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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叢林中的“幽靈”

  

  事實上,在這片充滿神秘色彩的日軍墓地下,一具帝國軍人的尸体也
  沒有。那么,他們的遺骸究竟到哪里去了呢?這是一個秘密,一個天大的
  秘密!
將軍們的隱私

  從1943年后期開始,一些掠奪物便由卡車運送到碧瑤的本格特礦區附近的山里,密藏在隧道或山洞中并用水泥封上。有些則被運到馬尼拉的其他地方,埋入深坑。另外一些則沉入炸開的珊瑚礁里,再用珊瑚石和水泥的混合物填塞緊封。有一些關于盟軍俘虜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傳說——1943年到1944年間,他們被迫挖掘那些深坑和隧道,隨后就被活埋了。
  日本人故意炸沉了載有黃金珍寶的几艘船只,其中包括被炸沉的“那智號”巡洋艦。据說,那些浮出水面的人遭到了日本潛艇水兵的机槍射擊,射擊者上岸后又遭到了清除,到最后,除了几個神秘人物外,沒有一個目擊者幸存下來。
  大概是在1944年夏季的某個夜晚,日軍設在菲律賓北部的高級作戰指揮部里,几個神秘人物聚集在昏暗的燈光下。不知是由于戰事吃緊,還是有意為之,燈光昏暗得使旁人几乎看不清他們的臉,但是,那個坐在正中身材高大留著平頭的人,還是讓人一眼就認出了是山下奉文將軍。他是因為今天上午接到天皇陛下的秘令而召集這次會議的。會議的議題是怎樣把那些沒來得及運回日本的戰利品藏匿起來。
  天皇的秘令中,指明了可以參与這次會議的几個高級軍官的姓名,其中包括行蹤不定的儿玉譽士夫和海軍少將岩淵。要是在戰爭之初,便受到天皇如此的信任,一定會讓他們受寵若惊,可這時候,當山下奉文把天皇的秘令宣布以后,在座的人無不面面相覷。將財寶偷愉地埋藏起來,然后再找机會前來挖掘,是他們每一個人內心的秘密,而且,都在為這項工作做著最后的准備,沒想到,恰在這時,天皇陛下卻發出了這樣的秘令。這似乎意味著,他們的一舉一動,都受到了天皇的監視。
  山下奉文讓与會者發表意見,很長時間過去,沒有一個人說話。山下奉文需要的正是這樣的气氛,他敏銳的目光,在每一個人的臉上緩緩掃過,通過他們的神情,推測他們的內心所想。又過了差不多一刻鐘,山下奉文自己說話了,他首先表明這是一件效忠天皇和帝國的神圣使命,因此必須圓滿地完成任務,接著,他強調了天皇秘令中的一句話:“此乃……維系我帝國未來發展之重任也,爾等當竭忠盡智……不可泄漏半點風聲。”
  表面看來,天皇的語气非常柔和,實則相當嚴厲,暗藏殺机。這時候,在座的人,都不得不暫時收起自己那份陰暗的心思,盡力去理解天皇陛下“不可泄漏半點風聲”的囑托。其實,這句話的意思很明顯——這件事情,除了他們几人,別的人一律不能了解內情,顯然,他們几人不可能完成這件繁瑣、緊張而又高度机密的工作,至少要抽調一個大隊。任務完成之后,這個大隊的人將如何處置?……以后的事實證明,這些受天皇重托的將軍們,并沒有按天皇的指令辦事,這并不是說他們沒有埋藏財寶,而是他們所埋藏的財寶,不是為帝國,而是為自己。因為他們都不愿意把自己搶掠的財寶拱手交出,讓一個真正為天皇和帝國服務的秘密行動組織去埋藏。但是,天皇的秘令給了他們一個很好的借口,使他們在于這件事情的時候,有了一個冠冕堂皇的旗號。他們可以組建一個特殊的行動小組,為他們自己的共同利益服務。另外,對小組成員的最終處置,天皇也給了他們一個含義明确的暗示。
  就這樣,他們迅速地開始了行動,當天晚上,一個代號為“幽靈”的秘密行動小組便產生了。
  在組長和副組長的人選問題上,曾有過十分激烈的爭執。將軍們都希望把自己的人安插上去,每一個人都是實力派。最后,他們采用賭博的辦法,決定了人選。組長:島田川秀;副組長:松下明子。
  小組的任務說起來十分簡單,就是把大量的財寶掩埋起來。掩埋到什么程度?除了少數几個特殊的人物,再沒有任何一個人知道詳情。
  島田川秀和松下明子上任之后,山下奉文和儿玉譽士夫等日軍高級將領都先后找他們談過話,要求二人完全按他們的指令去埋藏那些寶物。
  這好像比上戰場沖鋒陷陣要輕松得多,可是,他們所面臨的生命危險,并不比在戰場上小。因為島田和松下都很快發現,他們事實上不是在為天皇和帝國工作,而是在為將軍們工作。而且,他們不是為一個主人辦事,他們的主人很多,每一個人都可以輕而易舉地將他們置于死地。他們必須無條件地听從其中任何一個人的召喚。然而,搶劫者埋藏寶物的地點及內容,都是极端保密的,誰也不愿讓別的實權人物知道自己的底細。這就是說,島田川秀和松下明子只能分頭為他們干活。時局變化相當快,眼看著日本帝國日漸一日地呈現出衰微之勢,將軍們都想早一點藏好自己的那部分財寶,時間怎樣分配,到底听誰的?另一方面,那些神秘人物是否會從根本L信任他們保守秘密的素質?如果并不信任,他們就隨時都有性命之憂。跟那些將軍們比起來,他們都是小人物,他們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多的財寶,更不知道被天皇陛下重用并不斷提升嘉獎的將軍們在遠方的戰場上都做了些什么,現在,這一天大的机密突然顯露在他們面前,簡直令人無所适從,似乎每一個將軍都把眼光盯著自己,在他們的背后,隨時都有黑洞洞的槍口。還有一點讓他們擔心的是,他們為不同的人干事,這些人相互之間的財產數目是絕對的机密,可是,他們竟然都知道了!這是十分危險的游戲。比如,當他們為山下奉文埋好了珍寶,接著要去為儿玉譽士夫掩埋的時候,山下將軍會放心嗎?說不定,他們前腳還沒邁出來,后背就響起了槍聲。
  在他們接手這件事情的時候,將軍們明确交待:這件事,除了我們几個人,不許別的任何人知道。將軍們所說的“我們几個人”,看情形是不包括他們二人的,這到底意味著什么?再有,僅他們兩人,肯定做不了這件复雜的工作,必須請人來干,這所“請“的人,可以是華人勞工,可以是美國人,可以是澳大利亞人,也可以是馬來亞人,以及當地的菲律賓人。這些人雖然不知道財寶的來源,也不知道財寶現時的主人究竟是誰,但是,看見了這么多价值連城的珍寶被埋入地下,誰不想想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們既然知道了埋藏的地點,秘密也就不成其為秘密,到某一天,不但財寶將丟失怠盡,將軍們的丑行,也將暴露于光大化日之下。這些幫助他們掩埋財寶的人,又該怎么打發?島田川秀和松下明子商量一陣之后,由島田把最后一個問題提了出來。
  儿玉譽士夫發了話:“我們會給你們撥一部分兵力的。”接著,他又說:“當然,還要給你們必要的武器裝備,只是,武器裝備可盡量供給你們,兵力卻不會很多。至于任務完成以后,你們用什么法子去打發他們,我想,你們都是帝國的軍官,不會笨到讓我們諸位來教你們吧?”
  松下明子和島田川秀听懂了儿玉譽士夫的話中之話:不管是誰,只要參与了埋藏寶物的活動,殺!
  他們為此不寒而栗。
  他們手下沒有固定的人選,而是不停地換,通常情況下,不會超過一個中隊的日本兵士。但机构是固定的,分為三個組:掘進組、爆破組和搬運組。
神秘消失的帝國軍人

  1943年,戰爭進入了生死存亡階段,如何隱匿這批數目巨大的財寶,已成為駐馬尼拉的日軍將領們的頭等大事!暗中領取高額薪金的幽靈小組,就在月黑風高之夜出動了。
  第一次埋寶,他們沒有使用戰俘,全用的日本士兵。
  首先,他們得將馬尼拉城內的珠寶用大卡車運送到碧瑤本格特礦區附近的密林中。用大卡車運送黃金珠寶,是許多人無法想象的事情,那些東西的比重都很大,几万吨的黃金,如果換成了別的東西,足可裝滿一個足球場,可黃金卻放不滿一個不足15平方米的普通房間。他們之所以要把珍寶運往碧瑤,因為那里是大山區,叢林密布;另一方面,那里有一個本格特礦,把黃金埋于此地,將來万一有個長短,也有退路和說法。更為重要的,是日本參謀本部早就認定了菲律賓戰場的艱巨性,要想在菲律賓戰場取得胜利,几乎是不可能的,在他們眼里,碧瑤必將成為日軍將來的退守之地。
  做這項工作,島田川秀和松下明子都沒有一點經驗。他們采用一般性的方法,就是挖一個深洞,將寶物放進去之后,再用水泥封上。在這些寶物被運出馬尼拉之前,島田和松下都曾親自動手,把它們進行嚴密的偽裝,使參与埋藏寶物的人,根本看不出它們是些什么東西。日本士兵埋頭苦干著這件神秘的工作,盡量不多言多語。但他們心里并不平靜,前方正在打仗,盟軍的炮火越來越猛烈,帝國的軍隊正呈節節敗退之勢,作為天皇的士兵,居然不讓他們去前方跟敵人拼個你死我活,卻來這深山密林之中做著這項挖地洞的工作,簡直有些莫名其妙。
  不過,從另一方面來說,正是這种莫名奇妙,卻暗示這項工作的神圣性。
  還有一點,也是這些士兵所奇怪的,他們的頭儿,一高一矮的兩個年輕人,他們在這之前從未見過。士兵們也不是來自一個部隊,甚至不是一個兵种,而是從各個地方,以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樣的方式集結起來的。那個高個子的名叫島田川秀的人,明确規定:相互之間,不准打听,包括不准打听對方部隊的番號和兵种,不准打听家庭住址,以及年齡、姓名、哪年參軍、在哪些地方打過仗等等,都不許打听;与此同時,還不准互相借東西用,橛頭不能借,刮胡刀不准借,連香煙也不能借(當然更不准你遞我一支我遞你一支)。在工作的時候,除了橛頭碰擊石頭土塊的聲音和呼吸聲,不准發出其它任何一點聲響。晚上,他們也不是睡在一張舖上,吊床密密扎扎地安放在叢林之中,但每一個都必須相互隔開,他們不能隔“牆”交談,哪怕是一個可疑的噴嚏,也不能隨便放出。此外,在埋藏東西的時候,不准用手掂量,也不准在心里默念這是什么東西,總之,不准有任何一點猜測的思想。島田說:你們只要知道,這是在為偉大的天皇陛下效忠就夠了,別的一切事情,全不由你們操心。最后他又加了一句:記住,這一切都是為你們好。
  士兵們按著兩位頭領的指令忠實地去做。每一個人的身上,都披上了原始土人穿的那种用樹葉結成的“衣服”,頭上戴著用樹葉編織的偽裝帽,從清晨四點開始,進入選定地點,摸黑開展他們的工作。拿慣了槍的手,再拿橛頭,總覺得不知如何是好。他們在心里默念著天皇陛下,一橛頭一橛頭地向下挖去。相互之間的距离,在一米五開外,揮臂掄起橛頭,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挖到另一個人的頭上去。(這里實在是太黑暗了,不僅月光透不進來,連暑天的陽光也透不進來!)這樣的事情果然不久就發生了,當一個身体健壯的士兵一橛頭挖下去的時候,突然听到了一聲沉悶聲響,与這聲音同時發出的,是不遠處一個人的慘叫。副組長松下明子迅速赶到現場,用微型手電筒一照,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搜出腰間佩著的軍刀,二話沒說,把那個倒在地上還在呻吟的可怜家伙一刀劈成了兩段。之后,他又一聲不響地离去。那個不小心傷了人的健壯士兵,原以為松下明子是來懲罰他的,即便不要他償命,也會挨上一頓皮鞭,沒想到結局卻是這樣。這樣的結局,給那士兵帶來的恐懼,遠遠超過自己挨一頓鞭打。當松下明子走遠之后,他立即扔了橛頭,伏在那冤死的人身上,眼淚汩汩而出。但是,他不能哭出聲來,這個慘死的士兵,正是因為發出了那聲不合時宜的慘叫,才得了一個不全的尸首。
  一個星期過去了,這群本來生龍活虎在戰場上殺人不見血的士兵,再也忍受不了寂寞。他們心里噴射著反抗的火焰,但是,他們不能溝通,因此無法讓這火焰沖出自己的体外,相互交融在一起,形成燎原之勢。
  正如那几個將軍所言,“幽靈”小組的物資是不缺乏的,比如食品,就比戰場上丰富得多,而且份量充足。在他們進入深山的時候,前線的士兵一天只能供應8兩糧食,可他們只要能吃得下,就可以盡量吃,絕不限量。他們還可以吃上牛肉罐頭。水也不缺,山上的泉水不必說,還有大量的瓶裝水供應。可是,對于生活上的优厚待遇,士兵們只高興了不到三天時間。現在,他們越來越焦躁不安,總覺得有什么事情即將發生。
  其實,最讓他們受不了的,就是不知道自己工作的性質,不知道工作的价值和目的。
  有一個西西弗斯的傳說,講的是西西弗斯受上帝的懲罰,把一塊石頭從山上滾到山下,又從山下推到山上,周而复始,沒有盡頭。這是一個沒有目的的工作。沒有目的的工作是對有靈魂的人類最為嚴厲的懲罰。這一隊共計103人(不包括島田川秀和松下明子)的士兵,多數人小學都未畢業,他們自然不知道有什么西西弗斯的傳說,但其中的無价值感,卻在短時間內就深深地体悟到了。
  有一天,一個不到20歲一臉稚气的士兵終于忍耐不住,吃飯的時候,他斗膽挪到島田川秀的身邊去,大聲問道:頭儿一一他只能叫島田和松下“頭儿”,因為他們從來也沒有公布過自己的軍銜,這些士兵只是從各自的上司那里討得指示,以后,就一切听從島田和松下的指揮——我想知道,我們到底在干什么?由于長久的沉默無語,他說話時不僅結結巴已,而且聲音沙啞,像一只疲倦的鴨子在叫。
  与士兵們一樣,島田川秀和松下明子也長久沒有說話,他們听到這奇怪的聲音,首先竟是感到惊訝,一時間竟想不起來這到底是什么聲音了。但很快地,他們便反應了過來:發出這奇怪聲音的,正是挪到自己面前的這個連胎毛也沒長全的家伙,二人頓時火冒三丈。島田川秀想制止他,可剛一開口,便發現自己的語言表達能力,在這一瞬間也發生了障礙!松下明子沒有這樣的耐心,他把碗一扔,就去抽腰間的軍刀。
  但是,他的軍刀還沒抽出來,許多人就圍了過來。
  “對,你們今天必須給我們說明白,我們到底是在干什么?”
  “前方還在打仗,我們一樣是天皇的士兵,我們為什么沒有權利參加前方的戰斗?”
  “我們覺得,我們現在從事的工作,不是為天皇陛下,也不是為神圣的帝國,而是為了某些心術不正的人!”
  “如果你們不說明白,從今天開始,我們就再也不干了!”
  ……
  士兵們越說聲音越大,越說越激憤,眼看局勢就要不可收拾。
  松下明子嘩地將軍刀抽了出來,厲聲喝道:“不干?你們敢!”
  士兵們沒有軍刀,但是,他們每一個人的手里都有一只碗,有的還返身回去抓起了橛頭,跑過來圍住了島田川秀和松下明子。
  松下明子是一個以強硬著稱的人,他不俱怕任何复雜和危險的局面,正是因為他的這一特點,將軍們才相中了他。
  他把軍刀高高舉起,臉上毫無懼色,以更大的聲音說道:“你們說不是為了天皇陛下,不是為了偉大的帝國,那是為了誰?說呀,你們誰說得清楚,我就放了誰!”
  沒有人說得清楚,即使心里明白,也沒有人敢于說出來。
  士兵們也把橛頭高高舉起。
  島田川秀比松下明子年長,處事遠比松下老練,他深知松下明子的做法是相當笨拙的,在這深山老林之中,雖然只有他和松下佩有軍刀和手槍,但是,他們所面對的,是一百多號血气方剛的軍人,如果他們集体反抗,別說只有兩把手槍,就是有兩挺机槍也無濟于事,不需5分鐘時間,他們就會在士兵們的橛頭下成為肉漿。因此,他站了起來,首先按下了松下明子的軍刀,之后,他面對這些士兵,露出了少有的笑臉。他對士兵們說:“兄弟們,你們剛才問得好!說得好!作為一個帝國的軍人,誰不想到戰場上去沖鋒陷陣?誰不想用敵人的鮮血來清洗我們的軍刀?誰不想砍斷敵人的頭顱來譜寫我們的光榮?誰不想胸前挂滿了勳章在覲見天皇陛下的台階上匍匐而進?但是,既然我們是帝國的軍人,就應該明白,我們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為了天皇,為了帝國,大家不必去過問自己所干工作的目的和性質,只要我們認真地去做,就完成了一個天皇士兵的天職。……其實,你們剛才所問的,我們又何償知道?是的,我們也不知道,我們倆人,作為你們的頭儿,就是帶領大家把這件事情做好,好到什么程度?好到不露出任何一點蛛絲馬跡!只要誰走漏了一絲風聲,誰就別想再回到帝國的土地!明白我的話了嗎?應該清楚的是,你們剛才的行為,已經大大地砧污了軍人的榮譽,以后,這類事再也不能發生了。”
  島田川秀帶著飽滿的感情說出的這段話,是有一定感染力的。但士兵們已經受夠了,他們再也不會因為几句動情的話而回心轉意,依然堅決要求島田川秀說個明白。如果不說,他們就一分鐘也不干了,哪怕是死,也絕對不干。
  松下明子的右手伸向了腰間。他想去掏手槍。
  島田川秀發現了他的動机,但他十分清楚,松下明子的動机一旦被士兵們識破,會立即演化為暴動。島田迅速地移到松下明子的身邊,裝著不經意的樣子,堅決地按住了松下摸槍的手。松下明子堅持了一下,島田川秀以目示意,他才收斂了起來。島田再一次對士兵們說:“你們當真要我說出工作的性質?”
  “必須說出來!”
  島田不緊不慢地走到人群的中央,沉默了半晌,緩緩說道:“這個……我就告訴大家吧,我們是在埋藏一批稀世珍寶!這些稀世珍寶,都是我帝國的軍人經過浴血奮戰得來的,被我們征服的國家,不配擁有它們,只有我大日本帝國,才配享用這些黃金和珠玉。我們本來是要把這些東西運回日本交給天皇陛下的,但是,現在戰事吃緊,海上航線已被截斷,我們只得先將它們埋藏起來,待以后有了机會再來取走。你們知道,我們大日本帝國之所以要遠征中國、朝鮮和東南亞諸國,為的什么?不就是為了擴展我們生存的空間,獲取我們生存的財富嗎?如果我們打了仗,卻什么也沒得到,對得起天皇陛下嗎?對得起帝國軍人的神圣稱號嗎?……這么一來,你們就該明白,我們的工作一點也不比前線戰士的工作簡單,大家只要齊心協力把這件,工作做好,就是為我大日本帝國獲得了巨額的財富,獲得了繼續發展的必備物資!……明白了嗎?”
  士兵們其實早就有所怀疑,那些被埋藏的東西,小小的一塊,竟跟一杆机槍重量差不多,甚至還要重一些,到底會是些什么東西?由于他們沒有見過黃金,不知道黃金到底有多重,更重要的,他們根本就沒想到是在埋藏黃金、甚至不敢朝這方面想。現在,島田川秀一說,他們就相信了。
  緊張的形勢緩解了下來。
  接著吃飯。
  島田川秀告誡道:如果你們還認為自己是軍人,以后照樣不能交頭接耳,不能妄加議論,明白嗎?對此,士兵們沒有多說什么。可他們再也無法承受沉默之苦,他們不僅在越來越深的洞子里大聲說話,有時還唱起歌來。……對那一次差點釀成惡性事件的沖突,松下明子在戰后多年有過描述。他說那天晚上,自己听到島田川秀在抽泣。盡管這抽泣聲十分低沉,低沉得就像還沒有刮起來的風,但他還是听到了。他沒有去勸慰島田,而是讓對方去發泄自己的軟弱。戰前,島田曾經當過教師,教師總是這樣的,自以為慈善之心可以廣布天下,些微一點事情,就可以勾引出他們的眼淚。但是,島田忘記了他現在是軍人,軍人是不能流淚的!如果我松下明子是組長,他島田川秀是副組長,那么,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將他槍斃!但是,我不能犯上,這同樣是軍人的天職。只有我才知道他為什么哭,他本打算在埋藏好這批寶物之后,就悄悄地把這些士兵們放了,只要他們一直被蒙在鼓里,就不怕他們出去亂說。現在,他們什么都知道了,就再也不能放掉他們,對他們唯一的處置方案,則只能是如將軍們所安排的那樣——將他們統統都打發掉!
  接下來的工作是相當艱苦的,由于碧瑤大山屬熱帶叢林,气候褥濕,一不小心,就下起狂暴的大雨功口.上終日見不到陽光,不久之后,許多士兵和兩個頭儿的身上,便長滿了濕瘡,這种瘡奇痒難耐,不去抓它,比巨痛還讓人難受,若去抓它,渾身又鮮血長流。關于這方面的知識,教師出身的島田川秀是有一些的,他告誡每一個人,讓他們堅持住,不要隨便去搔痒,否則,极易使得全身感染,導致長期血流不止,要不了兩三天,全身的血就會流干。他對士兵們說,我們的運气還算好的,沒有遇到毒瘴,要是遇到了毒瘴,几分鐘之內大家都會丟命;我們也沒有遇到白蟻,白蟻是熱帶雨林里特有的猛獸,雖然個頭不像老虎獅子,但是,它們一點也不比老虎獅子差勁,一旦讓它們爬到了身上來,它們就會咬死你,不僅咬死,連骨頭也要嚼碎!而且,它們總是集体出動,一只白蟻上了身,頃刻之間,你的身上就會布滿白蟻,你就會成為一株遍布白蟻的“人樹”。島田川秀并不是成心嚇唬士兵,他說的全是事實。其實,這些常識,士兵們在進入菲律賓之前,也由各級長官給他們交待過。因此,當島田川秀說這些話的時候,士兵們都庄嚴肅立,誰也沒有什么异議。只是他所要求的不去搔痒,就只能是理論上的事了,因為痛可忍痒不可忍,不搔是不行的。正像島田所說的那樣,沒過多久,絕大部分士兵渾身開始潰爛,那個差點引發暴力事件不上20歲一臉稚气的士兵,這時指頭己爛得像一根根被虫蛀空的紅蘿卜,痛得整天哇哇大叫。
  工作沒有做完,他們就沒法离開。他們必須忍受下去,此外別無選擇。
  一個月后,他們的任務差不多完成了,也就是說,洞已挖好,寶物已全部放了進去,唯一剩下來的活儿,就是封口。
  這個洞整体上成壇子形,因此口很小,很容易封上。
  當洞口封上之后、往日熱熱鬧鬧的叢林,就只剩下兩個人了:島田川秀和松下明子。
  那一百多號人哪里去了?這事情只有島田和松下知道,還有那一百多號人心目中偉大神圣的帝國知道。
  可是,几十年后,這件事又被另一批人知道了。只是,對那一百多號人而言,已經沒有多大的意義。
盟軍戰俘

  1943年一個夏日的午夜時分,兩個人從一頂軍用帳篷里鑽了出來。他們望了望天空黯淡的星星,若有所思,然后,他們點燃手中的香煙,對望著抽了起來。他們是在無聲地交流,煙霧和手勢就是他們的語言。几個月來,他們經歷了比戰場更深重的精神折磨,已經變得有些神經質了。
  他們就是島田川秀和松下明子。
  過了一陣,二人同步向另一個巨大的帳篷走去。不一會儿,一隊荷槍實彈的士兵走了出來。這是一批新兵,所謂新,不是說他們剛剛從島國開來,而是成為島田川秀和松下明子的手下,還是剛剛開始。
  二人把士兵集合到一個相對開闊一點的地方,作了簡短的交待,就各自分頭行動起來。
  在那個巨大的帳篷里,還蟋縮著一大批戰俘,這是一批服飾、膚色和語言都很雜亂的戰俘,分別來自英國、澳大利亞、美國和菲律賓本土。那數十個新來的士兵,就是幫助島田川秀和松下明子管理他們的。
  把這些戰俘集中于此,到底要干什么?士兵們當然不知道。但是,他們似乎比前一批士兵知趣,并不打听,現在不打听,以后更不可能打听。隨著戰局的變化,他們深知日本的輝煌不會太久,有一些人,已經听到一些關于日本可能失敗的消息——這樣的消息,听到就听到了,誰也不敢冒著頭腦搬家的危險說出來。因為有了這樣的气氛,他們個個都感到了人生的危机,因此也不會輕意多言多語。
  他們的工作,与上一次在叢林中工作的性質一樣,并無特別之處。
  這一次,他們要在兩個不同的地點藏寶,一個在陸地,一個在海洋。
  因為在海洋藏寶的任務相當艱巨,所以由島田川秀負責;陸地上的事情則由松下明子負責。
  他們把那一批戰俘混雜地編成了兩組,當啟明星剛剛亮起來的時候,他們就分別出發了。戰俘們都被捆綁著雙手,開始,他們以為是被送到刑場上去,因此,剛走出几步,由松下明子帶隊的一個英軍戰俘立即叫了進來:“我抗議!……”
  一個日本士兵猛一槍托打在了那英國人的臉上,頓時鮮血直流,他再也不敢抗議了,別的人更不敢說話。
  松下明子帶隊前去的方向,也和上次一樣,在碧瑤山中,但是,前一次是前山,這一次卻是后山,相對而言,前山更好挖掘一些,因為石塊大都已經風化,土也不厚,不滋;后山就不一樣了,到處是質地堅硬的花崗石,且泥土滋性很大,很難挖掘,他們認為,把這一任務交給盟軍俘虜和菲律賓人去干,是恰如其份的。雖然己有了前一次的教訓,可松下明子不但沒有絲毫的收斂,還變得更加殘暴,加上在他的意識中,俘虜畢竟不是日本軍人,因此,他一路走去,一路都在鞭打。開始時,他還不親自動手,讓手下人去干,可他發現手下人跟島田川秀一樣,都是些“沒長卵子的日本軍人”(几十年后,松下明子這樣說)時,便親自上場了。他曾一刀背打斷了一個美國戰俘的脊梁骨,美國人倒了下去,卻不敢叫出聲來,他又飛起一腳,踢在那已經斷裂的脊梁骨上,美國人實在忍受不了,不得不慘叫一聲,“就是這聲慘叫,激起了我殺人的激情,我一刀結果了他。”
  到達目的地之后,几乎沒有一個戰俘身上不是傷痕累累。
  筆者在研究二戰歷史的時候,有一個問題一直困扰著我:日本人為什么這樣殘暴?在二戰時期,与其他許多參戰國的軍隊比較起來,大和民族的帝國軍人是夠殘暴的。他們在戰場上,除了打擊武裝敵人外,總要伴隨著大肆屠殺無辜百姓的行為,而且,還要燒毀他們和房屋,強奸他們的妻女。岩淵在馬尼拉的屠殺就是佐證。至于毫無价值的自殺,則是另一种殘暴。再有,他們在中國的華北,實行所謂的“三光政策”——燒光、殺光、搶光——更是這种殘暴明白無誤的說明。軍人們的這般殘暴,到底是為了什么?我以為,首要的原因是他們國內資源的貧乏。日本島國資源的貧乏是惊人的,尤其是礦產資源。由于資源貧乏,自然產生一种生存的危机感,希望向外擴展生存空間,可他們也知道,擴展生存空間必然將伴隨著流血犧牲,哪一個民族愿意把自己的故土拱手相讓?因此,他們事先就有了一种意識:殺人!
  其次,自明治維新以來,日本的經濟發展速度很快,開始,他們尚不知道自己究竟已快到了什么程度,更不知自己發展的水平,后來,他們可以說是膽戰心惊地邁出了第一腳,与臨近國家開戰,主要的,是与中國的戰爭。在甲午海戰中,中國這一龐然大物,在他們猛烈的炮火下竟然不堪一擊,這就正如暴發戶一樣,突然從心理上“偉大”了起來,面對東亞和東南亞的其他國家,自然會有一种心理上的优越感。他們總覺得除日本之外的其他國家的國民都不是人,是豬玀!既然不是人,為什么不該殺?或許,他們根本就不認為自己是殘暴,而是在為天皇——這在他們心里是至高無上的權威——做一件大事。
  再一點,是他們的教育制度。日本的教育是崇尚殘暴的,二戰之前的若干年,他們在小學課堂上,就這樣教育于弟:教師在講桌上放兩只苹果,一只大,一只小,教師拿起小的一只,說這只苹果產自日本;又拿起大的一只,說這只苹果產自支那。接著間學生:“你們喜歡吃大苹果還是小苹果?”學生自然齊聲回答,喜歡吃大苹果。“可是,大苹果只有支那才有怎么辦?”學生便像宣示一般山呼海嘯似的喊道:“占領支那!占領支那!”這是一种多么可怕的教育!對孩子們是這樣,對成人,他們又宣揚一种武士道精神,在日本的報紙上,常常登載一些某某某又剖腹自殺的消息。這樣做的目的,就是要讓日本人不怕死。一個連死都不怕的民族,還有什么可以懼怕的呢?最后,是日本的專制統治制度。任何一個過分專制的國家培養出來的人都帶有殘忍的天性,因為他們崇尚權力,崇尚鞭子和槍眼。一旦掌握了生殺予奪的權利,他們便把殺人視為一种比抽大煙還要過癮的事情。一個曾經入侵中國南京的日本兵在后來的供詞中就曾說過這樣的話:你們以為抽大煙就過癮嗎?不,殺人才過癮啊!當你殺第一個人的時候,你或許有些害怕,當你殺了10個人的時候,就沒有什么好怕的了,在這之后,你會因為又殺死了一個人而快樂得飯也不想吃,覺也不想睡,即使睡下去,你的頭腦里還活動著殺死那人時的景象,說不定,你還在后悔,認為自己殺得不夠漂亮,不夠干淨利索;你決心明天殺得更准确,更天衣無縫!
  令人震惊的殘暴,攝人心魄的恐怖……
  還是回到上面的話題,回到松下明子的身邊去。
  戰俘們一天工作的時間,至少在15個小時以上,多的時候,那就別想休息了!据島田川秀几十年后的回憶說,有好些人都是累死的,即使不要他們動手,那些人很少有堅持到最后的。別說那些干著繁重体力活的戰俘,就是島田川秀和松下明子,只是站走來走去監工,也常常疲乏得拖不動腿來。
  讓人奇怪的是,在兩個月后,也就是松下明子的小組把事情辦妥之后,回到本部報到的又只有松下明子一人,那些人——戰俘和日本士兵——都不知去向。
  島田川秀的工作几乎是与松下明子一起開展的,但是,他比松下明子晚結束近兩個月的時間。
  他是負責把寶物埋進海洋而不是扔進海洋,要埋進海洋,意思就是以后還能找到,這工作就相當复雜了。到底埋在海洋的哪個部位呢?島田川秀經過周密考察,終于發現了一個好去處一一珊瑚礁。
  沿菲律賓,有相當多的島嶼,呂宋島自不必說,馬尼拉之左是南海,之右是太平洋,在南海上,就有民都洛島、利蒙帕利特島、庫利昂島等等;在太平洋上,光是奎松城附近,就有波利略群島、帕納農岸島、霍馬利格島、卡巴菜特島、卡拉瓜群島等等;在碧瑤的林加延灣,也有圣地亞哥島……在這些島嶼之上,全都珊瑚叢集。
  要將寶物藏進去,唯一的辦法就是先將珊瑚炸開,然后再想辦法把它封起來。
  珊瑚礁由于經過海水的長年浸泡与沖涮,故而相當堅硬。當然,有了可以摧毀城堡的炮火,再堅硬的石頭也可以炸開,問題是,炸藥放得少了,爆不開,放得多了,又會把珊瑚礁炸得粉身碎骨。這是一個的确不好解決的難題。
  后來,島田川秀不得不把這問題反映上去,上面經過秘密討論,以最快的速度,組建了一個專家小組,專門研究這一問題,沒過多久,這一難題解決了。
  工程師們研制出了一种爆破方法,可以圈定爆破的范圍,爆破范圍之外的部分,雖然也要受到震動,卻絕對不會傷筋動骨,將寶物藏進去,是肯定安全的。
  為了爭取時間,島田川秀首先在海島上埋下了一部分財寶。這埋在海島上的財寶,便是炸開巨大的珊瑚石埋進去的,除了控制爆破范圍之外,技術難度并不大,將寶物埋進去,然后用石塊堵住,敷上水泥就算完工。但是,有一部分財寶,按要求是要埋到水下去的,這就不僅需要掘進組、爆破組和搬運組,還需要一個潛水隊。一個隱藏在背后的神秘的將軍滿足了島田的要求,派了一個由10人組成的潛水小組給他。
  潛水小組找准水下一個呈棱形的巨大珊瑚礁,炸開之后,把封藏好了的寶物放進去,再采用大型气壓裝置,將里面的水全部排干,然后用珊瑚石堵上。
  只是,他們馬上又遇到了另一難題,就是如何將口子封閉,在陸上,只需用水泥就行了,可現在,水泥將長久地浸泡于海洋之中,能行嗎?專家們再一次聚頭,結論是水泥的質量必須絕對保證。
  于是,那個神秘的將軍以修筑工事為由,通過海軍艦隊從日本國內運來了一大批高標號、質量上乘的快干水泥。
  不知是什么原因,正當島田川秀就要用水泥封口的時候,那個將軍傳下秘令,讓他不要封。他在這里的任務已經完成,不用他再管了。
  當然,當島田川秀回來的時候,又只有他一個人!
  那一大群戰俘和日本士兵,包括后來加入的那10個潛水員,都神秘地失蹤了。
走進死亡隧道
  
  

  現在,來看看那些“突然消失”的人。
  島田川秀和松下明子使之“消失”的人,据不完全統計,至少也在3000人以上,這些人有六分之一左右是日本軍人,其余的則几乎全是盟軍戰俘,還有一些中國人、馬來人、新加坡人及菲律賓人。這么一大批人“突然消失”,可以說是二戰時期由日本軍方創造出的一個奇跡。
  在碧瑤前山消失的那部分由島田川秀和松下明子共同帶去藏寶的日本軍人,几乎是在工程竣工的同時消失的。那時候,島田川秀和松下明子一切已經准備妥當,當那些士兵們像往常一樣最后一次進入洞內之后,守在洞口的島田和松下迅速合力將几小時前才裝好的鐵門嚴嚴實實地蓋了上去。几乎与此同時,島田打開了挂在腰間的紅色遙控開關,在洞內約50米深處早已被秘藏在那里的一只小鐵罐立即絲絲向外噴气。這是一种能立即致人于死地的神經芥子毒气,無色無味,但卻毒性巨大,當受害者感覺到它的存在時,已經不可能再移動半步,死神已悄然降臨。据說,這种毒气的真正主人,是二戰時期駐扎在中國東北的臭名昭著、令人談之色變的日本陸軍731部隊。
  ……
  什么聲息也沒有,廣大的熱帶叢林里,只有游走不定的風聲。
  過了一陣,島田川秀听到了自來叢林之后從未听見過的既非虎嘯又非猿啼的莫名其妙的叫聲。
  他的身上立即起滿了鮮紅的肉疙瘩,緊握鐵柄的手抖索不已。
  松下明子的反應竟比島田川秀還要劇烈。這個自以為天不怕地不怕的帝國培育出來的殘暴軍人,此時竟渾身僵硬,眼睛發直,要不是他對洞內那些立即就變成了冤魂的士兵的恐懼,他早就松了手,跑得遠遠的。
  半個小時之后,他們才膽膽怯怯地把手松開。可是,他們卷曲的手指,依然不敢徹底伸開,他們要隨時准備再次把那鐵門蓋上去。
  就在他們先后戴上防毒面罩探了頭向洞內張望的一剎那,他們几乎同時听到了一种奇怪的聲音,這聲音不像是人發出來的,帶著濃重的陰气和刺骨的寒气。島田川秀和松下明子都禁不住恐怖地大叫起來,情不自禁地拔腿要跑,又都不約而同地收了腳步,并一同抓住了鐵門的手柄,再次將那洞口捂住。
  在東方,有許多相信鬼的國家,鬼文化十分丰富,許多處公園,都能見到“鬼府”一類的景點。鬼府里是一個完整的世界,有好鬼,有坏鬼,有不好不坏的鬼;鬼府里有大王,有忠臣,也有好佞。最有意思的是,他們把自己歷史上的英雄人物也鬼化,自然都是些正直無私的好鬼……他們怕鬼而又敬鬼,達到了相當迷信的程度,以此來表達一种因果報應的思想。
  當島田川秀和松下明子感覺到洞內的人再也不可能复生的時候,才揭開了門蓋,雙雙躺在地上,像死人一樣,直到一個多小時之后,他們才爬了起來。
  他們還有大量的工作要做。
  首先,在下面這些尸体中,要選出55具來,以備后用。這55具尸体到底有什么用途,怎樣去用,島田和松下一概不知。他們只是得到“上級”通知,要他們選出55具尸体,選的標准是骨節大而且堅實。選出之后,就放在洞內靠近洞口的地方,其余的,全都毀掉。因此,他們必須把其余那些選剩的尸体拖出來,潑上汽油,燒成灰燼。
  這個過程并不复雜,但做起來卻相當艱難。關于這件事,島田曾寫過一篇文章,戰后多年,在他彌留之際,發表在菲律賓的一家報紙上。
  在誰先進去的問題上,我与松下明子發生了激烈的爭執,往日,遇到有什么決策性的問題,他總愛与我爭個先后,他好像有一种想法,認為這個小組,應該由他來當組長,我最多只能作他的配角,甚至作配角也不恰當,只能當一個小兵。我并沒給他這樣的机會,這讓他很不愉快,一直對我耿耿于怀。我并不懼怕這一點,在這片深山密林中,少了我,料想他松下明子也無法控制局面。他不敢把我怎么樣,雖然离本部很遠,甚至看起來完全是脫節的。今天,我打算給他這個机會。老實說,我害怕了,我先是把半邊耳朵貼上洞口去听,什么也听不見。然后,我把整個頭都伸了進去,當然,還是什么也听不見,什么也看不見。他們死了,那些与我們同甘共苦——不,那些比我們苦十倍百倍的弟兄,已經死去了!死亡之神已經攫住了他們,他們一步也不能挪動了,更不要說跑到洞口來掀掉鐵蓋,事實上,那种洞子是特殊的,九曲十八彎,時寬時窄,即使有力气,要摸到洞口來,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何況呼吸已几于停止。我知道他們是百分之百地死去了,而且,毒气也應該散發得差不多了,可是,我的心里總是發虛,總認為毒气還沒散盡,總認為他們沒有死,他們一個一個地端坐在那里,等著我們一進去,就圍上來把我們掐死。或者,他們即便已經死去,由于死得太冤、死得不明不白,一定早早地變成了厲鬼,青面獠牙,伸出利爪,直待我們進去,就把我們撕成碎塊。正是因為有了這种思想,我又立即把頭縮了回來。
  我對松下明子說:“你說說,我們該怎么辦?”
  我本來想對他說:你先進去看看吧。但我知道,這時候,也就是我們合伙殺死這些弟兄的時候,我們的眼殊一定都是血紅的。殺人殺到眼珠血紅的時候,就沒有什么可以懼怕的了,死都不怕,還怕我這個組長么?說不定,我這么一說,他會誤以為我等他進去之后,便又會立即捂上鐵門。因此,我換了一种說法。松下是一個爭強好胜的人,虛榮心特別重,我這么一說,他一定認為我這當組長的在向他這個副組長討計策,心里就會很舒泰,就會自告奮勇地首先進去看個究竟。然而,在這關鍵時刻,他卻頭腦清醒,沒有中我的計,他居然把我剛才的問話重复了一遍:“你說說,我們該怎么辦?”
  我想了想,只好說:“我倆一同進去看看。”
  這個建議是最合理的,松下明子只好同意。那時候,我們真是互相提防著啊,那個洞口,只容一個人進出,誰先把上半身鑽進去呢?我說過,這時候,我是絕對不可能命令松下明子的,別說是我,在這生死關頭,就是天皇陛下親自到場,松下也未必就會听他老人家的。普通人沒經歷過那种場景,自然也難以理解,在某些場合,任何命令都是無效的。
  松下明子只是血紅著眼睛盯住我,看我怎樣發話,這時候,我又只好說:松下,我先進去,你緊隨我而來。松下不言聲,但看得出來他對我的這個提議是滿意的。我把手槍使勁地掖了掖,又把軍刀死死地拽了一下——這同樣是下意識的自我防衛動作。然后,就把頭鑽了進去。但与此同時,我一把抓住了松下明子的手,也就是說,他的手是跟我的上半身一同進去的。當我的整個身子滑進去之后,我猛地往里一拉,把松下明子也扯了進來。
  我的朋友們,要我現在講出我所看到的景象,真是一件于我來說是最為殘酷的事情。我的那些兄弟們,沒有一個人是閉著嘴和眼睛的,他們的眼睛瞪得滾圓,眼眥也像瞪裂了似的;是的,眼眥也瞪裂了,因為一絲一縷的血,已從眼角流了下來。這時候,那些血還并沒有干,如果我膽敢去摸,我相信一定還有熱度。可是,我不敢去摸,松下明子更不敢去摸,我們只能遠遠地站著。他們的嘴唇都是烏青的,像那些被水淹死的人。
  我不知松下明子見到這一幕怎樣想,我當時唯一的感覺就是癰!殺死一万個敵人我也不會心痛(很抱歉,我是軍人,殺敵人是軍人的天職,因此我只能老老實實地這樣說),但是,我是在殺害我的同胞啊!我對松下明子說:向弟兄們默哀吧。
  這一次的默哀是發自內心的。我低垂著頭,心里流著血。
  接下來,我們才開始了“選材”的工作。
  我們蹲下身去,就像盜尸的人一樣,或者像買牲口的人,一個一個去摸他們的手臂和大腿的骨節,先篩選出一部分,再逐個淘汰,把55個強壯的尸体選出來之后,我們將他們拖到了一邊去。
  接下來,我們把那些“廢品”一一偉大的將軍們是這么稱呼他們的——一個一個地往外拖,不過,這時候,我和松下明子都明白了一點,我們當中,哪怕只要死去一個,另一個也別想活了,不需要別人來處置我們,我們會“自然”死亡的。并不是說我們會被嚇死,而是我們的精神會直接性地崩潰,是的,這時候,我們都需要一個活物在身邊,才可能把我們已經坍塌下去的精神勉強支撐起來。只要另一個人出現了意外,那剩下的一個,就絕對不要想能獨自活下去。因此,說到達一點,你就會理解:當我去搬一具尸体,而他的手好像動了一下,似乎還狠狠地抓了我一把的時候,我禁不住尖叫了一聲,松下明子听到我的叫聲,立即跑過來。“什么事?什么事?”他問道,我神情恍惚地指了指那具企圖抓住我的尸体,松下明子一刀便砍下了那死人的頭顱,并安慰我說:“沒事了,沒事了。”到此,我們兩個半小時前還在互相猜嫉的生死冤家,已經產生了生死与共的戰斗友情!說到這里,今天和平年代里的人們大概是不好理解的,但是,我,一個在戰爭年代殺了許多人的罪犯,多么希望你們一輩子也不要理解其中的“奧秘”!
  我們把這些“廢品”搬出去之后,就把剩下的所有汽油全部潑上,一把火燒去,火光熊熊,要不是我們首先有效地控制了范圍,絕對要引起森林大火的。但說句實話,按我們當時的心情,真想來一次森林大火,我們希望用這火無來徹底洗滌的我們的恐懼和罪惡。但這樣的事情我們是万万不能做的,如果真的引起火災,我們就算泄密了,就要惹出天大的禍來,我們的狗頭也就不保!
  ……

  島田川秀在那篇文章中還說,他們把“無用”的尸体燒毀之后,用鐵蓋蓋住洞口,再在鐵蓋上敷上水泥,就一蹶一拐地下山了。至于為什么要在洞里留下那55具尸体,他們不知道,也根本不想去知道,他們已沒有了那份精力和閒心。他們心里只有一個想法:完成任務了,完成任務了……第一次,他們的心情很复雜,之后,干起來就相當順手。
  松下明子后山的工程竣工前夕,他采用的是与第一次完全相同的方法。他不怕這种方法會失敗,因為沒有人知道在前山發生的事情一一除了他的同伙島田川秀一一也就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怀疑和提防。按照命令他也選了55具尸体留在洞里,別的,統統毀尸滅跡。
  与挖掘時一樣,島田川秀這邊的善后工作要稍微复雜一些,問題出在那10個潛水員身上,因為島田沒有任何理由讓他們也全都鑽進洞去,為此,他頗動了一番腦筋,最后,他決定向幕后的將軍們求助。于是,問題便變得非常簡單了——當那些潛水員再一次下水之后,早已等候在那里的帝國海軍潛艇十分輕松地就幫島田解決了問題……不過,在執行這次藏寶任務的過程中,島田隱隱約約感到,自己的身后,隨時都有人在跟蹤,那些跟蹤他的人:到底是什么身份,他一概不知。他唯一可做的,就是老老實實地,一點花招都不耍地完成他的“本職工作”。
  按照指令,島上和近海海水區水下的石洞都要放置尸体,島上的任務島田川秀自己使可以完成,但水下他是沒有辦法的。他再一次把這難題反映上去,不久,又來了一支潛水隊,將嚴密包裝無法辯認的几十具尸体送到了那洞里去,但他們亦同樣再也沒能露出水面。
  陸目多余的尸体,全都拋進了大海。
  那段時間,海里的鯊魚被喂得肥肥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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