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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陳德風在李秀成面前長跪請安,使曾國藩打消了招降的念頭


  安慶內軍械所制造的“黃鵠”號小火輪,順水在長江上飛快地行駛,一眨眼功夫就到了張楓岭。曾國藩坐在艙里,對徐壽說:“到底火輪走得快,若是坐木船,這會子鯽魚灣都到不了。”
  徐壽興奮地說:“若一路順利的話,掌燈時分就可以到下關。”
  “黃鵠號比洋人的輪船慢多少?”
  “大概只有洋人船速度的一半。”徐壽回答。“制船造炮方面,洋人的确比我們行。”
  曾國藩默默地看著倒流的江水,沒有做聲,徐壽也就不再說下去了。船過蕪湖,正是正午時分,船艙里熱得像蒸籠,二人衣褲都濕透了,不得已換了衣褲后改乘民船。曾國藩說:“黃鵠號好是好,就是太熱不通气,不可久坐,還要改一改。”
  徐壽說:“中堂說的是。我們正在造一只大輪船,圖紙畫好后再請中堂審示。”
  “好。”曾國藩說,“到時我先看通風不通風。若不通風,我就再也不坐你的船了。”
  說完,二人都笑了起來。民船坐起來雖然愜意,但太慢了,當晚停宿采石磯。第二天天未亮便開船,赶在中午前到了金陵。早有人報知曾國荃。曾國藩一出船艙,便在下關碼頭上看到吉字大營几十名高級將領已佇立在烈日之下。曾國藩快步登上碼頭,見站在最前面的九弟黑得好比終年勞作的老農,瘦得猶如臥床多年的病人,不禁心頭一酸,五步并作兩步來到九弟面前:“你受苦了!”他緊緊抱住弟弟,只這四個字,便再也說不出下文了。兄弟久久擁抱在一起。見弟弟眼眶漸漸紅了,曾國藩怕他失態,忙松開手,走到李臣典、蕭孚泗、劉連捷等人面前,逐個道喜祝賀。
  到了臨時由原侍王府改作的行轅,進入內室,曾國藩才細細地向九弟詢問一切。又叫弟弟脫掉上衣,一一查看背上和胸前的傷疤,輕輕地撫摸著。每摸一處傷疤,他都不厭其煩地問弟弟,是什么時候受的傷,在哪個地方傷的,又是什么時候好的,好了以后有不有影響,再發過沒有。一句句,一聲聲,直問得曾國荃淚水鼓鼓地,先是悄悄地流,最后終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哭吧,哭吧!這里沒有外人,大哥知道你吃盡了苦,你對著大哥把這兩三年來所受的委屈、痛苦、勞累,統統都哭出來。”曾國藩邊說邊拍打著弟弟的肩膀。時間仿佛倒退了三十年,荷葉塘老家,大哥在安慰受了委屈的小弟弟。
  過了好一陣,曾國藩才笑著說:“好了,哭夠了吧!如此蓋世功勳落在別人的頭上,嘴都笑歪了,身子都飄起來了,哪有我們這樣兄弟相對而哭的。”
  一句話,說得曾國荃止住了眼淚。外面已擺好了丰盛的接風酒,李臣典、蕭孚泗、劉連捷,彭毓橘等人都來作陪。席上杯盞相碰,笑語喧天。曾國藩對李臣典等人說:“想想當初給我當親兵是如何的寒酸,哪有這樣神气的時候,還是跟著九帥好哇!”
  說得大家哄堂大笑。曾國荃說:“這次破金陵,他們都立了大功,這都是大哥當年辛勤栽培的結果。”
  “這也是天數。”曾國藩換上素日的凝重神色,“當年他們在我身邊,也沒有想到會有今天這樣大的功勞。自古以來,凡辦大事,半由人力,半由天命,諸位都要從這方面去想,日后才好和上下左右相處。”大家都胡亂點頭,并沒有体會到這句話的深遠用心。
  吃過飯后,曾國藩又在九弟等人陪同下,出城查看地道哨壘,又到信字營、振字營、備字營、剛字營、節字營駐扎之地拜訪該營營哨官,向他們祝賀道乏,營哨官們都很感激。
  回到原侍王府,天已經黑了,吃罷晚飯,曾國荃說:“大哥,今日太累了,早點洗了澡休息吧!”
  “你們辛苦了兩三年,我這算什么!今夜還有件大事要辦。”
  “什么大事,非要今夜辦不可?”
  “審訊李秀成!”
  “大哥,明天到大堂上去審吧,我陪大哥審。”
  “不坐公堂,就在這個小房子里審訊。”
  “那不行。”
  “為什么不行?”曾國藩覺得奇怪。
  “籠子太大,進不來。”
  “什么籠子?”曾國藩惊問。
  “李秀成裝在大籠子里。”
  “哈哈哈!”曾國藩大笑起來,“李秀成又不是老虎,你用籠子裝他干什么?”說得曾國荃頗有點不好意思。“你是想用我當年在長沙辦匪盜的法子嗎?真是有其兄必有其弟!”曾國藩快活起來,“放他出籠子吧,叫個人押來就行了。”
  一會儿,李秀成被五花大綁地押了進來。自從咸丰八年复出以來,与此人整整周旋了六年之久,几乎天天在文件中看到他的名字,听部屬們談論他。此人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呢?曾國藩今夜要仔細地看看。站在面前的這個長毛大頭領屬于中等偏矮的個子,單單瘦瘦的,面孔顯得憔悴發白,額頭寬廣,眉眼細長,好似兩道平行的黑線布在臉上,鼻直嘴正,輪廓分明,盡管手腳都已綁得緊緊的,但隱約可見上身在輕微地抖動,看那神色,又不是害怕得發抖的樣子。一向喜歡以相度人的曾國藩很難理解,一個長得這樣單薄柔弱,尤其是那張嘴唇,竟纖巧得像女人一般的長毛,何以有如此堅忍卓絕的毅力、拔山吞海的气魄?
  不管怎樣,他畢竟是個人杰!一股愛才惜才之情悄悄地涌上心頭。“給他松綁!”曾國藩吩咐。李秀成頗感意外。繩子解掉后,他將手腳隨意動了几下,似有一种重新獲得自由似的舒服。就在這一瞬間,他抬頭把這個不知殺了多少太平軍弟兄的曾剃頭好好地看了一眼。
  “李秀成,本督問你几件事,你都要從實招供,不得胡說。”
  曾國藩話雖說得嚴厲,但語气和緩,李秀成不感到有壓力。心想,他既然以禮待我,我也以禮待他,于是答道:“可以。”
  “我問你,咸丰四年守田家鎮的燕王秦日綱,后來在船上搜到你們的許多文件,稱燕王孫日昌,秦日綱和孫日昌是一人還是兩人?”
  李秀成注意到曾國藩在稱燕王時,沒有像曾國荃那樣有意改作“燕酋”,也沒有在前面加上一個“偽”字,气氛不像是在審訊,倒像是在打听舊事。他爽快地回答:“孫日昌即秦日綱,是一人,當時封燕王。”
  “林紹璋在湘潭被我軍十戰十敗,此人并無本領,為何封王?”曾國藩仍是詢問的口气。
  “林紹璋打仗雖無大本領,但他十分能吃苦,有忠心,故天王封他為章王。”李秀成的回答不卑不亢。
  “曾天養与林紹璋同到湖南,死于岳州,那人是一把好手,資格又深,何以反比林紹璋權小?”最初与湘軍打交道的几個人,曾國藩對他們的印象格外深刻。
  “曾天養与林紹璋職位相當,曾天養不識字,年歲大,為人老實,林紹璋聰明,樣樣曉得,又勤勞,故其權較重。”盡管曾天養戰死時李秀成還只是一個低級軍官,但起義之初那些火紅的歲月,是他一生永遠不會忘記的,當時軍中高級將領是大家崇拜的偶像,常常談論,故李秀成很了解。
  “石祥楨以后為何不見提起,此人還在嗎?”略停一會,曾國藩又問,頗有點聊家常的味道。李秀成覺得与几天前的那次審訊,簡直有天壤之別。
  “石祥楨后來隨翼王西征去了,据說去年与翼王一道被害。”李秀成又松動一下手腳,曾國藩看到他的兩條腿在不斷地交換抖動。
  “我再問你,林鳳祥、李開芳、林啟容死后都封為王,羅大綱、周國虞、葉芸來也為你們出了大力,為何又沒有封王呢?”
  這些話問到李秀成的心坎上去了。在這點上,他与洪秀全有重大分歧,也是他最不滿意洪秀全之處,尤其是天京淪陷前的濫封瞎封,簡直令他憤怒。但在敵人面前,不能指責天王。他想了一下說:“這些事很亂,無可說處。”
  問過這些多年來在腦子里記憶甚深的人之后,曾國藩不再問往事了。“李秀成,本督問你,金陵克复之前,城里有多少人,多少長毛?”
  “闔城軍民不過三万來人,我太平軍兄弟只有一万余人,而大部分已病餓倒下,能守城者,只有三四千而已。”作為天京城破前夕的最高統帥,李秀成對當時的兵力了如指掌。
  曾國藩听了卻很不自在,他用眼角瞄了一下坐在身旁的九弟,只見曾國荃神色更難看,他的報喜信上說,城破前太平軍有十多万人,全部殺斃,秦淮長河尸首如麻。曾國藩又將這几句話上報朝廷。如此說來,九弟欺騙了自己,自己又欺騙了朝廷!
  “李秀成,你胡說八道!滿城都是長毛,為何只有一万余人?”曾國荃憤怒地對著李秀成吼道。
  “這些軍隊都由本王指揮,究竟有多少人,本王豈有不知之理!”對于橫蠻不講理的曾國荃,李秀成毫不相讓,儼然以王爺之尊在教訓部屬。曾國荃討了個沒趣。
  曾國藩問的這些事,李秀成基本上都作了令他滿意的回答,這使曾國藩想到李秀成是可以爭取的。沅甫說李秀成頑梗不化,顯然是因為他的凶暴態度所致。像李秀成這种人,嚴刑拷打,甚至以死威脅都不可能使之屈服,關鍵在于設法打動他的心。目前金陵雖已攻下,但長毛在江西、浙江、福建一帶還有一二十万人馬,偽幼主并未捉住,很可能沒有自焚而是逃出去了,倘若這些人聯合起來輔佐幼主,繼續与朝廷對抗,那仍是很可怕的事。不如利用李秀成的地位和影響,使金陵城外的長毛放下武器,投降朝廷。對!從攻心入手。
  “李秀成,本督听說洪秀全雖封你為忠王,但骨子里并不認為你忠于他,時刻提防你,既然如此,你為何還要拼死為他賣命呢?”
  曾國藩的這個提問使李秀成惊奇:曾妖頭為何了解得這樣清楚?久聞此人遠胜清妖其他文武官員,果然名不虛傳。李秀成想了想說:“我主有大過于人之處,非我輩所能及。他封我為王,有大恩大德于我,雖對我有所怀疑,但我還是應該忠于他。我這是愚忠。”
  曾國藩听了滿意。暗思此人竟然懂得愚忠二字,還算得上一個有情有義的人。他忠于洪秀全,洪秀全死后,他又忠于其子,假若洪的儿子也死了,他豈不沒有忠于的對象了。
  “李秀成,你陷于賊中十多年,身為賊首,罪惡极大,但剛才如你所說,你是出于對洪秀全的一片愚忠,本督可以理解你的心情。現在本督要鄭重告訴你,洪秀全的儿子洪福瑱……”
  “幼天王不叫洪福瑱。”李秀成打斷曾國藩的話。
  “不叫洪福瑱,叫什么?”曾國藩吃了一惊,暗思:以往向朝廷上報的所有奏折都稱偽幼主為洪福瑱,難道把他的名字都弄錯了嗎?
  “幼天王小名叫洪天貴,前兩年老天王給他加個福字,從那以后,幼天王的名字就叫洪天貴福。老天王升天后,幼天王登极,玉璽上的名字下橫刻真主二字,致使外間誤傳為洪福瑱。”
  “看來真的錯了。”曾國藩想,繼續說下去:“本督鄭重告訴你,你的幼主已死于亂軍之中,現已傳首京師。”
  “幼主已死了?!”李秀成惊奇了一下,很快也就平靜了。
  這几天他一直惦記的便是幼天王,對曾國藩說的這個消息,他想想也不應該感到意外。幼天王才十六歲,自幼長在深宮之中,被几十個王娘當作太陽月亮似地捧著,不會騎馬,更不會舞刀射箭,在凶惡的追兵威逼下,被殺、自殺都是有可能的。不過,他心里仍然悲傷,深責自己辜負了天王的托孤重誼。
  “李秀成,你的幼主以及他的几個弟弟都已死,洪秀全一家已絕了,你還忠于誰呢?你打算愚忠洪仁玕嗎?”曾國藩的態度顯得更加溫和,李秀成低頭沒有回答。是的,老天王死了,幼天王也死了,忠于哪個呢?今后若是擁立新主,很有可能是洪仁玕,但李秀成卻不愿意忠于他。見李秀成沉默不語,曾國藩已看出了他的心思,便更和藹地說:“李秀成,本督既恨你作惡多端,又愛你是個人才,本督一向愛才重才,倘若本督向朝廷申報,饒你不死,你肯歸順朝廷嗎?”
  李秀成一听這話大出意外,一時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坐在一旁久不開口的曾國荃也沒有想到大哥會說出這樣一句話來。他對曾國藩說:“大哥,李秀成殺了我湘軍成千上万弟兄,饒不了他!不必再跟他羅嗦了,殺了干脆!”
  “九弟。”曾國藩微笑著對弟弟說,“人才難得呀!洪秀全前前后后封了二千多個王,我看真正能打仗的,前期只有一個石達開,后期只有他李秀成了。”
  李秀成听后,無端地冒出一种欣慰之感。李秀成正是這樣看待太平天國的眾多將領的,他服的只有一個石達開。但天國朝野卻普遍認為最會打仗的,第一要數東王楊秀清,第二才數翼王石達開,第三數英王陳玉成,李秀成只能坐第四把交椅。今天李秀成終于發覺,這個与自己死戰多年的曾妖頭竟是知音!既然幼天王已死,自己對老天王的忠誠也就到此結束了。天京的陷落,將天國的元气已打散,幼天王這一死,意味著群龍無首,洪仁玕不足以號令全軍,其他在外的將領如侍王李世賢、昭王黃文英、來王陸順德、戴王黃呈忠、沛王譚星、听王陳炳文、康王汪海洋、宁王張學明、獎王陶金會、凜王劉肇鈞、利王朱興隆這些人,在目前這樣軍事險惡、人心已散的局面下,沒有一人可以領袖群倫。從金田村燒起的這把火,燒到今天,已成余燼了。既然曾國藩如此看得起,且將這身本領再酬知己如何?剛剛這樣一想,李秀成又覺得這念頭太可恥了。難道今后率領清妖去打与自己一起浴血奮斗、患難与共的弟兄?難道去做一個被子孫后代罵作豬狗不如的叛徒?不!死也不能做這种人!
  憑著几十年的閱人經驗,尤其是審訊所抓獲的太平軍將領的經驗,曾國藩對眼前一言不發的李秀成的心理活動,已猜著了七八分。
  “李秀成。”曾國藩完全換成一种平等相待的口吻,“本督知你不服為朝廷出力,怕遭過去伙伴的唾罵,本督不為難你。倘若你能為本督勸告金陵以外的大小長毛放下刀槍,不再抗拒,本督將可以送你回廣西老家,并傳諭將士不殺你的老母妻儿,讓你一家團聚,長作朝廷良民。”
  李秀成陷入了深深的沉思:眼下太平軍被打得七零八落,官兵殺紅了眼睛,繼續打下去,散落在外的二十余万弟兄必然會被官兵斬盡殺絕。若是曾國藩真的做到不殺放下刀槍的弟兄,豈不可以挽救他們的性命?自己縱然被弟兄們誤解,被后世錯責,也是值得的。何況這顆仁愛之心總會有人理解!而且還可以換來老母幼子的性命。
  李秀成對母親有深厚的感情。他出生在廣西滕縣五十七都大黎里一個貧寒的農家,兄弟二人,父親体弱多病,家里全靠母親一人支撐。為了讓李秀成有點出息,母親跪在娘家堂兄面前,為儿子求情,請堂兄教儿子識几個字。李秀成斷斷續續在堂舅那里讀了三年書,母親也就為他家做了三年女佣。李秀成永生不能忘記母親的這個恩德。以后他參加太平軍,升了官,將母親從滕縣接出,總是把老人安置在最保險的地方,住最好的房子,吃最好的東西,對母親畢恭畢敬,百依百順。李秀成直到近四十歲尚無親生儿子,大前年,何王娘為他生了一個儿子,他把這個親儿子當作心肝寶貝。這些天來,他除開想念幼天王外,就是牽挂著老母幼子。如果曾國藩真的講信用,今后帶著老母幼子,回到滕縣老家,做一個自耕自食的普通百姓,今生今世再不過問一家之外的事。既挽救了二十余万弟兄的性命,又不為清妖朝廷做一點事,這不能算作叛徒吧!李秀成覺得自己的這個決定是對的,是無愧于天王,無愧于太平軍弟兄的。李秀成心里坦然了,踏實了,精神充足了。他恢复了往日的神態,抬起頭來,平靜地說:“老中堂,放下刀槍的弟兄,你保證不殺他們嗎?”
  “老中堂”三個字,使曾國藩暗自惊喜:這不分明表示他已愿意投降了嗎?
  “只要放下刀槍,本督保證不殺!”曾國藩赶忙回答。
  “兩廣過來的老兄弟也不殺嗎?”李秀成追問。在往日的戰爭中,湘軍也曾宣傳過不殺降人,但對兩廣人例外,這使兩廣老兄弟更加鐵了心,与湘軍打到底。
  “兩廣老長毛也不殺。”曾國藩立刻答复。
  “你能保證找到我的老母幼子嗎?”李秀成又問。
  “本督下令所有追殺的官軍,務必保護好你的母親和儿子,你可放心。”
  曾國藩的答复使李秀成很滿意:“如此,李秀成愿意歸順朝廷。”
  “好!”曾國藩十分得意,站起來走到李秀成身邊,看到了被曾國荃割去了兩塊肉的左臂在化膿腐爛,便對曾國荃說:“叫一個醫生來,給他的傷口上藥包扎,每天茶飯要按時供應。”
  曾國荃點點頭,對大哥今夜的審訊很是佩服。
  “謝老中堂厚恩。”李秀成完全換成了一個降人的口气。他剛要轉身离開,門外忽然走過兩只大白燈籠,燈籠后面是一個雙手被捆的漢子,漢子后面是兩個執刀的士兵,再后面是一個穿著淺白長湖綢袍的師爺。
  “惠甫,你上哪里去?”曾國藩叫住了長袍師爺。
  “中堂大人、九帥。”趙烈文邁進門檻,行了一禮,“剛才和龐師爺一起提審了長毛頭子偽松王陳德風。”
  “就是那個早想投誠的陳德風?”曾國藩問。
  “正是。”
  “叫他進來!”
  陳德風被押了進來,一眼看見了李秀成站在那里,赶緊走前兩步,在李秀成面前長跪請安,口中叫道:“忠王殿下……”說著淚如雨下,磕頭不止。李秀成抱著陳德風的雙肩,神情黯然。兩雙眼睛對視著,似有万千之言而無從說起。曾國藩在一旁看了,心頭一跳,暗想:李秀成已是我的階下之囚,陳德風居然敢于當著我的面,在刀斧監視之下向李秀成行大禮,這李秀成在長毛中的威望可想而知。不能怪沅甫把他裝在籠子里,他可真是一只猛虎哇!假若再將此人釋放回廣西,豈不是真的放虎歸山?到時只要他振臂一呼,那些暫時放下刀槍的舊部,就會再聚集在他的旗幟下!不能放他,此人非殺不可!他那雙榛色眸子里又閃出了凶狠凌厲的光芒。
  “李秀成、陳德風,此是何等地方,豈容得你們放肆!”曾國藩喝道。他本想審問陳德風几句,現在亦無心思了,遂命令押走。陳德風走到門口,又回過頭來,帶著哭腔對李秀成說:“殿下多多保重,恕小官不能侍候了。”
  “你走吧,自己多保重。”李秀成無可奈何地揮了揮手。
  “李秀成!”曾國藩的口气分明嚴厲多了,“從明天起,你要老老實實地寫一份悔過書,本督將視你的悔改態度申報朝廷,你要明白此中的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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