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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薩爾滸,一將功成万骨枯


  話說努爾哈赤破撫順、拔清河,膽愈壯、气愈粗。他將一名被擄的漢人,割去雙耳,令其鮮血淋漓地送信与明朝皇帝。
  在這封詞令強硬的信中,他說:
  “……若以俺為非禮,可約定戰期出邊,或十日,或半月,攻戰,決戰;若以俺為合理,可納金帛,以圖息事!……”
  在上述信里,努爾哈赤吐露了自己的愿望。万歷皇帝看到信以后,給努爾哈赤的回答是:
  “調兵遣將,犁庭掃穴。”
  于是,以努爾哈赤為代表的后金國統治集團對明廷的備戰,積极准備迎接。雙方的戰爭气氛日益緊張,戰爭的烏云越積越濃。
  腐朽的明朝雖然積极主戰,但行動起來,就不那么容易了。他們全部的備戰過程,几乎為努爾哈赤牽著鼻子走。
  最初,明廷將出師日期,定在万歷四十六年(公元1618年,天命三年)六月,因為兵餉不濟,將不出關,兵不听調,無法如期出師。
  万歷皇帝旨令說:
  “總兵官以下若有不從命的,可按軍法從事,立即處斬。”
  同年七月,努爾哈赤統帥大軍攻破清河城,全遼震動。這一消息很快傳到京師,皇帝再次震怒,下旨嚴歷責備督臣說:
  “清河被陷,敵勢猖狂,各個總兵官仍然逗留在關內,都不肯先驅赴敵,所謂御敵之忠心究竟哪里去了?”
  在努爾哈赤蚕食遼邊,不斷地向遼左腹地推進的牽動下,明廷將出師期限又定在八、九月間。
  但是,等到八月已經期滿時,總兵官杜松仍然沒有出關,出師的日期仍無消息。
  根据八月份兵部報告:援遼兵馬只有宣大、山西已經起程,其他各路兵馬都沒有籌辦。
  四個月以后,即万歷四十六年十二月,各路兵馬稍集。可是新的問題又出現了。所集結的官軍,經過楊鎬查點,報告給皇帝的結果是:西方所調的兵馬,僅僅馬林所部經過了挑選,其他各路都是老弱不堪的兵卒,不能參戰。
  根据調兵情況,万歷帝不得不再下嚴旨:
  “命令各地督撫各官,必須嚴令各鎮、道等官員,務必挑選精兵良馬,指定由現任官員統領,以期抵達遼邊。如果仍然像以前那樣以老弱充數,不經選拔,且逗留不進的話,將從重處置。”
  万歷四十七年(公元1619年、天命四年)二月,明朝各路兵馬,經過一年多的籌辦,終于相繼到關了。
  經略楊鎬,薊遼總督汪可受,巡撫周永春,巡按陳玉庭等,共同商定出師日期。初定各鎮、道官員于二月十一日到達遼陽演武場集中,酌定兵馬,分為四路。
  西路,即撫順路,以山海關總兵官杜松為主將,率保定總兵王宣。原任總兵趙夢林、都司劉遇節、原任參將龔念遂等官兵二万余人,以分巡兵備副使張銓為監軍,由沈陽出撫順關,沿渾河右岸(北岸),入蘇克素滸河谷,從西面進攻赫圖阿拉。
  南路,既清河路,以遼東總兵官李如柏為主將,率管遼陽副總兵事參將賀世賢,都司張應昌,管義州參將事副總兵李怀忠,游擊尤世功等官兵二万余人,以分守兵備參議閻明泰為監軍,推官鄭之范為贊理,由靖河出鴉鵑關,從南面進攻赫圖阿拉。
  北路,即開原路,以原任總兵官馬林為主將,率開原管副總兵事游擊麻岩、都司鄭國良、游擊了碧、原任游擊葛世鳳等官兵二万余人,以開原兵備道金事潘宗顏為監軍,岫岩通判董爾利為贊理。開原路由清安堡出,趨開原、鐵岭,從北面進攻赫圖阿拉。
  東路,即寬甸路,以總兵官劉蜒為主將,率管寬甸游擊事都司祖天定、南京六營都司姚國輔、山東管都司事周文、浙兵勞備御周翼明等官兵一万余人,以海蓋兵備副使康應乾為監軍,同知黃宗周為贊理。
  同時,明朝脅迫朝鮮國王李澤,派都元帥姜弘立、副元帥金景瑞領兵一万三千人,受總兵官劉綎節制,并以管鎮江游擊事都司喬一琦為監軍。寬甸路由涼馬佃出,會合朝鮮軍,從東面進攻赫圖阿拉。
  遼陽和廣宁為明朝遼東的根本重鎮,派原任總兵官前府企書官秉忠,遼東都司張承基領兵駐守遼陽;又派總兵官李光榮戍守廣宁,以防蒙古貴族旗兵。并以管屯都司王治勳總管督運各路糧草。
  明朝四路兵馬,合計八万多人,加上朝鮮援兵,共十万多人馬。
  卻說明軍各路官兵部署就緒,經略楊鎬宣布軍紀、軍令如下:
  若有遲誤軍期或逗留不進的,大將以下者論斬;
  官軍有臨戰不前的,立即斬首;
  各軍兵卒以沖鋒陷陣、破敵立功為主;
  不許臨陣爭割首級;
  當敵人敗走以后,准許割取敵人首級報功;
  若是敵軍未敗,就先行爭割首級的,無論官兵,立即處斬;等等。
  共申明軍令、軍紀一十四項,官兵有違令者,立即斬首。
  為了殺一儆百,以振軍威,楊鎬拿出尚方寶劍,命令道:
  “將那個在撫順關失守時,臨陣脫逃的指揮——白云龍梟首示眾!”
  這時候,在演武場的東南角上,有一個斷頭台,劊子手把白云龍綁在柱子上,只見那劊子手的大刀一揮,忽听噗哧一聲,白云龍的人頭骨碌碌滾到斷頭台下邊去了,有一個傳令的兵士,急急忙忙走上前,把白云龍的人頭挂在柱子上。
  演武場上的官兵們,親眼目睹了這一場面,那鮮血淋瀝的人頭,給在場的每一個官兵,以极大地教育和警告。
  楊鎬又帶領全体將領祭告大地,只是在宰殺牛馬時,那屠牛刀竟然不鋒利,一連割了三次,气管才被割斷,弄得全場官兵非常掃興。
  楊鎬又派他的副將劉招生,在演武場馳馬試槊,以振雄風。
  可是,當劉招生馳馬轉了一圈,舞動那混天槊時,由于這槊長年不用,保管又不慎,那槊的木柄已被蠹朽了。只見劉招生揮舞了也不過三兩下,木柄突然斷了,架頭通的一聲,落在地上。全場官兵又是一個掃興!
  且說明廷得到經略楊鎬的奏報以后,知道征調的四路大軍已經云集遼陽。朝廷的文武百官以為作戰方案已經決定,軍中的立功賞格已經宣布,恐怕拖延太久,會師老財匾。所以,大學士方從哲不斷地移文遼東督促出師。
  万歷皇帝也下決心說道:
  “庶几滅虜安邊,在此一舉。”
  經略楊鎬鑒于各路官兵已經誓師,都在整裝待發,也覺得胜利在握,視后金兵不在話下。
  楊鎬竟公開揚言說:
  “韃子如要与官軍相抗,勢必以卵擊石,如飛蛾之投火也。”
  于是,二月二十四日,即在出師前夕,楊鎬頭腦發熱,竟派遣女真人一名,前往后金去下戰書。書中號稱出動大軍四十七万,三月十五日,將分路挺進,公然將進軍日期通知努爾哈赤。
  卻說后金國汗王努爾哈赤,不僅老于用兵,而且善于謀略。
  万歷四十六年(公元1618年,天命三年)四月十五日,在攻克撫順關、東州、馬根丹城以后,他就及時召開軍事會議,制定出對明朝作戰的方案了。他在會上說道:
  “大金國一定要与明朝打仗了,希望各貝勒大臣們作好充分准備,是厲兵襪馬的時候到了!朕的原則還是那句話:恁爾几路來,朕只一路去!”
  為了弄清情報,他把苟得利、何和理找來,要求他們把撫順關里掠來的漢人,選出一部分,進行認真訓練,讓他們化裝成生意人,或是貨郎擔子等,到關內外明朝的各地了解、搜集軍事情報。
  努爾哈赤知道:取得戰爭胜利的主要因素,還是靠實力。因此,他一方面命令兵器場日夜打造盔甲、兵器等,另一方面又召開軍事座談會,組織討論反擊明軍的進攻方案。
  他親自帶領各貝勒、大臣們去察看地形,在明朝軍隊將要進軍的東路牛毛岭一帶,布置士兵砍伐大樹,設置路障。根据地勢的險易,分別布置不同的兵力。
  在渾河邊上,他親自下水測試河水的深度和河水的流速。
  他對部下說道:“西路軍是明軍的主力。這渾河是他們的必經之道,咱要讓這渾河成為埋葬明軍的墳墓!”
  皇太极當場提出道:
  “咱在渾河上游筑壩攔水,當明軍涉水時,再掘壩放水;另在附近埋伏一支人馬,趁他們渡河時,襲擊一下,不只可以擊殺他們的人馬,也挫傷了他們的銳气!”
  努爾哈赤听了,興奮地說道:
  “皇儿与朕的想法一樣,就這么辦!”
  作為軍事家的努爾哈赤,他深深知道“机密”對戰爭取得胜利的重要性。
  于是,他在万歷四十六年(公元1618年,天命三年)五月,向國中人民發布命令道:
  “不許任何人私自外出,或是与外界人員擅自往來,不許泄露消息,未經允許不准出入國界。”
  因此,后金的戰備情況,得到了嚴密的封鎖。明朝派來的探子、刺客,只能望建州而興歎,誰也進不來了。
  在這同時,后金國的哨探,卻源源不斷地送來了各种各樣的情報。
  連明朝的大臣也不得不承認說:
  “遼人久為努爾哈赤所用,凡是官軍的一舉一動,甚至遼兵、遼馬、遼切,努爾哈赤無不熟知,結果是:明師未出,彼防已備。”
  戰前,努爾哈赤又積极開展了外交爭奪戰。他派重臣到朝鮮王國去,并帶去了重禮,目的是希望朝鮮能持觀望態度,不要直接出兵援助明朝。后來,朝鮮王國怯于明朝的壓力,雖然出了兵,但是在戰爭開始階段的遲疑態度,已是努爾哈赤積极的外交活動所產生的良好后果和重大胜利。
  卻說明軍于二月十一日,在遼陽誓師以后,決定二十一日開始,各路大軍先后出邊。
  不巧,天公不作美,十六日,天色突變,烏云密布,紛紛揚揚飄下漫天的鵝毛大雪。東北的大地上,一夜之間,換上了銀裝。
  這時候,面對著茫茫白雪,銀山起伏,寒風凜冽,按計划出兵進剿,已有困難。
  在各路將領請求下,經略楊鎬不得不緊急寫表上奏,懇請改期。于是,出師的日期又往后推到二十五日。
  再說明軍的出師日期盡管一拖再拖,而仍然是困難重重,軍事准備工作一直拖著后腿。總兵官劉挺曾經在四川任事,很得川兵的信賴。他對川、貴士兵的戰斗力,极有信心。因此屢次申請征調川兵。然而兵部總是置之不理,不予急辦,致使劉綎遲遲不能出關。
  為此,劉綎公開說道:
  “要俺出關,必須等待川兵,若是有川兵二三万人,俺可以獨擋努爾哈赤的軍隊,不用其他路軍助戰。”
  作為經略楊鎬,身為全軍統帥,面對有如此信心的將領,對合理易行的建議,充耳不聞。他庸懦昏瞶,又驕躁寡謀,盲目地樂觀,主觀上以為“天兵”一到,就可以一鼓而下,后金軍隊將土崩瓦解了。他只能一味地催促進兵,置天時、地利、人和于不顧。劉綎的合理意見,他拒絕听取,根本不容劉綎等待川兵,強行督促全軍進剿。
  四路兵出師的具体時間安排是:
  西路沈陽、開鐵兩路于三月二日到二道關,合營后再分路向后金都城赫圖阿拉進軍。
  四路大軍務必在三月三日會師于赫圖阿拉,率先到達戰地的以炮聲為號,傳令各軍,不得有誤。
  兵法云:知彼知己,百戰百胜。楊鎬作為全軍總指揮,自己不察敵情,不听諫言,也不熟悉地理,又不親臨戰陣,遠在沈陽坐台點將,又怎能將戰爭引向胜利呢?
  且說杜松軍先在沈陽集中。二月二十八日,出師日期剛。到,他就急速指揮軍隊前進。第二天中午,全軍到達撫順城宿營。
  杜松是榆林人,原任山海關總兵,為人耿直、勇敢、廉洁,身上的刀痕、箭瘢如疹,從不貪財惜命,頗有古代名將的風度。
  由于杜松身不畏敵,心欲立功,求戰心切。二月二十九日晚,杜松將軍又下令從撫順起程,兵士手持火把,星夜急速進軍,以日行百里的速度,越過五岭關,直抵渾河岸邊。
  再說杜松將軍所以進軍這樣急,這其中還另有緣故。杜松本是一位耿直的武將,對于這次出兵所定的出師日期持有异議,他認為朝廷兵餉不足,士卒未經過訓練,彼此又不熟悉,將領之間的關系也不協調,根本不便于大規模的興兵。
  出兵前,杜松向楊鎬建議說:
  “這四路兵馬表面上分進合擊,實際上分而不合,卻使兵力分散了,容易被敵方各個擊敗,全軍對地形地貌不了解,這是打的糊涂仗。”
  楊鎬听到了很反感,十分惱火地說道:
  “俺不懂什么叫‘糊涂仗’,只知道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
  杜松不好再講了,他心里說:難怪朝廷里有人說他“糊面喪气,甘為木偶”,真是一點不假啊。
  杜松將自己的意見寫成奏章,派專人暗中到京城送表。誰知杜松的所作所為,全被李如柏偵查清楚。這李如柏原是廣宁府總兵,對杜松嫉妒其功,他拉攏楊鎬,排擠杜松。
  再說李如柏發覺杜松派人去京城上奏,遂派兵攔截,又立即向楊鎬報告,引起楊鎬更大不滿。李如柏把送信人帶到經略府里,楊鎬向那送信人大聲喝道:
  “誰讓你去送信的?”
  “杜將軍!”
  “你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
  “杜將軍派俺去送信,俺是他的下級,能不去嗎?俺服從命令听指揮,有啥罪?”
  楊鎬听了,更加惱火,把那封信一揚說道:
  “你知道嗎?這封信是反對本帥的,你和杜松有什么關系?”
  “俺是杜松將軍的部下。你們將領間的事情,俺怎么知道?杜將軍也不會跟俺講。”
  “還嘴硬!給俺重責十軍棍。攆他滾回去!”
  那送信的兵士被重打十軍根,信被沒收了,才放他回到杜松軍里去。
  自此以后,楊鎬更不喜歡杜松了。
  杜松將軍覺得:自己的合理意見不被采納,又迫于軍令不得不赴戰。二月十一日,在遼陽誓師的時候,李如柏在酒宴上佯儆杜將軍酒一杯,嘴里卻說道:
  “俺把頭等功讓給你!”
  杜松本是個正直的漢子,經他一激,便矢心不移,舉杯一飲而盡,隨口說道:
  “好!俺一定不負閣下之望,決心爭立頭功。”
  出師以后,李如柏又派人在杜松軍中暗地里造謠說:“清河路的李如柏將軍已經進軍,努爾哈赤很快就要被擒住了
  杜松一听說,更加著急了,便命令部隊加速行進。在經過五岭關時,遇到后金的兩個村寨。由于努爾哈赤早已實行堅壁清野,將糧食等全部埋藏于山谷之中,村寨里空空如也。杜松指揮軍隊,橫掃過去,活捉了十四名女真人,別無所獲。杜松將他們捆綁起來,送到沈陽楊經略處報功去了。
  且說社松晝夜行軍,不顧士兵疲勞,于當夜三更多天,軍隊已到達渾河岸邊。
  監軍張銓向杜松建議說:
  “今天夜幕當頭,士兵連續晝夜急行軍,已經很疲勞,師期還未到,是否就地駐營?等到明日清晨再渡河東進,也還不遲。”
  這張銓是讀書人,為人庄重、多謀,作風很正派。他這時勸阻杜松,既是持重之言,可以防止冒進,誤人敵方險境,同時也反映他內心的想法。
  根据出師前后的一系列事件,他對這次朝廷興師動眾,“大彰天討”,能否如愿以償,很有怀疑。
  張銓以為,努爾哈赤的后金精兵至少也有三。四万人,其中人人能戰。但是,明軍能夠与他們進行搏斗的,僅僅是各個將領部下的家丁。每個將領部下一般有家了數百人,其他的兵卒都是“五台六聚之眾”,加上野戰是后金軍的長處,官軍的短處。如今官軍以勞赴逸,以客擋主,很難取胜。
  都司劉遇節听了張銓的話,也說道:
  “張監軍的話,很有道理。此夜半三更渡河,一旦敵兵襲來,將首尾不顧。”
  但是,杜松對二人的勸阻,置之一笑,輕蔑地說:“天兵義旗東指,誰敢抗顏?當今之計,只有乘胜前進,有什么師期可談!”
  杜松說罷,命令手下兵卒試探渾河水勢,選擇渡河地點,不多時探馬前來報告說:
  “河水不深,僅及馬腹,河中還有小船几十只哩!”
  杜松听了以后,非常興奮,他一邊舉杯痛飲,一邊對眾將說:
  “這真是天人齊助啊!”
  于是,杜松將軍棄船不坐,身不披甲,策馬大呼而進,一邊又催軍卒一齊渡河。
  這時候,杜將軍手下的將士們見他身上沒有披甲,急忙喊道:
  “請杜將軍慢走,披上盔甲再進!”
  杜松听了,大笑不止,并且大聲咋呼道:
  “置身戰陣,披上堅甲,豈是大丈夫所為!老夫束發從軍以來,不知甲重几何?今日,你們眾人想以盔甲苦累老夫不成?”
  在談笑之間,杜松与眾軍兵已經涉水到河中間。當時進入河中的有杜松本部親兵,以及都司劉遇節的五千騎兵,人、馬、車營近万名。
  且說后金國汗王努爾哈赤与眾貝勒、大臣們,得到哨探的報告說:
  “明朝經略楊鎬已于二月十一日在遼陽誓師。在此之前,明朝原遼東巡撫李維翰已被削籍為民,又委派周永春為遼東巡撫,并起用山海關總兵杜松,還鄉老將劉維等,兵分四路,來攻赫圖阿拉。杜松已從撫順關日夜兼程赶來……”
  努爾哈赤听到以后,對哨探說道:
  “你回去吧,再繼續探听明軍動向。”
  那哨探又說道:
  “還有一件事,就是……就是……”
  努爾哈赤听了,追問道:
  “就是什么?為什么吞吞吐吐?”
  “就是那……那万金賞格……”
  努爾哈赤一听,笑了,他馬上說道:
  “朕承蒙那万歷皇帝看得起,拿出一万兩銀子來買朕的人頭。听說他的兵部刊印出榜文,到處張貼,所謂曉諭天下,甚至貼到朝鮮王國去了。”
  努爾哈赤講到這里,四大貝勒与大臣們都哈哈笑起來,皇太极說道:
  “万歷朱翊鈞自己的腦袋也保不長了,他還不自量力!正像那秋后的螞蚌——蹦几下也就完蛋了。”
  又引起一陣哄笑,努爾哈赤接著說道:
  “他要俺的人頭,俺要他的狗頭!咱們騎著驢,看唱本——走著瞧!”
  且說努爾哈赤在明朝軍隊遼陽誓師后的第四天,即二月十五日,派大貝勒代善率領一万五千步兵,前往界藩山(今遼宁省撫順西北鐵背山上),名為筑城,實際是設伏防守,另有四百騎兵出沒,游擊于界藩山周圍,時而人于山谷,時而出現在密林之中。
  努爾哈赤在攻取撫順城以后,已派人將渾河上游筑壩攔水的事做好,并派第六子塔拜帶領五百人馬在附近守候。也是二月十五日,努爾哈赤親自去渾河上游察看,見河水已被蓄了几丈高的水頭,再三囑咐塔拜如此這般地進行,他才放心地回赫圖阿拉去。
  再說杜松帶領兵馬從渾河中涉水時,剛到河中段,忽見上游几丈的水頭咆哮而下,向杜松猛扑過來。
  此時總兵官趙夢林看見水勢猛漲,感覺勢頭不對,向杜松大聲喊道:
  “杜將軍!要立即停止過河。上游有人放水,小心中了敵人的埋伏!……”
  但是,杜松毫不理會,堅持徒步涉水。這時候,車營的將領也來向杜松懇求回師,杜松更是不理。
  于是,渾河水位猛然升高几尺,河水流速加快,河中的人有的已被淹死,許多人各自逃命去了。過河的兵卒被淹死一千多人,后面的大炮等重火器都被阻于河岸,一衣帶水,即把社松軍一分為二。
  這時正是早春二月,夜里還有些冷,河水更涼。那些爭渡過了河的兵卒,在夜風吹拂下,浸濕的衣服扒在身上,更感到寒气逼人,凍得兵卒們直打寒顫。于是,軍不成軍,隊不成隊,亂作一團。
  正當杜松的過河兵卒在背水受凍時,忽听角螺齊鳴,鼓聲大作,那滿山遍野的伏兵,一下子沖將過來,向杜松軍發起了攻擊。一万多只火把,映紅了半個天空,喊殺聲震撼山谷。
  “活捉杜松啊!不能讓社松跑了呀!……”
  這喊聲在渾河水面回響,在山谷中回蕩。
  此時,杜松才如大夢初醒,知道自己已經是背水陷伏,處于十分危險的境地。他心里明白:若不當机立斷,必然背水作戰,難以脫身。
  于是,這位身經百戰的杜將軍,急中生智,馬上下令全軍集結起來,迎戰敵人。他翻身上馬,親自帶領家丁和渡河軍卒,以及朝鮮王國的近百名鐵手,主動向后金軍沖殺過去。
  且說后金國的伏兵,首戰杜松的是大將哈都。杜松一見,挺長槍便刺,二人打戰十几個回合,哈都敗陣而走。
  兩軍混戰在一起,喊殺聲震天地動。杜松雖然年老,但英勇不減當年。只見他奮力廝殺,勇气倍增。他時而掄動手中的長槍,時而抽出腰間的大刀,使后金軍紛紛敗陣。
  正當社松沖出重圍,哈都又過來相戰。杜松一見,分外眼紅,大喊一聲:
  “賊將看刀!”
  二人正在一來一往,廝殺得難解難分之時,只見杜松將手中槍一擰,把哈都的槍擋住,左手抽出大刀,對准哈都的頭部砍去。那哈都只見刀光一閃,知道不好,急忙往左一歪身子,只听“卡嚓”一聲,哈都的左臂被砍了下來。哈都當時疼得大叫著,拍馬逃走了。
  杜松在后面又大喝道:
  “賊將,往哪里逃?”
  遂在后面緊緊追著,直赶至界藩山下。杜松畢竟是個經歷百戰的老將,他能緊緊地把握戰机,向兵卒下令道:
  “陣勢要嚴守不亂!對敵兵繼續放銃,放炮,目標盡量要做到穩、准、狠!”
  這命令是在戰場上發的,是在相互拼殺過程中發的。由于發揮了火炮的威力,后金軍損失不小,傷亡慘重。
  且說哈都兵馬被杜松殺退,哈都本人也負重傷,丟了一只胳膊逃走了。杜松便乘机向吉林崖沖擊,奮力爭奪山頭。在這同時,后金軍的另一支人馬,在圍攻右翼的明軍右營劉遇節軍。
  由于杜松帶領軍隊,把握戰机,率先攻陣,勇猛廝殺,全軍士气很旺。但是,他部下有些人卻被這小小的胜利沖昏了頭腦,他們誤以為胜局已定,便目無軍紀,不听號令,各自爭功,無心奮戰了。敵兵一人倒下去,竟有十几人下馬爭割首級,終于使全軍的戰斗力大為減弱。杜松發現后,連砍几人,方使兵卒猛醒過來,但是,已經失去了良好的戰机。
  在這關鍵時刻,杜松帶領來兵和朝鮮王國的火銃手,沖到吉林崖下,向吉林崖上沖擊。
  這時候,后金軍又沖上來,在爭奪吉林崖中,朝鮮的火銃手多數陣亡,明軍也陣亡好几千人,戰斗力進一步減弱了。
  三月初一日,東路劉挺軍雖于二月二十五日出寬甸,但因在涼馬佃會朝鮮軍,尚在馬家口一帶行進中。
  北路馬林軍二月二十九日出鐵岭,由于道路被后金砍樹堵塞,行軍受到阻滯,尚在途中。
  南路李如柏軍,在三月初一日這一天,剛剛出了清河、鴉鶻關,且行動遲緩,意在拖延行軍時間。
  只有養勇喜功的杜松孤軍突出,日夜兼行,夜涉渾河時,被分兵為二——一部在薩爾滸山下扎營;親自帶領另一部,突圍后攻打吉林崖。
  也是三月一日這一天,四大貝勒、各大臣們都集中在努爾哈赤的大衙門里,听著明軍各路兵馬行軍情況的報告,以及社松軍戰斗情況的介紹。努爾哈赤向大家說:
  “明朝經略楊鎬是一個徒有虛名的人物。他對朕的大金國,兵分四路,分進合擊。朕堅持一個原則——攥成一個拳頭,去迎擊來勢洶洶的明軍。首先,朕并沒有分散兵力,去四面出擊。而是集中兵力,圍殲杜松軍。”
  講到這里,努爾哈赤停了下來,看了看大家,又接著說道:
  “前天,咱們撒下了一面天羅地网,杜松這條大魚,因為他爭功心切,日趨百里,已經鑽到那天羅地网里了。現在,已經到該收网的時刻了。”
  努爾哈赤講到這里,遂命令大貝勒代善率領眾貝勒,各位大臣和城中兵西征,去接應渾河岸邊包圍杜松兵馬的后金兵將。
  努爾哈赤看得清楚,明軍雖然四路進攻;實際上,杜松一路為進軍主力。社松又是明軍中的有名將領,努爾哈赤一向敬畏杜總兵,口稱“太師”。
  過去杜松守陝西時,曾与胡人交鋒一百余戰,無不克捷,使敵人聞風喪膽,都喊他“杜太師”。卻沒有人喊他的名字。
  一次,杜松奉皇帝詔還回京時,經過潞河。有個朋友說道:
  “听說杜將軍身上傷疤多得像疹字一般,能否一看?”
  杜松一听,不覺大聲笑著,脫去衣衫,光著脊背讓大家看,果真如此,全身傷疤壘迭,一個連著一個,人們看了,不禁流下淚來。
  杜松哈哈笑著,說道:
  “俺杜松不識字,但是不像一些讀書人那樣怕死!”
  万歷四十三年(公元1615年)三月,努爾哈赤最后一次往北京“朝貢”路過山海關時,曾受到杜松的熱情招待。二人酒后,杜松曾帶領努爾哈赤登上山海關城樓,背倚万里長城,面對大海洶涌澎湃的潮水,發思古之幽情。二人談得非常投契,至今回憶起來,還歷歷在目。如今兩個人兵戈相見,已成戰場上的對手了。想到此,努爾哈赤不禁嗟歎几聲。
  卻說后金國大貝勒代善、二貝勒阿敏、三貝勒莽古爾泰、四貝勒皇太极帶領八旗兵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赶到戰場時,杜松正在率兵爭奪吉林崖界藩山城,甚想控制那制高點。兩方戰斗激烈。
  由于后金軍居高臨下,占据著有利地勢,明朝軍隊死傷慘重,朝鮮王國的火銃手,几乎全部戰死了。杜松處在欲攻而不能得,想退也不可能的境地。
  正在此時,四大貝勒立刻召開戰地會議,討論后決定先攻吉林崖。便立即派兵一千人登山,協助山上守軍向下沖擊。又派右翼四旗兵,配合山上兵夾攻杜松軍,以左翼四旗監視薩爾滸軍大營。
  在這關鍵時刻,努爾哈赤親自率領后繼部隊匆匆赶到。他了解情況以后,向眾貝勒說道:
  “你們這种打法,固然能削弱敵方兵力,但打的是消耗戰,所花時間也很長,一旦明軍再有援軍赶到,咱們將處于不利地位。何況,這一仗打下去,并不能動搖明朝軍隊的根本,更不能亂其軍心。因此,必須改變攻擊方向,更換戰略部署。”
  努爾哈赤說到這里,停下來看看大家,然后才說道:
  “現在讓右翼二旗兵,增援左翼四旗兵,先將薩爾滸大營攻破,將其吃掉。這樣,吉林崖下的杜松軍,自然喪膽。”
  努爾哈赤說到這里,皇太极接著說道:
  “攻破薩爾滸營之后,再讓右翼兩白旗軍監視吉林崖的杜松的兵馬,待吉林崖上兵馬沖下之時,再前后夾擊。就可以活捉杜松了。”
  俗話說:“生姜還是老的辣。”努爾哈赤在這關鍵時刻,作出這一有著決定戰爭命運的重大決策,加速了兩部戰場的作戰進程。
  這時候,努爾哈赤親自率領不少于六旗的精銳兵馬,約四万五千人;當時明朝的薩爾滸大營僅有一万五千人左右,集中兩倍以上的优勢兵力,進行圍攻。因此,后金軍隊掌握了戰爭的主動權。
  且說明朝的薩爾答大營由總兵王宣,趙夢林等主持,他們用戰車環陣,并在外面挖塹樹柵、外面布列著銃、炮,用旗鼓壯威,准備与后金軍進行一場廝殺。
  開始,努爾哈赤命令先鋒軍沖殺。明軍立即施放火銃、燃放大炮。眨眼之間,炸彈爆發,血肉橫飛,八旗兵仰面扣射,万矢如雨,紛紛落下。那鐵甲騎兵,奮力拼殺,反复沖擊,銳不可擋。
  由于八旗兵熟知地形,勇敢沖擊,在震撼山岳的吶喊聲中,疾如風暴,猛似雷霆,狂扑明軍的薩爾滸大營。
  再說王宣、趙夢林等,緊守營門,指揮兵卒与八旗兵激戰。由于八旗兵凶悍异常,那种有進無退的戰斗作風,令明朝士兵膽寒,特別是那鐵騎,只突破其一點,逐漸擴大,然后再攻陷方陣,突破戰線,粉碎聯隊,驅散步兵,使全軍瓦解。這是八旗雄風的威力。王宣說道:
  “如今杜將軍那邊消息不通,咱的火銃手,炮手已傷亡不少。這八旗兵馬的縱橫馳突,一旦沖垮咱的方陣,后果不堪設想。”
  趙夢林听了,不無憂慮地說道:
  “咱們的步兵可以編成梯隊,去迎擊騎兵,并在方陣周圍裝上絆馬繩索,一旦援兵赶到,就可以里外夾攻了。”
  二人正在商討對策,侍衛進來報告:
  “努爾哈赤的騎兵又沖來了。”
  二人急忙從營里走出來,只見后金國的騎兵,如洶涌的波濤,舖天蓋地,席卷而來。
  由于八旗兵馬人數眾多,他們縱橫馳突,越塹破柵,戰車怎能阻擋住!盡管明朝的軍隊反擊很猛,但是在狂奔而來的鐵騎沖擊下,陣腳已亂,砍殺蹂躪,所向披靡,有被刀砍死的,有被馬蹄踩死的,人馬死傷無數。
  雙方拼殺不多時,薩爾滸大營的明兵就土崩瓦解了,潰不成軍,紛紛逃竄了。
  攻下薩爾滸營的八旗兵馬,又揮師去增援吉林崖的戰斗。
  當時,杜松所率領的軍隊,雖然暫時在吉林崖下獲得了喘息机會,但是听到薩爾滸營被攻陷的消息,軍心已動搖。又遭到從吉林崖上沖下來的八旗士兵的進攻,士气更加低落。但是總兵杜松又帶領兵卒沖殺十几陣,還想占領山頭。不料背后林中又有兩支白旗軍沖擊過來,杜松將軍又搶動長槍迎戰,這時天已正午,兩軍對壘鏖戰,彼此混殺。
  此時,努爾哈赤站在遠遠的山坡上,看得分明。只見那杜松將軍,光著脊背,手中的長槍揮舞得上下翻飛,左右逢源,那些八旗士卒成批地倒在他的周圍,沒有敢近身的。
  努爾哈赤看得呆了。俗話說:“猩猩惜猩猩。”他心里說:真是一員猛將啊!此人若能降過來,比俘虜一万兵馬還強呢!
  后來,他意識到自己太天真了,杜松這樣的人怎么會投降呢?當年,曹操對關公那么厚待,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上馬一提金,下馬一提銀,關公仍然“身在曹營心在漢”,最后還是千里走單騎,回到劉備身邊。……
  努爾哈赤把思想的野馬拉回來,馬上向眾貝勒發布命令道:
  “先放棄杜松軍的余部,集中兵力圍困杜松,要不惜一切代价!”
  在努爾哈赤一聲令下,八旗士兵從河畔与叢林,山崖与谷地,以數倍于杜松的兵力,向杜松合圍過來,重重圍困,勢如鐵桶一般。
  此時,杜松已得知薩爾滸大營的兵卒已經潰散,想等待援軍的希望已成泡影,便想率領殘余人馬,奮力殺出重圍。
  但是八旗兵已經集中全部兵力,團團圍住,杜松將軍即使長出翅膀,也難以飛出重圍。
  由于不熟悉地理,明朝軍隊點燃火炬,從明擊暗,銃炮打入叢林,野草瑟縮,万森染紅。八旗軍矢發風落,從暗擊明,万矢射向明軍。于是矢孔流血,裂口呼叫。
  杜松將軍雖然青力過人,老當益壯,但是,從正午一直殺到傍晚,他帶領少數親兵,砍殺好几里路,到得坎欽山仍不能脫身。
  只見社松兩眼發出火光,左右沖殺,終于精疲力竭,又突然面中一矢,遂落馬而死。
  跟隨的士兵,有的幸運逃脫了,有的跳崖而死,還有的隱蔽在山石間或伏匿于死尸下,只有少數人投降。
  戰斗結束了,平原、山岡、河谷、樹林,全被潰軍塞滿了,杜松軍尸橫遍野,后金軍血流成河,明朝杜松軍全軍覆沒,努爾哈赤的八旗兵獲得了全胜。
  卻說杜松被一箭射中面門,遂落馬而死。那射箭的本是努爾哈赤的第十三子賴慕布,他奉父王之命,埋伏在山上放箭。
  賴慕布見杜松摔下馬來,杜松身邊的士兵立即四散奔逃。他迅速下馬,將杜松腦袋割下來,回到大營,向父王領賞去了。
  哨探又向努爾哈赤報告說:
  “杜松的監軍張銓,都司劉遇節領著逃兵,已渡過渾河去了。”
  大貝勒代善立即向父王要了二千兵馬,追赶到渾河邊上。
  代善見河邊什么也沒有,連個人影儿也未見到。只見十几堆尸体,都堆得像小土山一樣。
  他不敢走正路,就抄著近路,來到薩爾滸山下,見明軍都倒在地上。他們一見滿州軍來慌忙穿甲、提刀。但是八旗已到眼前,一聲吶喊,將明軍團團圍住。
  劉遇節見后金兵馬追來,急忙翻身上馬,与大貝勒代善交鋒,只戰了几個回合,只因人困馬乏,一錯眼,被絆馬索絆倒了,代善一槍扎去,劉遇節被扎死。
  監軍張銓是個讀書人。剛爬上馬背,就被八旗士兵硬拉下馬來,捆起來了。
  那些士兵,見主將一個死了,一個被捉去了,隨即四散逃亡。可惜路徑不熟,大部分被八旗兵追去砍殺了,小部分被活捉,投降了。
  努爾哈赤欣喜万分,命令說:
  “把那張銓帶上來!”
  不一會儿,張銓被押著,帶了進來。他見了努爾哈赤,立而不跪,而且不住口地大罵著:
  “你這善搞陰謀詭計的努爾哈赤!明朝帶你不薄,為何恩將仇報?”
  努爾哈赤笑著說道:
  “俺知道你是個忠臣,可是,你那万歷皇帝二十多年不上朝,已經腐敗不堪了,還保他干什么?你若能——”
  “少廢話!俺張銓活是明朝的臣子,死是明朝的鬼。你妄想讓俺降順于你,永遠辦不到!”
  努爾哈赤派人把杜松的腦袋送來,想以此來斷絕張銓的念頭,促他投降。
  這時候,張銓見了一只朱紅漆盤內,盛著一顆鮮血淋淋的杜松人頭,急忙上前,用雙手捧起來,嚎陶大哭。
  張銓邊哭著,邊說道:
  “將軍不听俺的話,致有今日之敗,上負國恩,下負兵士,俺張銓生不能替將軍報仇,死當追殺夷賊之命!”
  說罷,圓睜兩眼,雙手將杜松的人頭向努爾哈赤擲去。
  努爾哈赤一時大惊失色,慌得不知所措,急忙用衣袖去遮擋。
  幸虧費格拉哈站在离努爾哈赤不遠的地方,只見他眼快手疾,一個箭步竄上來,一揮手將社松人頭打落在地。
  努爾哈赤非常生气,大聲喝道:
  “混帳!快把這小子拉出去砍了!”
  張銓听了,大笑不止,大踏步走到外面,伸著頭讓劊子手來砍。
  不大工夫,侍衛將張銓的人頭捧上來,努爾哈赤見了,不住地點頭,回顧范文程說道:
  “万歷皇帝也有這樣的忠臣,令朕可敬。”
  范文程听了,面紅耳赤,默無一言。
  話說努爾哈赤的八旗兵擊敗杜松軍以后,哨探又來報告說:
  “明朝的北路軍,開原總兵官馬林等,率領兵馬二万余人,從三岔口出邊,正往赫圖阿拉開來。”
  努爾哈赤听報以后,把防守開原、鐵岭的兵力与攻擊杜松軍的兵力會合一處,向馬林軍殺來。
  開原總兵官馬林,宣城人,平日喜好詩文,交游名士,圖虛名,無將才。
  卻說經略楊鎬,原先決定馬林等率領人馬,從三岔口(今鐵岭東南三岔子)出邊。三月二日必須赶到二道關与杜松軍會師,再向后金都城赫圖阿拉前進。
  可是,總兵官馬林對于出邊的地點很有意見,堅持要從靖安堡(今遼宁省開原縣東尚陽堡)出邊。
  當時,監軍潘宗顏向經略楊鎬說道:
  “馬林庸懦無能,難于共事。他不愿意走近路三岔口出邊,卻要繞北而行,走遠路,從靖安堡出邊。這是馬林退縮不前的表現。這樣的人只能當個副手。開原、鐵岭這北路軍若讓馬當主帥,不僅誤了軍机大事,咱們這些人都將自身難保。”
  對于這樣一個十分嚴肅的問題,經略楊鎬置之不理,竟說道:
  “馬林文武全材,現有大學士方大人的保荐書信在此。你無需饒舌。”
  再說馬林于二月二十八日,率領一万五千多土兵出發了。由于沒有按照他自己的意見從靖安堡,而是從鐵岭三岔口出邊,所以馬林一踏上征途,行軍速度就十分緩慢。
  按照規定,北路軍——開原、鐵岭兵馬應當与杜松軍在二道關會師,可是他已經出兵到第四天頭上,即三月二日中午了,仍然駐營于三岔口外的稗子谷,不肯前進。
  后來,他听說杜松軍已經提前一天到達渾河,他才號令兵馬向二道關方向赶去。可是,這時杜松軍已全都被殲了。
  三月初二日夜間,馬林帶領開、鐵兵馬,到達五岭附近,得知杜松已經全軍覆沒,馬林當時嚇得渾身打顫,士兵們個個惊慌失措。因此全軍震動,軍心不穩。
  馬林,一個文人雅士,根本不懂軍旅之事,出兵前也不知派哨探前去偵察軍情,兵馬到了前線,馬林作為統帥,卻對敵方情況一無所知,這种瞎子摸魚似的打仗,怎能把戰爭引向胜利?
  初三日清晨,馬林听說努爾哈赤已帶領八旗兵向開、鐵路軍攻來,惊恐万分,急忙避開敵鋒,轉攻為守,將人馬帶至尚間崖(今遼宁省撫順縣哈達附近),依山結成方陣,環繞營房挖三層壕,壕外排列騎兵,騎兵外布槍炮、火器外再設騎兵,壕內布列精兵。
  龔念遂、丁碧等率領少數兵力,集結在斡琿鄂謨瓦湖木(今遼宁省撫順大伙房水庫中)。
  監軍潘宗顏率領几千人馬集中在距离尚間崖三里遠的裴分山一帶。
  分營駐扎以后,馬林得意地說:
  “咱這牛頭陣,既能互相救助,又能以戰車壕塹阻遏后金騎兵的驅馳,并能以炮統和火箭來制服夷賊的弓矢。”
  監軍潘宗顏听了,說道:
  “這种消极防御,兵力分散的列陣方法,各營孤立起來,也容易形成被動挨打的局面。”
  馬林听了,不再說話。
  三月初三日拂曉,努爾哈赤令大貝勒代善率兵馬一千人,先到尚間崖牽制并觀察馬林兵馬動向。
  努爾哈赤盡管有三倍于明軍的兵力,卻沒有分兵圍攻明軍的三個營,而是集中兵力,先砍馬林“牛頭陣”的一只犄角——龔念遂營。
  當時,龔念遂營也是用戰車屯營,四面挖壕溝,然后排列槍炮,嚴密防守。
  努爾哈赤派遣四貝勒皇太极先到了龔念遂營地斡琿鄂謨瓦湖木,造成對明軍的分割局面。
  他自己親自帶領一千人馬,向龔念遂營發起了攻擊。八旗兵猛沖進去,推倒戰車,突破一個缺口。于是,八旗兵像洪水似地從缺口涌進龔念遂營,騎兵踩著死人和活人,于是沖突、砍削、狂奔、蹂躪,……
  由于龔念遂營僅有几千人,兵力太弱,戰不多時,全軍戰敗。龔念遂与所屬官兵都戰死在疆場。
  這時候,努爾哈赤极有興味地看著四貝勒皇太极率領軍隊追殺明軍的情景。忽然探卒前來報告說:
  “尚間崖的明軍大營,似有所動。”
  努爾哈赤便親臨尚間崖,他看到馬林已在尚間崖挖了三道戰壕,并布列了火器。
  他對大貝勒代善說:
  “你帶兵去先占領山頭,率領兵馬向下沖擊,明軍必然大敗。”
  大貝勒代善剛要下命令,見馬林軍壕內壕外已經合兵,努爾哈赤又及時傳令:
  “馬林的兵馬將要出戰,可以停止登山,快讓士兵下馬步戰!”
  這時候,馬林軍的前隊已經逼近,大貝勒代善沒有下馬步戰,就帶領軍隊,策馬沖入馬林軍中去了。
  努爾哈赤見代善領著人馬已陷入馬林軍中,擔心有失,遂命令二貝勒阿敏、三貝勒莽古爾泰道:
  “你們赶快沖殺進去!防止代善孤軍深入!”
  于是,阿敏和莽古爾泰各率兵馬好几千人,奮勇急進,沖向馬林營中。
  馬林立即命令士兵發鳥槍,放巨炮,但是“火未及發,刃而加頸。”兩軍短兵相接,混殺一場。八旗騎兵橫馳縱沖,利刃飛舞。
  由于明軍抵抗激烈,后金軍死傷慘重。勇將楊古利“裹創系腕”,率領兵馬馳擊,兵馬齊擁激戰。
  兩軍正在酣戰之際,馬林嚇得不得了,先策馬逃跑。副將麻岩見馬林逃跑,赶快組織軍隊繼續抵抗。但是軍心已亂,前隊潰散,紛紛退后。內部一亂,八旗兵趁勢攻人,麻岩被殺,丁碧等將領也相繼戰死。
  這一仗,總兵官馬林坐鎮尚間崖大營,當前鋒營開戰不久,稍一失利,他便率領后軍先逃跑了。其后,他的部屬近万人狼狽地相隨著他,一直逃到張家樓子,才收住腳步。
  由于統帥馬林畏敵如鼠,開始在出邊地點的選擇上計較再三,遲疑坐困,貽誤軍机,使杜松軍失去援助。后來听到杜松敗亡的消息,軍心又動搖,在八旗兵的沖擊下,一触即潰,結局果不出潘宗顏所料。
  且說斐芬山的潘宗顏,將部分戰車放到陣地前邊,槍、炮布列左右,形成野戰之城。
  努爾哈赤指揮八旗,是重甲兵在前,輕甲兵在后,另有輕騎兵在遠處待戰。
  三月二日中午,后金八旗兵發起攻擊,明軍槍、炮齊發,雙方相互對攻,矢飛如雨,戰斗十分激烈。
  潘宗顏“奮呼沖擊,膽气彌厲”。由于明軍居高臨下,主帥潘宗顏又沖殺在前,軍士雖少,斗志卻旺,使后金八旗兵“死者枕藉”。
  潘宗顏率領部屬越戰越勇,嚴重地破坏了八旗兵速戰速決的戰略意圖。
  后來,由于馬林的尚間崖大營潰敗,戰場上的形勢急轉直下,努爾哈赤与代善大貝勒等,移兵于斐芬山。頓時,后金兵力陡然增加一兩倍,將斐芬山重重圍困起來,造成潘宗顏一軍四面受敵。
  明朝軍隊在潘宗顏指揮下,一再組織反擊,作拼命砍殺,終因寡不敵眾,也只有招架之功,沒有還手之力了。
  在努爾哈赤親自督戰下,八旗兵頂冒矢石,仰山而攻,終于突破明軍的營陣。兩軍又混戰一起。此時,潘宗顏大呼道:
  “兄弟們,沖啊!誓死不投降!……”
  兩軍交手廝殺,炮隊迎步兵,鐵騎沖炮隊,婉蜒動蕩,血肉橫飛。
  于是馬林的“牛頭陣”的另一只犄角,也被砍掉了。潘宗顏由于精疲力竭,背中一箭,壯烈戰死。其部下江万春等也都相繼死亡。
  努爾哈赤指揮八旗兵,如秋風掃落葉一般,攻占了斐芬山,全殲了明軍,橫掃西部戰場。
  且說努爾哈赤已打敗明朝北、西兩路兵馬,聲勢更大了。后金雖損失一万多人馬,但是,收降了明朝兩万多降兵,擄得兵械等馬匹、旗幟、盔甲等,不計其數。并搶來美女十數名,個個是天姿國色,美貌如花。
  在斐芬山上,努爾哈赤連續盤桓几日。一天,范文程進來奏道:
  “咱們雖破了明朝二路兵馬,只恐那南路東路的明軍要攻興京——赫圖阿拉。請陛下快快回軍,防護國都要緊。”
  努爾哈赤准奏,即日便整頓八旗軍隊,准備回赫圖阿拉。
  忽然,探馬進來報說:
  “明朝總兵劉綎,會合朝鮮軍隊,又同遼東總兵李如柏兩路兵,由遼陽出寬甸,已离此不遠了。”
  努爾哈赤听了,說道:
  “俺還是那句老話:恁爾几路來,俺只一路去!”
  大家听了以后,哄笑起來。努爾哈赤說道:
  “大將扈爾漢。二貝勒、三貝勒、四貝勒,各帶一千人馬,晝夜兼程回去,保護都城。”
  努爾哈赤自己帶著大貝勒代善,以及文武官員,擄來的明朝美女,离了斐芬山,回到界凡山,大開慶宴,行了凱旋禮,殺了十几頭牛,祭了天地,個個吃得酒气熏人,唱著得胜歌,跟著努爾哈赤回鑾。
  且說二日勒、三貝勒、四貝勒和扈爾漢回到興京——赫圖阿拉。
  經過探馬報告,明軍离此尚有百里,遂將兵馬分往各處警戒。
  三位貝勒回到宮中,那些妃子圍住他們,問長問短。三個貝勒將戰場打仗的情形說了一遍,嚇得她們粉臉儿發黃、櫻唇發白,連聲說:
  “俺們不敢听了……”
  弟兄三人都笑著說道:
  “你們的膽儿真小,假使父皇叫你們隨駕出征,你們可怎么辦?”
  接著,酒席辦好,三個貝勒皆坐了下首,妃子們都坐了上首,三貝勒對二貝勒說:
  “俺們從征几個月,未曾有一頓安安穩穩的酒飯,今晚咱們暢飲一回。”
  說著,弟兄三人,一替一杯地飲酒。妃子們不會飲酒,只看著他們吃。
  烏拉氏害怕他們喝傷了,鬧出毛病來,便暗暗換了一個侍衛,令將酒壺內換了參湯,仍然一杯一杯斟去,果然三人吃不出味道來。
  烏拉氏和眾妃們抿著嘴發笑,看那四貝勒兩腮上紅得象苹果一樣,還是嚷著:
  “再來一杯!”
  整整鬧到五更,弟兄三人頹然臥倒,妃子吩咐將三位貝勒抬到各房內安臥。
  這時,天快要亮了,妃子們才各回內寢。弟兄三個一覺醒來,都嚷口渴,侍衛們早已預備,將茶端來喝過,又呼呼地睡去。
  第三天,太陽老高了,三人才起身。剛吃過午飯,忽听得城外號角齊鳴,炮聲震天。知道是汗王駕到。
  城內的大小官員,文武將士,早出城去迎接。弟兄三人也忙不迭地出城迎駕,將父皇接回宮內。
  努爾哈赤來到宮里,烏拉氏領著頭行了跪拜禮。一時間,環佩叮噹,花花綠綠地跪了一地。努爾哈赤笑吟吟地受禮。
  于是,宮中擺下接風酒。烏拉氏雙手捧了一杯酒,敬賀皇上凱旋。努爾哈赤過來一飲而干。忙回頭向侍衛道:
  “帶回的明女哪去了?赶快召來侍酒。”
  侍衛听了,連忙答應,忙出宮去宣召。不一會工夫,十几個蠻腰細足的明女,姍姍進來。
  那些明女看見宮中气象庄嚴,富麗堂皇,都嚇得不敢抬頭,木人般地站在一旁。
  經過侍衛的吆喝,讓她們先舉右手禮,后行跪拜禮。努爾哈赤左顧右盼,覺得這南朝金粉,和北地胭脂,确有不同,各具風韻。
  停了一會,誰知這些明女都皺著柳眉,彎著細腰,那一雙蓮鉤似的小腳,似乎站立不住。
  努爾哈赤忙著問道:
  “沒有人虐待你們,為什么那么一付樣子?”
  那些女子忍受不了疼痛,不得不奏道:
  “腳疼厲害。”
  皇上听了,赶忙賜坐兩邊。那些妃子、公主們見了這裙子下邊的小腳,都十分詫异,圍住了她們,量長論短,把明女們羞得紅飛雙頰,抬不起頭來。
  散了酒席,皇上就讓宮女領那些明女去梳洗、沐浴。這一夜,努爾哈赤留下了八名侍寢,又送了兩個給范文程享受。
  那二貝勒阿敏,是個色中餓鬼,把皇上揀下來的几個明女,一起弄去了。
  次日早上,范文程和阿敏到宮內來謝恩,努爾哈赤便与范文程商議國事。
  一會工夫,大將扈爾漢來報告說:
  “現在明朝的兩路兵馬,已從寬甸進董鄂路,离都城僅几十里遠,請皇上下令,快發大兵前去迎敵!”
  努爾哈赤听了,遂發布命令說:
  “大貝勒代善、三貝勒莽古爾泰、四貝勒皇太极,各帶五千人馬,前往董鄂路迎敵。”又派扈爾漢大將領五千人馬,在后策應。
  卻說努爾哈赤大敗西路撫順、開鐵兩路明軍,取得初戰胜利后,頭腦十分冷靜,仍然不采取分兵對付兩路的戰法,還是集中主要兵力會戰明軍一路。
  這個“用一個拳頭打人”的方針,已經构成薩爾滸大戰中各個戰場作戰的特點,即集中优勢兵力,以眾擊寡,分別緩急,各個擊破。
  努爾哈赤命令留下四千守城兵卒,以防止明朝清河路兵的進犯,其他八旗兵馬全力東進,去迎擊劉綎軍。
  卻說明朝總兵官劉挺號稱勇將,為明朝西南地區的名將。他從少年時期起,就立有戰功,在明朝軍隊中享有盛名。
  劉將軍手持鑌鐵大刀,重達一百二十斤,力大無窮。馬上掄動大刀,如飛輪旋轉,人們都稱他為“劉大刀”。他在四川任事多年,手下有川、貴苗族精兵數万,十分驍勇,每戰必胜,成績輝煌。
  劉將軍弓馬純熟,百發百中。他曾經讓人取大門板一塊,用墨筆在板上錯落亂點,然后,他站在百步之外,用袖箭射之,箭箭中那黑點。
  平日,劉將軍愛護戰馬,也喜歡訓練戰馬。面對几十匹戰馬,他一聲大喝,忽前進,忽后退,那馬噴鳴跳躍,非常听話,見者無不稱奇。
  万歷皇帝命令劉綎將軍星夜赴京。劉綎接到圣旨后,不敢怠慢,帶領儿子劉結、劉佐,以及昔日隨征人員劉招孫等,還有家丁七百三十六名,戰馬八百多匹,還有陸續集結的數百人,共一千多人。又帶佛郎机,百于排號,鳥銃,火炮等器械,另有軍船一艘。
  劉綎將軍懇求:待運船到后,川、貴兵稍集,便立刻出關。
  經略楊鎬最初不想征調外省兵,對于劉將軍遲遲不出關,請調川、貴兵,十分不滿,拒絕督辦。
  恰在這時,即万歷四十六(公元1618年,天命三年)七月,努爾哈赤親自統領大軍攻下了清河城,京師震動,遼東人心惶惶。
  經略楊鎬与劉綎素來不睦,就逼令劉綎出關戍守東部亮馬甸子。此時亮馬甸子正是雪深數尺,馬無食,人無糧的絕境。
  劉綎迫于軍命,只得率軍駐防,情緒十分沮喪。他對朝鮮王國元帥姜宏立說:
  “兵家的胜算不過是得天時,得地利,以順人心罷了。現在的天气甚是寒冷,這次出兵不能說得到天時啊!道路這樣艱難,到處是險石叢莽,也是沒有地利啊!俺又不得兵權,也是沒有人和啊!”
  姜宏立元帥听了,又勸慰說:
  “劉將軍也不要太悲觀,能夠跟隨你這樣的名將一起出征,也是俺的幸運!”
  “謝謝姜元帥的鼓勵和信任。俺以為關外的春天來得遲,這出兵的日期能推遲兩個月,就好了。”
  “俺也有同樣感受,這冰天雪地,增加了行軍困難,若是四、五月份比較适宜。”
  二人有了共同的語言,談得也比較投契。劉綎出身于將門之后,他是江西南昌人,是名將劉顯之子,在明朝將領中他与杜松是齊名的勇將。
  二十年前,朝鮮曾遭受倭寇侵犯,當時擔任朝鮮經略的楊鎬,打了敗仗,卻向皇上慌報說他打了胜仗。這事在明朝將領中沒有不知道,劉綎在一次宴會上碰到了楊鎬,當眾奚落過他,劉將軍當時曾說道:
  “自古以來,武將有殺身成仁的,但沒有打了敗仗反謊報軍情,說是打了胜仗。這真是沾污了武將的名聲。”
  自此以后,劉綎得罪了楊鎬,這次楊鎬依仗手中的大權,壓制并強迫劉將軍出師,并非偶然,而是對二十年前往事的報复!
  更令劉將軍難忍的,楊鎬竟派他的兩名親信,小小的守備官于承恩等,手持紅旗到東路軍中去督戰,還密令游擊將軍喬一奇說:
  “若是劉綎逗留不進,你可以奪取他的指揮大權,繼續督率東路大軍前進。”
  由此可見楊鎬的狹隘心胸,卑劣的心理素質。這人品与手中的軍權,是极不相稱的。
  那喬一奇自己就不是個好東西,他靠拍馬溜須的本領,得到楊鎬信任。他來到劉挺軍中,目中無人,逢人便講經略楊鎬与劉綎之間素不和睦的事情,并且狂妄地說:
  “四路軍中的主將,除杜松勇而無謀之外,其他的都是平庸之輩!”
  且說劉綎廷將軍在楊鎬的一再督催之下,于二月二十五日,率領東路軍由寬甸出師了。行軍的路上十分艱難。“風雪大作,三軍不得開眼”,加上山谷昏暗,對面不能相辨。有時晴空万里,卻寒气逼人,有的軍卒竟凍死冰天雪地中。
  劉綎出師前還未得到他請求的川、貴兵馬,只帶家丁和已經到的几千川兵。這一些又分別由各將帶領,楊鎬說有明軍二万四千人,實際不過一万五千人,可謂兵力“极為單弱”。
  一天,姜宏立元帥問劉綎說:
  “為什么東路兵如此孤弱?劉將軍你作為主將,怎么不請求多發些兵來?”
  劉綎一听,按捺不住气憤的情緒,生气地說道:
  “楊鎬素來与俺不相和好,這次必欲置俺于死地,俺受國家的厚恩多年,這次決定以死相許。現在俺擔憂的是兩個儿子(劉結、劉佐)沒有食祿,都留在寬甸了。”
  且說努爾哈赤派人在劉綎將要進兵的董鄂路,砍斷大樹,設置三道大路障,并分兵埋伏,等待劉綎軍到來。
  這一日,劉綎的東路軍來到了牛毛寨。這牛毛寨是努爾哈赤阻止東路軍的第一道防線。這里古樹參天,山岭險峻,道路曲折、狹隘。努爾哈赤派兵砍伐巨樹為路障,加強了防守,減慢東路軍前進的速度。
  且說劉綎的兵馬,由于翻山越岭,又是冰天雪地,勞累异常,將士們請求休息一會儿。
  劉綎說道:
  “這里山高路險,容易埋伏,還是早走為好。”
  說罷,又催促行軍,才走一會,有探馬來向劉將軍報告說:
  “前面有不少滿州軍攔住去路。”
  劉綎听說以后,急忙傳令安營,然后親自爬上山去遠看,見前面不遠處,滿州的旗幟迎風飄揚,急忙下山領一支兵馬前去迎敵。
  這時,天色已晚,劉綎令各軍點齊人馬,准備迎敵。并命令各軍齊點火把,照耀得如同白晝。
  劉綎手使鑌鐵大刀,立馬陣前,對著滿州營里喝道:
  “有不怕死的,來嘗嘗俺劉大刀的厲害!”
  “劉綎匹夫,你体要猖狂,看俺取你首級!”這來將正是大貝勒代善,二人拍馬上前,殺在一起。
  那劉綎的大刀,舞得如車輪飛轉,上下揮動,左右盤旋,代善哪是對手。約戰了五、六個回合,代善便汗流夾背,气喘噓噓了。
  劉綎的鑌鐵刀,重達一百二十斤重,他的刀砍下來,一般人是架不住,擋不了的,躲起來也不是易事。所以代善几個回合就要敗下來了。
  三貝勒莽古爾泰,一向以力大著稱,他見代善不是劉綎的對手,若再斗下去,非把命送掉不可!
  于是,拍馬上前,換下代善,与劉綎又戰到一處。
  再說劉挺將軍,正准備結果那代善的性命,不料又來一個黑臉大漢,把他換下去了。他心里想:這黑大漢看樣子有些气力,俺得讓他嘗嘗厲害才行!
  且說莽古爾泰使的是槍,与劉綎的鑌鐵刀,碰得叮叮噹噹,二人一來一往,大約斗了十几個回合,眼看那莽古爾泰又不行了。
  劉綎的大刀越舞越快,莽古爾泰只有招架之功,沒有還手之力了。
  只見劉綎的鑌鐵刀高高舉起,狠命砍下去。這時候,莽古爾泰看得分明,若不能架過去,那刀砍下來,必有性命危險。他心里想著,隨即用力使槍去架,只听“喀喳”一聲,莽古爾泰的大槍,被削去半截!
  這一下可嚇坏了代善和皇太极,二人慌忙上前頂住劉綎將軍,莽古爾泰才得以脫逃出來。
  這時候,明軍中劉抬孫也縱馬上前,与劉綎一起,跟代善、皇太极戰到一起。
  代善一看勢頭不對,急忙向皇太极使個眼色,二人虛晃一招,勒轉馬頭,就往營里跑去。
  劉綎見二人逃跑,隨即大聲喊道:
  “追呀!……”
  明軍舉起大刀、長矛,在后面緊追不舍,滿州軍士見主將敗下陣來,便立不住陣腳了,隨著三位主將,一起沒命地逃下去了。
  卻說劉綎的東路軍沖破努爾哈赤的第一道防線——牛毛寨,于二十九日啟程上路了。但是朝鮮王國的三個營兵士全部斷糧,只能從劉挺軍中借來充饑。
  從牛毛寨啟程之時,劉綎命令喬一奇等率領本部兵馬作先鋒,在前先行進發。
  一路四十里程,所經過的部落,劉綎命令一律焚毀,見到女真人,或殺、或俘,急馳向前。
  當東路軍來到馬家寨口時,努爾哈赤的伏兵四起,向明軍沖擊,喊殺聲震天。
  劉綎帶領將士向前,一陣廝殺,由于伏兵力量單弱,抵不住明軍的攻擊砍殺,有八十五人被明砍殺,八十八人被俘。
  三月一日,劉綎軍進入馬家寨。這時候,杜松將軍正与八旗兵在吉林崖拼殺,可惜東西兩路軍不通消息,又怎能做到“分兵合擊”呢?
  三月二日中午,東路軍到達深河,這里是努爾哈赤的重點防守區。
  劉綎軍剛到深河時,努爾哈赤的伏兵就向明軍發起了沖擊。
  后金軍分兩部分。一部分是努爾哈赤的第三子阿拜率領一千人馬,占据著制高點,從后邊牽制明軍。
  劉綎派勇將劉龍吉前去攻擊制高點上的后金軍。他自己帶領喬一奇等,去打擊前面的后金軍。努爾哈赤的這一部分,是由牛錄額真托保、額爾納、額里三人率領,從正面阻止明軍繼續向前推進。
  兩軍戰斗開始了,托保先已結好陣,在坐等明軍到來廝殺。
  且說劉龍吉帶領一千人馬,去攻打制高點上的阿拜。那制高點上滾木、礌石,准備的特別多。努爾哈赤命令阿拜的主要任務,是拖住明朝軍隊。
  劉龍吉先領著士兵攻一下,制高點上的礌石、滾木,如雨似雹,連續打來,使明軍前進不得。
  劉龍吉登上高處察看周圍地形,決定用聲東擊西戰法,他派二百人先從側面爬登上去,從后金軍的側后、后面進行攻擊。他自己再從正面展開攻擊。
  不一會儿,听到制高點上喊殺聲起,劉龍吉知道迂迥上去的人已接近了敵人,開始打起來了,于是,他親自帶領士兵從正面沖擊。
  誰知制高點上的敵人眾多,由側后面上去的明軍,剛一打響,就被后金軍一個反擊,把那二百人圍在中間,然后一齊放箭,二百人只逃回來十几人,其余的全部被箭射死。
  再說劉龍吉帶領士兵,從正面攻擊,他們頂著滾木礌石,奮勇上去。
  由于眾寡懸殊,阿拜指揮兵卒施放礌石、滾木,劉龍吉不幸被礌石擊中腦袋,當即死去。
  再說前邊的堵截情況,明軍的先鋒喬一奇,帶領軍隊沖擊托寶軍的陣營,二人在營前拼殺起來。大約斗了七、八個回合,托寶戰敗,逃回營中。喬一奇帶兵追去,托寶据險防守,矢發如雨,仍未攻下來。
  兩軍一直戰到天黑,由于眾寡懸殊,托寶的兵馬死傷慘重,終于領著余下人馬,突圍逃走。
  托寶軍的任務是拖住明軍,同阿拜的意圖一致。深河這一仗,使明軍半天不能前進,有力地配合了西部戰場,致使努爾哈赤能全力率部攻馬林軍。
  深河之役后金死傷兩千多人,明軍損失也不少,勇將劉龍吉戰死。
  且說努爾哈赤得到馬家寨、深河之役兵敗的消息,立即召開軍事會議,認真對待劉綎的東路軍問題。
  代善首先說道:
  “劉綎果然名不虛傳,那大刀一百多斤重,很難招架。若是跟他硬拼,咱都不是他的對手,只能靠智取了。”
  托寶說道:
  “此人也很謹慎。他行軍時,讓那姓喬的將領當先鋒,在前面開道;他自己帶領主力人馬居中,讓朝鮮軍隊殿后;安營時,用鹿角枝繞成營城,像真的一座城樣子,咱的騎兵不能突入,沖不進去。他在鹿角枝營外設立火器,使咱的騎兵不能沖入營中,又很難接近明軍。他們自己或出營征戰,或回營休整,可以輪番出戰,來去自如。”
  皇太极听了以后,說道:
  “對劉綎這樣的戰將,不宜近戰!咱們可以用遠攻方法,咱們將他引入伏擊地點,用弓箭治他,就可以奏效了。”
  努爾哈赤說道:
  “俗話說:磨道里逮雞——多轉兩圈子。劉綎是當代名將,當然不好對付。不過,咱們用智取,引他上鉤呀!關鍵問題,是用什么辦法讓他上鉤?大家就這方面多想點子。”
  范文程走到努爾哈赤面前,向他耳邊說了一會儿,只見努爾哈赤笑著說:
  “高!高!范先生真是俺的智囊啊!……這叫做虛虛實實,以假亂真啊!”
  努爾哈赤喊過大貝勒代善,向代善耳邊說了几句,代善便高高興興出去了。
  他又吩咐道:
  “二貝勒阿敏帶一千人馬,在阿布達里岡左面埋伏;三貝勒莽古爾泰帶人馬一千,于阿布達里岡右邊埋伏。你們二人听到角螺聲響,一齊殺出,少近戰,多遠攻,用弓箭。”
  阿敏和莽古爾泰分別帶兵埋伏去了。
  努爾哈赤又向四貝勒皇太极說:
  “你帶一千人馬,埋伏在阿布達里岡的正面。劉挺領軍上了岡以后,即迎面沖殺上去,与扈爾漢合兵一處,不能放跑一人。”
  “是!”
  皇太极答應一聲,就領著兵馬出發了。
  努爾哈赤又向扈爾漢說:
  “你領一千兵馬,先到富察埋伏起來,等劉綎軍的前鋒來到,給予迎頭痛擊。若能消滅他,更好;若是不能,就佯敗,逃向阿布達里岡。再回頭跟他打,并讓士兵吹響角螺號,爭取活捉劉大刀,切記,切記。”
  “是!”
  扈爾漢答應一聲,帶領人馬向富察而去。
  努爾哈赤分派以后,遂向內侍說道:
  “傳朕的命令:宰殺二十頭牛,以及酒、菜、果品等,准備召開慶功會,吃慶功宴席。”
  卻說阿布達里岡,距离后金都城赫圖阿拉約七十里。在滿語里,“阿布達里”是“岡”的意思。它的位置在今拉法河,加哈河分水岭處的老道溝岭,地形复雜,易于埋伏。
  再說范文程對努爾哈赤附耳的那几句說,就是為了誘使劉綎軍,深入重圍,以挫傷明軍斗志,進而殲滅之。
  努爾哈赤派大貝勒代善,前去利用杜松敗沒時,后金繳獲的杜松令箭,從西路杜松的敗軍中,找出一名浙江兵,讓他冒充杜將軍的“材官”,到劉綎軍中干“以假亂真”的勾當。
  且說那“材官”來到劉綎軍前,假裝告急地說道:
  “杜將軍托劉將軍的威名,十分幸運,已經深入敵境,抵達后金都城赫圖阿拉。現在是擔憂將軍的東路大軍不能同時并進,故差卑職前來,敬請將軍急速起營,以備共同夾攻破城。”
  劉挺听了,有些怀疑地反問道:
  “俺与你們杜總兵地位相當,怎么傳令箭給俺呢?以俺是他的裨將不成?”
  那“材官”隨机應變地說道:
  “報告劉將軍,那令箭雖然是號令偏裨將領的,實際上也不常用,只是因為事急,以它取信罷了。”
  劉綎听了,對“材官”的話未加深究,便信口開河地說道:
  “出師的時候,各路大軍相約,以傳炮為號。今日師抵城下,為什么沒有听見你們的炮聲?”
  听到劉綎這么說,“材官”也才知道,各路大軍相互聯絡的暗號,是以炮聲為准。于是,那“材官”便應付著說道:
  “這里距离努爾哈赤的都城——赫圖阿拉,也僅僅五十里,若三里傳一炮,還不如騎上一匹馬,跑來的快呢!”
  劉綎把那假“材官”的一片謊言,當作真話,答應傳炮進軍。
  其實,那假“材官”的話,破綻百出,劉綎卻未深思,也沒有熟慮,便信以為真。劉綎未免太失之輕率了,簡直就是一個大愣瓜!
  再說那“材官”回到赫圖阿拉,向努爾哈赤報告說:
  “用炮聲是明朝四路大軍的暗號,劉將軍听到炮聲,他才肯進軍呢。”
  努爾哈赤吩咐侍衛道:
  “將繳獲的明朝大炮抬一門來,再讓明朝的射炮手來一個,……”
  “轟!”一聲炮響,努爾哈赤高興地笑了,他讓侍衛快送信到富察去,到阿布達里同去。
  努爾哈赤又喊來侍衛,對他耳語了一會,那侍衛去了不久,提著一顆人頭來了,仔細一看,就是那“材官”。
  于是。材官”的人頭被挂到了大竹竿上示眾,說他逃跑到東路軍里去送信等。
  其實,劉綎被急功冒進的魔影蒙住了眼,看那假“材官”走后,劉綎沒有听見炮聲就動心了。他唯恐杜松將軍獨占軍功,先命令士卒拔營火速前進。
  在劉綎大軍接近富察之野的時候,果然听見炮響三聲,這時的劉綎將軍更是堅信不疑了。
  盡管道路難走,周圍重巒迭障,路險林深,人馬不能成列前進,隊伍混亂不堪。劉綎卻大聲命令道:
  “兵馬成單列前進!”
  卻說劉綎將軍一再催促大軍火速赶路,又走了二十多里,忽听炮聲連連傳來,并且一陣緊似一陣,劉將軍心里想道:
  “這是杜松將軍在催促咱們快走呢?”
  于是,他心急如焚,命令士兵丟棄掉鹿角枝,輕裝向赫圖阿拉迅速前進。
  這時候,沿途還有几個部落村寨,部分官兵去焚掠,除發現几個老弱女真人之外,一無所獲,因為他們早按照努爾哈赤的“堅壁清野”命令,把谷物等埋藏起來了。
  劉綎將軍知道后,訓斥他們說道:
  “別去浪費時間了!當前是要抓緊行軍,赶到赫圖阿拉去。杜松將軍已早抵城下了。等咱們打下赫圖阿拉城,糧食會有的,牛羊肉也會有的。你們就憋足勁儿,快快地跑吧!”
  卻說劉綎為了急功冒進,不顧士兵的疲勞,不顧路途的險惡,一味堅持急行軍,這种做法就是常說的“強弩之末勢不能穿魯縞”,所以兵法上忌諱這种做法,認為“這一定會使主帥失敗”。
  且說劉綎將軍的前鋒——喬一奇等,先抵達富察。突然間,伏兵四起,前鋒軍很快地陷入重圍。
  后金國大將扈爾漢帶領一隊人馬,猛扑過來,只見扈爾漢橫槍立于馬上,攔住去路,大聲喝道:
  “呔!大將扈爾漢在此!”
  先鋒官喬一奇正在馬上觀賞山景,忽見伏兵四起,心就涼了;又听扈爾漢那洪鐘似的吼聲,更嚇得兩腿直打戰。
  俗話說:“丑媳婦不能怕見公婆。”喬一奇只得壯壯精神,綽槍在手,催馬上前。
  扈爾漢將手中槍一擰,說道:
  “來將報上名來,俺槍下不殺無名之鬼!”
  喬一奇听了,十分惱怒,心里說:這黑臉大漢未必是個高手,說不定俺能將他拿住,豈不是立個頭功?想到這里,大聲說道:
  “哪黑臉賊听清了,俺把名字報出來,你可別嚇得掉下馬來,摔死了!俺是沈陽府游擊將軍喬一奇!”
  扈爾漢一听,不禁笑道:
  “什么‘瞧稀奇’?都快要死了,還瞧什么稀奇!”
  “少廢話,看刀!”
  喬一奇不再跟他扯狗皮,舉起刀來,朝扈爾漢頂門劈來。
  扈爾漢見刀砍來,忙用槍去接,只听“噹啷”一聲,那刀口砍在鋼槍上,火星直飛。
  喬一奇只覺得虎口被震得發疼,心里說:乖乖,這黑臉漢子勁頭不小哩!不由得小心謹慎起來。
  二人你一槍,他一刀,來來往往,斗到十几個回合,不分胜敗。
  明軍中的于承恩,見喬一奇不能取胜,遂手使雙刀,催馬上前,与喬一奇二人齊戰扈爾漢。
  扈爾漢一見又上來一個,便大聲喊道:
  “你們現在不上,還等几時?”
  他的聲音未落,只听“嘩啦”一下,扈爾漢身后的兵馬便一齊擁上來。
  喬一奇先鋒營里只有五百人,怎能經得扈爾漢一千兵馬的沖擊?尤其是那些騎兵,如颶風一樣,掃了過來。
  喬一奇的先鋒營一下子被沖散了,士卒們有的被馬撞死了,有的被踩死了,有些幸存者也不敢戀戰,慌忙逃向山去。
  喬一奇、于承恩見身后的士卒潰散了,也不敢再打下去,生怕那些騎兵圍過來,跑不出來。于是,二人交換一下眼色,虛砍一刀,就勒轉馬頭,向劉綎所在的中軍逃去。
  扈爾漢見明軍逃跑,也不追赶,便收兵往回走。
  劉挺將軍見喬一奇与于承恩的前鋒營被消滅了,才如夢方醒,知道自己如今已中努爾哈赤的誘兵計了。
  但劉綎畢竟是身經百戰的老將,他表現出异乎尋常地鎮靜,立即命令道:
  “全軍集結了,整頓好隊伍,准備迎擊韃子的突然襲擊!”
  東路軍在劉綎將軍的鎮定表情上,得了鼓舞,汲取了力量,全軍立即整頓好,嚴陣以待。
  其實,劉綎的東路軍已進入努爾哈赤的伏擊圈了。大貝勒代善、二貝勒阿敏、四貝勒皇太极等,率領三万多兵馬,從瓦爾喀什密林中殺出。
  劉綎將軍一見,手提鑌鐵槍,兩眼環睜,怒視著奔向前來的大貝勒代善,四貝勒皇太极,嘴里罵道:
  “你兩個娃娃是俺的手下敗將,赶快滾回去,讓努爾哈赤來跟俺斗三百回合!”
  大貝勒代善听了,說道:
  “劉將軍!你不要執迷不悟了,你已經中了咱的埋伏,還是早下馬投降吧!”
  劉綎一听,气得肺都快炸了,立即說道:
  “呸!俺劉大刀雖然是個武人,也略知君臣大義。俺生是明朝的人,死是明朝的鬼!怎能彎腰降你那境外的胡人?”
  皇太极向代善說道:
  “大阿哥!別跟這老匹夫磨嘴皮子了,咱們將他活捉了,送到父王那里領賞去!”
  代善還未來得及說話,只見劉綎的大鑌鐵刀已經揮起,只覺耳畔一陣涼風吹來,那刀對他頂門劈將過來。
  大貝勒不敢用刀去頂,知道那刀的分量,急忙來個鐙里藏身,躲過那一刀。
  四貝勒皇太极也急忙舞刀,与大阿哥一起,雙戰劉綎將軍。
  三人戰到二十多個回合,那劉綎越戰越勇,一百二十斤重的鑌鐵刀,舞得上下翻飛,刀光閃閃。大貝勒与四貝勒雖然兩人戰劉綎一人,仍累得汗流浹背、气喘噓噓。因為劉綎那刀太重,二人都不敢用刀去碰它,多半是以躲為妙。再者,那刀又來得迅猛异常,稍有疏忽,一旦被它劈著,准是兩半分開,這精神一緊張,就顯得更累了。
  且說努爾哈赤在赫圖阿拉与范文程談論攻取遼沈的事情,突然探馬來報說:
  “明朝南路軍主帥李如柏率二万兵馬,已出清河鴉鶻關,离都城不遠了。”
  努爾哈赤一听,心中不由一惊。他心里想,現在主力都已集中用在東路,對付劉綎去了。一旦李如柏來個急行軍,半天就赶到赫圖阿拉,城里這几千人馬,怎能守得住?那樣一來不就是:黃鼠狼滿山去打食,家里丟了老母雞。他想到這里,再也坐不住了,急忙將這些情況講予范文程听,讓這個智囊赶快想出個妙招,來力挽狂瀾。
  范文程听了,急忙動腦筋,想點子。說來也巧,偏偏這時褲襠里痒得難受。當著皇上的面,也不敢公開伸手到褲襠里騷痒,但是痒得他實在受不了。
  范文程正在那里胡思亂想,忽听努爾哈赤問道:
  “范先生,你想到好計策沒有?”
  “唔,唔!俺還……還沒有想到呢……”
  努爾哈赤看著范文程,笑著說道:
  “咱還用你那‘以假亂真’的計策吧?”
  范文程听了,愣了一下,才明白過來,立即說道:
  “好,好!就用那以假亂……亂真吧!”
  听了范文程結結巴巴地講話,心里不由得疑惑起來:“這范先生今天怎么啦?……”
  努爾哈赤讓侍衛喊來扈爾漢,對他如此這般說了一會,扈爾漢高高興興地走了出去。
  這時候,努爾哈赤才心安理得,他以為:只要消滅了劉綎的東路軍,南路的李如柏就容易對付了……
  且說東路軍主帥劉綎力戰后金國的大貝勒代善、四貝勒皇太极。只見劉綎舞起鑌鐵大刀,左右盤旋,煞是凶勇。大貝勒、二貝勒、四貝勒,輪流戰住劉綎一人,也不能奈他何。
  劉綎心里想:“后軍為什么不接戰上來?”忽然,西北角上一彪軍馬殺到,喊殺連天,風馳電掣,從火光中望去,但見大旗上現出一個斗大的“杜”字來,那兵士盔甲完全是明朝裝束。
  劉綎見了,又惊又喜,惊的是杜將軍從天而降,必然取得了赫圖阿拉;喜的是自己正是力戰不胜,幸而來一幫手。
  想到這里,劉綎大聲喊道:
  “來將莫非杜松將軍嗎?”
  劉將軍話音未落,一員將領已到馬前,頭戴金盔,身穿鐵甲,正是一員猛將。只是臉面長而黑,卻不是杜松將軍。
  劉綎不覺一愣,剛接刀想問,不料那來將已手起一刀,劈劉綎于馬下。
  這時,明軍中劉招孫軍,急來相救,已經來不及了。
  再說那殺劉綎的“明軍將領”,逢人便砍,他專殺明朝軍隊,弄得明軍昏頭昏腦,不辨真偽,自相屠戮。
  不一會儿,劉綎的兵馬被殺得干干淨淨。原來這殺人的“明朝將領”,是后金軍冒假的。在殺敗杜松時,得到了杜軍的盔甲、旗幟,拿來教軍士改裝。那冒充杜松的將領,便是努爾哈赤的大將扈爾漢。他在劉綎与大貝勒等交戰時,已將自己帶的五千兵馬統統換了明軍的裝束,繞道把劉綎后路的兵馬包圍,殺死一半,投降一半。因此,劉綎盼不到后軍的援助。
  這一條“以假亂真”的妙計,還是范文程想出來,努爾哈赤命令扈爾漢執行的,活活把劉綎將軍和他的一万多人馬,統統送到鬼門關去了。
  且說努爾哈赤的八旗兵,消滅了東路軍中的明朝軍隊以后,又全力向朝鮮王國的姜宏立的三營朝鮮兵,發動攻擊。
  八旗兵由大貝勒代善、四貝勒皇太极帶領,兵分兩路,遠遠地環圍而至,先將左營包圍。
  左營將領趙德廉,帶領兵馬,沖出圍陣,大貝勒代善從后面追上來了。
  二人見面,未及搭話,便殺到一處。趙德廉使槍,代善使刀,一刀一槍,往來砍殺,約戰十几回合,皇太极見趙德廉槍法純熟,大阿哥一時不能取胜,遂拍馬上前,雙戰趙德廉。又殺了十几回合,趙德廉見中軍和右營的兵不來援助,心中不免著急,手中的槍不由慢了起來。因為代善和皇太极二人戰他一個,稍一疏忽,便被砍下馬來。可怜朝鮮的一員名將,眨眼之間,死于异國他鄉。
  大貝勒、四貝勒結果趙德廉性命之后,便揮兵將左營朝鮮兵一陣亂砍亂殺。
  這時,后金的騎兵又連續沖擊右營,那疾如驟雨一樣的鐵騎,橫沖直撞,右營也很快被摧毀了。
  惟有朝鮮的宣川郡守金應何,在依樹而戰。此人騰跳縱躍,疾如猿猴,后金的騎兵,連續被他砍殺几十人,也沒有辦法。
  他一會站在樹空之間,一會縱身樹上,一會又隱身樹后,神出鬼沒,不斷地舉刀砍殺后金的騎兵。
  皇太极得知信息以后,前往林中察看。他策馬來到樹林,只見林中橫七豎八地倒斃几十具后金國騎兵的尸体。好些馬匹因為腿被砍斷,在地上掙扎著。地上一攤攤的鮮血,殷紅殷紅的,發出一股股血腥气味。
  四貝勒心里想:此人這么厲害,必須認真對付。由于士卒提前警告,他也不敢貿然進入林中。
  四貝勒皇太极在林子邊緣等了大半個時辰,也沒有發現人影,遂派二十名步兵,帶著強弓勁管,守在林子邊上。
  再說金應何在林中隱蔽著,他心里想:俺殺死后金几十人,即使向他們投降了,性命也難保,不如拼他一死,多賺他們几個。
  他從腰間拔出匕首,在樹上削了二十多枝木箭,裝入兜中。然后施展跳躍輕功,由這棵樹到那棵樹,不一會儿,來到樹林邊上。
  金應何從樹權間朝下一看,見有二十多個弓箭手,正在林子邊上朝林子里探望。他坐穩身子,用大樹枝葉隱蔽好身子,從兜中摸出木箭來。
  他手拿木箭,掂了掂分量,又目測一下距离,覺得這自制的木箭,因為分量輕,距离遠了,會影響命中率。只得又朝前進了几棵樹。
  那些后金弓箭手,未曾想到附近的樹上會有金應何,只顧放眼往林子深處瞅著。
  突然之間,只听“嗖!嗖!嗖!”一連三響,從樹上飛下三支木箭,每一支都射中了面門,三個后金的弓箭手被擊中,個個在地上喊叫著。
  這一下那二十名弓箭手可慌了,東張西望,發現不了人影儿,不能無的放矢呀!
  正當他們焦躁無策時,突然間,又“嗖!嗖!嗖!”連續飛來三支木箭。又有三人當場倒地。
  這時候,天已暗下來了,那十几名弓箭手更不敢往林子里去了。
  這時候,金應何心里想,趁著天未全黑,再射死他們几個,于是,他跳到更近的樹上,連續“嗖!嗖!嗖!”放出三支木箭,突然樹下有人喊道:
  “那人就在這樹上!快來呀!”
  這人的喊聲未落,就被樹上“嗖”地一箭射倒,金應何立即轉移,連續跳了几棵大樹,才躲過那些弓箭手的利箭。
  天快黑了,代善和皇太极都來了,見剛派來的二十名弓箭手,又死了一半,二人气得沒有辦法,皇太极說:
  “咱們放火燒林子,看他往哪跑?……”
  這時候,天已全黑,金應何心里說:“三十六計,走為上!”
  林子里的火點著了,那些枯枝敗葉,見著了火,就燒著了。于是,林子里濃煙滾滾,燒得樹枝叭叭炸響。
  大貝勒和四貝勒,站在林子邊上說道:
  “看他有多大能耐,還能活嗎?”
  其實,金應何早已趁著夜色,跑出林子,沿著去沈陽的大道,連跑帶跳的走了……
  再說朝鮮王國左、右兩營被八旗兵消滅以后,只剩中軍姜宏立在苦守著。
  大貝勒代善帶領八旗兵,漫山遍野,向姜宏立的中軍圍過來。他不得不派遣旗官傳令中軍將士,鼓勵士卒,奮戰一場,爭取死里求生。
  但是,代善雖然包圍了朝鮮的中央營,目的是壓他們投降,因為后金繳獲的明軍大炮、鳥銃等火器,自己不會放,想收降朝鮮兵卒,為后金軍當炮手。
  經過雙方派出代表,終于共立盟誓,以求和好。代善要求姜宏立元帥帶領全軍,開赴赫圖阿拉,面見后金國汗王努爾哈赤。
  初六日中午,朝鮮王國都元帥姜宏立、副元帥金錦瑞等,帶領余部四千人,到達赫圖阿拉。大貝勒代善帶姜宏立、金錦瑞去拜見努爾哈赤。
  會見時,只見大堂正中,努爾哈赤挾持弓矢,端坐在炕上。堂下排列著眾多甲士,努爾哈赤左右兩邊站著四大貝勒和文武大臣。
  這時候,姜宏立、金錦瑞人見,登階行揖而拜。努爾哈赤見了,非常生气地說道:
  “兩個蠻朝的降將,為什么見了朕不行大禮?”
  姜宏立高聲說道:
  “俺們不是降將。貴國大貝勒代善与俺共同盟誓,永結友好。”
  兩帥堅決不答應,努爾哈赤只好讓朝鮮兩帥在階之東側,以紅氈舖地,設交椅落座。
  卻說明朝南路軍主帥李如柏,帶了兩万人馬,三月一日出清河鴉鶻關,由于出師晚,行動慢,三月三日,會師的日期已過,仍然遲遲不進,逗留觀望。
  忽然,探馬來報說:
  “撫順路杜松將軍全軍覆沒!”
  李如柏一听,嚇得面色如土,連話也說不出來,向探馬揮揮手,意思是:“去罷!”
  過了半天,探馬又來報告說:
  “開原、鐵岭路全軍被努爾哈赤打敗,馬林逃跑了,潘宗顏等將領戰死……”
  李如柏听了,嚇得兩腿亂顫,連手也舉不起來了,只得對探馬努一下嘴,意思是:“走罷!”
  三月四日早上,副將賀世賢來向李如柏建議說:
  “咱們南路軍可以偏師策應,增援東路,殺入重圍,救出劉綎將軍。”
  李如柏听了,卻說道:
  “過兩天再說。”
  俗話說:“救兵如救火。”李如柏還要“過兩天再說”。又過了一天,探馬來報說:
  “東路軍劉綎兵敗被殺,朝鮮兵也敗了。”
  李如柏听了,嚇得魂不附体,渾身抖個不停,几乎都坐不住板凳了。
  過了好一會,李如柏才鎮靜下來,心里說:
  “哎呀,俺的媽!如再進軍,也是白送性命。幸虧沒听賀世賢的話!”
  這時候,李如柏真想回軍,又害怕楊鎬的尚方寶劍厲害,真是欲進不敢,欲退不能,憂愁得茶飯不思,寢臥不安。
  試問:“李如柏身為遼東總兵,真是如此怕死、怯懦?”
  遼東人民當中有一歌謠可以作答:
  “奴酋女婿作鎮守,未知遼東落誰手?”這其中還有一段香火情呢。
  原來李如柏在廣宁任總兵官時,努爾哈赤為搞好關系,將其弟舒爾哈齊的閨女娥喇佳嫁給李如柏為妻。這樣一來,他們便成了翁婿關系,兩下來往也密切起來。
  万歷四十三年(1615年)三月,努爾哈赤第八次赴京朝貢,也是他最后一次進京送貢品了。當時,李如柏已調為遼東總兵官,駐遼陽時,努爾哈赤去京來回都在遼陽住較長時間。
  在一次酒后談心時,努爾哈赤說道:
  “有朝一日,咱翁婿之間若是兵戈相見,你怎么打算?”
  李如柏听了,不加思索地回答道:
  “俺將不戰而退,以此報答岳翁。”
  李如柏是個庸才,生性懦弱無能,為什么能任總兵多年,一點政績沒有,仍能穩坐總兵高位呢?——
  李如柏每年能從努爾哈赤那里,得到珍貴的黑貂、東珠,以及人參、蜂蜜、熊掌等。李如柏再把這些送到京城里,于是朝廷的各部大人每人一份,誰又再能不喜歡這位李總兵呢?
  努爾哈赤也能從李總兵那里得到許多好處,僅撫順、開原兩地的產品交易、關稅支付方面,由于李總兵的蔭庇和疏通,努爾哈赤受惠更大,得利更多。
  俗話說:“一根藤上拴著兩個螞蚱——誰也离不開誰。”李如柏与努爾哈赤,這翁婿之間,就是這么一層關系。
  卻說遼東經略楊鎬,見四路兵已有三路兵敗將亡,敗局已定,只得發令箭到清河,召李如柏的南路軍回師。
  清河路李如柏正在逗留觀望,接到令箭,如得到赦令一般,急急忙忙回師,其狼狽相有如喪家之犬。
  俗話說:“無巧不成書。”一天中午,努爾哈赤派二十名哨探,到虎攔山周圍探听軍情。他們在山上看見李如柏的軍隊,如殘兵敗將一般,一路上隊不成列,排不成行,稀稀落落,實在不像樣子。
  這時候,哨探的頭目武理堪靈机一動,讓部下吹起螺號,并且喊殺聲驟起,一時間山鳴谷應,恰似臨陣對敵的聲音。
  李如柏一听,以為中了埋伏,頓時嚇得心膽俱裂,魂靈儿出了泥丸宮,也不敢停下來應戰,忙傳令道:
  “急速回師沈陽!”
  那些士兵一見主帥惊慌,以為真是八旗兵馬殺來了,就忙不迭地往回跑,哪還考慮什么。
  那武理堪一見,便帶領二十名哨探,吶喊著沖下山來,殺入明軍隊伍中去。
  他們肆意砍殺逃竄的明軍,共殺死四十人,繳獲戰馬五十匹。
  經過武理堪這一起哄,李如柏的南路軍更不成樣子,一口气逃回沈陽城去了。
  薩爾滸之戰結束了。
  努爾哈赤与經略楊鎬,后金与明朝,在雙方決定胜負的薩爾滸之戰中,以后金軍的胜利和明朝軍的潰敗而告結束。這次戰役,明朝軍隊損失重大,据統計:明軍文武將吏死亡三百一十余人,士兵死亡四万五千八百七十多人,失去馬、騾、駱駝共二万八千六百多匹。
  薩爾滸之戰,使明朝國勢更加削弱,后金國更加強盛。從此,明朝和后金互換了位置:明朝由進攻轉為防御,后金由防御轉為進攻。
  薩爾滸之戰,是后金和明朝興衰史上的轉折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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