住小月的嘴說:“咱們不能亂揣測皇上的意思。”
  小月小聲說:“怎么是亂揣測?!我看皇上對我莫愁姐姐也有那么一點意思呢!”
  “是啊,是啊,自古以來天底下最說不清道不明的就是你說的那么一點意思!”紀昀歎道。
  紀昀便裝,与書童來到崇文門關稅所附近。書童捂著鼻子說:“爺又要什么鬼呢?給了看廟的一包藥,讓和上香灰包小包儿,舍藥哇?”
  紀昀說:“不是舍藥,一會儿有人求藥。”
  書童不太明白,問:“求藥?那干嗎叫我抹個紅鼻子頭呀?”
  書童一放手,鼻頭果然涂得通紅。
  紀昀笑著問:“關老爺什么臉色儿?”
  “紅的。”書童說。
  紀昀說:“不得了嘛!涂紅鼻頭沾點儿靈气,赶明儿也能當大學士!我小時候就這樣。”
  書童哪里相信紀昀的話,說:“爺又蒙我!反正爺又有坏主意,我跟著干就是了。”
  紀昀笑道:“那好,快到了。到城門口,我說你喘,你就咳嗽,我說你哼哼,你就哎喲,記住了。”
  說著,紀昀、書童走到城門前關稅所。只見七八個門了個個儿爛鼻子通紅,直到嘴岔,濃血淋漓。連疼帶痒,人人苦不堪言。遠遠地見紀昀走來,有人認識紀昀,忙招呼同伴,一齊上前給紀中堂請安。
  請安的聲音參差不齊,無精打采,紀昀點點頭,好奇地挨個儿打量,后來以手帕捂上鼻子。問:“你們這是怎么了,又髒又臭,真惡心!往城門口一站,把國威都丟盡了!”
  門丁老大說:“回中堂大人,我們也不知怎么回事。”
  門丁老二說:“許是來往人多,瘟气大。”
  紀昀說:“不對呀,瘟气大,怎么不見來往的人紅,只見你們哥几個赤呢?瘟神還挑人不成,你們有什么好,讓他老人家這么垂青?一共爛了几個啊?”
  門丁老大說:“有二十好几個,都是一班儿的。”
  紀昀問他們疼不疼?痒不痒?門了老大說:“怎么不哇!恨不能把鼻子摳下來!”
  紀昀說:“不用摳,再有兩天,自己就爛掉了!”紀昀挨個儿指點著他們說:“你們吶,在這儿干傷天害理的事了,是不?”
  門丁老二說:“沒呀,我們在這儿規規矩矩,忠于職守,絕無違法亂紀之事!”
  紀昀冷笑道:“嘴硬,不說實話!那就等著吧,鼻子爛掉了,爛嘴!嘴爛沒了,舌頭爛,看你們拿什么說謊。這還不算完,還得往里爛心肝肺!拉亂葬崗子去,狗都离遠遠儿的!”
  門丁老大以為紀昀說的是真的,急忙說:“紀中堂福大,您無論如何得救我們一救!”回身叫眾丁快磕頭,眾門丁跪一排,磕頭如搗蒜。
  紀昀說:“巧了,我還真有個法子。可你們不說實話,給我磕頭沒用!說實話!于沒干坏事?”
  門丁老二說:“回中堂,要說沒干坏事,也不合情理。往這儿一站,有點儿權力,好吃的,吃點儿;好玩儿的,拿點儿。時不時的,敲敲竹杠,塞點儿銀子,什么人都往城里放……”
  紀昀看著眾門丁問:“你們都干過嗎?”
  眾丁邊叩頭邊說:“干過,干過。”
  “這就對了。”紀昀指門丁老二說:“只比他說得多,絕不比他說的少!”
  眾了紛紛道:“是,是,一時半會說不完。”
  紀昀說:“說實話就行。你們順我手指頭看,那儿有一座廟。”紀昀轉身向斜對面一指,門丁們伸長脖子看去,那正是關帝廟。
  紀昀說:“當著關老爺的面儿,以權謀私,欺壓百姓,鼻子能不爛?你們是存心不要鼻子,關老爺就幫你這個忙儿了!”
  門丁老大向對面指著問:“真那么靈驗?”
  紀昀非常鄭重地點點頭:“靈啊!……書重,我的書童四儿你過來,把手拿下來!”
  書重雙手腹前相交, 低頭翻眼, 亮出紅鼻頭儿。紀昀指著書童的鼻子頭說:“瞧見沒有?剛好,紅還沒退。”
  門丁老二問:“好了!怎么好的?”
  紀昀讓眾門丁都起來,眾門丁起立,低頭彎腰,洗耳恭听。只听紀昀說:“就這孩子,我讓他出城買點葉子煙,沒事儿他跑那老爺廟跟前儿撒了泡尿,回去鼻子就爛了!好不容易才問出怎么回事。我說這可不得了,九城十八廟,就這關老爺靈,快燒香、磕頭、認罪去吧!”說著轉臉問四儿:“去多少趟了?”
  書童扮作苦相說:“總有十七八回了。”
  紀昀說:“胡說!七八十回還差不多!”
  書童急忙說:“是,我說倒了。”
  紀昀說:“靈!這不是太好了嗎?你們听著,關老爺手里總拿本儿書,知道什么書嗎?”
  門丁老大說:“听說書生講,是《春秋》。”
  紀昀說:“對,無冬立夏,老爺記賬哪!”
  門丁老二間關公為什么要記賬。
  紀昀斥道:“肉眼凡胎,你哪儿看得見!關老爺天天瞧著你們,天天記賬,記著記著,你們的鼻子可就遭報應了,”說著用手一指:“爛!不改過,死了算!”
  門丁們紛紛表示他們一會就是燒香、磕頭、許愿。紀昀說:“光這些不行,必須坦白、認罪、忏悔,最要緊是一定從此改過自新,不再干坏事了!再干,我看是一點儿救儿都沒有了!”
  門丁老二問:“我們得天天儿去?”
  紀昀堅決地說:“十天之內必須去,把自己那些坏事說清楚了,跟看廟的請回一包香灰,回去抹上,甭管多難看,十天准見效!不見效的,心不誠,沒有如實交待!十天之后嗎……過個把月去一次就行了。”
  門丁老二說:“我們照辦!”
  門丁老大說:“接班儿的來了,咱們快燒香去吧!”
  不等換崗,眾門丁們一窩蜂般跑向關帝廟……
  這之后,門丁們仍在檢查過往客商,但他們其中有几個門丁爛鼻子抹上香灰,紅黑相間,別有風味。
  一日,城門洞里,前呼后擁,和府管家劉全大搖大擺走出來,此人特點是總歪著脖子朝天望,以表其目中無人之派頭儿。門丁們還沒反應過來,几個稅官早趨之若鶩,紛紛上前請安問好,搬椅子,打傘、扇扇子。門丁們一見這架式,放下差事,齊來請安:“小的們給三爺請安!”
  劉全打量著他們,由于門丁們鼻子的怪味道,劉全不得不掏出絲帕堵住鼻子:“瞧你們一個個儿這德行!又髒又味儿,邊儿去!”
  眾門丁“喳”著,赶緊躲得遠遠地。
  有一位官員問劉全:“三爺今儿個怎么有空了?”
  另一個官員說:“有什么事,派人遞個話儿,我們就辦了,何必勞動三爺大駕呢?”
  有人還問起了和相爺,問他今儿打了几個噴嚏吶。劉全厭煩地說:“都吃飽了撐的!我怎么就不許來?相爺打噴嚏關你們什么事?”
  眾稅官齊陪笑臉,餡笑著說:“我們一見三爺,這心里就熱乎乎的,也不知說什么好了,您瞧,小的這里有上好的鼻煙,您來一口。”
  我到這儿散散心。都忙你們的去吧,擠這,怪熱的!劉全鼻子里笑了一聲,接過鼻煙壺。
  稅官們有的說端茶,有的要端酸梅湯,有的要切西瓜,匆匆离去。
  劉全掏出鼻煙壺,抹上,一會揚起臉,皺鼻子張嘴,正准備打噴嚏,兩個稅官赶緊彎腰,伸出雙手,准備接吐沫星子,此時,城外大街上傳來轟隆隆的車聲,走來一長串騾車,打頭的是輛篷車。劉全低下揚著的頭,望著車隊對門丁吩咐:“看看去,誰?”
  一門了小跑過來回稟說是陝甘總督李大人。劉全一下子站起來興奮地說:“喲,咱相爺的老朋友到了!”
  劉全小跑迎上前去,跑到篷車前躬著身子說:“制軍李大人,和中堂老家仆劉全給您請安了!”車前帘一掀,李總督露出上半身,見是劉全說:“赫,劉三爺,少見了!”
  劉全受寵若惊地說:“您可別這么說,小的不過是和中堂家一個奴才!”
  李總督說:“三爺好大的奴才,誰不知崇文門的關稅口姓劉哇。”
  劉全笑道:“大人別拿劉全開心了,這是我們相爺派的差事。……李大人,進京見皇上啊!”
  李總督看著劉全說:“這是頭一件。第二件是給和中堂的老太太磕頭拜壽。”
  劉全急忙說:“喲,我替相爺謝您了。”
  李總督說:“我是不遠万里,緊赶慢赶,總算沒誤了日子!”
  劉全說:“那您快進城吧,改天我給您磕頭去。”
  李總督向后一指:“后邊十几輛騾車,都是跟我來的。”
  劉全明白這是進京給各處打點用的,自然也少不了給和珅的,他眉開眼笑地說:“知道,您走您的吧。”
  車把式揚鞭,篷車起動,沒走兩步,車又停下,李總督掀帘扭頭向劉全,笑著說:“別心里不愿意,小子!早給你預備好了!”說罷,順手扔過一個包儿,劉全接住一掂,沉甸甸的,笑眯眯地躬身道:“劉全謝大人賞了!”
  車隊隆隆,好不風光地進了城門,直到不見車影儿,劉全才直起身,劉全把包袱交給跟來的人,又到原處坐下。
  不一會儿,又駛來一輛篷車,門了來報劉全說江蘇巡撫吳大人到。
  劉全想了想自語著:“巡撫吳大人?好像不是相爺的人。走,看看去。”
  劉全至車前叫道:“劉全給吳大人請安來了。”
  車帘一掀,吳巡撫看了一看,見不認識,問:“尊駕是什么人哪?”
  劉全一鞠躬說:“回稟中丞大人,小的劉全,我家主人和珅和中堂兼理崇文門關稅,故派小的在此支應。吳大人進京有何貴干哪?”
  吳巡撫說:“什么貴干?皇上召見我。”
  劉全故意問:“車中所裝何物哇?”
  吳巡撫說:“隨身被褥衣物,怎么?”
  劉全公事公辦地說:“按規矩,過往車輛一律檢查。大人乃當朝二品,小的不敢上車搜檢!可皇命難違,又不得不檢。小人有個兩全之策,大人您多少破費點銀子,讓大伙儿一睜眼,一閉眼,您帶什么進城都行。”
  吳巡撫下了車,問劉全要收多少銀子,劉全伸出一個手指。吳巡撫不知道他指的是一兩還是拾兩。門丁老大提醒他:“您這么大官儿,少說也得賞百八十兩的。”
  吳巡撫冷冷地問:“我要是不交呢?”
  劉全說:“小的也是奉命行事,公事公辦。您別讓小的為難。”
  吳巡撫說:“好,早听說崇文門前劉老虎,雁過拔毛。今日一見,果不其然。”
  吳巡撫回身招呼老仆人道:“這城咱不進了。抹過車去,你們到花市找店住下,我帶兩個人進城。”
  大車抹轉過頭,剛要走,老仆人又不放心起來,他叫道:“老爺,您連衣服被褥也不帶?”
  吳巡撫說:“我有朋友,有地方借!”吳巡撫說著与二名隨從走向門洞。
  劉全冷笑著目送著他們。
  老仆人下了車,追著他喊道:“老爺,花點就花點儿吧,您這樣子……”
  門洞里傳來吳巡撫瓮聲瓮气的回話:“我沒錢!”
  劉全探頭看時,吳巡撫已進了城。劉全狠狠朝地下呸了一口,說:“沒錢,這官儿你是怎么當的。”
  門丁們突然惊訝地指著劉全的鼻子,劉全一抹,發現自己的鼻子也爛了。劉全喊著:“混賬,怎么回事,和中堂母親大人馬上就要做壽,上上下下全靠我招呼,這讓我怎么見人!”
  想到崇文門那伙人的鼻子,紀昀与胡大仰天大笑。紀昀指著胡大說:“你這老小子,這藥配得可比咱小時候厲害多了,眼下這崇文門外是通紅一片呀。說吧,是不是又加了什么輔料?”
  胡大笑而不答。
  紀昀說:“怎么,對我還要隱瞞?太不夠意思了吧?”
  胡大道:“不瞞你說,新加入了壁虎尿,是我孫子的發明。”
  紀昀笑了:“嘿,這可真是青出于藍胜于藍啊,有孫子如此狡黠聰明,老東西只怕有你的苦頭吃了。”
  胡大說:“我看我那孫子与你儿時一模一樣,說不定長大了也能官居一品。老胡這輩子比不了你了,可咱保不其能給一品大員當個爺爺。”
  紀昀大笑著說:“嘿,你倒討起我的便宜來了。”
  和府二門內外懸燈結彩,紅紅火火,攢花“壽”字一排,挂滿整個牆面。在京四品以上官員,人頭攢動,紛紛獻禮祝賀,賬房先生逐—一登記在冊,為和珅母慶賀壽誕的各种禮品堆積如山,珍奇异寶,應有盡有。御史劉构捧著盒子上前,在桌上打開來,是一枝玉雕壽桃。
  那五的成色十分潤澤,眾人贊歎不已,劉构滿臉謙恭中帶著掩飾不住的得意。
  這時,紀昀大搖大擺走近,兩手空空,眾人甚為奇怪,劉构不忿儿地說:“紀中堂來祝壽,怎么一點意思都不帶?”
  紀昀點著煙袋鍋說問劉构帶什么意思,劉构一指:“壽禮呀!大家都有,唯你兩手空空蕩蕩,寫几個字也是好的嗎,太失禮了!不像話,不像話!”
  紀昀看著他, 說: “你又聞味儿來了?”說著捏著鼻尖,學著劉的腔調道:“臭死了,臭死了!斯文掃地喲!你也配講‘斯文’二字?”
  劉构憤憤地問:“我怎么不配,你講,我怎么不配?”
  紀昀說:“你那破東西,只能擺在二門外。我的壽禮,直達大堂!”
  劉构問:“什么壽禮?在哪里?再說,我的東西怎么破?哪里破?”
  紀昀傲慢地拍拍肚子:“這儿!”說罷,旁若無人,昂然邁入二門。
  眾官員議論紛紛:“不知紀大煙袋又憋什么坏呢,”有的說看他那樣子,必有一番熱鬧。
  大家覺得這個不可不看,于是大家一擁而入,生怕錯過了好戲。
  什么熱鬧嗎,莫名其妙!劉构納悶地搖頭晃腦跟著進了二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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