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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拜名士南陽逢對手 “月旦評”神駿得天書


  廳堂正中坐著個仙風道骨的老者。他對面跪坐著一個年輕后生;那后生与司馬銘交臂而過,許名士万分惋惜:
  “老夫已將臥龍雅號賜于那后生,就送你個雅號“神駿”吧!”

  三年守孝期滿,司馬朗告別母親和弟弟,要回京銷假待詔。當時,朝廷懦弱無能,大權旁落,諸侯紛爭,身為重臣的父親去世,使司馬家失去了靠山。此番前去,前程如何?
  此后,弟弟們的前程如何?司馬朗心中無數。弟兄离肌不免凄然。
  他看著二弟司馬懿道:“現在國家紛亂,正是仁人志士報國之際。二弟已舉為孝廉,到了為國出力的時候。不過,餡餅不會從天上掉下來。你現在緊要的是,要讓社會承認你,給你施展報負的机會。”
  司馬懿問:“如何讓社會承認小弟呢?”
  司馬朗:“為兄想了許久,你該去拜見一下當今的名士南陽許劭。”
  司馬懿:“為什么要去見許劭?當今名士豪杰如云,像四世三公的袁紹袁術,擁兵自重的張繡,和你崇拜的曹操司馬朗打斷他的話說:“對,就是這個曹操。他當初因出身于閹宦之家而倍受世人歧視,多虧他經人指點,到南陽結交了當今名士許助許子將。那許勁雖非位居三公,卻与其從兄許靖素以善于鑒定人物著稱。他們每月初一品評鄉党人物。言語切實中肯,世稱月旦評。大凡經過他們品評贊賞的人物,身价就會大大提高。曹操當年曾攜重禮,登門拜見許劭,請教。探詢許劭對他的評价,得到了‘治世之能臣。
  亂世之好雄’的評語。自此,有了名聲。剛滿二十歲,就舉為孝廉,繼而為議郎,又受父親賞識,當上了洛陽北部尉。
  据傳,他可能要當丞相,灸手可熱呀!”
  司馬懿心動了。問:“小弟如何才能結識許名士呢?”
  司馬朗說:“崔琰崔大人与許名士是摯交,你隨為兄到京城求他寫封書信,此事定成。”
  司馬懿急切地:“好,我這就去稟明母親,与哥哥同往京城。”
  “不必啦。”隨著話音,母親在儿媳張春華攙扶下走過來,說:“你哥哥怕為娘舍不得你出遠門,已与我先講明了。
  你已長大了,為娘怎么能一直把你拴在身邊?再者,你爹爹的三年期喪已滿,你可以出去闖蕩了。”
  司馬懿高興地拉著母親的手直叫:“好母親,你是天下最好的母親!”
  母親疼愛地點著他的額頭,道:“看你,老大不小的了,還像個小孩子。”
  司馬懿撒嬌他說:“孩儿在母親面前,不永遠是孩子嗎?”
  母親回頭看了儿媳一眼,收住笑,鄭重他說:“你還沒問你媳婦愿意嗎?”
  “她?”司馬懿一怔,隨即認真地向妻子長揖一禮,道:
  “娘子,為夫要出遠門,你可是同意?”
  張春華先羞紅了臉,扭過身去,低頭不語。
  司馬朗見狀,忙對母親說:“母親,還是讓他二人商量了再說,咱們走吧。”
  司馬懿焦急地啄起嘴,賭气他說:“娘子,你今儿是怎么了,吃了啞巴藥啦?你若是不同意,就明言直講,俺便守在家中,与你廝守一輩子如何?”
  張春華急扭身道:“誰吃啞巴藥啦?哪個說不同意啦?大丈夫生身立世,自當報國為民。顧家戀棧,豈能出鴻鵠良驥?
  豈是你這將門之后的胸襟抱負?”她不說而已,一說就是嘟嘟嘟連珠炮,直听得眾人先是瞠目結舌,繼而哈哈大笑。可是,她的話還頭說完呢,下面的話語更是讓人听了熱血沸騰。
  “還有一事,為妻腳心有塊紅斑,相書上說這叫踩紅云。
  女人腳踩紅云,她的夫君一定會發達的。人們咱家弟兄八人為‘八達’,不也暗合了這個寓意了嗎?”
  眾人听了更是高興。其實,司馬懿早就注意到妻子的腳心掌紋交叉處有塊指甲大的紅斑,顏色由深漸淺,真如天空中飄游的云彩。見妻說出,微微笑了。
  次日,司馬朗和司馬懿弟兄二人辭別了母親和弟弟們,帶上家人司馬忠,上路了。他們先到京城崔府拜見了崔尚書。崔尚書在与司馬懿交談中,發現他學識又有長進,高興万分,欣然給許助寫了書信。司馬懿謝過,帶上書信,徑往南陽去了。
  到了南陽,司馬懿先到太守府拜見了哥哥的好友、同鄉楊俊。楊俊設宴款待,并又親筆寫了舉荐信,差人先期送到許府,安排日子。
  司馬懿在驛館住下。驛館里住有不少外地才子和低級官吏,他們都在等著許名士的接見品評。有的帶了厚禮排了好些時日,還沒輪上。司馬懿不禁暗暗感歎,迫不及待地渴望立刻見上許名士。
  多虧崔尚書和楊太守的舉荐信,司馬懿被提前接見。他听到這個消息,高興地一蹦多高。
  到了接見的那一天,司馬懿一早起來,沐浴更衣,來到許府。在廊下,被一童子擋住,司馬懿報了姓名。童子說:
  “先生已有安排,請你稍候片刻。”
  司馬懿這才發現自己求見心切,竟比約定的時間早了半個時辰。便耐心站在廊下等候。
  “許名士在哪里?許名士在哪里?”門外一陣喊叫,扎扎乎乎鳳風火火大大咧咧進來一個漢子。此人年齡二十多歲,一張國字臉,滿面絡腮胡,一雙環豹眼。相貌凶狠,神態傲慢。司馬懿不覺厭惡地皺了皺眉頭,扭過臉去,不去看他。
  “誰在外面喧嘩?”
  廳堂內傳出一聲低沉威嚴的喝問。
  童子忙跑過來制止:“這位先生,請問尊姓大名,找我主人何事?”
  漢子停住喊叫,打量了童子一眼:“噢,你是許名士的書童吧?在下姓曹名爽。現有我叔曹丞相手書一封,須面交許名士計個口彩。來人,”他向后一招手,一個家人挑一擔禮品進來。
  “區區薄禮,不成敬意,請先生笑納。”
  曹爽!這名字好熟。司馬懿扭回身細看,心中一格登,果然是十年前在京郊校場遇到的那個惡少。他怎么也來啦?難道也想讓許名士品評?如此粗俗之人。能會有什么好評呢?
  童子看也不看禮品,只接了書信,說句:“稍候。”便進了廳堂。
  曹爽見廊下站一書生,便得意地掃他一眼,才待要掃到別處,眼珠卻一怔。此人怎么面熟?不覺仔細打量起面前這個書生。
  “喂,大爺怎么看你好生面熟呀?你姓甚名誰?”
  司馬懿見他惡習不改,還這樣傲慢無禮,便不予理睬,只顧背著雙手環顧左右。
  “喂,大爺問你吶!你耳朵里塞驢毛啦?”
  司馬忠一旁沒好气他說:“你嘴里吃狗臭屁啦?”
  “什么?你個賤人,敢罵大爺!”
  “是你先罵我家公子司馬懿的。”
  “噢。”曹爽想起來了,“原來是司馬二公子。我說怎么面熟。十年啦,想不到在這儿又見面啦。”
  司馬懿不冷不熱地:“原來是曹公子。你還是那么威風呀?”
  曹爽:“啊,啊。你還是那么、那么不卑不亢呀。可惜,你那當京兆尹的爹爹死啦。”言外之意:你已失去了靠山,還傲气什么?
  “不過,我家的祖墳近些時常冒紫气。看來,我們弟兄有祖宗蔭德庇佑,自會有出息的。”
  “呀!還不去靠祖墳上的紫气去升官發財,跑這儿來干嘛?”
  司馬懿反唇相譏:“你不去找你叔叔討個官做,也跑到這儿干嘛?”
  “曹公子”童子打廳堂里出來,沖曹爽道:“我家主人說“了、禮物退回,請曹先生兩日后來見。”
  、曹爽一听,火道:“什么?你沒讓許名士看我叔叔的書信?我叔叔可是曹丞相呀!”
  童子:“如果沒有曹丞相的書信,先生恐怕要等十天半個月哩。”
  司馬懿故意感歎道:“哎呀呀,到底是曹丞相的侄子,好大的面子呀!”
  “哼!”曹爽可沒受過這等窩囊气。
  司馬懿又火上澆油道:“哎,何苦找气生。這儿又不是曹府。何況,俺司馬懿不也等了一日?”
  “啊?!”曹爽不听則已,一听气得豹眼圓睜,哇哇直叫,“你等了一日,偏叫俺等兩日。這不是太小瞧大爺我了嗎?
  走,大爺不見他了。有什么了不起?不經過他品評,老子就做不了官了嗎?”說罷,揮手讓家人挑上禮物,气咻咻走了。
  司馬懿見許名士不畏權不媚上,心中愈加敬佩。他忍不住倚著廊柱,透過竹帘,向堂中窺視。
  廳堂正中打坐著一位仙風道骨的老者,古貌清奇,体態清瘦,精神矍鑠。頷下一絡整齊的灰須,鬢邊微有几莖白絲,風采翩翩。他對面跪坐著一個年輕后生,生得眉清目秀。面對老者的言談,不住地點頭,神態十分專注、虔誠,猶如佛門弟子在听禪師講經布道。下首還坐著十几個學生,個個正襟危坐,不時地點頭,似乎從老者的育講中悟出了什么。
  房中擺設极為筒洁,但古朴有致。先生身后挂一幅長卷山水畫,高山岭岩,飛瀑流泉,蒼松古藤,對弈老人,畫得濃淡疏密有致。畫兩邊是幅對聯。上聯是:深山大澤龍蛇遠;
  下聯是:古木蒼藤日月昏。含義高古雋永,字体飄逸洒脫。
  先生面前有一張紫檀木雕螭書案。案上擺著几卷攤開和未攤開的書籍;邊上有一只青銅香爐,不知燃的什么香,香气從竹帘間裊裊溢出,是一种奇特的香气。
  此情此境,立刻使司馬懿產生一种肅穆敬仰而又忐忑不安的感情。
  他默默地侍立在廊下等侯。俟那案上的一柱香燃完,便見先生微閉雙目,擺了擺手。面前的年輕后生起身,虔敬地向先生長揖一禮,告退出來。
  房中童子掀開門帘,沖司馬懿道:“司馬公子請進。”
  司馬懿聞听,急整冠趨前,恰与喜气洋洋邁出門檻的年輕人交臂而過。
  不知何故,二人竟同時互視一眼,僅僅是一剎那問,司馬懿看到對方眼中掠過一道閃光,而自己也瞬間有一种莫名的感覺。已經走過去了,他不禁又回頭看去,那后生恰也驀然扭過身來。四目相對,似乎又,問電光石火般的一擊。二人都不好意思的互相點了點頭。
  司馬懿強按住一顆膨膨狂跳的心,走向前去,向許名士深施一禮。
  一許助手持胡須,朗聲發問:“是河內司馬懿嗎?”
  司馬懿忙答:“學生正是河內司馬懿。”
  許劭見他神情緊張,長揖不起,笑道:。‘不必拘禮。坐下說話。”
  他待司馬懿謙恭地跪坐下后,問:“年庚几何?”
  司馬懿:“虛度二十春秋。學生久慕先生大名……”望云霓。今日敬上仙庄,得瞻尊顏,三生有幸。”他不知怎么搞的,回答了先生問話后,竟情不自禁地又冒出一段欽敬之詞。
  許助听了,立刻變了臉色,道:“小小年紀,怎學得如此俗語套話,令人听了肉麻。老朽忠耿秉直,推荐榆揚,評人論事,決不虛言誑語,也不喜歡別人戴高帽。”
  司馬懿惶惑万分,忙辯解道:“先生教誨,如醍醐灌頂。
  方才所言,實是學生心中激動,脫口而出。”
  “好了。”許勁擺擺手。“你家祖上世代為官,崔大人、楊大人信上俱已寫明。但凡官宦子弟,有三种情況:一是紈褲于弟,一是昏愚不可教,一是濟世賢才。看來你不會是前兩种。對于前兩种,老朽會嗤之以鼻,贈他一句學會做人再來’。現在老朽問你話,你要從實講來。”
  “懇請恩師教誨。”
  許劭微閉雙目,問:“你平日讀的什么書?最愛讀什么書?”
  “學生熟讀四書五經,略精左氏春秋。最愛讀的是武略之書,尤以《孫子兵法》為最,每日必誦一遍。”
  許勁猛地睜開眼,問:“嗅,你也愛讀《孫子兵法》廣司馬懿見先生感興趣,便滔滔不絕他說:“學生不才,竊以為《孫子兵法》不僅講的是用兵韜略,也是大丈夫生身處世的要旨,經國濟世的妙方。讀之,可不滯不板,不蠢不傻,不愚不昧。否則,當今朝廷陵替,綱紀崩摧,天下大亂,群雄四起,不懂兵法戰略,怎能成就報國為民之大業?”
  許助目露精光,有些喜歡這個敢言直說的年輕人。他要司馬懿談談春秋戰國的王霸大略。司馬懿談講品評,切中要旨,且引古評今,頗有宏論。直听得許劭連連點頭。
  “你可認得方才离去的青年?”
  司馬懿如實回答:“學生不曾認得。不過,卻有一見如故之感。”
  許勁奇怪地:“當真不認!這就奇了。方才的青年,复姓諸葛名亮字孔明,南陽人氏。和你這河內學子回答的一模一樣。你說奇不奇?”
  司馬懿半信半疑。我与那后生素昧平生,相隔千里,怎么會談吐相同?天下竟有如此奇事。
  許勁不無惋惜他說:“可惜。老夫對特別喜愛的門生,往往要依其人品才學贈送一雅號。我已經送諸葛亮南陽一臥龍之贊語。前日又有新野龐統為鳳雛。如今你來晚一步,該評說你個什么好呢?”許劭頗費躊躇地擰眉思索。
  司馬懿一旁心中如揣個兔子。他急切地等著恩師的評說。他自信不比臥龍后生遜色。他惋惜自己來晚一步,又慶幸哥哥的安排,使自己能夠拜謁結交當今以識人善斷著稱的許名士;同時也使自己大開了眼界,一時間,學到了三年五年學不到的見識。眼下,許名士就要對自己下評語了,這評語將會對自己今后的仕進和事業產生巨大的影響呀!半晌,許劭眉頭舒展,道:“‘天馬行空,獨往獨來’!從你的喜好和志向看,你胸怀大志,腹有良謀,具包藏宇宙之机,吞吐天地之志,你這一輩子將在戰馬上度過。你會在戰馬上成就大業。我就送你個雅號“神駿”吧。”
  司馬懿聞听大喜,忙道:“謝先生厚愛。學生不才,謹記教誨,不懈進取。”許劭鄭重他說:“你聰明大略,博學多聞,實為當今奇才。老朽還有一言相贈,請謹記。大其心,容天下之物;虛其心,受天下之善;平其心,論天下之事;
  潛其心,觀天下之理;定其心,應天下之變。若以此道修身養性,則能逢凶化吉,前程無量。”
  司馬懿一字一句听著,記著,刻骨銘心。
  旁听的學生中有人噴噴惊歎:“今日開了眼界,大漢出了兩位奇才。”
  兩位奇才!話音傳到司馬懿耳中,他既興奮又不安。興奮的是受到許名士的好評。不安的是另一位奇才諸葛亮,他竟捷足先登,摘走了臥龍之雅號。自己家鄉有個清風岭,本來自己應該是清風岭上一臥龍的,可如今晚來一步。神駿稍遜臥龍一籌,豈不可惜可歎!
  他怎知,世事滄桑,皆有定數。命運安排他倆在這儿碰面,使他們文成為各報其主的生死對手,在三國紛爭的戰火烽煙中演繹出一段段神奇的故事。此是后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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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鹿書院 王錦掃描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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