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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英國傳教士傅蘭雅送了一件時髦禮物


  威靖號一路順風到了上海。下船后,曾國藩一行在楊國棟等人帶領下,避開上海官場的應酬,徑直來到高昌廟江南机器制造總局。會辦容閎率領一班高級職員在大門口恭迎,當晚下榻在總局驛館里。
  第二天上午,當上海道台兼制造局總辦秦世泰急急赶來的時候,曾國藩已在容閎、楊國棟、徐壽、華蘅芳等人陪同下,登上了停泊在輪船厂船塢的測海號。在測海號船上走走看看以后,又上了操江號,然后又登上惠吉號。曾國藩對這几艘戰船的興趣最大,再次勉勵容閎盡快造出鐵殼戰船來,又說中國若有五十艘鐵甲戰船,就敢于在江海上与洋人一爭高下,國力也就強盛了。几句話,說得眾人心里暖乎乎的。曾國藩又問容閎:“造鐵甲船有困難嗎?經費夠不夠?”
  容閎答:“鐵甲船需要大量鋼板,我們自己的煉鋼厂還沒有建起來,要從洋人手里買。技術上也會有相當大的困難。我們打算先從小的造起,有經驗后再造大的。”
  “好!”曾國藩打斷他的話。“制造局今后自己建一個煉鋼厂,目前先買些鋼板來。”
  “我們也是這樣想的。”容閎說,“至于經費,眼下尚可應付。前年老中堂奏請在撥留洋稅二成中,以一成為專造輪船之用,從那以后輪船厂有了一筆專款。蒸汽机由机器厂制造,鍋爐由鍋爐厂制造,我想明年造一個小鐵甲船出來,雖有困難,咬緊牙關或許可以做到。”
  “要有這個志气。”曾國藩贊許道,“從前九帥打江宁時,艱難困苦比你們造鐵甲船要大多了。我那時鼓勵他,天下事有所逼有所激而成者居其半。洋人欺侮我們,這就是在逼我們激我們,我們一定要赶快造出堅船利炮,自強自興,把這口气爭過來!”
  看完輪船厂后,曾國藩來到机器厂。這里的大部分工作母机是容閎從美國買回來的。這兩年依靠這些母机,又制造了許多專造槍炮的机器。容閎興致勃勃地指著各种机器,向曾國藩一一介紹,又如數家珍地向他稟報:五年來,机器厂制造了車床三十八台,刨床七台,鑽床五台,鋸床一台,抽水机三台,滾炮彈机一台,絞螺絲机一台,汽爐五台,拌藥机一台,碾藥机一台……
  “好啦,好啦。”曾國藩笑著截斷容閎滔滔不絕的介紹。
  “這個机,那個机,說得我滿腦子亂糟糟的,也記不得這么多,你干脆寫個帖子,把這些年來江南机器制造局做了哪些事,一一寫明,交給惠甫。”
  從机器厂出來后,容閎把曾國藩一行帶進了槍炮裝配厂。
  從各個分厂里造出的槍炮零部件,在這里裝配成形。看到這里堆積了數千支洋槍、數十座鐵炮和上万顆炮彈時,曾國藩大為興奮。他一會儿摸摸炮筒,一會儿又拿起一支洋槍。
  “這几年造了多少槍炮?曾國藩問身邊的容閎。
  “一共造了六千四百多支槍,七十八座炮,二十万顆炮彈。”
  “成績不小哇,純甫。”曾國藩禁不住大聲贊揚起來。“都供應了哪些軍隊?”
  “槍支南運江督標親兵營、蘇撫標護軍營、吳淞外海水師、長江水師、北運神机營、山海關行營等等。炮供應各炮台所需,如江陰、象山、焦山、都天廟、吳淞、下關、威海衛等地。還有一個重要的去處,老中堂猜猜。”容閎說得高興起來,仿佛如小時候得了一次意外的好處,喜得要母親和他共享愉快一樣,居然叫曾國藩來猜謎了。
  曾國藩也讓他說得很興奮,隨口答道:“我猜不出。”
  “老中堂,我告訴您!”容閎咧開大嘴笑道,“威靖、惠吉兩艘船上四十八門大炮全是敝局所造!”
  “不錯,不錯!”曾國藩連聲贊道,“再造出几十門好炮來,把操江、測海兩船上的炮也全部換成貴局的。到時我去請恭王、文大人他們南下上海來檢閱,看看從船到炮都是我們中國造的戰艦。”
  “那太好了,明年就可以改裝。”容閎激動地說。
  “純甫!”停了一會,曾國藩語重心長地說,“中國有座古長城,是用磚石建造的,歷史上它起著抵御夷狄侵犯的重大作用。現在,磚石長城已不起作用了,需要建一座新的長城,它要靠槍炮戰船來建造。江南机器局便是建造這座長城的總工厂。純甫,你想想看,你身上的擔子有多重!”
  “是的,老中堂說得對,未來中國的長城,要靠槍炮戰船來建造,卑職能為國家造船制炮,無比自豪,無比光榮。卑職一定盡職盡忠,決不負太后、皇上和老中堂的重托!”
  曾國藩滿意地點點頭,突然瞥見窗外匆匆走過一位碧眼金發的外國人,遂問容閎:“机器局里雇了几個洋匠?”
  “目前負責技術指導的有八位洋匠,為頭的是美國人科爾和史蒂文生。”
  “科爾就是原來旗記鐵厂的老板嗎?”曾國藩問。
  “正是。”容閎答,“當年買下科爾的鐵厂,共用去六万兩銀子,其中四万兩是海關通事唐國華出的,他借此報效贖罪,另二万兩由海關道籌借。”
  曾國藩感歎地說:“買下這個鐵厂,并將局址由虹口移到高昌廟,這的确是机器局興旺發達的一個轉折點,這是少荃為今日中國所立的一大功勞。”
  “除開高昌廟外,還買下了陳家巷、龍華兩處地皮。李中堂說,今后還要建煉鋼厂,建大倉庫,要地方。”
  “少荃是個當家辦事的人,他想得遠。”對于李鴻章任江督期間所給予江南机器局的強有力的支持,無論從個人私情,還是從國家利益上,曾國藩對他都是感激的,也由此看出了他遠遠高于一般疆吏的識見和才干。
  “机器厂、造船厂、鍋爐厂、翻譯館,都是在李中堂手里建成的,共花去六十万兩銀子,有一半是李中堂從軍費里開支。故有人說,李中堂今后會把机器局變為淮軍的軍火厂,否則他不會下這大的本錢。”容閎對李鴻章的敢作敢為一向佩服,但對他聚斂財富、任用私人一套又很反感,而對眼前這位年高德劭的老中堂,他則是欽敬得五体投地。在容閎的眼里,曾國藩是一座巍巍昆侖,獨立于這個時代,任何其他人都不能和他比擬。
  曾國藩淡淡一笑:“把淮軍裝備好也是好事,平息捻亂還不是靠的淮軍作主力?”
  容閎沒有做聲。這時楊國棟帶著一批工匠過來,笑嘻嘻地對曾國藩說:“大人,這些人是我從廣東請來的匠師,他們從未見過您,硬吵著要我帶來見見。”
  “拜見中堂大人!”楊國棟身邊十几個匠師們一齊喊道。
  “各位先生免禮。”曾國藩滿臉笑容地對工匠們說,“我是一個糟老頭子,沒有什么看頭。你們都是机器局的功臣,為國家作出了很大的貢獻,我是特來看你們的。”
  “曾中堂偉大!”一個在香港多年的中年匠師翹起大拇指,模仿洋人的口气稱贊。更多的匠師在曾國藩的面前都顯得又激動又局促,感到手足無處放。一個黑發藍眼白皮膚的青年匠師大膽地沖出來,伸出雙手握起曾國藩的手,唬得趙烈文、吳汝綸以及一旁的戈什哈忙圍過來。曾國藩毫不介意地与青年匠師拉起手,和藹地問:“你是中國人還是外國人?”
  青年匠師臉刷地紅起來,不好意思地說:“我父親是廣東人,母親是英國人。”
  “怪不得你的眼睛是藍色的。”曾國藩快活地說。
  楊國棟走過來說:“大人,他前年才回國,在英國生活十多年,養成了洋人的習气,見人就拉手,請大人原諒他不懂禮儀。”
  “拉拉手也好,還顯得親切些。”曾國藩又轉臉對青年匠師說,“你在英國生活十多年,英文一定很好,你要把英文教給他們!”說著,用手指了指四周的匠師們。
  青年匠師高興地點了點頭。曾國藩環顧四周,大聲說:“各位先生,明天中午由我作東,請大家來驛館里共飲几杯,我們好好敘談敘談如何?”
  “謝謝老中堂!”眾人大出意外,紛紛向曾國藩鞠躬致謝。
  待匠師們走后,曾國藩對容閎說:“明天中午宴請中國匠師,晚上,你代我把科爾、史蒂文生等洋匠,還有翻譯館里的傅蘭雅先生都請來,叫驛館准備兩桌好蘇菜,我借花獻佛,也請他們一次。”
  “太好了!”容閎歡喜雀躍。
  晚上,容閎陪著科爾、史蒂文生、傅蘭雅以及另外几名洋匠喜气洋洋地走進了机器局驛館。曾國藩特地換了一件紺色壽字團花夾緞長袍,頭戴一頂黑呢嵌藍寶石瓜皮帽,鄭重其事地在客廳里接見他們。當容閎介紹到傅蘭雅的時候,曾國藩特地將這位藍眼栗發、高大魁梧的翻譯家仔細地看了一眼,然后微笑著說:“久仰!先生所譯的書對中國船炮制造起了很大的作用。原以為先生總在五十歲上下,想不到竟這樣年輕。有三十歲嗎?”
  傅蘭雅以流利的中國話說:“謝謝中堂的夸獎,我不年輕了,今年三十二足歲了。”
  “年輕,年輕,還是旭日方升的年華。”曾國藩一邊笑著与傅蘭雅談話,一邊招呼客人們坐下。
  侍役獻茶畢,曾國藩端起茶碗對客人們說:“這是敝人家鄉的洞庭君山毛尖,各位請嘗嘗。”
  說罷自己先喝一口。眾人都輕輕地端起茶托,學中國士大夫的樣子,將碗蓋略微移開一點點,右手捂著蓋子,淺淺地抿了一口,然后將茶碗連托一起輕輕放回原處,异口同聲贊揚:“好!”傅蘭雅又補充一句:“中國的茶比咖啡、可可都要好喝!”
  曾國藩一一詢問客人們,什么時候來中國的,生活習慣不,薪水夠不夠花。這些洋人的中國話大半都說得不流暢,有的只簡單答了几個字,有的用英語回答,再由容閎翻譯,只有傅蘭雅可以應答如流。他于是代表眾人說:“老中堂能于万几之暇來江南机器局視察,并特為接見在局任職的外籍匠師,各人都感受到了中國政府的關怀。机器局對我們很照顧,建有專門公館,薪水在中國匠師的十倍以上,生活也還習慣,這里有做西餐的廚師。不過,大家都說中國的飯菜更好吃。”
  一句話,說得眾人都笑了起來。曾國藩起身,伸出右手說:“那好,今天就請各位嘗嘗蘇州名廚的手藝!”
  以講究色澤艷麗、用料甜軟出名的蘇菜,早已令外國人垂涎,而今晚這兩桌酒席更是琳琅滿目,美不胜收。如果說中國的科學技術在當時已遠遠落后于歐美各國的話,那么積數千年聰明又會享受者的才智所創造出來的華夏飲食文化,卻當之無愧地名列世界之首,令洋人們在滿桌珍羞面前自愧不如,給一向以万邦來儀自詡的天朝士大夫們贏得了臉上的光彩,似乎可以抵消一部分來自戰場和談判桌上的恥辱。
  桌上的每道菜都有一個极富中華文化色彩的名字,如八戒遇難——紅燒豬肉、鯉躍龍門——清蒸鯉魚、蘇武牧羊——
  純羊肉、眾星捧月——肉丸蒸蛋、孫猴出世——油燜猴頭、西施浣紗——波菜粉條湯、哪吒鬧海——炒鱔絲、丹鳳朝陽——
  清蒸全雞、雄獅酣睡——清蒸瘦肉團,等等。當容閎一一為洋朋友介紹菜譜時,這些遠方的客人無不為中國的烹調藝術惊歎不已,他們仿佛已經看到了五千年古老文化的大略。
  “這道湯叫做仙姑逢舊友。”最后,容閎指著正中一個白胎青花鼓形瓷碗說。
  “仙姑逢舊友?”洋人們對這道菜的命名感到莫名其妙。
  “請問容會辦。”傅蘭雅代表大家問,“這是什么意思,你能詳細告訴我們嗎?”
  “好!”容閎微笑著說,“這是我國江浙一帶一道有名的素湯,它的主要用料為蘑菇和香菇。兩种菇子混合用,湯味便格外的清香爽口。蘑菇取新鮮的,又叫鮮菇。香菇用的是干貨。因為它們屬同綱同科,本是同類,于是鮮菇在這里遇到了去年的老朋友,這不是仙站逢舊友了嗎?”
  眾人似乎尚未明白過來,中國通傅蘭雅已听懂了,他興奮地說:“中國的語言真妙不可言。‘鮮’与‘仙’音相近,‘菇’与‘姑’音相同,而‘仙姑’卻比‘鮮菇’更討人喜歡。妙,妙极了!”
  洋人們遂一齊笑起來。
  曾國藩舉杯笑道:“諸位先生為中國軍火輪船的建造立下了汗馬功勞,鄙人借這杯薄酒略表謝意,并懇切希望諸位先生把自己的智慧才能都發揮出來,造出更多更好的槍炮兵艦,大清國的歷史丰碑將會銘刻各位的英名和功績。”
  客人們全都舉杯,一飲而盡。
  容閎頻頻向長期与他共事的洋匠們勸菜,大家吃得津津有味,贊不絕口。坐在曾國藩右手邊的傅蘭雅說:“曾中堂,您知道嗎,我是一個英國傳教士。”
  “我知道。”曾國藩一直很少吃喝,只是象征性地動動筷子。這時拿起手邊的餐巾,慢慢地擦著嘴唇,他對這個傳教士聞名已久,很想与他談談。
  “曾中堂,去年在天津發生的事件,無論對貴國而言,還是對法國、英國、俄國等歐洲各國來說,都是一件不愉快的事。您奉貴國政府之命,處理這樣一件棘手的事情,的确很不容易。今天有這樣一個好机會,使我們能夠面對面交談,我很榮幸。恕我冒昧,能向中堂請教一些問題嗎?”學貫中西、舉止文雅的傅蘭雅身上,典型地体現了英國紳士的翩翩風度。
  他今年雖只三十多歲,卻翻譯了好几部重要的科學著作,在西學東漸的過程中作出了卓越的貢獻,深受東西方學術界的推重。
  曾國藩對這位有真才實學的洋人很是賞識。他點點頭,誠懇地說:“傅蘭雅先生,与您談話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您有什么問題都可以提出來,我們一起商量。”
  “謝謝。”傅蘭雅彬彬有禮地說,“請問曾中堂,您對教會是怎么看的?”
  曾國藩說:“去年天津發生的事情,至今仍使我心頭上如壓重石,誠如傅蘭雅先生所言,那的确是一件令中外都不愉快的事。”說到這里,他停了下來,滿桌客人全都放下杯筷,傾耳聆听。“耶穌教、天主教信奉上帝,猶如釋教普渡眾生、道教羽化登仙一樣,都以勸人為善作為宗旨,故可為世人所接受。敝國對待教會的態度,傅蘭雅先生和諸位在坐的一定都清楚,是采取包容態度的。早在世祖爺、圣祖爺時期,湯若望、南怀仁等傳教士便受到破格隆遇,到圣祖爺晚年時,全國已建教堂近三百座,受洗教徒近三十万人。傳教士把先進的歷法引進我國,還協助朝廷測繪了《皇輿全覽圖》,做了不少好事。他們也尊重中國人的禮儀習俗,敬天法祖,彼此相處還算融洽。但可惜,后來教廷粗暴地干涉耶穌會在中國的傳教方式,而傳教士又极不應該插手皇嗣繼統大事,遂使得朝廷下決心明文禁教。近几十年來,朝廷解除教禁,教會在中國內地大量傳播,中國信教的人也与日俱增。遺憾的是,不少傳教士仗著本國強大的軍事力量,在中國境內惹事生非。他們不遵中國法度,強占土地,欺壓中國百姓。這樣,引起了中國人的普遍反感,不僅僅老百姓,連官吏士人也极不滿。去年天津發生的事情,直接導火線在迷拐幼童、挖眼剖心的傳聞,當然,這是荒唐無稽的,但真正的原因,是長期蘊藏在中國百姓心中的不滿情緒。鄙人的態度,想必諸位都清楚,對天津一部分莠民那种殺人毀堂,以至搗毀法國領事館、焚燒法國國旗的野蠻做法是堅決反對的,故而處決了十多個殺人凶手,賠償了五十万兩銀子。于是鄙人便成了全國攻擊的目標,被罵為漢奸賣國賊。鄙人現在已是聲名狼藉的人了。”
  說到這里,曾國藩苦笑了一聲,侍役遞上茶來,他喝了一小口,繼續說:“剛才傅蘭雅先生問鄙人對教會的態度。鄙人可以明确地說,那些仗勢欺人的傳教士,不能代表耶穌教、天主教,因為耶穌教、天主教要人做善人,不做惡人。真正的傳教士只會幫助中國人,而不會欺壓中國人。”
  傅蘭雅的臉上露出欣喜的笑容,他帶頭鼓起掌來,科爾、史蒂文生等人也鼓掌,表示贊同。曾國藩微笑點頭致謝,又說下去:“好比傅蘭雅先生是英國的傳教士,他到我們中國來以后,幫助我們翻譯許多關于造炮制船的技術書籍,又把自己的學問傳授給中國人,我以為這才是真正信守教規、与人友善的傳教士。因而當去年津案發生后,對于不少人主張關閉教會,驅赶外國人出境的偏激言論,我是決不同意的。外國人中也有我們的好朋友,像科爾先生、史蒂文生先生,以及在座的各位先生,不辭辛苦,幫助机器局造了這么多的槍炮子彈,又為我們造的五艘戰艦出了很大的力,你們就是中國人的好朋友!”
  又是一陣掌聲。科爾舉杯起身,用生硬的中國話說:“讓我們一起為曾中堂干杯!”
  曾國藩站起,將杯子与大家的酒杯碰了一下。傅蘭雅情緒激動地說:“曾大人,您是中國了不起的人物,您對教會和傳教士的看法与我們完全一致,尤其是您能開明大度地接受西方的科學技術,胸怀博大地容納西方專家,腳踏實地地為貴國的自強興辦工厂,制造船炮,您比那些頑固死硬的守舊派和夸夸其談的清議者高明百倍千倍。”
  對于這個英國傳教士、學者的友好講話,曾國藩報之以真誠的笑容。眼前的傅蘭雅以及科爾、史蒂文生,与丰大業、羅淑亞都是洋人,對待中國的態度,卻有天壤之別。是的,人与人是不同的,中國人中有堯舜禹湯,也有共工蚩尤,有周公孔孟,也有管蔡盜跖。洋人也是人。他們中間理所當然地有善惡之別,有良莠之分!
  “諸位先生,我昨天對容會辦下了死命令,要他在明年內造出一艘鐵甲兵艦來,這有很大的困難,還要仰仗諸位獻智獻力,攻克難關。”曾國藩說著起身,舉起酒杯說,“我在這里預先向各位先生敬一杯謝酒!”
  史蒂文生說:“一定盡力。”
  科爾說:“輪船厂可以造得出。”
  “這我就放心了。”曾國藩再次把酒杯舉了舉,“大家一起喝了吧。祝各位与容會辦他們精誠合作,讓鄙人有生之年能看到中國人造的鐵甲船航行在江海上!”
  喝完杯中酒后,滿臉通紅的傅蘭雅興沖沖地說:“謝中堂款待美意,我們几個人也備了一件禮物,請中堂笑納。”說完對著門外喊,“仲芳,叫他們把東西抬進來!”
  喊聲剛落,一個十八九歲的俊少年,邁著堅定有力的步伐從門外進來,對著曾國藩一鞠躬:“卑職叩見老中堂大人!”
  然后伸手向門口一招,只見四個工役抬著一個碩大無朋的圓球進來,圓球當中穿插一根鐵棒,鐵棒下端是一個大鐵板。圓球用白布做成,上面畫著許多彎彎曲曲的線條和圈圈點點。曾國藩的眼力已不濟事,他看了很久,沒有看出個名堂來。傅蘭雅說:“仲芳,你給曾中堂說說。”
  仲芳走到圓球旁邊,對曾國藩說:“老中堂大人,這是制造局全体洋人朋友送給您的一件禮品,它叫地球儀。”邊說邊用手輕輕一撥,那球繞著鐵棒轉了起來。
  地球儀!這真是一件新鮮把戲,曾國藩過去沒有听說過。
  “洋人朋友听說老中堂要來視察制造局,忙了几天,由傅蘭雅先生指導,做成這個地球儀,全世界各國各地都在這個球上。”
  曾國藩背手來到圓球旁,問:“中國在哪里?”
  “在這里。老中堂請看。”仲芳把地球儀轉了半圈,熟練地找到了中國。
  “上海呢?”曾國藩又問。
  “這儿。”仲芳用手指在一個小黑點上。“這邊就是海了。”
  他邊說邊旋轉圓球,手指畫出了一條橫線。”穿過大海,就到了科爾先生和史蒂文生先生的家鄉——美國。”
  曾國藩湊過臉去看了一眼。仲芳又用手指畫了一條線,落在一個曲線圈圈內,說:“老中堂請看,這就是傅蘭雅先生的家鄉——英國。”
  曾國藩邊看心里邊想:“好聰明的洋人,用一個球就把世界各國都包括進來了,要不了半天,各國的地理位置就會記得一清二楚。”本欲大大地稱贊一番,想一想,又把話噎了下去,只是淺淺地一笑,說:“謝謝各位,我收下了。”
  仲芳指揮工役抬下去。正要出門時,傅蘭雅叫住了他。傅蘭雅走過來,笑吟吟地對曾國藩說:“曾中堂,我要向您推荐一個人才,這位聶仲芳先生今后一定可以成為貴國一位大企業家,他很有經營管理的才干。”
  聶仲芳進門的舉止就已博得曾國藩的注意,這時又听傅蘭雅如此稱贊,便和气地問:“聶仲芳,你這樣輕的年紀,就受到傅蘭雅先生的賞識,不簡單呀!”
  聶仲芳謙虛地回答:“這是傅蘭雅先生對年輕人的偏愛,我其實什么能力都沒有,只是喜歡向傅蘭雅先生和其他各位洋先生請教。”
  “年輕人好學好問,就是最大的优點,憑這一點,今后就前途可觀。”曾國藩望著這個年輕人,親切地問,“你是哪里人,父親做什么事?”
  “卑職名叫聶緝槻,賤字仲芳,湖南衡山人,父親聶亦峰,在廣東高州做知府。”
  “你是聶亦峰的公子?”曾國藩頗為惊喜。
  “老中堂認識家父?”聶仲芳吃了一惊。
  “豈止認得,”曾國藩開朗地笑道,“你的父親和我是多年的老朋友了!”
  “真的?”聶仲芳乖覺地雙膝跪下,叩頭,“老伯受侄儿一拜。”
  “起來,起來。”曾國藩笑道,“傅蘭雅先生說你有經營管理之才,我這個做老伯的心里也高興,明天上午你到我這里來聊聊,我要看看你跟著容會辦和各位洋先生學得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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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文東西网 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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