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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校場中演兵遭忌 酒席上談笑結緣


  吳起獨創的訓練方法很快就在實踐中初見成效,以范匱為首的十几名年青軍官如同一顆顆火种,將吳起傳授的作戰技術在駐守曲阜的兩万多名士兵中普及開來。半年之后,曲阜守軍的戰斗力有了空前的提高。不僅如此,在魯國的軍隊中竟一改以往崇文的風气,掀起了一股尚武的熱潮——士卒們人人習武,個個練功。往日里軍營中那种死气沉沉的气氛蕩然無存,繼之而來的是一片激昂雄壯的景象。吳起看到這一切,心中涌起一股自豪之情——這一切都是他吳起的作品,是他的心血凝成的結晶啊!看著士卒們在校軍場上那生龍活虎的身影,吳起那份儿高興勁絕不亞于當初他大敗齊軍、凱旋而歸時的心情。他甚至感覺這支軍隊就像他的一個新生的儿子,那么的可愛,同時又寄托著他那么多的希望。
  一個風和日麗的早晨,曲阜的大校軍場上整齊的排列著吳起精心挑選出的三千六百名士卒和一百乘戰車。只見旌旗招展,號帶飄揚,盔明甲亮,刀劍閃光,好一派威武气象。魯穆公端坐在校軍場發令高台上的涼棚下,兩旁邊有柳子瑞等几個大臣陪同。這時,吳起急步走上高台,恭敬地向魯穆公施了一禮,說道:“回主公,士卒們已准備就緒。請主公示下。”魯穆公往場中瞟了一眼,說:“那就開始吧……”吳起領命,退至台邊,然后轉過身來,面向下面的軍陣,將手中的令旗一揮。立時從陣中跑出了二百名士卒,每人手提強弓,腰懸箭囊,在陣前重新排成了一排。柳子瑞撇了撇嘴,心想:吳起這又是想出什么花樣?我們主公也是,大熱的天,不好好在宮里頭享福,偏偏要跑到這么個地方來看什么演兵!魯穆公也好奇地對轉身走回來的吳起問道:“吳卿,這是干什么呀?”吳起忙答道:“回主公:這是微臣從軍中選出的二百名弓箭手,現在讓他們為主公演示一下箭法……”魯穆公微微點了點頭,又問道:“怎么個演示法儿哇?”“主公請看!”說著吳起向著校軍場西部的那一片空地一指,魯穆公和大臣們順著吳起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在离弓箭手的隊列大約七八十步的地方也排列著一隊士卒,所不同的是他們手中沒有拿兵器。眾人正疑惑間,卻又猛然發現那二百名弓箭手齊刷刷地舉起了拉滿的弓,而那鋒利箭頭所指向的竟然是站在他們對面的那一隊無遮無掩的士卒。柳子瑞第一個高叫起來:“好你個吳起,你竟然用主公的士卒當箭靶子!你是何居心?”其他人也紛紛指責吳起,魯穆公也沉下了臉,說:“怎么?吳卿,你把朕請來,就是想讓朕看朕自己的士卒自相殘殺嗎?”“微臣不敢!”吳起忙答道,“請主公接著看!”听他這么一說,大家又把目光轉向了場中的弓箭手們手中的弓箭——希望從那里看出點儿什么名堂來。可那閃著寒光的箭頭分明在告訴大家:那支支可都是能取人性命的真家伙!包括魯穆公在內,几乎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凝神靜气地看著,生怕漏掉了什么細節。倒是吳起顯得很輕松,他滿怀自信地看著下面的隊列,臉上竟帶著一絲得意的微笑。此刻,吳起在想:好好看吧!讓你們好好見識一下我吳起練出來的兵是什么樣的!
  “錚”的一聲弓弦響,一支性急的利箭已經离弦而去,緊接著其他的弓箭手也紛紛射出了弦上的箭,只見一時間箭如飛蝗般直向對面那二百名士卒飛去……“行了!接著就該演示如何挖坑埋尸首了!”柳子瑞這樣想。可待他再向那二百名充當箭靶的士卒看去時,他惊呆了——士卒們還都好好的站在那里!怎么回事?那些箭都射到哪里去了?大家的心中都不約而同地提出了這樣的問題。吳起看出了眾人心中的疑問,他走到魯穆公的跟前,說道:“主公,請看他們的頭頂……”大家把目光移到了那些“人靶”的頭頂,這一看不要緊,連柳子瑞在內,所有人的眼睛都瞪得大大的。因為他們找到了那二百支箭的下落——它們當然沒有消失,而是准准地插在了每個“人靶”頭頂的發髻上了。
  “好箭法!”魯穆公脫口喊出。吳起忙躬身施禮:“謝主公夸獎!”“吳卿,現在軍中士卒的箭法都這么好了嗎?”魯穆公又對吳起問道。“目前軍中其他的弓箭手的箭法還沒有如此高超,但也較原來有了些進步——微臣相信只要再有兩三年的時間,微臣一定能將所有的弓箭手都訓練成這樣,好為保衛主公的疆土獻力!”魯穆公听后非常滿意,他點了點頭,連聲說:“不錯,不錯!接著演練,接著演練!”吳起忙又到台邊揮動令旗,指揮弓箭手們歸隊,又調出了一千名手提長戈的士卒,在台前列成了一個方陣。吳起回到魯穆公身邊,對他說:“主公,這是一千名使用長戈的步卒,他們現在為你演示長戈的用法。”魯穆公還沒看呢,就連連地說:“好!好!”
  長戈演示完,接著又是長矛,然后是短刀。不斷變換的隊形,兵器的起落,加上士卒們震天的喊殺聲,簡直就如同一片洶涌的怒潮在校軍場中激蕩著、咆哮著,把個魯穆公看得眼睛都直了,嘴里不住聲地說著:“好,好,不錯,不錯!”吳起听著這一聲聲的叫好聲,那感覺比听最美妙的音樂還要好。可坐在一邊的柳子瑞卻是听在耳朵里,急在心頭上:這不是要他柳子瑞的好看嗎?他這上將軍當了十几年了也沒能把軍隊訓練成這樣,這吳起不到一年的工夫就做到了,他這個上將軍以后可怎么當下去哇?
  當演示到戰車陣法的變換時,柳子瑞看著下面那一百乘戰車錯落有秩地變化著各种陣形,再看看坐在上面正看得津津有味的魯穆公,又瞟一眼站在一旁的吳起,他再也坐不住了。只見他假裝抹了抹額頭的汗水,起身走到魯穆公面前,說道:“主公,此處酷熱,臣等已是難當,況主公之貴体。軍陣演練也不過如此,臣等懇請主公回宮!若主公貴体有損,則臣等万死莫贖!”另几個大臣也是各自心怀鬼胎,听柳子瑞這么一說,忙都跟著隨聲附和,“懇請主公回宮!”“懇請主公保重貴体,待改日天气涼爽再觀看亦無不可!”“懇請……”魯穆公本來看得早忘了熱的事儿了,經他們這一提醒,也覺得是挺熱的,他看了看下面的軍陣,又想了想,說:“好吧,今天天气是夠熱的,那就看到這里吧!”然后又對吳起說:“吳卿,你的兵練得不錯,不過要切記魯國是禮儀之邦,作戰是不得已而為之的事情,切勿令士卒有好戰之心啊!”吳起見此情景,只好點頭稱是:“微臣謹記主公教誨!”
  看著柳子瑞等人擁著魯穆公离去的背影,吳起恨恨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口水,罵道:“小人!”這時范匱走到發令台上,問吳起:“將軍,這軍陣……”“接著練!這軍陣是為打仗練的,又不是專門練給主公看的!”說著吳起重又揮動起令旗,指揮著士卒們繼續操練起來。
  魯穆公一行回到宮中,魯穆公的興奮勁儿還沒有過去。他問柳子瑞道:“柳卿,你是內行,你說說看,吳起練的兵如何哇?”柳子瑞揣測著魯穆公的意思說:“主公,你看呢?”“依朕看來,吳起練的兵倒是不錯!吳起這個年青人還真有點儿本事,不負朕對他的厚望!”柳子瑞一想,不行,我得說兩句,不然我的位子就玄了,可吳起把兵練成這樣,再說他練得不好,也實在說不過去,得在別處打主意。柳子瑞稍事思索,對魯穆公說道:“吳起的兵練得确實不錯,看來他在用兵打仗的事上的确是有過人之處。”魯穆公听了頻頻點頭,表示贊成。“不過,”柳子瑞說到這里話鋒忽然一轉,“主公以為這兵強馬壯是好事還是坏事呢?”魯穆公听到柳子瑞問出這么一句話來,大惑不解,反問道:“難道說兵強馬壯不是好事?這不是笑話嗎?難道只有逢戰必敗才是好事?柳卿!你倒是把這其中的道理給朕講講看……”話里已經帶出了几分不悅。
  “回稟主公,兵強馬壯當然也不能說就是坏事……可是不知主公你想過沒有,讓吳起練兵有几大隱患啊!”听柳子瑞說得這么嚴重,魯穆公也不禁跟著緊張起來:“那……柳卿,你快說与朕听!”柳子瑞一見國君已入了他的圈套,便更加大膽起來,說道:“這隱患么……其一,吳起將士卒們訓練得各個身強体壯,這些士卒原本就不懂什么禮義,如今又會了武藝,日子久了,難免不會生恃強凌弱之心。如果這些人在市井中鬧起事來,豈不有損我禮義之邦的名聲嗎?”說到這里,柳子瑞偷眼看了看魯穆公的表情,看到魯穆公對他的話好像并無反感,才又接著說了下去:“這其二,依微臣看來,這打仗總不是好事,總該能避之則避之。可眼下吳起練兵的消息一旦為諸侯得知,他們定會認為我國有圖霸業之心,很可能聯合起來攻擊我國,真到那時,只怕他吳起就逞不了英雄了,試想他的本領再大,能敵得住諸侯聯軍的攻擊嗎?而我魯國必將黎民慘遭涂炭,江山社稷不保啊!”魯穆公听柳子瑞這么一說,也有點儿動心了。他暗想:柳子瑞說的也有些道理,要真如他所言,那魯國社稷豈不是就要毀在吳起練兵這件事上——那可太危險了!
  柳子瑞看出魯穆公已經有些動心了,便趁熱打鐵,又接著編了下去:“這其三么……也是最大隱患之所在:吳起授藝与各偏副將,再由偏副將授与士卒,這樣一來,全軍上下就都成了他吳起的徒子、徒孫。長此以往,主公你的軍隊可就成了他吳起的軍隊了啊!而且,這吳起一向是不服管教,眾所周知,他就是因為在衛國殺人作亂,才逃到我國來的。如果他有朝一日,反心再起,可就不比他在衛國時那一人一劍了。要是他真的興兵作亂的話,試想我魯國誰人能敵?”柳子瑞把這一套話說完,還怕不起作用,又聲淚俱下地說道:“微臣句句是肺腑之言,實是為主公社稷擔憂,才冒死進言,若主公怀疑微臣別有用心,就請主公現在將微臣治罪,微臣絕無怨言!主公!你可要三思啊!”說完,“扑通”一聲跪在魯穆公跟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哭上了。
  柳子瑞這一哭,另外几個大臣也跟著湊趣儿,接二連三的也都跪下了,這個說:“主公,柳將軍是一片為國之心啊!”那個講:“主公,吳起确是不可不防啊!”尤其是公輸仁更會來事,他大聲說道:“主公!柳將軍的話絕非是危言聳听!你要治柳將軍的罪,就請連微臣一起治罪吧!柳將軍講的,也正是微臣要講的!”……有些人就有這個本事,原本他們是一心為私,可經他們一鬧,倒顯得是一片赤膽忠心,為國為民拼死進諫似的。而吳起本來練兵有功,應予以獎賞才對,可經他們這一講,吳起倒成了一個亂臣賊子,好像不殺之則必遺害人間。顛倒黑白、混淆是非,有時并不是那么太難。
  魯穆公一下沒了主意,他看完吳起演兵后,非常滿意,本來打算回來和這几個大臣議一議封賞吳起的事,可沒想到柳子瑞講出了這么一番高論來。照他的說法,這吳起是不該封賞了——不但不能賞,還應該盡早除掉才對。可……吳起的兵練得确實不錯啊!要是齊國再打過來,還要靠他呢。不過,既然大家都這么說,那一定還是有它的道理的……魯穆公就這么顛來倒去地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最后他不耐煩地擺了擺手,對跪在下面的柳子瑞他們說:“都起來吧!朕又沒說要治你們的罪,都跪著干什么?”
  有兩個大臣剛要站起來,見公輸仁沖他們使眼色,又跪下了。魯穆公見沒人站起來,問:“朕都叫你們站起來了,你們為什么不站起來?難道還要朕扶你們起來不成?”
  公輸仁領著眾人說道:“臣等進諫!”魯穆公心煩意亂地站起身來,在几案后面來回踱了兩圈,說:“好了!好了!朕知道你們進諫!可你們讓朕怎么辦?把吳起殺了?這樣吧!你們先回去,讓朕再好好想一想!”柳子瑞又說:“主公,那吳起練兵的事……”魯穆公此時已邁步往內室走去,听他問,順嘴答道:“都城的兵還是讓他練一練的好,別處的兵叫他就不要管了!你要是還不放心,就常去看著他點儿……朕很累了,你們去看著辦吧!”說完打著哈欠走進了內室。
  柳子瑞他們對魯穆公的這一決定雖然不滿意,可也不好再說什么。看魯穆公進了內室,几個人只好退了出去。一出宮門,几個人又議論上了,首先是公輸仁對柳子瑞大加贊賞:“柳賢弟,今天可虧了你了!要不是你的話,主公今天多半是要提升吳起的——那像什么話?吳起出身卑賤,讓他當了將軍就已經是破例了,再提升他,將置咱們這些貴族于何處?主公也真是糊涂了!”柳子瑞忙表示同意:“對!對!公輸兄所見极是!今天也多虧公輸兄力挽狂瀾,不然單憑小弟一人之力可是難以勸阻主公啊!”其他的人都說:“唉!大家彼此彼此,總之,主公要提升吳起咱們絕不能答應!”說著几人分別上了各自的馬車,回家去了。
  柳子瑞回到家,思前想后,怎么想怎么不放心——今天國君雖然沒有加封吳起,但也沒有說就不加封他,最后講的那句話也是和沒說沒什么兩樣——吳起的職權也只管得了都城的軍隊,別處的他本來就管不著!這樣看來,國君對我的話并沒有完全听進去,那万一哪天國君一高興……不行!我得再想點儿別的辦法!想著,想著,他忽然想起了一個人來,對!去找他!
  柳子瑞主意打定,匆匆忙忙地出了門,一個人去了街市上的一家鐵器店。一進門,他便對伙計問道:“郭先生在嗎?”伙計點了點頭,一扭身跑了進去,不大會儿,就听見里面有人說話:“噢!是柳大人來了嗎?”話音未落,“郭先生”已經迎了出來。原來,這個“郭先生”正是那個進過柳子瑞府邸的郭承,他上次和柳子瑞談過之后,并沒有回齊國去,而是在這里開了這么一家小鐵器店,一方面為方便与柳子瑞聯系,另一方面也是為了能多打探到一些魯國的情報。見柳子瑞今天親自來找他,郭承馬上意識到一定有重要的消息,但為了掩人耳目,他還是笑容可掬地對柳子瑞說:“柳大人光臨小店,想買點儿什么?”柳子瑞會意,說道:“想看看郭先生這店里又到了什么好貨色……”“那好,柳大人請到里面看看!”說著郭承把柳子瑞引到了后面的密室之中。
  柳子瑞見沒有了外人,便把剛剛發生的事情統統告訴了郭承。最后又說:“郭先生,當初咱們可是說好了的:我幫你們除吳起,你們幫我保住上將軍的職位。你們可……”郭承一笑,說:“放心吧,柳大人!沒人能把你從上將軍的位子上拉下來的!”
  柳子瑞一走,郭承立即把柳子瑞講的情況寫成了一封信,然后交給店里的伙計——當然也是個齊國人。告訴他火速將此信帶到齊國,交英浩大夫親收!
  且不管那伙計如何赶去齊國送信,還是回過頭來再說吳起。吳起雖然憋了一肚子的气,但還是在校軍場上指揮著士卒們把陣形變換練完了。最后還沒忘了給大家鼓勁,他在高台上沖著士卒們高聲地說:“弟兄們!今天大家辛苦了!剛才國君對咱們的演示非常滿意,只是因為另有國事才走了。希望大家能繼續努力,苦練武藝,讓國家更加強盛,讓諸侯再不敢小視魯國!”士卒們听了都甚覺欣慰——今天的汗沒白出,國君都夸獎我們了!于是都高舉兵器,歡呼起來。吳起看著這情景,心中真有一种說不出的感受——本來不該騙他們的,可也總不能告訴他們國君是因為覺著熱才走的,那會讓他們難受的。這些將士們在無遮無擋的校軍場上,披著厚重的鎧甲,一站就是大半天,又有誰想過他們會不會熱?想到這里,吳起不禁搖了搖頭,又對士卒們說:“大家回去好好休息吧!”士卒們這才散了隊形,离開了校軍場。
  待士卒們都走完了,吳起才把身上的鎧甲解開。微風吹在他那早已被汗水浸透的衣衫上,給他帶來了一絲涼爽的感覺。“將軍,小心著涼!”范匱從台下走上來對吳起說道。“范將軍啊,怎么樣,熱嗎?”吳起听到聲音,一邊回頭一邊說著,待回過頭一看,吳起禁不住笑起來——原來范匱自己更干脆,把鎧甲和外衣都脫了下來還不算,連腳上的皮靴也在手里提著呢!范匱開始讓吳起笑得有點儿不知所措:“將軍,我……”“你還說我?你看看你自己……”吳起忍住笑說。范匱自己一琢磨,也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說:“嗨,實在是太熱了,也就顧不得禮儀了……”吳起听了苦笑道:“是啊,連坐在涼棚下看的都熱得受不了,就別說你們這在太陽底下操練的了……”范匱當然知道吳起的意思,他說道:“將軍,這柳……”“算了,練了一天也夠累的了,不說那些讓人生气的事吧。”吳起打斷了他的話,“走吧,咱們也該回家了。”說完,和范匱一起,慢慢地走下了司令台。
  吳起的馬車剛在他家門口停下,吳鋒就急急忙忙地迎了出來,一見吳起就說:“你可回來了……”吳起忙問:“怎么?家里出事了?”吳鋒說:“倒沒出事,是……”他話音還未落,就見又有一個人從里面走了出來,在吳起面前深施一禮:“小民參見將軍!”吳起一時沒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問道:“這位先生是……”那人仍低著頭答道:“回將軍話:小民高岱是也!”
  “高夫子!”吳起惊喜地拉起那人,“高夫子,真的是你?”高岱不慌不忙地說:“請將軍放心,童叟無欺,有假包換!”“走吧,高夫子!別鬧了,快進屋吧,你我兄弟可得好好敘敘!”吳起不由分說,拉著高岱進了自己的書房。“吳鋒!快!叫人好好准備几樣酒菜!”吳起把高岱摁在了坐席上,又沖著跟在后面進來的吳鋒喊道。
  “高夫子,你這兩年又上哪講學去了?”吳起開玩笑的問道。“回將軍……”“你再開口將軍,閉口將軍的,可別怪我不認你這個朋友!”吳起打斷了高岱的話,半真半假地生起气來。高岱這才把那一副一本正經的面孔收了起來,說:“兄弟你真沒變樣,我還以為人都是一當上官就不認故舊了呢?就說前些日子路過滕國的時候吧……”“高夫子,你不也一點沒變嗎?‘講學’的癮還是那么大!怎么樣?最近有沒有因為‘講學’把牛丟了哇?”吳起笑著插進來說。高岱听吳起提起往事,也跟著笑了起來。兩人就這么對著笑了半天,吳起當上了將軍之后,好久沒有這么高興過了。
  “高夫子,你是怎么找到我這里的?”“你這還用找嗎?”高岱興致昂然地說,“我這兩年在各國之間奔走,關于你的事情啊,都快把我的耳朵塞滿了——現在誰還不知道魯國出了個用兵如神的將軍吳起啊?我這次一到曲阜,就問了一句:‘吳將軍府在哪里?’人家就把我領這儿來了!”“高夫子,你也太能開玩笑了,我哪有那么大名聲啊……對了,這兩年你回過衛國嗎?”高岱听吳起提起衛國,臉上嚴肅了起來,他說:“去年春天我倒是回去了一趟,代你在伯母的墳上添了把土……唉!她老人家那是多好的人,可……嗨!”說到這里,高岱深深地歎了一口气——到現在他也不忍心告訴吳起他的母親是慘死在劍下的。吳起也低下了頭,兩人對坐著沉默了半晌。這時吳鋒把酒菜端了上來才打破了沉靜的气氛。吳起先是忙著給高岱斟酒布菜,安排好了,又問高岱:“到衛國的時候,你有沒有打听到一點儿關于西門虎和我師傅的事情?”高岱想了想,覺得還是不把當年的情況告訴吳起的好。就說:“我給你打听了,你离開不久,他們爺儿倆也搬走了。”“那他們去哪里了?”吳起迫不及待地問。高岱搖搖頭說:“我問了很多人,誰也不知道他們的下落。我想西門老劍客多半是厭倦了人世紛爭,到哪座名山隱居去了吧!”
  吳起悵然若失地自語道:“唉,也不知有生之年還能不能再見到他們……”高岱怕吳起又難過,在一邊打岔道:“看你說的,就好像你是七老八十似的——還‘有生之年’?”吳起沒有說話,只是苦笑著搖了搖頭。
  “唉,”高岱好像想起了什么,說道:“我這次從齊國來的路上認識了一個俠士。”“哦?怎么認識的?”吳起終于開口問道。“是這么回事:我這次去齊國把牛賣了之后,得了點儿錢。我一想,這齊國的錢到別處也不好用,就索性全用來買了珍珠——那可是齊國的特產,運到秦國去一定會賣個好价錢。”高岱說到這里端起酒杯來喝了一口酒,又夾起一塊肉來放到了嘴里慢慢地嚼著,吳起急著想听他怎么認識的那位俠士,一個勁催他:“高夫子,你怎么老講到一半就賣關子呢?接著說啊!”高岱把肉咽下去,才慢條斯理地說:“可原來買珍珠比買牛惹人注意,讓几個無賴盯上了。我們剛一出城,這几個小子就上來了。你也知道,我赶牛在行,可這赶人的活儿……就不行了。那几個小子搶了我裝珍珠的口袋剛想跑,那位俠士正好經過,抽出寶劍來就把他們攔住了。那几個小子打了兩下——不是人家的對手,扔下珍珠跑了。我這一口袋珍珠就這么保住了。我也就結識了這位俠士。”
  “一面之交,也算不上結識。”吳起說。“一面之交?你听我說完:我和那俠士一聊才知道,人家打算去魏國。后來人家見我們帶著那么多珍珠,又沒個頂用的人,就一路護衛著把我們送到了這里——這可不算是一面之交了吧?”吳起听到這儿,心里暗想:听他這么一說,這俠士的作為可是有點儿像西門虎啊,會不會是他?這么一想,忙問高岱:“那人多大歲數?怎么稱呼?”“比你小點儿,二十多歲吧,姓田,人家沒告訴我名字,我也沒問。”高岱又喝口酒,回答道。吳起听高岱這么一說,更覺得像西門虎——西門虎就是比他小兩歲,至于說姓田嘛,那多半是順口編的,可能是因為齊國姓田的多……想到這儿,吳起又問高岱:“那他現在還在魯國嗎?”
  “在啊!就和我們住在一家客棧,不過可能這几天就要走了。”吳起想,不管是不是,我得去看看,便說:“高夫子,我想見見這位俠士,可否代為引見?”高岱笑哈哈地答應了:“行!我就知道你們兩個准投緣,回頭你自己和她聊聊就知道了——那言談舉止和你特別的像!”“那好,我明天一定登門拜訪。”
  “那你明天可一定……”高岱說到這里自己收住了話鋒,“嗨,我怎么忘了,你答應的事比板上釘釘還實在呢!”高岱說著拍了拍自己的腦袋。
  兩人又接著談論起了這兩年來各自的遭遇。正所謂“酒逢知己千杯少”,兩人不知不覺的聊到了深夜,吳起才把高岱送出了門外。
  看著吳起回去了,高岱忽然憋不住笑出聲來:“兄弟,這回你可是上了我這當哥哥的當了。我就等著喝你的喜酒了!”
  原來,高岱向吳起講起的那位俠士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姑娘,名叫田燕。高岱見這姑娘不但武功好,人也長得漂亮,更難得的是有著一副俠肝義膽,還推崇“法治”——和吳起簡直就是天生的一對!他便想著要給他們兩個撮合撮合,所以這一路上就沒斷了說吳起的好話,不是給田燕講吳起早年間在家中立“家法”,以法治家的事,就是講吳起初到魯國時神箭射匪,救下了名儒曾申的事,要不就是說吳起如何的文武雙全,臨危受命,以少胜多……這些事原本就夠精彩的了,再加上高岱又是個講故事的高手,把田燕听得都快入了迷了。姑娘在心中暗暗的想,這位吳將軍還真是不錯呢……高岱看出了田燕的心思,暗自高興。一到了曲阜,高岱就對田燕說他要去看自己常提起的那個朋友吳起,要在這里住上兩天,又建議田燕也在曲阜城里玩兩天,然后好一道去魏國。田燕甜甜地笑了笑——答應了。高岱這才去找了吳起——一來是要和吳起敘敘舊,二來也想借机促成這門喜事。可高岱又怕一上來就向吳起提親,吳起會給他講什么“先立業、后成家”的話,便索性只說是向吳起引見一位俠士——他也沒想到吳起會聯想到了西門虎。
  第二天,吳起一大早就去了高岱住的客棧。高岱當然知道吳起的來意,便去將田燕請了過來,向吳起介紹道:“兄弟,來見見這位救我的俠士吧!”吳起一下愣在了那里,繼而心中暗笑自己——你怎么也不打听打听人家高夫子說的人是男是女呢?
  倒是田燕顯得大方得多,她沖吳起施了一禮,說:“這位仁兄就是大名鼎鼎的吳起吳將軍吧?小女子早就听說過不少吳將軍的事跡——頗為敬佩!”吳起一見,赶忙還禮道:“姑娘過獎了——那是大家抬舉我吳起罷了!”高岱在一旁說道:“就別對著客气了——先落座吧!”
  等二人坐下,高岱對吳起說:“田姑娘對‘法治’之道頗為精通——你們倒可以切磋一番!”吳起一听,有些不以為然,心想:“她一個姑娘家,懂什么是‘法治’之道?”但嘴上不好這么說,只是客气道:“噢?吳起倒要向姑娘請教了!”田燕忙說:“請教二字可不敢當——不過我倒還真有些心得,說出來還請吳將軍指教!”
  吳起想:“我倒听听她能有什么心得!”便說:“姑娘請講!”
  田燕說了句:“那就獻丑了……”便談起了自己對“法治”的看法。這一談不要緊,把吳起听得直犯愣——田燕不但對“法治”理論了如指掌,對法對國家的重要作用分析得頭頭是道,還提出了不少推行“法治”的方法,其中有不少想法竟与吳起的想法不謀而和……吳起听著,在心中暗暗的直挑大拇指——這位姑娘的學識真是不凡!漸漸的,吳起也開始談起了自己的一些見解,田燕听了,也在心里暗暗的稱贊:“高大哥真沒有說錯……”
  兩人越談越投緣,倒把高岱扔在了一邊。高岱坐在那里,心里想:“看來這事還真有門!”
  吳起走后,高岱對田燕說:“田姑娘,我在曲阜的事辦完了——打算明天動身去魏國,你一道走嗎?”田燕听了,稍稍一愣,吞吞吐吐地說:“高大哥,我覺得曲阜這地方挺好玩儿的……想再多玩儿兩天……”高岱看了看田燕,說:“田姑娘,在曲阜多玩儿兩天也沒什么——你用不著臉紅啊?”田燕听高岱這一說,才覺出自己的臉上确實一陣陣的發熱,心跳好像也加快了……
  其實高岱早就看出了田燕的心思,只是不便挑明罷了——曲阜有什么好玩儿的?從臨淄到曲阜有那么多的名山大川,田燕都沒覺得好玩儿,怎么偏偏看中了曲阜這個不大的城市了呢?
  想到這里,高岱說:“你要是想再玩儿兩天,那我就也再住兩天——反正我去魏國也沒什么急事!”田燕听了,點了點頭,什么也沒說,低著頭一陣風似的回自己的房間去了……
  當晚,高岱又悄悄地來找吳起。一見面,高岱就開門見山地說:“兄弟,你看田姑娘怎么樣?”吳起只說了四個字——“相見恨晚!”高岱全明白了,他對吳起說:“兄弟,一點儿也不晚!我旁敲側擊地問了一下田姑娘——她父母都已過世,就她一個人浪跡江湖!”高岱說到“一個人”三字時,故意加重了語气。別看吳起指揮軍隊時鎮靜自若,可這會儿他倒不好意思起來,憋了半天,才說:“還不知人家愿不愿意呢?”高岱笑了:“兄弟,我早就說過,你們倆一見,准投緣——沒說錯吧?田姑娘那里你不用擔心,我現在是要問你愿意不愿意?”
  此時的吳起竟像個大姑娘似的漲紅了臉,怎么也說不出“愿意”那兩個字來。最后讓高岱逼得沒辦法了,才用力點了一下頭。高岱一見,沖吳起伸出了右手,手心沖上張開,“拿來!”“什么?”“定禮呀!你堂堂魯國將軍總不會讓我空著手去提親吧?”吳起想了想,把自己腰間的那把佩劍摘了下來,對高岱說:“高夫子,這把劍是我戰敗齊軍后,主公賜給我……”話沒說完,高岱就一把把劍搶了過去:“誰問你這劍是誰賜給你的了?只要這劍是你的就行了!”說完,高岱取出一塊綾子把劍包了起來,然后沖吳起一拱手:“我告辭了——請吳將軍在家中靜候佳音!”也不等吳起說話,就邁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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