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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李總管二次還鄉


  李蓮英從水路耀武揚威地衣錦還鄉,岸邊擠滿了前來參觀的民眾和跪著向他叩頭致敬的“父母官”……李蓮英命令仆從將大把大把的銀錢像天女散花似地拋給岸上的百姓……
  轉眼間,李蓮英在京城已經呆了四十多年了,但回家的次數卻不多,僅一兩次,這使得李蓮英有些想念大城的老家,一是回去看看在家經營的四弟李升泰生活怎么樣,另一方面也是為了回家顯示富貴。
  李蓮英向慈禧太后奏准假期一百天,得到慈禧太后同意后,就帶著几個兄弟:大哥國泰、三弟寶泰、五弟世泰以及几個侄儿和自己的几個嗣子,還有其它隨從人員就再度浩浩蕩蕩地准備回家去了。
  慈禧太后本來不想讓李蓮英回家,她怕李蓮英一回家自己的日子就不愉快,她現在已离不開李蓮英給他解悶了,但她經不住李蓮英的再三請求,于是也就同意了。不過,在李蓮英臨走之前,慈禧太后為特表恩寵,賞給了李蓮英十万兩銀子作為路費,同時賞給李蓮英几個御廚,這是怕李蓮英不能适應家中廚子的味道而准備的,還有,慈禧太后還賞給李蓮英一面黃龍旗,讓他作護身之用,為怕李蓮英在路上出現麻煩,慈禧太后還特地賞給李蓮英八個御前侍衛,在一切慈禧認為相當周密、滿意后,慈禧太后才准許李蓮英啟程。
  李蓮英在臨行之前,還特地到白云觀他拜把子兄弟高云溪那儿去了一趟,讓他給擇了個吉日啟程,同時,為表示兄弟情意,高云溪還贈給李蓮英一万兩白銀作為路費。
  李蓮英深深知道安德海是怎么給處死的,所以他不敢大膽行事,他沒有敢通知京中的朋友,就悄悄地溜出了京城。
  李蓮英決定從水路走,這樣比較安全,于是李蓮英在通州上了船順著運河東行,船前也沒有挂龍旗。前面是李蓮英的坐船,后面便是兩條小船,上面運的是米和別的應用之物,至于銀兩,就集中在李蓮英的坐船上。
  當時正值孟春季節,陽光明媚,河水潺潺,兩岸楊柳正長出點點的嫩芽來,遠看如一個輕妝淡抹的少女,嫩柳條隨風搖曳,婀娜多姿,如亭亭的舞女的裙,樹上百鳥啼叫清脆婉轉、動听,不亞于李蓮英在宮中所養百鳥的叫聲,更有一些小鳥,還淘气地飛到船上來對著船上的人們歡叫。看著眼前的春天充滿生机,百鳥歡雀,听著鳥儿婉轉的歌唱聲,李蓮英不免有些陶醉。是啊!多少年了沒有這樣心情悠閒地出來走一走了。陶醉的李蓮英心情舒暢,望著河水在船前被劈開,朵朵浪花被濺起,李蓮英不禁油然升起一种得意之色。
  想當年,隋煬帝不也這樣嗎?沿著大運河吃喝游玩,甚至叫人在岸上拉著船前進。雖然隋煬帝船隊龐大、人員眾多,但我李蓮英所帶之人并不少,而且比較齊全,從御廚到侍衛,從船夫到后面小船的兵卒化裝的護兵,從黃金到大米,我李蓮英哪樣沒有。哎,真是想不到啊,我李蓮英也有這份榮耀!
  想到這儿,李蓮英不禁想喝酒。“拿酒來!”他吩咐身邊的隨從。隨從很快取來了酒,這也是臨走前慈禧太后賞的,是供給皇帝喝的御酒,味美香醇,久而彌篤,真是天下難得的好酒。李蓮英又擺上菜,叫上其大哥、三弟、五弟以及那八個御前侍衛,他現在得依靠他們,在一起喝了起來。
  “大哥,你看四弟在家過得好嗎?”李蓮英問其大哥李國泰。
  “二弟,你擔心啥啊?你還以為他們在家不會過日子。你放心,靠著你,他們在家過得不比咱們在京城過得差。”
  “嗯!”李蓮英笑了笑。
  “我們的總管大人在京城還不忘在家的四爺,真乃仁慈之人啊!來,弟兄們,咱們敬總管大人一杯!”其中一個侍衛對另外七個說,那七個人爭先呼應,深怕落了后。
  “來,咱們敬總管大人一杯。”
  “總管大人真乃大仁大義之人,我們弟兄几個不為總管大人效力還為誰效力啊!”
  “總管大人待咱小的這么好,真令小的們感激不盡,來,弟兄們,我們敬總管大人一杯。”
  “總管大人……”’八人雜七雜八,快人快語,對李蓮英吹捧起來,直吹得李蓮英渾身舒服,四肢舒暢。他笑著接受了几個侍衛的抬舉,等大家說完了,他這才舉起怀,笑吟吟地對那八個侍衛說:
  “各位!這次我李某出京,多望各位效力,回京后,我李某是不會忘記大家的。”
  這口气!簡直沒讓几個侍衛透過气來,他們是奉命保護總管大人的,即使總管大人不說賞賜之話,他們也不敢疏忽的。試想,要是總管大人在路上出了差錯,他們交待得了嗎?
  他們的腦袋還保得住嗎?不想總管大人現在卻這樣說,這真令大伙有些受寵若惊,他們赶快舉起杯作叩頭狀對李蓮英說:
  “總管大人如此恩典,令小的們沒齒難忘,小的們絕不敢疏忽。”
  “來,弟兄們,敬總管大人!干了!”一個侍衛喊到。于是,李蓮英也毫不示弱,將八個侍衛遞上來的酒一口气給干了個精光。喝完酒,李蓮英不禁得意起來,我的安全問題不用考慮了。李蓮英心里這么想。
  這場酒一直喝了几個鐘頭,到最后大家覺得都差不多了,這才各自回房休息,當然,侍衛們沒敢休息,他們必須得值夜。
  第二天早上,船行到了天津界。這一段的河城官一看從上游來了几只南行的對槽船,他以為是販私的商人,便令其靠岸稽查。
  船前的侍衛見有人叫停船,心里便有些不愉快,但他為少些麻煩,還是來到了李蓮英的房間,當時李蓮英正和其五弟下棋下得起勁。絲毫沒有注意到侍衛的到來,也沒有听清侍衛的話,侍衛只好再說一遍。
  “總管大人,前面有船想過來查一查。”
  “敢過來!過來殺死他!”李蓮英喊道,原來棋盤上李世泰的兵正要過河來,李蓮英剛听到說過河來,他也沒听清是什么過河來,以為是兵過河來,所以才說了這樣一句。不過他馬上反應了過來,看著被剛才那句話嚇得怔在那儿的侍衛說:
  “你剛才說什么?”
  “有人想過來查船。”那個侍衛小心地說。
  “沒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老佛爺給的黃龍旗不是還沒有用上嗎?將它挂上。”
  “是”侍衛答應著去了。
  那河城官這時正要上前來檢查這艘船,因為他見這船很久不見反應,憑他以前的經驗,他便斷定這可能是一販私鹽的商船。要真是如此,我今天也不虧出來巡邏一番,說不准還能撈著不少油水。對,敲詐船商一把,然后再沒收入官。河城官想得正高興,也為今天發財了而在暗自慶賀,不想,這時船上卻挂起了龍旗。
  這一惊非同小可,河城官不禁一身冷汗,他在心里暗自慶幸自己沒有貿然上去檢查,說不准自己的腦袋就要掉地了,假如剛才貿然上前檢查的話。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腦袋,發覺它還在,他這才松了口气對船上人說:
  “不知是哪位大人由此路過。”
  “李大總管!”回答得既簡單又威嚴,似乎有些不滿。
  這一听可把河城官嚇得面如死灰,半晌回不過神來。京城李大總管,九千歲啊!誰人不知,我怎么這么倒霉碰上他了。哎,既然遇到了,還是上前賠個不是,請個安吧!河城官對自己說。于是他來到了李蓮英跟前,叩頭道:
  “下官有眼不識泰山,多有怠慢,万望總管大人恕罪。”
  “不知者不為怪,你且去吧!”李蓮英毫不介意地說。
  這令河城官如獲大赦一般,對李蓮英連著叩了几個響頭,表示了千恩万謝這才离去,并派了兩行兵丁隨船護送。
  為了以后不再遇上這樣的麻煩,李蓮英下令將龍旗高高插上,威風凜凜地沿子牙河南行。
  沿途縣、鎮早得天津的稟報,各縣令不敢怠慢,爭相迎送,熱情招待李蓮英,殷勤地送上禮品,食物,金銀。李蓮英也受之無愧,心安理得地收了獻上來的金銀、食物、禮品。
  李蓮英要回家的消息傳到了大城縣縣令耳中,他赶緊派人預備迎接李蓮英。在李蓮英坐船到得大城縣境內時,早已惊動了四周的民眾。這些人早就听說過李大總管的名號,但就是沒得親眼目睹,今听說回來了,所以爭先恐后地到河邊來一睹李蓮英的容顏。
  李蓮英看著岸上涌動的人群以及遙向他叩頭的縣令和縣衙役丁,不禁激動起來。他向著人們看了看,看到他們臉上一臉惊奇、迷惘、好奇,他心里不禁一陣沖動。
  “給我將散銀撒給岸上的人們!”李蓮英命令道。
  仆從們听命,隨即將船上的錢像天女散花似地拋給岸上的人們,岸上的人群歡呼起來,騷動起來,人們爭先恐后地彎下腰去拾銀子,嘴里喊著,手里忙著。由于太擁擠,還不時可以听到扑通、扑通的聲音,那是前面的人被后面的擠到河里來了。
  看著擁擠的人群那樣激動,李蓮英不禁笑了起來,他笑這些人見著這點錢都激動,他笑人們瘋狂,笑人們無知。
  縣令在岸上叩頭,李蓮英只是笑了笑,仍然繼續行自己的船,走自己的路,撒自己的銀子,好不神气。
  縣令見李蓮英不理他,但他又不敢上船去,于是他只得帶著兵丁在岸上走,不緊不慢地跟著李蓮英的船,直到李蓮英的老家大城縣南部李賈村。
  李賈村的人也早已听說了李蓮英今天要回家,他們爭先恐后地來到了子牙河邊,看著上游來了几艘船,船頭威風凜凜地站著李蓮英,左邊是他的大哥,右邊是三弟、五弟,后面站著一排兵勇,也很神气。岸上跟著一群隊伍,他們認得出,那是本縣縣令。
  “你看見二爺了嗎?就是中間那位。”
  “我看見了,真神气!”
  “你看那個狗官也來了。”
  “二爺回來他敢不來嗎?”
  “二爺是我們李賈村的驕傲啊!”
  “是啊!沒想到我們李賈村也會出這么個大人物。”
  “你知道那些船為什么行的這么慢嗎?那是因為船上裝的全是銀子。”
  “你沒看見前几年二爺運回來的銀子,我看見了,那次也是用船運的,拉了几只船,直壓得那船像要沉了似的。”
  岸上眾人七嘴八舌,議論紛紛,紛紛向別人炫耀自己听到的關于李蓮英的神奇傳說。
  李蓮英的四弟李升泰和其他人夾在人群中間,听著人們對自己二哥的夸獎,心里不禁万分高興。這時,李蓮英的船已經到得岸邊,李蓮英首先走下船來。
  李升泰赶緊迎了過去,和李蓮英、李國泰、李寶泰、李世泰等見過禮,又讓家里的侄男侄女与李蓮英帶過來的侄男侄女見過面,那場面好不熱鬧,大家有說有笑,相互戲謔。
  “二爺万福!”人群中有人喊道,于是傾刻間,“二爺万福”的喊聲響徹云霄。
  李蓮英也很激動,他對著激動的人群說了些感謝的話,并邀請大家今天中午到他家喝酒。族人們听了很是高興,臉上蕩漾著興奮的神色,四處奔跑相告。
  大城縣縣令這時也赶過來給李蓮英行禮,李蓮英還了禮,就邀請縣令及其所帶兵丁到家吃午飯。
  房屋還是如几年前所見一樣,宮殿般的建筑出現在了李蓮英的眼前,他被人們簇擁著進了李升泰在家經營的庄園。家里一切擺設華貴整齊,什么珍奇的玩物這儿都有,什么好玩的東西這儿一樣不漏,琳琅滿目的珍寶,就如同皇宮中一樣閃著光。看著這一切,李蓮英心里一陣自豪。
  到得正屋坐下來,李蓮英吩咐身旁的太監去將搭褳拿來。
  一會儿,太監將搭褳拿了過來,眾人一看,全瞪直了眼,原來搭鏈里全是一個個二兩重的銀子,這是李蓮英在北京專門鑄好的,是他特意帶回來給鄉親們的。
  那個縣令很是机靈,他說:“總管大人真是菩薩心腸,回來也不忘家里的鄉親們。”人群中有一批机靈的人,他們見了李蓮英拿出搭褳來,又听了縣令的吹捧,已經明白了什么意思,他們也赶緊吹捧道:
  “平時四爺就給我們說二爺心腸是如何如何好,說二爺最喜樂善好施,今日一見,真是名不虛傳啊!”
  “二爺真是活菩薩心腸,离家四十多年也沒忘記我們。”
  “李家是李賈村的頂梁柱,要是沒有李家,沒有二爺,我們真不知日子該怎么過。大家快給二爺叩頭。”
  于是大家紛紛給李蓮英叩頭。這話并不是沒有道理。這一帶原來經常鬧災,十年有九年災,而且由于水的緣故經常和河間几個村子鬧糾紛,后來打了官司。李升泰將這個消息告訴了李蓮英,李蓮英給當時管這件案子的人打了個招呼,那人不敢怠慢,自然是判了李賈村的贏,后來李賈村的人們便在這儿修了一堤壩防水,現在這儿的洼地已變成了良田,人們不再為洪水而苦惱,所以他們才要叩頭謝李蓮英。
  “沒啥!俗話說:‘親不親故鄉人’,只要我能辦到的,以后你們大家有事盡管給我說,我將為大家效力。今天,我回家來,特意備了一些銀子,拿給大家作為見面禮。”
  李蓮英說完即吩咐那几個小太監將那二兩重的銀子每位鄉親給一個。眾人感激不已,紛紛給李蓮英叩頭。李蓮英亦不回避,坦然地接受眾人的叩拜。
  等小太監發完銀子,每個人均得到了二兩后,李蓮英即將几個御廚喚到跟前,叫他們快准備下灶弄飯,又令人從船上搬下沿途縣令、州官贈送的食品,又令人到縣城去購置好吃的東西,又令人去干啥干啥,一切在李蓮英安排下井井有條,毫不混亂,讓眾人心里不禁一陣佩服,到底是總管大人。
  等到船上的食品搬了下來,李蓮英挑了些好吃的東西分給大家,眾人一邊稱贊味道好一邊吃,這給李蓮英看得樂不可支。心里又不禁暗笑,這都是我李蓮英不吃的,你們吃來倒有滋有味,真是沒吃過好東西。接著,李蓮英又給大家講他在皇宮吃什么熊掌、龍肉、人參等東西。這些東西對眾人來說,以前只是听說過,但并沒有口福吃一吃,如今的李蓮英說來就如同他們在家喝粥一樣平常,心里不禁羡慕不已,更有甚者,听得直流口水。看著這些窮困又羡慕自己的人,李蓮英赶緊說:
  “臨行前,老佛爺曾經給我一些熊掌以及龍肉,今天中午大家不妨飽飽口福。”
  下面的眾人半晌沒有出聲,他們都給听呆了,天下哪儿來這么好的好事。自己以前只敢想的東西,今天二爺居然要讓我們吃上。他們初一听,還以為李蓮英是開玩笑的,但不想,李蓮英又說了一遍,大有這才相信是真的,眾人不禁有一种如夢初醒的感覺。
  “謝謝二爺!二爺真是善人啊!”
  由此開端,下面的人不禁又對李蓮英贊歎了一番。恰在此時,大城縣附近的几個縣的縣令聯袂來到李家,他們不僅帶來了大班兵丁,糧食、魚及几十頭豬、牛、羊,而且還帶來了大批銀子,送給李蓮英作為見面禮。
  看著一個個平時作威作福的縣令這時對李蓮英如此恭敬,不僅送來大量東西,而且在李蓮英面前大气不敢出,說話小心翼翼。這是下面的眾人以前沒見到過的,他們以前只知道坐在那儿垂頭斂眉的縣令如何神气,如何擺闊場,不想今日卻坐在那儿老老實實,這令他們才真正認識到二爺是個什么樣的人,二爺的威風到了什么地步。
  過了一會儿,家人來報,又有一些地方豪紳、閒居家中的高級官員來到李賈村來拜見總管大人。李蓮英坐在上首,也不出門迎接,只是叫他們進來而已。自然,這些人也并不是空手而來的,他們也送來了銀子、米、蔬菜等食物。又過了一會儿,又有一批在當地有名望的人來參拜李蓮英,而且也帶來了大批東西。這樣一批接一批,一撥接一撥,到開飯時分,已有十多批人來了,這些人不僅有大城縣的,鄰近縣的,而且還有河間府的,臨近府上的。
  看著一批批人前來,看著一批批的東西送來,李賈村的人們不禁由喜轉惊,他們為李蓮英的威望所惊,他們為李蓮英的面子而惊,他們為李蓮英所收東西之多而惊。他們中的人不少是未出過遠門的,現見李蓮英如此气派,他們心中便想:恐怕皇上也不過如此气派。
  沒過多久,李蓮英喊開飯了,于是李府中立即熱鬧起來,大家相互謙讓著入了席。這時偌大一個李家庄園,從前到后,從東到西,從左到右都是筵席,事后有一細心人統計說那天中午李府中擺了二百桌。大家看著桌上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光怪陸离,心里不禁直犯嘀咕:“這里什么東西,我以前沒見過”,“這又是什么東西,我以前也沒有見過”,“怎么這些東西我都沒有見過啊?”幸得李蓮英早想到了這一切,專門派人到席旁講解這是一道什么菜,平時哪些人才有資格吃到什么菜。
  眾人听著,嘖嘖贊歎聲不斷,一是為自己今天所受的這种恩遇,一是為自己今天總算開了眼界,總算明白了什么是熊掌,什么是人參,什么是……
  菜撤了一道又上一道,而且每道菜一种花樣。菜做出的味道不僅美,而且顏色也相當鮮,真是嘗遍了天下美味,吃夠了無盡花樣。這頓筵席直到晚上時分才總算散了。
  臨走之時,看著桌上剩著的一道道好菜,那魚、那羊肉、還有那鮮雞肉,這些都是大家平時都吃不上的,大家本來想拿樣東西將這些菜裝回家去享受,但總覺面子上過不去、不好意思。這時,李蓮英園中收拾桌子的已前來,他們毫不在意地看了看桌上剩下的美肴,就將桌上的所有東西倒進了一個桶里。大家認得,那桶是用來裝豬食的,看著那么多好菜進了桶里,大家心里不禁有些悵然若失,他們彼此擠弄著眼,仿佛是在說:“這些好東西你別倒哇,你給我們拿回去吃啊!”
  正在大家相互抱憾時,李府上下已經挂滿了燈籠,將李府庄園照得如同白晝一般,大家看著那明亮的,一個個排列整齊的燈籠,不禁又一愣:自己長大到現在,還從沒有見過如此多的燈籠。雖然平時他們也見過李府中密密的燈籠,但那時畢竟不如現在多,因為那時候總管大人沒有回家,客人也沒有這么多。
  燈亮上后,又端上了茶,叫眾人用茶,并且指明這是御茶,即是老佛爺喝的茶。眾人一听,又不禁一楞,看來我的福气還真不錯,連老佛爺喝過的茶我們現在都能喝,要不是二爺,看來我們也是喝不上的。
  本來這些人平時都不喝茶的,但為了能嘗一嘗御茶是什么味道,他們也紛紛地裝起文雅來,端起茶杯,小心地呷了一口。沁人心脾!味道真香!甚至于有些人伸出了舌頭。到底是庄稼人,到底還是沒有喝過茶,他們像喝粥一樣喝開了杯里的茶水,喝完不斷抿抿嘴唇,一副余猶未盡的樣子,弄得李府中的下人赶緊又過來給杯子滿上開水。有的人以前根本沒喝過這么香的茶,今儿遇上,而且又是當今最有權力的人喝的,不禁心曠神怡地喝干了杯中的一半茶葉,弄得李府中的人給他重新倒開水也不是,不重新倒也不是,最后他們只得自己動手倒滿了開水,就著茶水吃干了另一半茶葉,這弄得別人紛紛效仿,一時間眾人杯中的茶葉便煙消云散了。眾人吃飽喝足,這才向李蓮英道了万福离去。
  眾人离去了,但各位縣令并沒有离去,他們得陪著李大總管賭博。這些人本來賭技不高,哪赶得上經常在京中賭博的李大總管的技高,又不敢有贏李大總管的想法,使得縣令們不斷輸銀子,而李蓮英不斷地收銀子,這使得李蓮英越打越有心情,越有心情越打,他不顧疲勞,忘卻了黑夜,忘卻了時間,贏完了縣令們的錢又借給他們。而縣令們也為了讓李蓮英高興,他們雖然相當疲勞而且銀兩輸完了,但為不致使李大總管敗興,他們非常清楚讓李大總管敗興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得罪。得罪又意味著什么呢?意味著自己的腦袋、權力保不住。所以他們也是輸了又向李蓮英借,他們有時為了逗李蓮英樂,經常故意出錯,弄得李蓮英笑的同時罵他們兩句,但他們卻不以此為傷臉面,反以此為榮。
  李蓮英平時就嗜好賭博,今日高興更是勁頭十足,他和几個縣令賭啊賭,直到第二天早上天色微明,才在其几個兄弟和侄儿的勸阻下暫停賭博。這時那几個縣令也已經不行了,雖然在表面上看他們個個面帶笑容,精神十足,但李蓮英一走一會儿功夫,他們便各自趴在那儿睡著了。李蓮英尚覺不夠,在睡覺的空隙,還不忘賭博,嘴中念念有詞,為他贏了錢而在那儿喊叫。
  第二天,李蓮英又繼續宴請鄉親們吃飯。早、中、晚三頓飯又是李府給包了。第三天也是這樣。一連三天,李府家中人來人往,熱鬧非凡,附近各縣的人們只要和李蓮英扯得上關系的人都前來拜見李蓮英。其實他們并不是真的來看看李蓮英,而實際上也是以此為借口來飽飽口福。也有一些和李蓮英沒有關系的人也紛紛前來,他們也是怀著相同的目的,一是來看看李府的排場,二是來換換口味。李蓮英也不介意,因為他要的就是這种,他不在乎那些人帶多少東西來,他只希望有人來,給他裝點門面,讓他裝出富貴之气來,他不在乎花多少銀子,只要能讓大家明白他李蓮英是有錢之人,大城李賈村李家是富家就行了。
  第三天晚上,兵司支出的人向李蓮英報告說這三天已經花出白銀五万兩了,李蓮英一听,心里就來气,怎么這三天才花出去五万兩,他下令再擺三天宴席,廣邀宗族、朋友來作客。
  眾人知道還是李蓮英在妝點面子,這使得他們相當高興,于是他們找自己的親戚,自己的親戚又找自己的朋友、親戚,這樣一找一,盡自己的力量找人到李府來白吃。因此到第四天,人員猛然間上漲到近万人,賀客紛紛前來,他們只帶了少量東西,但李蓮英卻并不以万人為愁,反以万人為高興,他為自己的面子高興,為自己有錢高興。這樣又持續了三天,花出了十万兩銀子,李蓮英這才心滿意足。六天的吃喝,吃得有些人不想吃自家的粗糠淡菜,有些人脹得三日不能近食。一時間,大城附近几百里流傳著很多關于這方面的笑話。
  “你听說了嗎?那家人三天沒有升火,那是因為他們前几天吃得太多了。”
  “好像隔壁王三給鬧出病來了,都是那兩天吃得太多的緣故。”
  “听說王庄李四這兩天連吃了几副藥了,那是因為他前兩天沒命地吃,吃得肚子受不了。”
  “听說……”
  這些流言傳到李蓮英耳中,李蓮英不禁大笑不止。“這些人真沒吃過好東西。”李蓮英這么鄙夷地想。
  李升泰在家時,因為閒得無事,養了几十匹好馬,有赤紅色的,白色的,棕色的,大都看上去很精神,很漂亮。李升泰又于家中養了不少鳥。不過,這些均引不起李蓮英的興趣,因為李蓮英不會騎馬,鳥不如李蓮英在北京喂的多,而且也不如北京養的鳥好玩。雖然李蓮英不喜歡這些,但他的兄弟、侄儿們不會讓他感到寂寞的,他們与他整日賭博,這令李蓮英也很高興。
  李蓮英回家了,而且連續六天舉辦宴席,使得遠近很多人都前來拜訪李蓮英,他們有的是想來看看李蓮英,這些人備的禮不重,有些人是想見識見識,這些人備的禮也不重,但卻有那么一批人,他們是怀著目的來的,他們清楚李蓮英的地位,明白李蓮英說話的份量,他們是來向李蓮英求官的,這些人備的禮相當重。對于這些人,只要是想在河間府或直隸省內謀一職位,他往往只是給這些人一張紙帖,讓這些人拿著紙帖去找他們所想進部門的主管人。對于想謀一份其它職位的,非得經老佛爺點頭同意的,他也擅自作主,給人下保證。不過,對于這些人,李蓮英索要的价也相當之高。
  李蓮英在家的時候,有時候也出去。一是出去散散步,這時他總不忘叫小太監將搭褳背上,那銀子在里面“崩、崩、崩”直響,一路上凡是遇著人,只要叫他一聲“二爺”,他便令人給二兩銀子,這使得很多人愿意在李蓮英散步時故意在李蓮英跟前叫“二爺”以便能得到他們所看中的二兩銀子。二是出去回訪別人,不過這樣的次數不多,平時回訪都是由他的几個嗣子去完成的。
  但是,這一次李蓮英決定親自回訪,回訪一位閒居在家的侍郎。他帶著几個待衛、太監乘著船往那個侍郎家行去。在一個河道口,他發現很多人站在岸上過不了河,而河中間只有一條船在運人,這令李蓮英很是納悶,他于是便問身旁的侍從那是怎么回事儿。侍衛也答不出,他于是就將那個船老板喚了過來。
  “船家,怎么那么多人站在岸上?”
  “回這位大爺,他們在等船。”
  “難道這河上就只有你這一條小船?”李蓮英這時出來問道。
  這船家以前雖沒有見過李蓮英,不過這段時間已有耳聞,而且這艘船的主人派頭不小,他斷定這可能就是新近傳聞甚凶的李賈村的“二爺”,而且他也听人說過“二爺”回家后的慷慨,但他卻不敢奢望眼前這位“二爺”的慷慨。
  “回二爺,這條河上就小的一條船來回運送,每當集市之日,由于船小人多,很多人都只得在岸上等著。”
  “那你為什么不買一條大船?”
  “小的這种小本生意,哪來錢買船喲,二爺真是笑話小的了。”
  李蓮英听了沒有說話。他記得自己初次回家時在過運河處已讓船家買了一條大船了。他自己從不重复自己的事,他覺得自己沒有必要再考慮給眼前這位船家銀子讓他買船了,那不讓他買大船又用什么辦法解決這個人多船小的問題呢?
  李蓮英看了看四周,忽然,他想起來了難道不能在這儿修一座橋嗎?這儿修一座橋,既可過人,又可過車,而且過的人也會比較多,這不就解決了等船的難題了嗎?但這樣不就擠了眼前這位船家的飯碗了嗎?這可是李蓮英現在不想為的,他現在只想擴大他的慈善家的英名。
  李蓮英看著眼前這位因辛勤划船而臉上布滿皺紋的船家,心里不禁有一絲同情。而且他也想好了,自己要給錢修橋,也不能砸了船家的飯碗,因此他問道:
  “船家,你家几人啊?他們全靠你撐船而過活嗎?”
  “回二爺,小的上有七旬老母,下有三個六七歲的小孩,全家六口人全靠我一人在這儿撐船掙來的錢養家糊口。”
  提起這种辛酸的家境,李蓮英心里不禁一陣悲涼,自己小時候的家庭不也是這种家庭嗎!只不過現在有錢了生活才改變了。
  “船家,你以后就別在這儿撐船了。我准備拿錢在這儿修一座橋以方便大家過河。”
  這一句差點沒給船家听得暈了過去,他首先想到了自家的日子日后怎么過?自己的七旬老母怎么辦?
  李蓮英看著船家露出的一臉惊愕,他已猜到了船家想的是什么。他微微笑了笑,對他身邊的仆從說:
  “你們叫他別擔心,就說我給他一千兩銀子日后過活。”
  仆人傳達了李蓮英的話,那船家又是一惊,這人怎么這么奇怪?奪了我的生路又還我生路,不過,他終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他赶緊趴在他的小船上對李蓮英說:
  “謝謝二爺!謝謝二爺!”
  船家抬起頭,望著岸上焦急等船的人們。他知道岸上的人并不知道眼前這位二爺的話,他覺得他應該讓人們知道,所以他扯開嗓子對岸上等船的人們說:
  “各位鄉親們,二爺說了在這儿要修一座橋,為的是讓大家過河安全方便!”
  岸上早知道“二爺”的威名,現又听說“二爺”要是此地修橋,這是大家早已盼望的,因而岸上的人們不免激動,他們高喊著:“二爺是我們的大恩人”、“二爺真是一個活菩薩”
  等贊揚李蓮英的話。
  在河中心船上的李蓮英听得心里樂滋滋的,他示意他身邊的仆從告訴人們他所要給的修橋用的錢的數目,以及他想將橋叫做英泰橋的想法。李蓮英身邊的侍從看到李蓮英伸出了十個指頭,他們清楚這是李蓮英表示十万的手勢,因而他們將李蓮英將捐銀十万修橋的話告訴了人們。
  這回岸上的人們沒有像剛才那樣沸騰,反而每個人臉上一片迷惘,不過他們馬上反應過來,他們重新歡呼,喊著“祝二爺万壽無疆”的話。一時間,岸上人群的喊聲響徹几里之外,這惊動了四周的居民,他們也跑來看發生了什么事,當他們了解到這儿要修橋時,他們也歡呼,喊叫。
  李蓮英望著激動的人群只是笑了笑,因為這是他早已預料的的場景。他叫人從船艙中取出一千兩銀子給了船家,船家千恩万謝方始离去。
  這之后不久,這條河上終于出現了一座堅固的石拱橋,當地人們都稱它英泰橋,而且將這個橋名用三個鎦金大字刻在橋的中央,遠遠望去,就如同閃著亮光的小螢火虫,尤其是在陽光明媚的日子。橋修好后,那個船家也再也沒有在這儿划船,有人說他到別處做生意去了,用的是李蓮英給他的那一千兩銀子作為本錢的,而且還掙了不少錢。
  赶廟會是當地最熱鬧的事,而且也是李蓮英所熱衷的事之一,他決定和他的兄弟、侄男、侄女們去赶當地的廟會。
  要去赶廟會,就必須得經過三天三百里的長途跋涉,這對于李府上下的人來說算不得什么,無非就是早一點啟程而已。而且對于除李蓮英及其几個嗣子外,其余的人以前均去赶過廟會。這一次是因為李蓮英也要前去赶廟會,規模自然要比以前大得多。
  以前每次赶廟會一船都只有二三十號人馬,但這次加上李蓮英從北京帶回來的人總共得有六七十人。侍衛少不了,御廚同樣少不了,他們要在沿途為這几十號人做飯,仆從少不了,他們要為李府几位大爺侍候。
  為使這次赶廟會愉快、順利而且高興,李蓮英決定拿十万兩銀子來作赶廟會之用。首先,他安排專人到沿途預定旅舍,當然是在事先确定了路線的前提下,接著讓人將沿途不好走的地方給修理平順,再接著就是派人先運銀兩、糧食及其它備用之物先行。等到一切准備就緒,再看看距离廟會時間也只有三天了。李蓮英決定啟程。
  第二天早上,一行浩浩蕩蕩的人馬离開了李賈村。這一行人總共三十輛大車,兩邊還有十多個騎著高頭大馬的。在隊伍的前邊,高高懸著一面旗子,旗面寫著“大城李”三個字樣。前面几輛大車是坐的李蓮英的侄男們,中間坐著的是李蓮英,他和他的嗣子李成武坐在一起,兩邊是八個侍衛騎著的八匹高頭大馬。在李蓮英的車前面那一輛上坐著他的大哥李國泰,后面几輛坐著他的三弟寶泰、四弟升泰、五弟世泰,再后面是他的侄女們以及自己的貼身丫環。
  一行人馬必須得經過大城縣。大城縣縣令早有耳聞,他親自到道旁歡迎李蓮英,并希望李蓮英能留下來吃午飯,李蓮英拒絕了,他現在只想往前走。縣令無法,只得給了李蓮英五千兩銀子作為赶廟會之用,同時派了四十名兵丁陪同李蓮英前往。
  路上的人很多,他們大多是想去赶廟會的。他們沒有車,只有步行,背上背著在路上吃的干糧和水,手里牽著小孩,一步一步地走著。李蓮英從車帘看出去,看到這些人們,心里不禁勾起自己小時的回憶。
  自己小時候有一回隨著媽媽也去赶廟會,那次他看到十多輛大車,全是騾子拉的,他便問他媽媽那是什么東西,是哪些人坐的,為什么不讓他坐。他媽媽當時對他說,那是富人坐的,我們是窮人家不能坐。
  李蓮英想起這件事,又想到自己現在帶著几十輛大車,在几十個護衛的前呼后擁下去赶廟會,心里不禁想到:真是此一時彼一時啊!這時候他仿佛听到人們正在議論他。
  “看他們多么气派啊?几十輛大車,几百號人。”
  “听說那個李大官人也前去赶廟會。”
  “哦,我說怎么這么多車和騎高頭大馬的人,原來是‘二爺’也前往。”
  一行人馬,在“大城李”旗幟的引導下,且走且停,經過三天的跋涉,終于到達了。
  當李蓮英他們到的時候,一切住宿均已安排完畢。由于人多,不包括那班兵丁,李家包下了將近一半的旅店,這使得很多別的人找不到住處,只得隨便在廟旁能避風雨的地方住下來。
  這些人看著眼前的人,一個個穿著華麗,女的打扮得妖艷多姿,男的全是一臉橫肉,一看便知是紈褲子弟,不學無術之人。他們看見眼前這些人從車中搬出了箱子,那是裝服裝的;搬出了梳妝台,那是供那些嬌艷的女人打扮時用的;又搬出了大量鞭炮和火紙,那是准備赶廟時用的,還搬出了大量紅布,准備用來挂彩。其中有些人又記起他們昨天看見了也有些人在車中搬出銀子什么的。
  李蓮英一行人的駕到,給廟會增添了熱鬧,也給赶廟會的人們增加了議論的話題。寺廟的主持、方丈親自拜謁李蓮英,當地縣令及豪紳也紛紛前來拜見李蓮英,一時間,李蓮英所住旅舍前邊車水馬龍,整天來往的人不斷,成了除廟前的另一個熱鬧地方。引得許多人不住地問那里面到底住的什么人,使得那些平時在地方上有頭有臉的人也前來拜訪,不過他們很快便會明白,因為馬上就有人指著一面旗告訴他說,那是大城李家的二爺,當今太后身邊的紅人。
  廟會開始了,不過首先是李蓮英領著他的家人在那儿虔誠地拜倒、膜拜。然后是李府的人在外面放鞭炮,那鞭炮的響聲直持續了整整一個小時,在放鞭炮的同時,李蓮英又在里面象征性地給神佛燒了一些火紙,給玉皇大帝、給觀音、給如來佛,最后又給慈禧太后燒了一些紙,心中默默祝愿遠在京城的老佛爺健康長壽。
  鞭炮總算放完了,呆在外面的一般燒香客,看了看,集在那儿的火炮紙也得有几公尺厚,這令他們目瞪口呆,而更令他們刮目相看的是那些紅布,這些紅布、彩布都是由几十個人每兩人抬一捆抬上來的。寺廟的方丈讓人將那些布給挂起來,一時間,寺廟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全給紅布裹了起來。
  在遠處一看,寺廟紅得像著了火似的,只是沒有冒出煙而已。
  等到將布挂好后,李蓮英對寺廟主持說了几句話,主持表示點頭同意,一會儿,他走出廟來對廟外的香客們說:
  “活菩薩李大人將給每人二兩銀子。銀子在入廟的門口邊,你們每個進來拿一個然后拜完香再下去。”
  李蓮英站在廟里,看著進來的一個個燒香客,他們在燒完香后,總不免要給活菩薩李大人叩頭。李蓮英也不避讓,任由他叩拜祝福。
  這天晚上,李蓮英因為寺院主持的邀請,就宿于寺院右廳。睡到半夜,李蓮英作了一個夢,夢到有一個人給他說“庚子年你要小心,否則,你會失勢的,不過,失勢也不會太久”。第二天早上醒來,拍了拍腦袋,想起昨天晚上的夢,心里不免一惊。不過,李蓮英是比較信神的,何況是在与諸神就一牆之隔的右廳作的夢,他更是深信不疑。他只得告誡自己在庚子年行事小心些。
  如梭的歲月,轉眼間兩個月過去了,李蓮英覺得這么長時間沒見到老佛爺了,倒挺想的,何況他也覺得在家呆煩了,整天不是忙著接待別人來訪,就是整天在家賭博,因此,他決定提前回到京城去。
  李蓮英將要回京城的消息傳出去以后,當地豪紳和附近几個縣縣令均前來為李蓮英送行,有的也來給李蓮英提個醒希望他不要忘了答應自己的事儿。李蓮英在眾人的送行下帶著大哥、三弟、五弟及几個侄儿、嗣子和侍衛、仆從、御廚离開了家,坐著船回北京城去了。
  李蓮英一行人緩緩由南往北行,這天到得一個叫平陽的小鎮。這個小鎮就靠著運河,地勢低平,每到運河漲水這儿必成災區,和李蓮英家鄉很有些相似。
  到平陽的時候,已是傍晚時分。李蓮英下令就在此地下錨夜宿,這一次因李蓮英是悄悄到的,所以沒有惊動當地官府。在船上吃過晚飯后,月亮已經升了起來,看著遠處人們房屋上的裊裊炊煙,李蓮英決定下船去散散步。
  在几個嗣子的陪同下以及八大侍衛的護衛下,李蓮英下船上了岸,沿著河邊緩緩散起步來。看著月光下隨風跳舞的麥苗,花枝招展,一會儿低頭,一會儿挺胸,一會儿又一起沙、沙、沙合奏起音樂來,這一切都是那么恬靜,那么安祥。
  在遠處,有几戶人家,他們吃過飯后在這樣的夜晚也一齊出來乘涼、閒聊。這是農民最幸福的時刻,白天他們忙忙碌碌,抽不出身來休息、閒聊,只有晚上的時候他們才能有空在一起談一談,特別是在有月亮的晚上,大家更是愿意聚在一起。他們在這种夜晚談天說地,談牛郎織女,談玉皇大帝,談觀音,談奇聞趣事,談時事,然后他們就枕著他們自己的夢在月光下甜甜睡去。
  李蓮英想听听他們正在聊些什么,于是就帶著嗣子、侍衛輕輕地來到了房舍附近,在一個較為隱蔽的地方站定下來。
  李蓮英只听得里面有人在談論義和團什么的,義和團對于李蓮英來說是一個陌生的東西,因而也決定仔細听一听。
  撥開柵欄的樹蔭,李蓮英看見里面院子里圍坐著十几個鄉村人。他們神態悠閒地或躺或坐或蹲地在月光下閒聊。李蓮英看見人群中間站著一個人,那人背對著他,看樣子不像地道的農民,因為他的服裝比周圍其它的人好些。那人正滔滔不絕、手舞足蹈地給圍著他的人講義和團的事,周圍的人也很投入地听他講,顯然是被他的話給吸引住了。
  “自從林則徐林大人在廣州禁銷鴉片以來,引起了洋人的不滿,他們用槍和炮打開了我們大清的國門,然后洋人迫使我們与他們訂立了條約以來,他們便在我大清國得寸進尺,得了這樣要那樣,弄得我大清國國不安民不定。我還听說前段時間老佛爺想廢皇上就是遭到了洋人的干涉,最后沒有廢成使得老佛爺很是生气。”
  說到這儿,中間那人扭過了頭,正對著站在柵欄外邊的李蓮英。借著月光,李蓮英看清了那人的面目,臉上很是健康,鼻子挺得不高,但從側面看也不低,雙眼在月光下閃爍發亮,看來很是精神,身子胖胖的,一看就知道平時吃得不錯。
  “可是這回卻不同了,洋人不敢再騎在咱們脖子上拉屎啦,欺負咱中國人了!咱大清國該揚眉吐气了,老佛爺該高興了。你們知道是怎么回事儿?”那人說著看著圍在他身邊的眾人。眾人搖了搖頭,表示不知道。
  “我遇到了天兵天將。”
  這一說,不僅場內的其它人吃惊,就連站在外面的李蓮英也吃惊不小。
  “大叔,你不是在唬弄俺吧?”一個年輕人問道。
  “我怎么能哄你們呢?我前几天到山東去做買賣,那里鬧起了‘義和團’、‘紅燈照’。我听說那義和團能耐非同小可,能夠刀槍不入,撒豆成兵,我曾听人說他們里面有一個大師兄,也就是他們中的首領,讓官兵們打了十多槍,硬一點事儿沒有,當場將兩個官兵給嚇暈了過去。你們說這神不神啊?”
  “大叔,真有那么厲害,我也去跟著學吧?”還是那個年輕人在說話:“那‘紅燈照’又是怎么回事儿呢?”
  “你別急嘛!我自然會給你講。那‘紅燈照’都是些婦道人家。她們可厲害了,她們穿著紅襖、紅褲、紅鞋、紅褂,一手拿著紅的拂塵,一手提著紅手帕。有的人是另外一种打扮。
  她們一手拿紅扇,一手拿紅手帕。這些人可妖艷了,她們中大的有三四十歲了,小的才十五六歲。我听人說她們手中的扇子非常神奇,一扇可以使自己緩緩离地,再一扇就可以慢慢地上升,一直扇就可以升入天空。我在山東的時候,晚上看著很多紅燈在空中忽上忽下,浮游自如。呵!那真是厲害。”
  李蓮英和几個侍衛在外面听得心惊膽顫,哪來這种功夫,他們面面相覷,鬧不懂眼前這個人是在吹牛還是在說實話。
  “我听人說,不管是‘義和團’,還是‘紅燈照’,他們一念咒語,什么張天師、楊二郎、哪吒、呂洞賓、鐵拐李、觀音圣母就附体,頓時就有千鈞之力,万夫莫擋之勇。殺洋人、二毛子,燒教堂,簡直是輕而易舉之事,可給人們出气了。巨野縣有兩個德國神父想要耍蠻橫,‘義和團’赶到那儿,在三十米以外揮刀兩下,那兩個洋人的腦袋便被削了下來。”
  園子里的人听得呆了,連呼吸聲也小了,害怕自己听不到其中的任何一個細節。院外的李蓮英也是側耳傾听,不敢分神。當他听到義和團殺了兩個德國人時,心里不禁有一种莫名的高興,他是替老佛爺高興還是替誰高興,他弄不清,反正他有些高興。
  “大叔!你有沒有真正見過‘義和團’的法術啊?”另外一個年輕人問道。
  那人看了看四周,然后小聲地說:“誰說我沒有見過,我見過,是在去濟南的路上。那天中午,我走到一個小鎮上,看到一群人正圍在那儿,我不知道他們在干些什么,于是我也圍了過去。看見人群中間站著一個人,捆著紅頭巾,束著紅腰帶,胸前衣服上畫著一些神像,周圍圍著十几個同樣裝束的人,他們手里拿著槍。只見中間那人在里面來回蹁著步子,然后站定了下來,閉上雙眼,雙手慢慢提起,提到腦袋上,又慢慢地將以手合起來,然后站了一會儿,嘴中仿佛念念有詞,我也沒听清,只听得說‘張天師顯靈,那二毛子在這儿為非作歹,請你顯靈將他的房屋燒掉。’忽然間,那人雙手從空中劈了下來,同時大喊一聲‘著’。我們順著那人手指所指方向看去,果然遠處有一房子‘蓬’地一下起了火。”
  眾人听完,嘖嘖稱贊不体,這時只听得那人又說道:
  “你們看,這還不是神兵神將下凡來?要是用他們來打洋人,還不將洋人殺光斬絕,將他們赶出我們大清國去!”
  “是啊!不錯!大叔,你在那儿呆那么久,居然沒有學著一手么?”一個青年人問道。
  “學著了,學著了,我只學得一個咒語,別的什么我也沒有學著。听人說,要學這個,必須得到壇邊讓大師兄給洗禮,然后親自教導才能學會。”
  “大叔,你念來我們听一听,看是什么咒語。”那個人又說道。
  那人沒有吭聲,然后眯縫著雙眼,雙手合十道:“我拜大佛!我去西天!我去西天!我拜大佛!我拜大佛!我去西天!
  我去西天!我拜大佛!……”他睜開眼又說:“不過我沒學會,因為我沒有入壇。”
  听了這近乎神話的談論,李蓮英決定問清那人是真是假。
  他在院外咳嗽了一聲。里面的人听見外面的咳嗽聲,立即停止了談論,望著從院外進來的十多個人,他們不知道這是干什么?他們個個不免臉有懼色。
  “你們不用害怕,”李蓮英對這些人說,“我們是路過這儿的客商,剛才听見這位朋友在談論什么‘義和團’,‘紅燈照’的事,所以我們在院外停下來听了一會儿。”李蓮英指著剛才站在中間說話的那位繼續說,“我們進來打扰你們,也是想向你打听打听你說的是真還是假。”
  坐在場地中央的人這才松了一口气。他們看了看眼前這位并不漂亮的自稱客商的人,又看了看跟在他后邊的八個御前侍衛和他的四個嗣子,看見他們一臉橫肉,尤其是那八個人更是驃悍,心里不禁又直冒寒意。他們怕這几個人是搶劫錢財的土匪,但他們又不敢不回答面前這位人的問話。
  “回大人,小的所言均是我親眼所見,絕對不是吹噓之辭。”
  “那‘義和團’、‘紅燈照’共有多少人哪?”李蓮英顯然有些相信了。
  “各村各地到外都是,可多了!”
  “你在山東的時候有沒有听到他們對朝廷的態度怎么樣?”李蓮英又問。
  那人想了一陣,然后胸有成竹地對李蓮英道:“好像他們的旗子上寫著‘扶清滅洋’字樣。”
  李蓮英心里不禁暗叫了一聲“好”,不過他沒有說出來,他只是點了點頭,望著那人笑了笑,然后領著侍衛、嗣子重新回到了船上。
  李蓮英回到船上,不禁思緒万千,他想著自己回家這兩個多月來發生的變化,他又想起剛才那人說的話,心里不禁覺得這“義和團”和“紅燈照”可以利用利用。從“扶清滅洋”這個旗幟上看得出來,“義和團”和“紅燈照”還算得上是義民,李蓮英想。
  正在李蓮英想著自己的問題,一個侍衛慌慌張張地來到李蓮英跟前,跪下說:“總管大人,不好了,河邊來了一隊官兵,正向船這邊行來。”
  “李蓮英一听也慌了,這是在干什么?他令侍衛和他的几個嗣子和船上的其它人員作好准備以便隨時起船。就在李蓮英吩咐完畢,岸邊傳來了官兵的喊聲:
  “船上的盜匪听著,快下來受捕吧!”
  李蓮英一听,懸著的心落了下來,原來是將他們看作強盜了,這不禁令他很是生气。他气沖沖地對一個侍衛說:“去給他們說這是誰的船。”侍衛領命而去。
  那個侍衛走到船頭,對岸上的統帶官喊道:“大膽奴才,居然敢說李大總管是盜匪,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這一喊,嚇得岸上那個統帶屁滾尿流,他赶緊上來給李蓮英賠了禮道了歉。原來就是剛才李蓮英他們在院里遇到的人報了官,官府才派人來捉拿的,不想卻原來是京城大總管李蓮英。
  那個嚇得顫顫惊惊的統領希望李蓮英跟著他到衙門去過夜,小住几天,船由他派人看管。李蓮英為弄清他听到的義和團的真相,也愿意到平陽縣衙門了解了解情況,于是他同意了那個統領的建議,來到了平陽縣衙門。自然,李蓮英一行受到了熱情招待。
  李蓮英早已享受過了各种形式的招待,他對于眼前這种招待并不感興趣,他感興趣的只是“義和團”、“紅燈照”,于是他向平陽縣令江照問起了這方面的事儿。平陽縣縣令給了他如實的回答。
  原來“義和團”、“紅燈照”就是白蓮教的一种。白蓮教李蓮英是知道的,不但知道,而且知道得很清楚。白蓮教一直是一個活躍在河北、山東一帶的一個民間組織,大致是隱于治世,出于亂世。在李蓮英的記憶中,白蓮教曾經在大清歷史上鬧過几次。
  乾隆三十九年時,山東壽張教民王倫,以給人治病練拳號召教徒起事,很快演變成三省教民与官兵之戰。到嘉慶年間,朝廷大舉圍剿教民,用了几年時間才最終鎮壓下去,不過還是有很大一部分教民隱藏了起來。到嘉慶十八年的時候又才有震惊宮闈的“林清之變”,白蓮教一時談來令聞者色變。
  但是,白蓮教始終沒有被鎮壓下去,在貪官酷吏橫行的地方,白蓮教都在暗暗流傳,伺机舉事。
  而在近年來,洋教也在國內不斷流行,一些信奉洋教的人便依仗外國傳教士的保護往往橫行鄉里,血肉人民,這一點李蓮英是清楚的,于是便使得白蓮教和洋教之間產生了矛盾,“教案”事件也由此迭起,尤其是在山東一帶教案更是頻繁,其中最著名的就是曾文正公所處理的“天津教案”,使得許多官員免職。這些李蓮英在宮中都是一清二楚的。
  李蓮英所不清楚的是白蓮教究竟分了多少個支派。白蓮教后來有一支逐漸演化成八卦教,八卦教中又分為八派,其中勢力最大的是“乾字拳”与“坤字拳”,那個“林清之變”
  中的林清便是坤字拳。乾字拳是离卦教的余孽,离卦教崇尚火,所以乾字拳也迷信紅。在乾字拳中出現了一個人名叫朱紅燈,他組織了一個組織“義和會”,后來又改作“義和拳”
  義和拳在山東大殺教民,屢屢制造教案。弄得外國各公使干涉,要求嚴懲義和拳。但是當時的山東巡撫毓賢,他本是接任因袒護教民而被去職的前任巡撫李秉衡的,但不想他上任后,卻也袒護義和拳。針對義和拳在山東的所作所為,朝廷決定采取剿的辦法,為的是避免激化和各國的矛盾。
  朝廷由袁世凱派總兵姜桂題帶領武衛右軍一万一千人進駐山東与河北交界的德州,不久,由袁世凱的堂兄候補知府袁世敦進兵平原,打得朱紅燈落花流水,潰不成軍。不過,“義和拳”并沒有因為平原失敗而一厥不振,他們中有人清楚毓賢其實是同情義和團的,于是建議朱紅燈打出“扶清滅清”的旗幟,換掉以前的“反清复明”的旗幟和宗旨。
  “扶清滅洋”的旗幟一打出后,立即得到了山東巡撫毓賢的庇護,他以義和拳是忠義之人為借口,將“義和拳”改為“義和團”,同時准許使用“毓”字黃旗。
  李蓮英所了解到的就是這些情況。不過平陽縣令江照在說姜桂題与袁世敦時用了貶低語气,而在敘述“義和團”時用了一种贊賞的口气,贊賞他們殺洋人殺得合乎天意、民心。
  其實,江照本人并不怎么喜歡“義和團”,他只是為了投合李蓮英的脾气,因為他已從前來告匪的那些人那儿了解到了李蓮英對“義和團”怀有一种好感。
  最后江照又告訴李蓮英說:“老佛爺已下旨將平原縣令蔣楷以及袁世敦革職。”說著江照遞給李蓮英一份官邸,李蓮英看了看,只見上面寫道:
  “蔣楷辦事謬妄,几釀大禍,即行革職,永不敘用。營官袁世敦,行為孟謙,縱勇扰民,一并革職。”
  從慈禧太后所下旨判斷,慈禧太后也有偏袒義和團之意,這一點已被李蓮英看了出來。李蓮英對從平陽知縣江照那儿得來的情況表示滿意。他決定繼續北行,一路了解義和團情況。為了便于了解情況,李蓮英決定棄舟由陸地上坐馬牟,這個決定遭到八個御前侍衛及李成武等四個嗣子的反對,他們認為坐船比坐馬車安全,但李蓮英已認定了義和團“扶清滅洋”的旗幟,因而他不顧眾人的反對,也不用江照派人保護,在平陰縣棄舟坐上江照准備的馬車繼續北行了。
  這天,一行人馬到得獨流鎮,忽然從遠處傳來“乒!乓!”
  一陣槍聲,只見前邊路口處跑出一個人來。此人身著寬袍大袖,細皮嫩肉,胸前挂一金屬十字架,胖得像頭肥豬,一看便知是天主教神父。他邊跑邊向后開槍,雖然有些气喘吁吁,但腳步仍不失為靈活。剛跑出街,他看見了李蓮英等人乘坐的馬車,便向李蓮英等人奔來。李蓮英在車內看得清楚,吩咐眾人防止他上車。
  在街口出來了另外一大批人,他們手拿大砍刀,在喊叫著追赶這位神父,為首的是一個一臉橫肉、袒胸露臂的黑漢。
  只听他吶喊道:“抓住二毛子!”他身后的人也跟著喊。他們看見神父正向李蓮英的馬車赶來,那個黑大漢赶緊說:
  “抓住前面那位二毛子!別讓他跑啦!弟兄們追啊!”
  李蓮英非常清楚他目前的處境,不理那個教父,前面這群人不好對付。理了吧!要是將來老佛爺怪罪下來怎么辦?哎,看那么遠干嘛,先濾過眼前再說。他令身旁的一個名叫雷震的侍衛將教父的槍給打掉,然后將教父截住。
  那教父其實是想將這輛馬車劫住,然后乘坐其逃之,但他哪知車上坐的人并非等閒之輩。雷震這個侍衛,有一手好功夫,那就是做“獅子吼”,這一吼如同惊雷一樣,膽小的要嚇得暈死過去,膽大的也會心惊膽顫,其姓名其實也是他武功的一种別稱。雷震蹲在車旁,看著那神父漸漸地靠近了馬車,他突然站起來向著神父吼了一聲,這一吼嚇得神父一怔,同時手槍從手中滑落了下來。雷震手疾眼快,他迅速地跳下馬車,踢開了神父的手槍,并同時踢了那神父一腳,將他踢翻在地。
  雷震那一聲吼,不僅神父听了嚇得丟了手槍,就連在后面追赶的義和團也嚇得一楞。那黑大漢見前面有人已將教父截下,他令手下的人迅速上前將教父捆了起來。等到將神父捆了起來,他才明白發生了什么事,因為他剛才已嚇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
  “不知哪位朋友助我們逮住了這個無惡不作的二毛子?”
  那個黑臉大漢拱手對雷振說道。
  “在下雷震!”
  “在下胡莽!”原來那個黑臉大漢是胡莽,從這名字看來,此人行事不是很謹慎。
  “不知雷英雄前往何處?”
  “我陪同我們老爺前往京城做一些生意。”雷震望了望坐在車上的李蓮英道。
  李蓮英對雷震的應變能力很是欣賞。他慢慢從車上走了下來,憑直覺判斷,現在已經沒有危險了,而且說不准還能有所禮遇,所以李蓮英才敢下來。雷震陸續介紹了車上的人們,不過都是用的化名。
  李蓮英看著眼前這幫人都是二十多歲,一個個血气方剛,他們手拿大砍刀,有的袒胸露臂,有的身穿單衣,胸前佩有八卦圖,頭扎頭巾,腰扎搭包,分紅、黃、蘭、黑等色。頭巾上又分別有乾、坤、艮、震等字樣,一個個威風凜凜,殺气騰騰。這些人的打扮可比李蓮英在平陽縣听到的要复雜得多。
  胡莽看著眼前這幫人并無市井之气,也不像達官貴人,因為李蓮英他們已在平陽縣換乘馬車時同時也改換了服裝,打扮成了商人模樣,倒實實在在像一些商人。更何況他看到雷震以及其他由侍衛改扮的仆人精神瞿爍,身子硬朗,他以為眼前這些人是武林人士,所以便有意邀請李蓮英等人到總壇去。正好李蓮英也想去看看義和團的總壇到底怎么樣,于是便很爽快地答應了。
  胡莽領著李蓮英等人經過了几個胡同,進了一個大門,然后李蓮英看見了場中央有一塊很大的空地,空地中央是一個用蘆席搭蓋的大敞篷,在敞篷里面,北面是用五張方桌連成的一張大供桌,舖著紅布桌圍,香燭高燒。在每張方桌上供著幅神像,一共五幅。從敞篷處,李蓮英能看得出中間那一幅是原始天尊,右邊兩幅分別是哪吒、呂洞賓,右邊兩幅分別是火德星君和托塔李天王。
  這時從敞蓬后面走出一位束紅巾、捆紅腰帶的人,他頭巾上寫著四個大字“協天大帝”,在肚皮上,有一紅巾肚兜,上面畫一圓圈,圈中寫著“護心寶鏡”四個字,胡莽一見,赶緊上前拜見,原來這人便是這一壇的大師兄。胡莽又將李蓮英等人一一介紹給師兄。那個叫大師兄的人只冷冷地看著李蓮英一行人,并沒有表示歡迎之辭。
  等到胡莽介紹完畢,大師兄的眼光已經轉向站在門口不遠的神父。胡莽會意,赶緊令人將那個神父給叫了過來。
  神父顫顫地來到大師兄面前,大師兄沒有理他,他只是在胡莽耳邊耳語了些什么,然后,慢慢地踱回到了敞篷里,徑直來到火德星君跟前跪了,然后叩了三個頭,又到哪吒像前跪了下來,又磕了三個響頭,叩完頭后,他又才慢慢地走出敞篷,來到离神父不遠的地方。這時神父已被胡莽派人帶到了一個台上,捆在那儿。那神父還在掙扎,他嘴里在求著饒,許著不再干坏事的愿,但沒有人理他。
  大師兄站定后,背對著李蓮英等人,閉上雙眼,雙手合十在那儿念念有詞,這令李蓮英想起他在平陽縣听人說起的話,他明白大師兄可能正在施法術。果然,一會儿,站在他們前面的大師兄突然大喝了一聲“火德星君下凡來,燒死眼前二毛子”,同時睜開眼,雙眼看著,雙手指著捆在台上的神父。
  關于義和團施火的故事李蓮英在平陽也已听人說過了,但當時他并不信世上竟然有這种神奇的本事,便特地睜大了雙眼看是否真有其事。慢慢地,李蓮英看得清清楚楚,一股火苗從神父周圍升了起來,同時神父痛苦的叫聲也跟著傳了過來,火越燒越旺,神父痛苦的叫聲也越來越響,最后竟然發出殺豬般的嚎叫。這一看,李蓮英才真正相信義和團原來真有如此法力,這不禁令李蓮英又喜又悲。
  不過,李蓮英告訴自己還應繼續觀看大師兄的表演,于是他平靜了自己激動的心情,又緊盯著站在前面的大師兄。這時,只見大師兄緩緩抬起指著神父的雙手,慢慢地舉到頭頂,嘴里念著咒語:“火德星君下凡來,為窮人懲戒二毛子來,完了!回西天去吧!我佛火德星君”。李蓮英在后面听得真真切切,心里不禁又想看你如何將請來的火德星君請走。說也奇怪,台上神父的叫聲慢慢地小了。李蓮英這才朝台上看去,神父周圍的火已經明顯地小了許多,漸漸地,火熄滅了,大師兄也停止了念咒,然后“砰”地一聲倒在地上,雙目緊閉。過了一會儿,才緩緩地醒過來。
  “太厲害了!”李蓮英不禁小聲地叫了起來。雷振等人也隨聲附和著。
  大師兄臉上仍然沒有笑容,他只是朝著李蓮英等人點了點頭。大師兄又把胡莽給叫過來,吩咐將那神父給帶過來,胡莽遵命行事,將已燒得一身水泡、皮開肉綻的神父給叫了過來,神父被兩個義和團團民給押了過來,見著大師兄仍不住地磕頭。
  “這次放你一條生路,要是下次你敢再欺負窮人,休怪本壇對你不客气,你快滾吧!”
  那個神父如同得到大敕一般,向大師兄又磕了三個頭后,這才抱頭鼠竄地离開了總壇,出了門不禁小跑起來,生怕大師兄改變諾言,重新將他捉回去似的。看著教父那副狼狽樣,李蓮英及眾團民不禁大笑起來。要知道,李蓮英本人最是喜歡看著別人受苦的。
  等到神父走以后,大師兄這才露出笑臉,對眼前這几位客人說道:
  “在練功之前,是必須不准說笑的,否則就得不到神靈的附体,也得不到神靈的幫助,所以請各位原諒慢待之禮。”
  “哪是!哪是!大師兄真是神人,火德星君下凡來也不過如此,我今天算是開了眼界。”李蓮英笑咪咪地說。
  大師兄面有得色,高高地昂起了頭,挺了挺胸,摸了摸下巴下少許的几根胡子。胡莽久在團中,知道大師兄的這個動作的意思,于是他走到雷震面前說:
  “老兄,你們愿意跟著大師兄學這手功夫嗎?這手功夫用來對付洋鬼子、二毛子最是有用,你看我們這儿很多人均練了這种功夫。”
  雷震不敢擅自答應,他只得望著李蓮英。李蓮英裝作沒有看見似的,雷震只得加以推脫。胡莽一听雷震的話,知道他們還不完全相信,于是轉身走到很精壯的小伙子跟前,指著那人的肩膀說:
  “牛老四,大師兄想考考你的功夫。”
  牛老四應聲走了出來,來到大師兄跟前。大師兄又指著牛老四的肩對著李蓮英等人說:“練功前首先得練三遍咒語,‘鐵眉鐵眼鐵肩胸,一毫口角不避風’,這樣一年之后,神靈便能附体,刀槍便能不入,那時再走遍天下,就會沒有人再傷得了你。”大師兄說完朝李蓮英等人笑了笑,接著又說:
  “老四,給各位演練演練。”
  “是”牛老四站個丁字步,左手搭在右手背上,向大師兄行了個禮道:“大師兄慈悲!”
  “你練得很不錯,只是气要稍微穩一點,不要來得快,去也去得快。你記住,念咒時要用丹田之气。”
  “是”牛老四答道,然后轉過身來,面向著東南站定,微仰著頭練气,將滿臉給漲得通紅。光著的上身雙臂肌肉鼓動,仿佛是有一股气正在皮肉下面來回游動。
  忽然間,牛老四喊道:“鐵眉鐵眼鐵肩胸,一毫口角不避風!”這正是剛才大師兄所說的兩句咒語。語聲渾厚響亮,勁道十足,雷震等人,听便知此人气确實發自丹田,也不禁一惊。牛老四念完咒,身子向前一扑,五体投地,隨即又躍起,再念咒,再投地,如此三番,牛老四忽然腦袋一搖,雙目緊閉,暈了過去,就如同方才大師兄送走火德星君時神情一樣。
  李蓮英等人大惊,鬧不懂這是什么意思。他看了看大師兄及其他人,見他們并不在意,因而李蓮英也不能表示出不可理解來,他故作鎮定地抑住了心中的納悶,不過,李蓮英在想,眼前這個牛老四這樣做可能是另有道理,只是他不知道而已。
  靜靜地等了一會儿,只見牛老四伸一伸手足,長長地噓了口气,然后一挺腰站了起來,直著眼,拉開架式練起拳來。
  雷震等八侍衛在這方面是行家,但他們卻看不出牛老四的路數來,也說不清牛老四在演練哪种拳,只是覺得牛老四出拳還是麻利,有呼呼聲,看樣子平常人受他一下子,還真有些不易消受。
  牛老四一套拳練完,便有人大聲呵道:“是何方神仙駕到?”
  “某乃如來佛是也!”說著,雙手合十,鼓起肚皮來,臉上蕩滿笑容,同時裂開嘴,露出黃黃的牙齒。
  李蓮英看著牛老四這副模樣,就不禁想笑:他覺得這副尊容憨直滑稽,就如同自己在頤和園里在老佛爺面前扮童子、老佛爺扮觀音一樣可笑,但他最終還是沒敢笑出聲來,因為大師兄說過練功時不能發笑。就在李蓮英想笑而又不敢笑的當儿,牛老四已經在那儿練起功夫來。只見他在地上拿起一塊青磚,然后往胸膛上一指,青磚應聲而碎,于是喝彩聲四起。李蓮英也跟著喊了一聲。
  在眾人的一片喝彩聲中,牛老四臉上的笑容更盛,嘴裂得更大,忽然他又雙眼一瞪,人又倒在地上。這一回,李蓮英不但不惊,而且也可以猜想得到,附体的“我佛如來”已回西天去了。
  不一會儿,牛老四醒過來,重又挺身而起,神態如常地回到大師兄跟前抱拳复命。大師兄滿面笑容地說:
  “難得!難得!我佛如來是不輕易下凡的,不到一定火候是請不下來的,我看你的火候差不多了!再好好用功!”
  胡莽來到雷震跟前,對著雷震說道,他的聲音很大,其實也有說給其他人听的意思。
  “你看見了吧!只要你心誠,也能練成牛老四那樣的功夫。
  不過,我看你功底還不錯,只要再用一點功,心再誠一點,你就能練到刀槍不入的火候。”
  “這大概就是金鐘罩、鐵布衫的功夫吧!”雷震說道,以前他跟著他師父練功時,曾听他師傅說起過,只是由于這門功夫博大精深,一般人很難達得到,所以連他師傅也不會,他自然也不會了。今見牛老四練起這种功夫,雷震自然便這樣猜測。
  “你會嗎?”
  “我不會。”
  “你練了就會了,只要你愿意。老兄,以你本人的功夫再加上這种鐵布衫功夫,不知你將會厲害到什么地步。”
  李蓮英對于這些談話顯然是听到的,雖然他也見這种功夫相當厲害,但他卻不能練習。他必須得將這些情況報告給老佛爺,讓老佛爺知道這些義和團、知道他們的功夫不同凡響,确實有呼風喚雨之能。他見雷震正在被引誘,他赶緊咳嗽了兩聲,雷震會意,他對胡莽說:
  “你去問我們老爺吧!我想我們在京城還有一樁大買賣,我們必須得及時赶到京城。等到我們辦完之后,再來向你們學習這种通天的本事。”
  胡莽見不能勸他們入團,也就作罷。那大師兄見李蓮英等人對此也不是很感興趣,也沒有辦法,只得順其自然。
  李蓮英离開獨流鎮,繼續北行,一路上見不少地方有義和團活動,他們殺教民,搶劫教民財產,懲罰傳教士,這些事李蓮英都一一記在心里,只等回京城后向老佛爺報告。
  李蓮英等人終于到達了紫禁城,他回家參拜過老母后,經自來到了樂壽堂見慈禧太后。
  “蓮英,你怎么回來了?”慈禧太后一見李蓮英的面便略帶惊訝地問,“今天不剛夠八十天嘛,你還有二十天的假啊?”
  “老佛爺,您老有所不知,奴才在家想老佛爺想得多么厲害,奴才考慮著走后,沒有人好好照顧老佛爺。老佛爺是天下人的老佛爺,是天下人的老人,奴才不能因為自己輕松就不服侍老佛爺了,所以奴才這才提前赶回宮來照顧老佛爺。要不,奴才想老佛爺想得要死,老佛爺總不愿奴才如此吧!”
  “你這個貧嘴,你能回來,我高興都來不及,那舍得讓你想死呢?你不在我身邊這段時間里,我也怪想你的。”慈禧太后指著李蓮英笑罵道。
  在慈禧太后說話間,李蓮英把一個食盒和一個細瓷葫蘆獻給慈禧太后。慈禧太后打開盒一看,是一盒紅得起亮的棗儿,吃一個香甜如蜜,葫蘆里盛的是水,喝一口清清涼爽口,如同泉水一樣。慈禧太后吃著棗,喝著水,猛然間醒悟過來道:
  “這棗和水莫非就是你家東園子的棗和水?”
  “喳!回老佛爺,這棗和水正是奴才經常給你提起的棗和水。”
  原來李蓮英早把家鄉的特產、風土人情,向慈禧太后講過不知多少次,把他的家鄉說得天花亂墜,宛如天上人間,以至于慈禧太后都萌發出有生之年到大城縣李賈村去一趟的想法。
  有一次,慈禧太后見李蓮英的二妹李姐聰明伶俐,美艷沉魚落雁,傾國傾城,于是便向李蓮英問道:
  “蓮英,你們那儿的人都長得這么聰明又俊秀嗎?”
  李蓮英當時一听,決定對家鄉的一些特產再吹一吹,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這一點李蓮英清楚慈禧太后是非常相信的,因而他說:
  “老佛爺您有所不知,奴才家鄉東園子里有兩件寶:一個是磚井,听老人說,這口井下通海眼,井水甘甜清涼,永不干涸。用它來洗目,瞎子也能重新看得見東西,喝它會喉清皮細,這井是一寶井。另一個是棗樹,此樹結的棗名為玉文棗,當初老子西游時,与西王母親吃的就是這种玉文棗,這种棗子能延年益壽,補神益腦,吃了玉文棗,人能夠變得聰明伶俐,异于常人。奴才那儿的人都吃這种棗,喝井水,所以姑娘看起來細皮嫩肉,俊秀聰明。如果老佛爺喜歡,奴才有時間回家一定給老佛爺您給帶來,准叫您老人家喝了益壽延年,越活越年輕。”
  一番大吹大擂,吹得慈禧太后將信將疑。很早就想嘗嘗李蓮英家鄉的水和棗了,如今吃來,果然甜美,喝來果然清涼爽口。慈禧太后對李蓮英大大夸獎了一番,說李蓮英處處都在想著她。
  等到慈禧太后吃得夠了,喝得差不多了,李蓮英本來想趁机給老佛爺說關于義和團的事,哪知慈禧太后故意不給李蓮英說話的机會,她只是不斷地叫宮女將這兩個月來下面供上來的新鮮食品、玩物給李蓮英。
  “蓮英,這些都是這兩個月來下面拿上來的東西,我念你這些東西沒吃過又沒見過,又念你回家了,所以我特命她們給你留了一些,你現在拿回去吃吧!也孝敬孝敬你母親,你不能只顧了我就不顧你母親了。”
  “謝老佛爺知遇之恩,要是家母知道老佛爺的一片慈心,她老人家定會叫奴才更忠心地服侍老佛爺的。”李蓮英磕了個頭道,“只是……”
  慈禧太后明白李蓮英想說些什么,但她因為今天李蓮英的回京而太高興了,不愿意听到李蓮英嘮叨別的事,她只想今天痛痛快快地玩一天。好久沒有李蓮英陪伴的日子确實是少了些快樂,今天終于有李蓮英陪伴,你說慈禧太后怎會放過這個日子。“蓮英,你不要說別的,不是很重要的就明天給我說。你今天先陪我到頤和園去划划船,然后再去听听戲。”
  慈禧太后難得有這种心情來主動提出去干什么,李蓮英不好忤慈禧太后的意,只好順從慈禧太后的意思陪她去划船,看戲去了。至于談關于義和團的消息,只好日后伺机再說了,李蓮英心里這樣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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