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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壯士縱有打虎力 難逃背后暗箭傷


  吳起不知道自己的行動將給自己帶來的是多么大的麻煩。他只是擔心母親會成天對自己嘮叨,會勸自己把秀鸞接回來。他把這一點憂慮和西門虎說了,西門虎替他想了一個主意:正好最近山中出現了一只老虎,經常傷害那里的老百姓。不如一起去山里打獵,一來吳起可以躲避母親的嘮叨,又可以借此机會散散心;二來要是能打到那只老虎,也算是為民除了一害;而且虎皮、虎骨都可以賣大价錢——一舉三得,何樂而不為之?對這個提議,吳起當即表示贊同。西門虎又將這個計划告訴了他父親,當然沒提吳起“避難”的事。老劍客西門路一听儿子和徒弟要一起上山打虎,不禁豪情涌動,堅持也要去,于是三人商量妥當,決定第二天出發。吳起怕母親阻攔,當晚連家也沒回,住在了舖子里,只打發了一個伙計去家里告訴母親,自己要看守舖子,又讓那伙計把弓箭等應用的東西取來。第二天天還沒亮,老少三人就已收拾停當,踏著殘月出發了。臨走,吳起告訴舖子里的伙計,母親要來問自己,就說上山打獵去了,過几天就回來,這几天先讓她照看生意。
  進了山,三人找了一處山洞住下。他們本來就帶足了干糧,加上每天打到的獵物,吃飽飯自然是不成問題的。老劍客西門路一心要打虎,三人便在山中一邊打些野兔、山雞一類的小動物,一邊搜尋那只老虎,這一呆就是十几天。終于有一天,他們同那只老虎遭遇了。這老虎平常雖然凶猛,但今天可是遇到了對頭,吳起他們本來就是沖著它來的,一見到它,精神都上來了。三人一起拔出劍与猛虎展開了搏斗。他們三人原本就武功高超,又是有備而來,老虎哪里是他們的對手。不到一杯茶的工夫,吳起就刺瞎了老虎的一只眼睛,接著,西門路的劍又刺進了老虎的血盆大口之中,那只平素威風八面的老虎立時完了戲。打死老虎一只,而且未傷虎皮,實在是不虛此行了。三人心滿意足,扛上獵物下了山。
  回到左氏鎮,西門路要把虎皮分給吳起,吳起執意不要,表示只要几只野兔,回家對母親有個交代就行了。西門路知道拗不過自己這個徒弟,只好隨他去了。吳起帶著獵物回到家,受到了一頓意料之中的數落,吳起站在那儿,低著頭听著母親的“訓導”。“你干的好事,把秀鸞赶走了,自己倒跟沒事似的跑山里去打獵了,一去還就是十几天。這不,前兩天人家秀鸞家里派了人來……”吳起听母親說到這儿不再沉默了,他急急地問:“她們家派人來干什么了?”顯然他是怕秀鸞家的人來為難母親。“還能來干什么?退還聘禮唄!人家說了,你往外赶秀鸞?秀鸞還看不上你呢!你說你這不是把人家一家子的人給得罪干淨了嗎?你呀……”吳起听說秀鸞家退了聘禮,長出了一口气——退還了聘禮就表示女方家接受了他休妻這一事實,這樣一來母親也就死了心了。對吳起來說,這無疑是一個好消息。他不再說什么,接著听母親的嘮叨。吳起的母親說著說著,自己也覺得于事無補,沖儿子擺擺手:“算了,我說什么你也听不進去,你這孩子就會气我這當媽的……還不快把東西拿廚房去,血赤忽拉怪嚇人的!”
  吳起知道這算完事了,拎著野兔去了廚房。
  結束了那段令人難受的婚姻,吳起感到周身輕松。他無論是去舖子照看生意,還是和西門父子一起練武,或晚上一個人在燈下讀書都有一种說不出的愉悅感。開始,他還怕秀鸞家會來找自己的麻煩,過了些日子沒見動靜,也就漸漸地放下心來。
  這天西門虎來找吳起,對他說,那張虎皮已經熟好了,想讓他給找個識貨的買主,好賣個好价錢。吳起答應了下來,与西門虎一起去把虎皮取來,挂在了舖子牆上,好讓顧客們都看得見。可虎皮這樣珍稀的東西,不是一般人能買得起的。在牆上挂了近一個月,來看的人倒是不少,卻沒有一個問价的。吳起漸漸的著急起來——要是賣不出去,自己豈不是失信于西門父子了嗎。他甚至想,要是再這樣下去,就只有自己花錢把虎皮買下來了。正在此時,伙計跑進來告訴吳起,來了一個人要高价買那張虎皮。吳起連忙到前面來見這個客人。
  吳起向那人施了一禮,說道:“您要買這張虎皮嗎?”來人上下打量了吳起一番:“你就是那立家法、擒猛虎的吳起?”吳起謙遜地說:“立家法是我所為,那不過是件小事,何足挂齒;至于這猛虎實在是我的師傅——人稱‘追風快劍’的老劍客所殺,我不過是在一邊搖旗吶喊而已,絕不敢欺世盜名。”那人連連說道:“哪里哪里,誰不知你吳起是少年有為!你可不要過謙啊!我家主人一向十分器重你的,只可惜一直無緣相見。”他看了一眼牆上的虎皮,好像想起了此行的目的,又說道:“好了,咱們言歸正傳,你這張虎皮……”“這虎皮是我師傅托我代賣的,所以這价錢嘛……不能少于十金,不然……”“唉,你過慮了——實言相告,這虎皮是我家大人要買,他看上的東西,是不會計較价錢的……這樣吧,三十金成交!”來人很痛快地說。這樣買東西的,吳起還是頭一次見,不禁問:“您是……”來人一拍后腦勺說:“喲!看我這記性,你不問我還忘了說了……”來人開始做了一番自我介紹,原來他是衛國大司徒王鼎家的門客,名叫趙廉,這次是奉命專程從京城赶來左氏買這張虎皮的。最后他又說:“我家大人也是出身平民,現在雖身居高位,但還是很喜歡与民眾交朋友。他過些時候要來你們這儿巡查,也許會親自來你這里看看,交你這個朋友呢!”吳起笑笑說:“那是我這平民小百姓的榮幸了……”其實他心里根本就不相信當官的人還會和平民交朋友。趙廉沒再多說什么,放下了三十金,拿起那張虎皮走了。
  又過了些日子,這一天,吳起正在家里陪母親聊天,一個伙計跑進來向吳起報告:“少主,有一個客商說他有几件東西要賣給咱們。問他是什么貨他又不肯講,說一定要見到您,當面讓您看貨。您看……”吳起有點奇怪:為什么一定要見我呢?他想了想,對母親說:“媽,要不,我去看看?”母親想,既然人家要來做買賣,沒有不見人家的道理。就說:“你去一趟吧,可要看准了貨色,別讓人給騙了。”“放心吧,媽。”
  吳起說完跟著伙計一起來到了舖子里。
  吳起一進舖子就看到一個商人打扮的中年人手里拿著一個細長的包袱,正和舖子里的另一個伙計吵嚷著:“……我千里迢迢的跑到衛國來,就是要和他吳起做這筆生意,可他竟然不見我……”
  吳起一听赶忙上前打招呼:“這位仁兄找我吳起不知有何貴干?”
  那中年人回頭看見了吳起,說:“你就是吳起?”
  “不錯!我就是吳起。仁兄……”
  “我是專程來給你送寶的!”
  “噢?那咱們里屋談。”吳起把中年人拉進了內室。
  中年人一進屋就反手將門關上,接著把手中的包袱遞給了吳起說:“你自己看吧。”
  吳起打開包袱一看,高興得兩眼直放光——包袱里是一把鑲金嵌玉的寶劍。吳起急不可待地把劍抽出鞘,只見這把劍的劍刃泛著冷凄凄的寒光。吳起伸出右手,用食指在劍身上輕輕一彈,發出了“當”的一聲,聲音清脆而悠揚。
  “鋼劍!”吳起失聲叫了出來。在當時的中國,煉鋼術剛剛誕生不久,而且掌握了這一技術的鑄劍師非常之少,這樣鋼劍就理所當然的成為了稀世珍品,在民間几乎是見不到的,難怪吳起如此惊喜。
  “果然是行家!名不虛傳!”中年人見吳起認出了鋼劍,贊歎道。
  “仁兄打算賣個什么价錢?”吳起想到鋼劍如此珍貴,价錢是絕不會低的,便問那中年人。
  “有道是‘貨賣識家’,你既然是個識貨的,价錢的事就好商量了——三十匹絹換一把劍,怎么樣?”
  吳起點了點頭——這個价錢确實不算貴。接著吳起又好奇地問:“仁兄這劍是何處得來?”他想這件兵器一定有一段不尋常的來歷。于是,中年人講起了這劍的來歷。他說,秦國的一位老鑄劍師用了整整十年的時間,鑄出了雌雄兩把削鐵如泥的鋼劍。本想要獻給秦國的國君,可還沒等往上獻,老鑄劍師就得急病去世了,獻劍的事也就擱下了。老人的儿子是個賭棍,有一次輸急了,就把這兩把劍押上了,可又輸了。這劍就歸了賭場的主人,他与那賭場主人是熟人,知道了這事后,就提出要買下這兩把劍,賭場主人不知這劍的珍貴,輕易的就賣給了他。
  吳起听完中年人的講述,無暇推敲這故事的真假,迫不及待地問:“這么說有兩把鋼劍了?那一把又在哪里?”
  中年人听了這話,臉上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說:“那一把我放在了客棧,你要是有意,我就一起讓給你了!价錢嘛……算你五十匹絹,如何?”
  “那太好了!”吳起想到應該為西門虎也買上一把——這才對得起朋友。中年人又提出要吳起先付清那五十匹絹,然后再同他一起到客棧去取另一把劍,說是省得他來回跑。吳起想也沒想就答應了——鋼劍對他的吸引力實在是太大了。他馬上從舖子里提了五十匹絹給那中年人,中年人雇了一輛馬車裝上絹,吩咐車夫到東門等他——他向吳起解釋說他把劍交給吳起后就打算上路去別處了,這樣省得耽誤時間。吳起一心只想著鋼劍,哪里還會管他這些,只是一勁催他快走。
  兩人不大一會工夫就到了客棧,中年人把吳起帶到一個房間的門口,對他說:“這就是我的房間,我的一個小妾在里面,她不慣見生人。你進去不大方便。這樣吧,委屈你在門口等我一下,我進去拿了劍就出來交給你——咱們就兩清了。”吳起想:反正我在這門口把著,不怕你跑了,就答應了。
  那中年人進了屋好一會儿也不見出來。吳起感到事情不對,在門口喊了兩聲“仁兄”,沒听到回答。吳起暗叫“不好”,急忙推門進了屋。屋里早不見了那個中年人的蹤跡,吳起看到這間屋子還有一個套間,便邁步走了進去。一進套間,吳起几乎叫出聲來——一個女人衣衫零亂的倒在地上,在她裸露的胸口上有一道深深的刀口,像嬰儿的嘴一樣張著,殷紅的血流了一地,一把帶著血跡的短劍扔在血泊里。這是怎么回事?難道那個中年人是個殺人犯?這女人是誰?吳起的腦海里一下涌出了這一系列的問題。還沒等他把這些問題理出個頭緒,就听外面的門被人“光”的一聲踹開了。緊接著七八個公差一涌而入,將吳起圍在了當中。他們看了看地上的那具女尸,不由分說上前把吳起按倒在地,綁了起來。吳起一邊掙扎一邊大叫著“不是我殺的,不是我……”,可是根本沒人听。這七八個公差連推帶搡的把吳起帶到了衙門里。
  左氏令高高地坐在上面,他瞅了一眼下邊的吳起,嘲諷道:“喲,這不是那個張口‘法治’閉口‘法治’的吳起嗎?沒想到啊,竟然是一個白晝入室搶劫,逼奸不遂又殺人滅口的大盜!”吳起連呼“冤枉”。左氏令對此不屑一顧,他把兩眼一瞪,厲聲說道:“吳起!你好大的狗膽——身犯重罪,竟然還敢喊‘冤枉’。看來不‘開導、開導’你,你是不能認罪。”說著對下邊的公差們一使眼色,兩個公差拿起棍子扑到了吳起跟前,接著棍子就像雨點般的落在了吳起身上。這下吳起被激怒了,他忍著劇痛,對左氏令破口大罵:“你這昏官,不分青紅皂白,亂捕無辜……你——混蛋……”左氏令倒好像并不在乎吳起的叫罵,只是沖著吳起一個勁儿冷笑。
  這時一個公差拿著件東西跑了進來,他伏在左氏令的耳邊說:“大人,東西找到了。”左氏令接過那件東西一看,點了點頭,然后沖那兩個打吳起的公差說:“先停一下!”兩個公差立即停了下來。吳起挺直了身子,向上怒視著左氏令。左氏令拿起公差剛送進來的那件東西問吳起:“吳起,你認識它嗎?”吳起抬頭一看,左氏令手中拿的竟然是自己剛剛買下的那把鋼劍。左氏令不等吳起回答,又接著說:“這柄寶劍是上將軍令狐儀用重金從秦國買來的,三天前突然丟失。你說!它是怎么跑到你吳起的舖子里去的?”吳起大喊:“這是我剛從一個中年人那里買下的——我的兩個伙計可以作證!”左氏令听罷又是一陣冷笑:“你的那兩個伙計作不了證了——他們剛才公然拒捕,已經被我的公差殺了!”吳起吃了一惊,既而又大罵左氏令:“昏官!敗類!你們才是殺人滅口……你們這是栽贓陷害……”左氏令有點不耐煩了,說:“行了,吳起,現在是人贓俱在,你喊破了嗓子也沒用——你等死吧!”又沖下邊的公差一揮手:“押下去,打入死牢!”公差們一擁而上,把吳起拖了出去,關進了死牢。
  狂怒過后,吳起慢慢冷靜下來。他望著牢窗透進的一線陽光,開始想:這是個陰謀!是有人事先設下的圈套!那么會是誰呢?是誰与自己有這么大的仇,一定要置自己于死地而后快呢?我平常也沒有得罪過誰呀!想到“得罪”這個詞,吳起忽然想起了那天母親數落自己的話——“你說,你這不是把人家秀鸞一家子人都得罪干淨了嗎!”對了!一定是她,也只有像她那樣的貴族才想得出這樣歹毒的辦法——我把她休了,她就此怀恨在心,于是串通別人來害我!一定是這樣!想到這儿,吳起暗暗下定決心,這次只要我能活著出去,不報此仇誓不為人!
  吳起沒有猜錯,此時秀鸞的哥哥——上官陽正在家里為那個“賣劍人”慶功呢!今天所發生的這一切,都是他一手策划的——“賣劍人”是他的一個門客;客棧里的那具女尸是他家中的一個女奴隸;那柄作為誘餌的寶劍也是他出面從令狐儀那里借來的;至于那些“及時赶到”的公差,當然也是他事先埋伏下的。上官陽之所以設下了一個這樣毒辣的圈套,實際上并不完全是為了給妹妹出气,更多的是為了實現他霸占吳起家產的目的——通過妹妹來實現既然已經不行了,當然要另想辦法。今天所發生的便是他整個陰謀的一小部分而已。
  初戰告捷,使他更堅定了對自己這一計划的信心。他手下的門客當然不會放過這一拍馬屁的良机,這個說:“大人神机妙算,吳起那傻小子還不知怎么死的呢!”那個講:“搶劫、逼奸、殺人、盜寶,他吳起這回是死定了——臨死還賠上了五十匹絹。哈哈……”只有那個“賣劍人”提出了一個疑問:“大人,這下咱們是把吳起給治慘了。可是,就算是把他家家產查封沒收,那也得充公——咱們也得不到呀!這不是……”“哈哈……你以為我會那么傻嗎?這只是個開始——有那么一天,吳起會自己乖乖的把家產獻出來。你們信不信?”秀鸞的哥哥得意地說。那些門客一听此話紛紛說:“信!信!大人奇智,不是我們這些人能懂得的……”“就是嘛……”
  “到時讓吳起活活气死……”“哈哈哈……”
  他們“歡慶胜利”的時候,吳起在那濕冷的牢房里卻是度日如年。他一會儿想著自己年邁的母親知道自己入獄還不知會怎么樣;一會儿又盤算著要是能出獄,該如何報今日之仇;一會儿考慮自己怎么才能出去……這樣想來想去,越想越著急:難道說我吳起就這么完了?就此冤沉海底,永世不得翻身了?他曾考慮能否仗著自己的武功越獄,但看了看那一根根碗口粗細的木柵欄和身上的木枷以及門外十几個手提刀劍的公差,他又打消了這一念頭。看來左氏令也知道吳起武功了得,所以給他以“特殊照顧”。逃跑是沒有希望了,只能等,也許事情會發生什么轉机,吳起這樣想。一天過去了,又一天過去了……一連半個多月過去了,吳起好像被人們給遺忘了——左氏令沒有再提審他,也沒有人來探望他,每天除了獄卒給他送兩次稀粥,吳起斷絕了同外界的一切聯系。這种墳墓式的生活讓吳起愈加煩躁不安,他用拳頭去打牢房的牆壁,用腳踢牢門,可外面的公差只是看著,沒有一個人理會——他們相信那些設施的堅固程度,讓這傻小子折騰去吧,他能出來才怪。這對吳起簡直比死還難受。
  就在吳起几乎要崩潰的時候,他忽然听到牢門外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他抬頭一看,獄卒領來了一個門客打扮的人。吳起疑惑地看著這個人,想:他是來干什么的?難道是要把我押往刑場……可又不太像啊。吳起這正琢磨著呢,獄卒大喝一聲:“吳起你也太不知好歹了!司徒大人派人來接你,還不快快拜見!”
  吳起瞟了他一眼,沒理他——吳起最瞧不起這些狐假虎威的小人。倒是那個門客模樣的人喝住了獄卒:“什么拜見不拜見的,還不赶緊把吳公子放出來!”
  他又對牢房里的吳起說:“我來遲一步,讓你受委屈了……”
  吳起听了這話感到莫名其妙——這個人自己并不認識呀,又一想,管他呢,先出去再說吧,見獄卒打開了牢門便大模大樣的走了出去。這時那人走上前來,對吳起說:“怎么?你不認得我了?”吳起打量了他一番,覺得有些面熟,好像是在什么地方見過,可一時又想不起來。那人又說道:“那張虎皮……”一提虎皮,吳起猛然想起,眼前這個人不正是那個用三十金買走虎皮的趙廉嗎?忙說:“您是趙先生吧……恕我眼濁。”
  趙廉點點頭,說:“對!正是我……嗨!咱們還是外邊談吧!”說著叫過獄卒給吳起開了枷鎖,然后領上吳起离開了監獄。接著他們上了一輛等在門口的馬車,不大一會儿到了一處大院落門前。這所院落四周侍衛林立,看來這院子的主人來頭一定不小。進了大門,趙廉把吳起一直帶到了正廳外。通過敞開的屋門可以看到一個身著華麗衣衫、長著滿臉絡腮胡須的人正坐在正中的一張長几后看書。趙廉示意吳起在門外稍等,自己走了進去,謙恭地對長几后的那人說:“大人,我按照您的吩咐把吳起放出來了,他現在就在門外。您看……”那人抬起頭,看了趙廉一眼,然后大聲說:“還看什么?還不把客人請進來!你怎么就這么不會辦事?”趙廉一連聲地說著“是”退了出來,對站在門外的吳起深施一禮:“我們大人有請!”他見吳起沒動,又跟了一句:“吳公子,里邊請呀!”吳起是被今天這事鬧得有點不知所措——這都是怎么一回事呢?可見人家一勁往里請,又不好不進去。唉,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再怎么說這也比在牢里呆著強,吳起這樣想著邁步走了進去。
  長几后的那人見吳起進來,站起身,繞過長几迎了過來:“吳公子,咱們終于見面了!”趙廉連忙跑過來介紹:“吳公子,這位就是我家大人——國君的大司徒,王鼎,王大人。”吳起出于禮貌向王鼎施了一禮:“王大人把我提來,所為何事?”
  王鼎一愣,繼而大笑:“吳公子,你誤會了。你的那樁案子,我已經幫你解決了,你就放心吧——你自由了。我讓趙廉把你請來,只是想跟你聊聊,交個朋友。”這會儿輪到吳起犯愣了。
  王鼎又接著說:“吳公子,你的大名我王鼎是早有耳聞——可稱得上是年少有為。我早就有心交你這個朋友,可公務繁忙,一直沒有机會來左氏。這次我來這里巡查,一安頓下來就派人去請你,這才知道你出了事情,押在牢里。我一听就覺得這事有蹊蹺——你怎么會是罪犯呢?我馬上查了這個案子,果然——里面破綻百出。我去責問左氏令,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見我問得急了,只好答應把你放出來——這些官員,人命關天的事情,哪能這么馬虎?唉,害你受委屈了。”
  王鼎一席話可著實把吳起給感動了,他還從來沒見過這樣為民著想、平易近人的當官的。吳起雙膝跪倒,給王鼎磕了一個響頭:“吳起多謝王大人救命之恩!”王鼎忙把吳起扶起來:“吳公子何必如此多禮,你要拿我王鼎當個朋友,就別老大人大人的叫了,叫我一聲王大哥好了——不然我也不敢高攀你吳公子了。”王鼎說得真夠得上是情真意切了,吳起只好站起身來,接著又向王鼎深施一禮:“蒙大人錯愛!小弟在這謝過大哥了!”王鼎拉著吳起在坐席上坐下來,對站在一邊的趙廉一揮手:“這沒你的事了!下去吧。噢,對了,吩咐准備酒席,我要給吳兄弟壓惊。”吳起忙阻攔道:“這怎么敢當呢?”王鼎不以為然地說:“什么敢當不敢當的,在這儿你听我的好了。”又沖還站在那的趙廉叫道:“傻站著干什么,還不快去?”趙廉快步走了出去。
  王鼎和吳起攀談起來:“我听說兄弟你极為推崇‘法治’?”
  “小弟以為國家只有靠‘法治’才能治理好。”
  “你我果然是不謀而合——我也一直力諫國君實行‘法治’,可是……唉!”說到這里王鼎搖了搖頭。
  “怎么,以您的地位,難道說也……”
  “難呀,有一些人就是那么迂腐,一提‘法治’二字,就如同見到洪水猛獸一般——要是多一些像你這樣的年青人就好了!”
  几句話把吳起說得激動万分。想不到我吳起此次不但躲過了殺身之禍,竟還有幸結識了這樣一位知音,他這樣想到。于是兩人越談越投緣。不大會儿酒席擺上了,兩人借酒助興,談得更為起勁,漸漸的似乎都帶了几分醉意。
  吳起說著說著,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大哥,小弟有一不情之請……”
  “唉,都是自己人,有什么事你就只管說嘛。”
  “此次遭難,小弟覺得是有人蓄意陷害。雖蒙您相救,但這口气實在是難以咽下。不知大哥能否幫小弟查出此事的幕后主使?”
  王鼎听完這話,不禁一愣,但馬上又恢复了常態:“行!說起來這也是我份內的事——我是司徒1嘛!我馬上派人去查,盡快揭露這個陰險小人,也省得他再為害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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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司徒:司徒為當時的司法官員。

  “那吳起先謝過了!”
  “來來來,有道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再干一杯!”
  ……
  吳起能平安的回家,使他母親又惊又喜——她知道儿子被抓之后,就赶緊到衙門里去打听,那里的公差告訴她吳起犯的是大案,多半是活不成了,加上又听說自己家舖子里的兩個伙計也公差殺了,這么連著急帶受惊嚇,回到家就病倒了。好在她一直對家里的仆人們都很好,這個節骨眼上大家都跑前跑后的給她去請醫生、抓藥,西門虎知道了,也跑來照顧她,這才把命保住。現在看見儿了活生生的回來了,老人心里這快石頭才算落了地,她抱著儿子來回來去地說:
  “你可把媽給嚇死了……你可把媽給嚇死了……”
  吳起怕母親太難過,故作輕松地說:
  “媽,我沒事,這不是好好的回來了嗎?他們關了我這十几天不是還給咱家省糧食了嗎?”
  “你呀,闖不完的禍呀!你就不能讓我這當媽的過上几天安靜日子嗎?你打小就……”
  吳起知道母親的嘮叨又要開始,赶忙打岔:
  “西門虎這兩天來過嗎?”
  “這几天多虧了西門那孩子——又來給我端湯煎藥,又天天到衙門里去打听你的消息,可把人家孩子給累坏了。你出來了,該去告訴他一聲,也省得他擔心。”正說著,西門虎風風火火地闖進院來,還沒進門,就喊上了:
  “伯母,吳兄他沒事了,我剛到衙門里去問,他們說……”
  他進門一眼看見了吳起,過去一把抱住了他:“你回來了,……可把我急坏了,昨天我還跟我爹商量,他們要是再不放你,就干脆……”
  吳起用眼神止住了他后面的話。西門虎也發覺說漏了嘴,忙把話鋒一轉:“伯母,今天您好點儿了嗎?”
  吳起的母親點了點頭:“好多了——我就是讓他給急的!”
  西門虎又和老人聊了几句。吳起拉了拉他的衣角,西門虎會意,對老人說:“吳兄平安回來了,我也放心了。我回家告訴我爹一聲去!您歇著吧!”說著走出了屋,吳起隨后也跟了出來。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一出門西門虎就問道。
  “嗨!我讓人給算計了……”吳起就把事情的前前后后跟西門虎講了一遍。最后說:“幸虧王鼎王大人把我救了,要不然我這次真完了!”
  西門虎有點不相信:“會有那么好的官?我爹說過,他在江湖上闖蕩了這么多年,還沒見過一個為民眾著想的官呢!”
  吳起對他這樣說王鼎很不滿意:“可這次實實在在的是人家把我救出來的,要不咱倆能站在這說話嗎?”
  “先不說這個了——既然是有人要害你,這次沒成,他們多半還會再打主意。你可要小心一點!”
  “這你放心,我一定會想法把他們找出來——我要讓他們知道,我吳起可不是好惹的。”
  “那好,我先回去了,你進去好好安慰安慰伯母,這次她老人家可是嚇得不輕。你要是有需要我和我爹幫忙的地方,就說一聲!”
  “我和你還客气嗎?”
  說著吳起把西門虎送出了門。
  吳起見母親病成這樣,舖子里的伙計又死了,只好暫且把舖子關了,在家服侍母親。家里的慘景使他對陷害他的人的仇恨愈加強烈,雖然還沒有查實,但在吳起心里已經認定此事是秀鸞一家干的。他急切地等待著王鼎那邊的消息。
  過了三四天,趙廉登門來請吳起去行邸,說是王大人有事要和他商量,吳起想,一定是調查有了結果——王大人辦事真守信。于是急急忙忙地跟著趙廉到了行邸。果然,王鼎一見到他就把他請進了內室,又遣走了隨從,然后低聲對他說:“兄弟,你那事我查出結果了!”
  “是誰干的?”
  “兄弟,這回的事可有點棘手——你怎么把上官家給得罪了?”王鼎說的上官家就是秀鸞的娘家。
  “不出我所料——真是他們干的!”吳起咬著牙根說出了這几個字,“我吳起与他們勢不兩立!”話音未落吳起的拳頭重重的落在長几上,那張長几應手而斷,發出“喀”的一聲脆響。
  王鼎心里一惊,但馬上鎮靜下來,稱贊道:“好功夫!”好像他并不把那張長几當回事。
  吳起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忙向王鼎致歉:“不好意思……大哥,你看我這都干了些什么……”
  “沒什么,沒什么,不過是一件家具。”王鼎連聲說道。
  停了一會儿,王鼎又關切地對吳起說:“兄弟,听我一句話,你雖有這樣好的身手,可是也千万不要去和上官家硬拼呀——以你一個人的力量是斗不過他們的。”
  “我知道,我要去告他們!”吳起表示不准備動武。
  “傻兄弟,你去告誰呀?你拿得出他們陷害你的證据嗎?就算你找到了證据,你能告得倒他們嗎?上官陽是國君的寵臣,國君身邊有多少官員都是他的党羽。你到哪里去告他?實話說,就連我也要讓他几分。”
  吳起一下子急了:“您的意思是讓我就此罷休?因為他們的陷害,我母親到現在還臥病在床,兩個在我家干了几十年的伙計也慘死在他們手上——是可忍,孰不可忍?多謝您幫我查出了仇人,我吳起絕不連累您——告辭了!”說著吳起站起身來,邁開大步就往外走去。
  “兄弟,你先別走!听我把話說完再走不遲!”王鼎說著一把拉住了吳起,說:“我并不是說這事就這么算了……你先坐下,咱們慢慢說——你急也沒有用嘛!”王鼎連拉帶勸,吳起只好又坐回到坐席上。見吳起又坐下了,王鼎這才又接著說:“兄弟,我既然稱你一聲兄弟,你的事我這當大哥的哪有袖手旁觀的道理呢?我是說這事不能著急——得從長計議。眼下這种情況,你去和他們斗,弄不好是要惹禍上身的。真那樣,豈不是我把你給害了嗎?這事,當然沒完。可要想扳倒上官陽,也絕不是一天兩天的工夫就能辦到的。”
  吳起想想,覺得他說的還是有道理的,自己是過于急躁了一些,“那依您之見……”吳起表示愿意听听王鼎的意見。
  “我倒有個打算,不但能讓你報仇,還能給你提供一個施展才華的机會。”王鼎說出了他的計划:“眼下諸侯割据,群雄爭霸。咱們衛國爭霸是沒希望,可也得求個自保呀。所以現在國家非常需要能領兵打仗的將軍——以兄弟你的才智武功是完全可以胜任這一職位的。而你一旦手握兵權的話,國君對你都得看重,那時候再對付他上官陽就不難了。”
  “可是,大哥,這將軍也不是我想當就能當上的呀。”
  “這個嘛,我回都城后就向國君舉荐你,只要辦得机密些,上官陽他們就難以做什么手腳,國君那里應該不會不答應——目前找一位有才華的將軍是很難的。國君他也得為自己的安全想想。”王鼎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吳起當然不好再要求什么了,他點了點頭,表示接受這個計划。王鼎思索了一下,又說:
  “這兩天我就要回都城去了,我走之后,有什么情況,我會派趙廉來通知你。你回家最好准備一下——可能不久國君會召見你,那時可就全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全仰仗大哥了!”
  “好吧,我不留你了——讓上官家听到風聲就麻煩了。回去代我問候令堂吧,我不便親自去。”王鼎說完起身送吳起出了內室,一邊走還再三叮囑吳起千万等他消息,不要輕舉妄動,并說要是再出什么事的話,他也很難再幫吳起。吳起也沒有別的辦法,只好表示可以暫時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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