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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鋸戰里


  周王朝分裂,出現拉鋸式的內戰。在拉鋸式的內戰中,雙方互相進行了殘酷的殺戮。一陣大的殘酷殺戮過后,接著出現正式的長期的拉鋸戰爭。在這正式的長期的拉鋸戰里,仍然有著殘酷的殺戮。這真是殘殺之中有拉鋸,拉鋸之中有殘殺。
  自從那次百工部隊背叛穆公單旗之后,他們就和南宮极一起開始了向單旗之宮的大進攻。哪想,這次進攻,南宮极和百工部隊不但沒能取胜,而且反被單旗和劉卷的隊伍打得四散奔逃。其中,屬于南宮极方面的一小股逃走的部隊,邊打邊退,被劉卷的隊伍赶上一個占地十好几畝的又高又大的高台。這高台上的邊緣處,是個十分堅固的帶著垛口的磚牆。台子上被運滿了吃的喝的和守衛高台時用的磚頭、石塊等物品。退守在這里的兵士,堅守在這里,死不投降。他們打算和台同歸于盡。圍台的兵士攻了三天三夜,沒攻上去。他們見沒有辦法攻下,就在台下喊話勸降,他們高喊:“悼王必胜!穆公和劉公的隊伍必胜!王子朝快畢了,南宮极和百工的隊伍已經徹底垮台了!王子朝必敗!你們不要在這里死守了!投降吧,投降不殺!如果你們再要替王子朝賣命,再要在這里頑固地死守,決不會有好果子吃!”他們還這樣喊叫:“弟兄們!你們不要听頑固不化的守台頭子的話!你們不要再受欺騙!不要再死守在這里為他賣命!你們之中,哪個出來把頭子殺掉,帶領兄弟們投降,到我們這邊以后,高官任做,好馬任騎!投降吧,你們投降吧!到這邊來絕對沒有虧吃!”
  就在這時,混在台上隊伍中的一個人,名叫儋翩,是王子朝的羽翼。儋翩見王子朝大勢已去,就心生一計,采取了一條曲線救朝的辦法。他手使大刀,突然之間將守台頭目砍死,高喊:“悼王必胜!快投悼王!弟兄們,愿意投降的跟我來!”這一喊不知當緊,守台的兵士呼啦一聲,跟隨儋翩全部向劉卷的圍台士兵繳械投降。從這以后,單、劉二公的兵威大振,悼王姬猛的聲威大振,等他們正式辦完景王喪事之后,又發兵進一步向姬朝展開攻擊;王子朝的勢力暫時轉入低潮之中。
  就在這個時候,高申佳第二次來到了老聃先生的守藏室里。此時高申佳已經換了一身悼王部隊番號的嶄新的黑色戎裝,一看便知他已參加了悼王的隊伍,成了悼王方面軍隊的一位士兵。進屋之后,他和老聃、大紀互相打過招呼,輕盈地坐在座位之上,興致勃勃地看著大紀說:“現在,我已參加了悼王的部隊,成了他的一名士兵。我已正式投靠了一位明君,我看准了,可以說早一些時候我就已經看准了,相對的說,悼王天子是一位英明的君主,我現在可以正式地向你宣布了。”
  “那好,你找到了明君,那好。祝你升官。”大紀說。
  “好,好,那好,那好。”老聃先生慈和謙下地點頭憨笑著。
  “大紀表侄,還有李聃先生,”高申佳躊躇滿志,看看大紀,又看看老聃,說,“你們不應該再趴這小守藏室里死守,你們應該走出屋子,投向明君悼王的怀抱,為他建功立業,去做一番大事。”
  大紀不知如何回答才好,他沒說什么,抬眼看看老聃先生,想從他那里得到一些反響。
  老聃先生沒表示反對,也沒表示贊成,他只是不看人地把眼光盯向一處,靜靜地憨笑不語。
  一陣閒話之后,高申佳又一次提出借兵法書。老聃先生將一卷別人才還過來的講戰術的書遞給他。
  “好,這夠我看几天的了。謝謝李先生。行,看完一定來還。好吧,我走了,下次再來拜訪。”高申佳說著,起身就走。
  老聃和大紀恭謙地送他到門口。不知大紀是有什么想法,當老聃送完客人轉身而回的時候,大紀又故意多送他表叔一程。
  路上,高申佳說:“這個姓李的老頭,就是有點死巴,標准的書呆子!識一肚子字,要擱是人家有智能的,早走出屋子去混個象樣的去了。上次听你說那個意思,好象是他老實,有點愚拙,難道他真是愚拙嗎?要說他愚呢,他識字,能在這里管書籍,要說他不愚呢,……”
  “他是個愚人,表叔,實話告訴你,他真是個大愚人。”大紀一口肯定地對他說。
  几天以后,王子朝的隊伍開始向悼王打過來。單旗、劉卷的兵士和王子朝方面的南宮极部隊打了一仗之后,開始后退。此時晉頃公見王室大亂,出來干預。晉國出一部分兵力支援單旗和劉卷。晉國軍隊特意把悼王姬猛從逃亡之中接到王城(今河南陝州)來。王子朝听說以后,十分惱火,“好啊,你們諸侯國也來插手,那好啊!反正都是反啦,拼死命大干吧!”于是開始進一步和庄公召奐、平公甘穌以及貴族尹文公尹固取得聯系,得到了尹文公尹固的大力支持。尹文公直接出兵和晉兵針鋒相對地擺開陣勢,并開始和前來支援單旗、劉卷的晉兵進行交戰。
  文公尹固帶一部分兵力前來京邑(今河南開封),立王子朝為王,稱他為正牌的周天子。尹固親自主持王子朝登基的儀式。王子朝頭戴平天冠,身穿杏黃袍,風流倜儻,英俊瀟洒,在“我主万歲,万万歲”的山呼里,邁著健步,春風得意地登上金鑾寶座。
  王子朝即位之后,雄心勃發,開始全面整頓兵馬,然后開始發起對悼王姬猛的全面進攻。悼王方面的單旗、劉卷部節節后退。
  就在這种情況下,高申佳第三次來到老聃先生的守藏室里。此時高申佳已經換了一身王子朝部隊番號的嶄新的白色伍長戎服,一看便知他已從悼王的隊伍投奔到了王子朝的隊伍,一看便知,他已由一個悼王隊伍的士兵變成了一個王子朝隊伍的伍長。他精神煥發,春風滿臉,笑哈哈地和老聃、大紀互相打過招呼之后,在黑色的木椅之上坐下,將一個黑色的麻布包單放在大書案上,然后解開包單,從那里拿起一卷竹簡:“謝謝李先生,書看完了,現在歸還,好借好還,再借不難。”說罷,將書放在老聃面前。
  “高弟不要客气。你既已送來,我就收下。”老聃慈和地笑著說,“如若你還想看別的什么,還請言聲。”
  “那好,那好。”高申佳心里高興,机靈地拱手,點一點頭。
  “表叔混陡了,看,升上伍長了。”大紀說,“看來表叔現在保的不是悼王,可能是又投新主子。”
  “是的,你說對了。”高申佳机敏靈巧地轉動著雙眼說,“現在我已不保悼王了,已經正式跟隨英明君主姬朝了。新天子姬朝是一位明君,我看透了,這一回算是被我看透了。不錯,原來悼王姬猛是英明的,然而事和物都是在不斷轉化的,隨著時間的推移,事物的演化,他的英明被他自己否定了,被他自己的行為否定了,被一种變化規律給變化掉了,現在已經變給姬朝了。”說到此,神不知鬼不覺地向著大紀、老聃閃一眼,見大紀麻木木的無反應,見老聃謙虛和藹地憨笑著,赶緊趁机將言詞轉到別的話題上面去。他用好听的腔調說了一陣其他方面的話,然后一轉彎子,又將言語落到借書的話題上。
  他要求再借一卷書,一卷講解戰斗策略的兵法書,并再三保證看完一定按時歸還。老聃從書架上拿一卷兵書遞給他。高申佳點頭表示感謝之后,就和老聃、大紀作了告別,然后起身走出屋子。時過不久,悼王姬猛因病而死。單旗、劉卷見此情形,就在洛陽西邊的翟泉,把姬猛的一娘同胞的弟弟王子姬丐立為敬王。
  這敬王姬丐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他,文雅,內向,不以為自己了不起而去傲視別人,能夠真正虛心地去听從單旗、劉卷的意見。國人之心,初步歸向于他。單旗、劉卷精神昂揚,軍威又起,接連打了几次胜仗,加上晉兵的幫助,使得敬王聲威大震。王子朝一方節節后退;敬王一方取得基本胜利,回到周都洛陽。此時,歷史的腳步已經邁入公元前五百一十九年,老聃先生已經成了五十三歲之人。
  就在這時,高氏申佳又一次的也是最后一次地來到了老聃先生的守藏室里。此時,高申佳身上的衣裳又換了,只見他,穿一身敬王部隊番號的嶄新的支隊副頭領官銜的藍色戎裝。一看便知,他已從王子朝的隊伍投奔到了敬王姬丐的隊伍,一看便知,他已由一個王子朝隊伍的伍長變成了一個敬王隊伍的支隊副頭領。他雄姿英發,喜气洋洋,輕盈而自在地和老聃、大紀互相打過招呼之后,在老聃先生的熱情禮讓之下,又一次地,駕輕就熟地在原來他坐過的那個黑色木椅上坐了下來。當他穩穩地落座之后,笑眯眯地把一個藍色的絹帛包單放在大書案上,然后慢慢地解開包單,從那里拿起一卷竹簡說:“書又看完了,謝謝李先生關照,書不錯,內容不錯,我看過之后,收益不淺,收益不淺。人而無信,不知其可,我是個守信用的人,說到時還,就到時還,好,現在將書還給先生。”
  “表叔又升官了,比原來混得更陡了。”不知為什么,對于他的這位親切熱情,机靈圓滑的表叔他大紀竟然從內心深處產生出點不是好感的感覺來,“我又看出來了,表叔現在保的又不是姬朝了,看樣子是又投新主了。”
  “是的,表侄你又說對了。”高申佳說,“我不算什么混陡,我還是我,可是,王子朝已和原來不同了,他不再是原來的那個明君姬朝了,水隨山勢轉,景隨時令變,王子朝的明君現在已隨事物的變化而變化掉了,他已用自己的行為將自己否定了,真正英明的君主現在已由王子朝變化給敬王姬丐了。”
  大紀听他說到這里,心里一下子上火了,他再也憋不住了,于是他開始當面直接駁斥他:“表叔,你說得不對,依你說,一會儿這個是明君,一會儿那個是明君,到底誰是明君呢?”
  “這樣說,你就少知多怪了。”高申佳笑了,他并不生气,他笑了,故意笑了,他自知他的話里有毛病,但是他不承認,故意不承認,他是高超的,圓滑的,不論在什么情況下都不會敗給任何人的,“這是一种事物變化的規律,我的話是需要辯著證實的。”他說,“我不是曾經說過‘相對的說’嗎?水隨山勢轉,景隨時令變,事和物都是在不斷變化的。事不是一成不變的,物不是一成不變的,人不是一成不變的,英明也不是一成不變的,事物都是相對的,你那時是英明的,現在不一定就是英明。這是規律,變化的規律,你不懂得。我想,這种道理,李先生是會懂得的。”說到這里,抬起頭,笑盈盈地看看大紀,又笑盈盈地看看老聃,見老聃一聲不響地憨笑著,心里說:“一個小孩子,一個愚老頭,我對他們說這些,他們什么時候也別想理解透其中的机巧,向他們談起規律的字眼,只不過是對牛彈彈琴。”
  老聃先生一聲不響,他心里說:“要說王子朝,當然不是好東西。然而,他高申佳去運用轉化規律論述‘明君的轉化’,那就錯了。依他說的,王子朝原來是明君,后來一轉化,又不是明君了。先是明君,后又變坏,怎么能是真的明君呢?真正的明君決不會是半拉明君半拉坏蛋的;王子朝既然原來被高申佳定為明君,后來就不應該再用轉化規律論述了,如果再用論述去否定他原來定死的東西,那就是把他論述的脊梁抽掉了。他后半截論述十分周到,但是自己違背了自己的大前提,這是一种不是變化規律的‘變化規律’,不管論述得多么周到,都是錯誤的。是的,他曾說過‘相對的說’,然而,他的‘相對的說’,是大前提确定之后才說的。他高申佳這种人,在規律上站不住腳,一些時候在實際生活中卻能站得住腳,這种人是往往能占便宜的。這种人拿著‘規律’破坏規律,為讓規律為己所有,隨意解釋規律,這是欺侮規律,褻瀆規律,玩弄規律,這种人打著規律之主人的招牌去偷盜規律,厚顏無恥,然而,在大前提完全被掩蓋的時候他下手去偷,你是很難發現的。可是他并不知道,規律是無法真正偷去的,規律是不可玩弄的。”
  高申佳見老聃一聲不響,感到十分冷場,感到是在客觀上受到了這愚老頭子的輕慢和侮辱,心里很不痛快,為了提前解脫即將出現的難堪,他及早地向兩個主人打個招呼,告辭去了。
  高申佳走后,大紀發泄不滿地對著老聃說:“先生,你看這姓高的本事有多大!真有智能,這姓高的真有智能!”
  “你看吧,”老聃對著大紀說,“這高申佳將來死到智能(机巧,虛偽,猾詐)透頂上。”
  話音剛落,高申佳又拐回來了。他是拐回來拿包單的,因為剛才走得急慌,他把包單忘下了。他好象听見老聃說了他什么,他只听見了“智能”和“死”几個字,具体是什么意思,他含含糊糊沒弄清。
  見他拐進屋來拿單子,老聃和大紀急忙站起,再次和他打招呼。當他拿起包單往外走時,老聃和大紀又一次送他到門口。不管在什么情況下,高申佳都是憑机靈,為了弄清剛才他們說的是啥話,他趁老聃轉臉之時,又一次巧妙地向大紀使個眼色。大紀會意,再一次遠送他。老聃見此情形,也就辭別不送了。
  路上,高申佳問大紀:“表侄,剛才李聃老頭說了我什么話?”
  “不知道。”
  不管咋問,大紀就不對他說。
  “其實,我都听到了,我問你,只是看看表侄可是老實人。不要緊,表侄,這沒什么,情按實話對我說了,我不生气,說出來,我保證哈哈大笑沒有事,我保證不給表侄找為難。”
  “他就那樣說一句。”大紀說。
  “原話是啥?你說說,我看給我听的可一樣。”
  “他說你將來死到智能透頂上。”大紀對他說了,他對他說的原因有兩條,一是他認為反正他已經听到了,二是他想再直接對他說一遍,借以發泄不滿,故意用話刺刺他。
  高申佳听他一說,臉都气青了:“老混蛋!真是老混蛋!我見過因為無能而死的,沒見過因有智能而死的!”說著,要拐回去找他算帳,“我回去找他!不能算畢!表侄,你給我作證人,我回去找他,俺不能算畢!”
  大紀色正詞嚴地對他說:“你找他,我不給你做證人!叫我證,我就證明他沒說!”
  “那好,我不找他了。”高申佳說,“你要對那混蛋說,我高申佳就是要智能!狠勁智能!我高申佳就是不死,就是要永遠立于不敗之地!我要智能個樣子叫他看看!要用事實打他的嘴!”沒想到,真是怎么也沒想到。沒想到他說到這里轉笑了,“沒什么,這沒什么,這不過是句閒話,我不介意,真不介意。他是個老實人,一個愚不拉疾的老實人,至少也不過是愚蠢之人說糊話。我剛才要拐回去找他,那是假的,我不在意,真不在意,表侄,你回去可別講這事。”高申佳拍著大紀的肩膀說。
  “沒什么。”大紀說,“吃饃還會咬著嘴唇子,無意之間說句閒話,這沒什么,我不說,我不說,咱都全當沒這事。”
  這年,王子朝見自己勢力不如敬王,心中又急又怕,為了壯大自己的力量,為了轉敗為胜,他就徹底投靠了周朝貴族尹文公。從這以后,文公尹固,庄公召奐,上將南宮极,聯合出兵,向敬王方面的單旗、劉卷的軍隊發起進攻。王子姬朝一方,軍威大振。緊接著,時間到了公元前五百一十八年。這年老聃五十四歲。也就是在這一年,王子朝軍和敬王軍隊一連打了几仗。王子朝軍越戰越強;敬王軍隊開始敗退。此時,貴族甘平公(穌)也來出兵支援王子朝。王子朝軍隊聲勢浩大,開始對敬王姬丐的隊伍舉行全面反攻。南宮极領兵從京邑(開封)反攻劉卷部。劉卷部隊倉皇敗走。南宮极部緊緊追赶。劉卷部隊的支隊頭領万殳鶴和副頭領高申佳帶隊隨大軍一起往西撤退。
  高申佳見大勢不好,看得出,一個在劫難逃的危急時局正在向他走來,他就開始撥拉肉算盤,打算著應付危急以脫身。在他來說,他認為,危急是算不了什么的,看他那在闊水大浪之中來去自如的樣子,就知道他真是一個善于過河的大巧人。憶往事,他做的机巧事情多得很。
  在部隊,他不是以殺敵立功為原則,而是以保己、投机、升官、謀利為意旨。有一回(那是在悼王一方時),對方把他堵到一個破廟里,他用輕功將身子貼在一個木板輕薄、無法栖身的匾額后,從敵方鼻尖子上脫了險。有一回(那是在姬朝一方時),對方兵士追赶他,他單身一人逃進一片樹叢。樹叢里有一個上接山泉流水的小水潭。兵士們把個樹叢全圍住。高申佳用雜技上練就的喚气法,將身子貼在小潭水底,從敵方槍尖底下脫了身。有一回(那是到敬王這邊來了之后),隊伍要同對方打死仗,那就是,如若胜了倒還罷了,如若失敗,准備著全部殉身不再回。有的士兵不想參加這戰斗,但是沒有特殊情況誰也賴不掉。高申佳半夜間偷著跳到井水里。把自己浸病,致使自己渾身發高燒,用手一摸,熱得燙人。他擠著眼,裝著顛三倒四說胡話。頂頭上司見他出現這种情況,點名讓他挂病號,高申佳一下子躲過了死亡關。還有一回,他做的事情更巧妙。那是他已榮升了作戰支隊副頭領,當時他們的軍營离百姓的村庄不遠,他帶領的士兵奸侮民女的現象時有發生。百姓怨恨,上頭怪罪。在這种情況下,他偷偷夜入民宅,將他早已看中的一個年輕民女奸侮后扼死。事情發生后,他立即在他的兵士之中大整軍紀,將一個因在這方面有毛病而心虛嘴軟的士兵定為嫌疑,苦打認供,當著全体士兵之面將他殺掉,既免除了上頭的責罰,又“嚴肅了軍紀”,還“平了民憤”,得到了老百姓的擁護,使隊伍一下子提高了戰斗力。如此等等,這樣的事,在高申佳來說,實在是并非只這四件,一件件,他都象渡河一般,自如地運用技巧,泅水駕浪向彼岸,不慌不忙按時達。
  這一回情況不同了,這次王子朝軍聲勢浩大的殺來,洶涌澎湃,勢不可擋,簡直是順之者存,逆之者死;敬王姬丐之軍,一敗再敗,大有土崩瓦解、不可收拾之勢。此時的高申佳,在劉卷部下當副頭領的高申佳,如不投降南宮极,很有可能隨著劉卷軍隊的全軍覆滅而覆滅,很可能是秋后的螞炸,隨著嚴冬气候的到來,同所有的螞炸一起一個不留地全凍死。如果來個倒戈反向,再去回過頭去投降南宮极,那也不行,因為他是從南宮极部下的一個伍長投降到這邊來的,這一點不光南宮极知道,其它頭頭也都知道。這一回,如若他高申佳不投南宮极也就罷了,如若投向南宮极,南宮极也不再會要他。要說要他,那只能是要他姓高的那顆頭。問題已經清楚地擺在了他的面前。高申佳,足智多謀的高申佳,這一回,看你咋過這條河?
  為了轉敗為胜,為了逃脫覆滅的命運,敗將劉卷向作戰支隊正頭領万殳鶴下了一道絕后令,要他在今天夜里以偷襲方式殺死應爺及家屬,并取來應爺那顆頭。如若完成任務,重重有賞,如若完不成任務,就用他万殳鶴的頭顱來代替。并隨命令,讓人贈給他一把清泉寶劍。這寶劍十分寶貴,象清泉一般,銀光閃閃,而且堅硬鋒利,削鐵如泥。
  外號“應爺”的應天起,是南宮极部下一個先頭部隊的大頭領,此人英勇善戰,敢拼敢死,是一個處處打沖鋒的刀尖子,是王子朝軍隊能夠節節胜利的關鍵人。他的存在,使南宮极部士气大振,給王子朝軍隊增添了決戰決胜的信心和使敵方望而生畏的大威風。為了扭轉敗局,為了狠狠地煞去姬朝軍隊的銳气,為了動搖南宮隊伍的軍心,以便使其有進變退,進而達到敬王部隊以反反攻來對付王子朝的大反攻,劉卷就下一道絕后命令,將殺應之任務直接交給了万殳鶴。
  万殳鶴作戰勇敢,武藝高強,而且是個不怕死的死硬派。他接到命令和寶劍之后,紅著眼咬著牙說:“決死完成任務!”于是就組織十多個机靈、勇敢而且能夠飛檐走壁的人物——其中當然地包括進了万殳鶴要好的朋友高申佳——有他万殳鶴親自率領,准備在夜晚到來之時到應爺老營去偷他的頭。
  夜來了,天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万殳鶴、高申佳等十多人,手掂寶劍和鋒利的戰刀,拾掇得頭緊,腳緊,腰緊。他們快步如風地來到應爺軍營外。應爺的老營,屋里點著燈,警戒得十分嚴密。里里外外共是三層崗哨。万殳鶴等十多個偷營者以十分机靈的方式殺死警衛,越過兩道崗。第三道崗最難越過。這里封鎖得最嚴,警惕性最高。此時屋里,應爺的軍務和公務人員已經离去,只剩還沒睡去的居家五口——臨時前來瞧看丈夫和父親的妻子、一個儿子和兩個女儿,以及他本人(他本人正在脫衣往被窩里鑽)。
  高申佳看見,這第三道崗哨,如不動武血拼,根本不可能過去。他想:“這道崗哨,人多,机敏,警惕性高,而且看得出,他們凶狠,勇猛,武藝高強。這里有屋里燈火映照,要從這里過去,必被發現。不光我們敵不過門衛,而且他們一喊,必使我們陷入千百兵士之中。我們這次偷襲不會成功,反正是水多面多活(和)的稀,我不如……”
  “誰?!”一個門衛見人影一閃,大喊一聲。緊接著,他的人頭落了地。
  “不好!有賊!殺!殺賊!”雙方開始了硬對硬的大對砍。
  高申佳一個鯉魚打挺般的跳躍,飛過一道牆,落入一個茅廁之內。他輕身貼在茅廁牆角,開始在這里的以逸代勞。
  應爺門口,來襲者被衛兵包圍,刀槍相撞,劍起頭落,雙方展開了急迅的拼殺。衛兵們一連被砍死十多個;偷襲者也留下四五具死尸。万殳鶴和另外几個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殺進屋子,在應爺一家人還沒有來得及招架的時候,全部殺死。万殳鶴用清泉寶劍割下應天起的頭顱,接著一手掂頭,一手持劍,殺出屋子。此時高申佳已從茅廁跳出,舉刀和万頭領他們一起“殺”出應爺營。
  第二天上午,兩軍對陣,劉卷一方用長竹竿挑出應天起的人頭。他們企圖讓對方官兵看了寒心,用嚇唬的辦法使他們軍心動搖,借此對他們進行反攻。沒想到他們采用此法不僅沒能嚇退南宮部,反而點燃起了他們憤怒的火焰,致使他們以拼命复仇的決心向劉卷部發起了大沖鋒。
  南宮部勇猛推進,而且逢人便砍。劉卷部招架不了,慌亂地撤退。在戰斗中,高申佳和几個兵士因被打散掉了隊。他們几人被赶到一個牆頭很高的大院里。院外圍滿對方的兵士。一群兵從門口往院子里頭沖去,舉刀去捉高申佳。高申佳他們几個人,見無路可走,轉過身來舉刀回砍。南宮部追兵將他們圍在中間,霎時把几個士兵全砍死。高申佳見勢不好,使出了他看家的本事防身刀;他將戰刀飛速舞起,只見白光閃閃,身被遮得看不見,現出了一個護身擋刀的大“鐵罩”。對方的刀砍在“鐵罩”上,發出一陣當當的響聲。但是這种“鐵罩”護身法并不能持久,只能對臨時抽身起作用。他想:“我得赶緊逃出去。”眼見從大門往外無法沖出去;如果從牆頭跳出去,外邊圍有不少的兵,無法逃脫,必被砍死。他抬頭一看,見牆里牆外長有几棵相距很近的大柳樹,眼珠机靈地轉動一下,心里就有了主意。他几步跳到高牆邊,順著一棵柳樹爬上去,抓著柳枝,猛彈一下身子,飛身落到另一棵柳樹上。等牆外兵士知道這是怎么回事的時候,高申佳已經跳下柳樹跑遠了。
  高申佳赶上自己的隊伍,和万殳鶴一起,率部西撤。第三天上午,當他們的隊伍退到一片村庄稀少的荒涼地帶之時,一下子被追赶過來的南宮极部的先頭部隊團團包圍。這万殳鶴的隊伍只有几百人,圍困他們的人馬足有好几千人。他們以几十對一的兵力將万部嚴嚴的圍起。指揮圍攻的大個子頭目丁品堅紅著眼下了一道死命令:“大复仇!要為應爺一家大复仇!要將圍困在這里的敵人全部殺死!一個不留地全部殺死!哪個手軟,膽敢放走一個敵人,我叫他個妻孫在我戰刀底下腰斷三截!”
  凶猛的砍殺戰斗開始了,包圍圈迅速縮小,万殳鶴部一片慌亂。“殺呀——!”指揮官扒光脊梁,舉著飛快的大戰刀,帶頭砍殺。“殺呀——!殺呀——!替應爺報仇!報仇——!殺呀——!”沖擊的戰士們舉著戰刀,撕裂著嗓子一齊喊。刀起刀落,血淋淋的人頭點地;劍去劍回,一具具身軀倒地。
  “殺呀——!不要放跑一個!殺呀——!一個不留!日他娘的哪個手軟?!——殺呀——!!”被圍的戰士,見此情形,拼死的抵抗,雙方展開了針鋒相對的大拼殺。刀光閃閃,劍影迭迭,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戰斗進行得十二分的激烈。殘酷啊!這次戰斗是猛、朝——丐、朝爭位以來殺得最苦的一次。万殳鶴和几個殺得十分勇猛的兵士憑著高強的武藝,雙手齊揮刀劍硬往外闖。几個舉刀的兵士紅著眼向高申佳亂砍。高申佳用他揮刀護身的“鐵罩”法,護著自己,步步后退,并趁机一連几刀將他們砍死,緊接著“扑騰”一聲倒在地上,將自己的頭往兩具挨邊的死尸底下鑽去。
  又一陣激烈地砍殺之后,戰斗迅速地歸于結束。包圍者丟下的死尸不在少數,——帶百工兵前來幫戰的濯三也被砍死。被圍者除少數突圍出去的之外,几乎全部被殺掉。只見這里血染荒野,地上出現一片橫七豎八的死尸。
  待了一會儿,戰場上慢慢地靜下來。鑽在死尸底下的高申佳,憑著一副靈敏的頭腦,開始了他緊張的思考:“他們是要一個不留地將我們全部殺死,為了替他們的應爺報仇,他們對我們真是确确實實的一個也不留。我怎么辦,我鑽在這里怎么辦?”他打算從這里鑽出去慢慢地溜走,沒想到剛一露頭,就見三四個敵方士兵,從較遠的地方,拿槍帶刀地走過來。高申佳連忙把頭埋在死尸里。
  四個士兵走過來。他們邊走邊說話。高申佳集中听力仔細听。
  就听一個士兵說:“就知道柳叢里頭不會有。很可能是跑到那邊村庄里頭去啦。”
  一個士兵接著說,“不管跑到哪里,我們堅決將他抓到!他跑不出去,這一回我們撒下的包圍圈子嚴密得很!是蒼蠅它也別想飛出去。”
  “确實嚴密!圈子大,人層也厚,抓不到他不撤圍。上頭說了,不管下多大本錢,無論如何也得抓到他!”
  他們說著,從高申佳的近旁走過去。
  當四個兵士走得約有一里多遠的時候,高申佳將頭從那死尸底下拔出來,机敏地轉動几下雙眼。見附近地上淌著一灘血,就輕巧地滾動几下身子,將身上的衣裳往血泡之上沾了沾。然后爬回原處,將頭和半截身子重新鑽在兩具挨邊的死尸下。
  “情勢十分嚴重,十分危險!我到底應該咋個辦?”高申佳在死尸底下思考說,“是的,是的,我是已經無路可走。大勢已去,敬王將亡,我若是從這里逃跑出去,想一切法子再去追隨我們的隊伍,看得出,不是在戰場上替他們賣命,就是隨他們的滅亡一起滅亡。這不行,我不能去做這樣的傻事。我若是再來一個倒戈反向,去投降王子朝……這也不行,因為我從他們那邊叛逃過。這事南宮极知道,姬朝也不會不知道。因為南宮极知道,他手下的小頭目們以及和南宮极平級的頭目們當然也都知道。……他們不會要我,而且也不會容我。我不能去,我如若投到他們那里去,就等于白白地到他們那里去送死。……不,連送死也送不到那邊去,連包圍圈也走不出,他們就會把我砍死。看得出,他們确實是一個不放過,一個活的也不留。……我從這里逃出去,回家當我的庶民百姓,……不行,我無法從這里逃出去,他們圍得嚴得很。看得出,他們是在抓我,剛才那個兵說,‘抓不到他不撤圍’,是的,看來是對著我說的。……就算是我能從這里逃回家去,那也不行,因為我現在已是劉卷部下的一個官員,一個人人都知道的官員。我殺過王子朝的不少人,隨著敬王的滅亡,我這樣的人必被他們從百姓之中抓去裁決。万一不治死罪而放我回家,也是要一生背著罪過,一生不被當人看待。那時叫我當牛使用,受人欺侮,叫人人耍笑,特別是叫那愚蠢的老聃笑掉大牙,這叫我真是沒法往下想!……咋辦?這,這該咋辦?……不行,不行,我不能叫困境把我難住,我這樣的人不能被困境難住,机敏靈和的大膽者,不會有失敗的時候,只要膽大心細,就什么困境都能走出!我不能失敗,不能叫那姓李的老家伙耍笑!不能叫他得意,他說我那話,至今我還記著,我要想一切辦法走出困境,要叫他自己打自己的嘴!我要使用我的本領,運用我的智能!要叫他愚人的糊話徹底變成真糊話!……走出困境,走出困境,我要想一切法子走出困境!”他越想越緊張,越想越急切,但是畢竟還是沒有想出任何法子來。
  他又從死尸底下拔出頭來,剛剛抬頭一看,就見几個打掃戰場的黑衣士兵,几步一停地從那邊往這里走來。他赶忙又把上半截身子鑽在死尸里。
  這几個士兵,腰里挎著刀劍,走几步用腳踢踢死尸,還不時的彎腰在地上拾著什么。當他們來到高申佳身邊不遠的地方時,一個士兵說:“抓不到万殳鶴就找不著那清泉劍,我想,那寶劍一定還在他手里。這里不會有,你想,他咋會把它扔這里。”
  另一個士兵接著說:“那万殳鶴可是凶得很!咱應爺一家五口都是他自己殺的,用那清泉劍殺的。那清泉劍削鐵如泥,也真是好寶!丁大人說啦,要想一切法子把那清泉寶劍弄過來,將來要用那劍殺他万殳鶴一家人。還說,誰要是抓到万殳鶴,一定給予重賞!誰要是弄到那清泉寶劍繳上來,賞得更多!”
  “不知跑哪去了呢?上哪還能找到他!”那第一個說話的士兵接著說。
  他們走到高申佳的“尸体”旁。一個兵在地上彎腰拾了一把刀。另一個兵用腳踢踢高申佳的腿,那條腿要比死了三天的腿硬得多。
  “戰爭培育猾詐,兵家貴在猾詐,‘參戰一百年,猾可惊鬼神’呢。”高申佳在死尸底下這樣想。
  那几個兵离他而去了。半個時辰之后,高申佳剛從死尸底下拔出頭來,就見一個武官模樣的藍衣人,手持長劍,彎著腰,迅速地往這邊飛跑過來。是万殳鶴!原來這人是万殳鶴。
  万殳鶴來到這躺有橫七豎八的死尸的戰場之上,在离高申佳不遠的地方趴下來。看來他是想用這里死尸掩護一下,以便進一步借机逃走。
  高申佳低聲地打著招呼,慢慢地向万殳鶴爬過來。万殳鶴一見好友高申佳從死尸底下活過來,又惊又喜,親得流出眼淚。高申佳和万殳鶴是一對人所共知的好朋友,平日兩個人十分的要好,高申佳的副頭領就是万殳鶴苦心栽培、一手扶植起來的。
  “殳鶴兄,你怎么還沒逃出去?他們呢?”高申佳低聲向他發問。
  “我差點儿未被他們抓住,我藏到了那邊村庄上一個柴禾垛里。他們被殺散了,不知都跑哪去啦。他們圍得很嚴,不好脫身,确實不好脫身。”万殳鶴輕聲向他回答。
  高申佳看看万頭領手里那把沾著人血的清泉寶劍,眼睛机靈靈地轉動几下,心里一下子有了主意。他抬起頭,轉臉往四周看一下,見四周沒有人影,就回過頭來說,“殳鶴兄,不要害怕,讓我們在這里歇一下,好好想想主意。”一連往他手里寶劍看几眼,“這把劍怪不得稱為寶劍,清光閃閃,耀眼明亮,就是好!如若不是它為你護身,現在也沒有你啦。”說著,并不看他,慢慢地把手伸上去。
  万殳鶴把劍遞給他。高申佳把劍拿到鼻子底下,用眼盯著看一會儿,抬頭望四周看看,見沒有人,就又把劍還給他。
  万殳鶴見高申佳又一連往他劍上看几眼,不知是怎么回事,就說:“申佳弟,咱們快快往外突圍,這里不是久留之地,那邊地上有一把刀,咱弟兄二人,一刀一劍,互相配合,我想,不是不能突出去。”“不行,他們包圍得嚴得很,若要硬去突圍,別說咱倆,再有十個也白白送命,不如等到天黑……”
  “不行,不能等!”
  “不要急,不要急,讓我們好好想想再說。”高申佳又轉臉看看,見那邊迅速跑來几個兵。
  “不好!”高申佳一下子從地上跳起來。
  万殳鶴見高申佳已將目標暴露,再也無法隱藏,也從地上跳起來。
  “把劍給我!”高申佳對著他的万兄說。
  万殳鶴一愣,不知他是怎么回事。
  “拿過來!”高申佳一下子把他手中寶劍奪過來。
  “你要干啥?”
  “借給我用用。”
  万殳鶴見情況不對頭,急忙跟他奪劍,伸雙手抓緊那把劍;高申佳用雙手握緊劍把,使著力气猛一拽!只听“呲啦”一聲,万殳鶴一只手上的指頭掉兩個,另一只手上的指頭弄掉仨!“啊!我的娘!”鮮紅的血順著手指往下淌。万殳鶴用兩只血手去奪劍。高申佳雙手提劍,照著万殳鶴的胸口猛地一捅,一下子給他穿個透心紅。
  高申佳從万殳鶴胸口將劍拔出,見他已經死去,就平端著帶血的寶劍,向著王子朝方的兵士走。
  几個端刀的兵士忽地堵住高申佳的去路,將他圍在中間。
  “把劍交過來!”一個兵士大聲說。“你們剛才那是干什么?”一個士兵大聲問。
  “莫要再問!高申佳口气更比對方硬,他面色庄肅,眉頭皺起,眼里透出不可侵犯的“正气”,“我是干什么,剛才的情況你們已經見了。我姓高,名叫高申佳。我要干什么?我為啥要那樣干?這個,南宮將軍知道,是南宮將軍讓我那樣干,不見將軍,你們誰也別想叫我多說話!我要給南宮將軍送寶劍,我的話要當著將軍才能說出!這里,我特意勞駕弟兄們,請你們領我前去見將軍。我想,我的話你們不會相信,那好,如若你們信不過我,現在我先把寶劍交給你們,不過,話要說清,你們必須領我見將軍!”說到這里,眯起眼睛,將清泉劍向一個小頭目模樣的兵士遞過去。
  小頭目和其他兵士都鬧不清是怎么回事,在“死硬”的高申佳面前,他們一時不知所措,只好帶他去見南宮极。
  高申佳昂著脖子在前面走。后邊,几個兵士半包圍般的擁著他。小頭目掂著繳來的寶劍,監視般地走在人群旁。他們一半象送客人,一半象押犯人地走到包圍圈的邊邊上。一群士兵“呼啦”一聲圍上來。圍者問高申佳他們,“這是怎么回事?”高申佳一聲不吭,連看他們都不看。小頭目向他們說明“情況”,“押”著高申佳繼續往南宮极所在的方向走。
  這時候,南宮极正坐在虎皮大帳里。軍帳內,地上舖著一張猩紅的大地毯,地毯上放一張黑色輕便的小書几。書几上操著刀劍和文具。書几后,一張舖著的虎皮上,就地坐著金盔金甲的南宮极。
  高申佳昂著頭,在士兵們“押送”之下往這走。按規矩,他應該把清泉劍送給丁品堅——這一次圍殲戰斗的指揮者。為了給對方一种“既然恁膽大,可能是真情”的感覺,他故意越過丁品堅,來了個進攻上面加進攻,特意來把寶劍交送南宮极。
  南宮极將一柄劍鞘從書几之上拿起,又慢慢壓在帛絹上。然后,他威威地站起,坐在一把椅子之上。想了一下,他又在虎皮上盤腿坐下來。他剛剛坐好,就听帳外有人喊了一聲:
  “稟將軍!有一敵軍小頭目前來獻劍,特來這里請見將軍!”
  “進來!”南宮极從坐著的地方抬起頭,威嚴地說。
  隨著前來押送的兵士進屋,高申佳努力使自己既不害怕,又很自然,平平穩穩地走進帳來。當他抬步踱到几前之時,不等別人說話,就先入為主,開始說道:“稟將軍得知!小人姓高,名叫申佳,原本將軍部下一個伍長,后為曲線立功,投入賊將劉卷部下,在万殳鶴手下擔個副職。今日為給應爺報仇,趁机于戰場之上殺死仇敵万殳鶴,奪了他的清泉寶劍。目下,小人已將此劍帶來,現特意獻給將軍,恭請將軍過目!”說到此,把臉轉向站在旁邊的小頭目,目光切切地看著他手里托著的那把寶劍。小頭目緊走几步,將劍托向南宮极。
  南宮极見是敵軍小頭目前來投誠、獻劍,見他跪也不跪,心中似有不滿,忽地抽身,威嚴地站起,穩穩偉偉地在椅子上坐下,面容可怕,目光懾人。然后,他伸一只手接過寶劍,放到眼前看了一下,見此劍珵明徹亮,清光閃閃,利刃如寒光白雪,劍身似一道流水,确系一把清泉寶劍,心中不禁為之一喜。他用目光往一把椅子送視一下,示意讓一個士兵給高申佳打座。士兵將椅子搬來讓高坐下。
  南宮极用銳利的目光,緊緊盯視著高申佳:“我的部下是有一個名叫高申佳的伍長,后來投降了敵人,這個我似曾听人說過。然而,你既已投降敵人,就該為敵部好好效勞,為啥后來又去倒戈反向,殺死敵軍頭目万殳鶴,并奪其寶劍,來獻給我?這一點,我很不理解,為什么?因為對于這樣的事,略有軍事常識之人都很難想知。”說到此,目光開始狠毒地向他逼視,故意十二分清楚地表露出他對他的怀疑。
  高申佳十分机敏,确實不愧具有十足的智能,當方才南宮极未有表露他的怀疑和敵視之時,他心底深處倒是不禁有點隱隱的害怕,但是,當南宮极劍拔弩張与他針鋒相對,開始向他直接表露怀疑和仇視之時,他卻反而開始十分的自然和大膽起來,他想,“大膽,大膽,縱死也不要丟掉大膽二字,這是机敏之人百戰不敗的至大的基礎,我有此寶,加上机巧善辯,誰能將我奈何!”想到此,就開始以他“外表安然輕松、內里攻上加攻”的防身策略,正面對付南宮极。他抬起頭來,用憨厚的面容,真切的目光,穩穩地舉面,定定地看著對方,朗聲地說:“將軍說得有理。在國亂多事之秋,在詭詐多端的戰場之上,常怀戒心,防止投机的敵人削尖腦袋來鑽空子,這是軍家常理,將軍對我的前來獻劍心怀疑意,實在是十分的應該。然而小人深知,將軍的戒備,只是用來對付狡猾的坏蛋,并不用以對待貌是敵人,實是自己的真誠對待將軍之人的一片真心!”
  “噢,你說你是一片誠意呀。”南宮极的神情和態度開始有點緩和了,“那好,你說說吧,你說你到底為啥是我的人?”
  高申佳緊緊接著說:“有扰將軍,既然將軍愿于軍務极忙之中賜予時間,讓我得以向將軍細稟之机,小人現在就來說明其中原委。小人高申佳,今年四十二歲,成周(洛陽)東郊人,原在將軍所屬的許兩長(相當于現在的排長)部下當伍長。由于小人申佳對劉賊十分仇恨,對三殿下——我們真正的周天子諱朝,對于我一向尊崇的南宮將軍,常怀赤誠報效之心,所以平日作戰頗為英勇。有一次,戰斗打得十分激烈,小人奮勇殺敵,一連砍殺劉賊兵士二十多人。然而因為我方人數太少,敵方人數太多,寡不敵眾,所以無奈只好敗退。凶狠的敵人要對我后退的小股兵力斬盡殺絕。我和我的好友留結實一起,邊殺邊退,邊退邊殺。
  “當我們眼見要到絕境之時,就開始計議了一項對策。我們心想,我們作為一條忠于三殿下的生命,与其在這被敵人一刀砍死,倒不如曲線效勞,假降敵人,將來找時机接近劉賊,砍他頭顱,獻給我們崇敬的南宮將軍。我們的計議是,或是我投降敵人,他留這邊作證,或是他投敵人,我留這邊作證(高申佳現已确絕地得知留結實已死)。我們的計議是,除我們二人之外,誰也不向第三人說知,留結實決心讓我擔當起取劉賊頭、曲線立功的任務。在此情況下,有我的配合,留結實殺出敵陣,脫險回營,我一人落入敵人包圍之中。后來,我以假降的方式成了敵人的兵士,后又成了万殳鶴手下的一個副頭領。
  “在敵營,我親眼看見賊首劉卷的殘酷、惡毒和凶狠。對劉賊我真是恨之入骨,恨不能食他的肉,寢他的皮,几次想找個机會殺掉他,可總沒找到机會下手。后來,劉賊下令,要万殳鶴殺死應爺一家人,心狠手辣的万殳鶴,竟真將應爺一家全給殺死。從那時起,我對万賊恨得要死,恨不能一刀砍掉他的頭。同万賊,我們外表上曾經是好友,我心里說,別說你是假朋友,就是真朋友,只要你內心反對三殿下,我就對你不客气,為了給應爺報仇,我對你不會留半點情。基于這种情況,為了拿他殺應爺的清泉劍將來殺死他家的人,在今日戰場作戰時,我就趁他不防備,一把奪了他手中的清泉劍,呲一下,一劍穿他個透心紅!憑空說話不可相信,我殺万賊,同來的弟兄個個親眼看得見,他們都可以給我作證明。”
  南宮极听他說到這里,將目光轉向兵士們:“是不是……”“是的,我們是親眼看到了。”南宮极臉上立即現出信任而佩服的神色。高申佳故意不去看他,緊緊地接著話茬往下說:“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那些心中有鬼,以假充真的家伙,大料必,他們也不敢托著劍來見南將軍!再者說,我舅呂奎現在正在這邊當卒長(相當于現在的連長),當外甥的當然更是想回這邊來!我就是要這樣做!只有這樣,才能對得起我們的新天子!我們的三殿下是我极為佩服的英明主,那狗屁不如的姬猛,怎配与我三殿下比!小姬丐更是頭發棵里趴個虱,他算老几!他說不能說,講不能講,三腳跺不出一個屁,他指靠啥當天子?他只不過是會拾姬猛的屁渣吃!姬猛跟三殿下還比不上,小姬丐我操他娘的老祖宗!當天子,從哪說他都該不著!”說到此,眼里几乎冒出憤怒的火來,激情迸發地從座位上站起。
  “好啦,別說了。”南宮极截斷他的話,“我相信你!好樣的,高申佳,你是個人物!”……
  自從獻劍之后,高申佳受到了南宮极的賞識。這位智能超眾的机敏者,一下子升至副旅級,相當于敬王一方的一個作戰支隊的正頭領。當時周朝的軍隊編制,一般說來,按西周以來的正規制度,是軍、師、旅、卒、兩、伍,一共六級。一軍是一万二千五百人,包括五個師;一師是二千五百人,包括五個旅,一旅是五百人,包括五個卒;一卒是一百人,包括四個兩;一兩是二十五人,包括五個伍;一伍是五人,為一最小作戰單位。到了朝、丐爭位之戰的這個時候,軍隊已不是嚴格地按照這個編制去編制。當時敬王方面的單旗部和劉卷部,編制都不正規,都很混亂,只有王子朝方面的南宮极部因首領南宮极是正牌的上將才比較正規。高申佳升為副旅級之后,官職比他舅父呂奎還高。他得意洋洋,心中十分高興。他曾不止一次地暗暗為自己慶賀,慶賀自己机巧靈活,做事高妙,慶賀自己不僅靈敏、善辯,而且大膽,确實是個有智的人。
  此時,高申佳是在正旅級頭領丁品堅手下干事,丁品堅交給他的具体任務是帶領一支隊伍作戰,常常作為一個卒長使用,實際上權力比卒長大,隊伍人數要比一卒人多。由于他心里高興,打起仗來非常勇敢,殺死對方官兵的人數比起以往要多得多。
  這一年,王子朝軍隊由原來裝模作樣的“愛護百姓”,一反常態,轉為燒殺搶掠。晉國的國王晉頃公派人到周朝來了解情況,打算從朝、丐二人之中選擇一人,進行支持。他的意思是,有心支持曾得過人心的王子朝。來人到眾戰士中征求意見,問問姬朝、姬丐二位弟兄哪個較好。當他們問到姬朝怎么樣的時候,戰士們微微搖頭,說不怎么樣。一個有學識的戰士說:“王子朝,面善心惡,是個很難識透的騙子,他嘴上能把好話說盡,實際上光做害人之事,不是個好家伙。”
  從這以后,晉國決定,不再支持王子朝。
  公元前五百一十七年,老聃先生五十五歲。這一年,王朝爭位之戰仍在進行。王子朝見自己失去人心,敗局已定,于是就來了個瘋狂報复,垂死掙扎。王子朝方面的文公尹固領兵攻打東訾邑,用數千車干柴圍城,放火燒城,但是并未攻下。到公元前五百一十六年,老聃先生五十六歲的時候,王子朝發兵攻打劉卷的城邑。此時,高申佳的舅父呂奎已經由一個卒長升為尖刀部隊的總指揮。這尖刀部隊是突破編制特意設立的一支隊伍,級別在旅之下,在卒之上,相當于三個卒的兵力。這尖刀部隊里士兵都是一些勇敢善戰之人,作戰時處處打頭陣。這呂奎往往是在打頭陣中打頭陣,一把大刀砍得青龍跳躍,銀蛇飛舞。在這次攻打劉卷城邑的戰斗之中,南宮极部的正旅級官員丁品堅更是殺紅了眼,他不僅身先士卒,而且逢人便砍。此時,南宮极已把從高申佳手里接到的那把清泉寶劍贈送給了丁品堅。在打開劉邑之后,呂奎親手抓到了躲在這里的万殳鶴的妻子和兩個女儿,以及師級、旅級的軍官各一人。丁品堅將自己的清泉寶劍交給呂奎,親眼看著,讓他用此劍將万殳鶴家屬子女和兩個軍官一并穿死。在离開這座城邑之前,他們還瘋狂地縱火燒城,使這座劉邑變成一片廢墟。但是王子朝的瘋狂報复挽救不了他大方面的敗局,他的報复所起的作用,只是激起了劉卷的更大憤怒,使敬王方面的官兵將士越打越猛,越戰越強。
  這年夏天,王子朝方面的庄公召奐已經去世;上將南宮极在作戰中,帶兵往一個山上撤退,此時暴雨從天而降,南宮极躲到一棵山頂大樹下背雨,被雷電擊中而死。單旗、劉卷對王子朝軍發起全面反擊。晉國全面出兵授助周敬王。他們几方配合,從王城以西一直打到王城,又從王城一直打到接近成周(洛陽)。王子朝兵敗如山倒,在對方的強大進攻面前,王子朝軍一敗而不可收。此時晉國軍隊又從京邑(開封)方向截斷王子朝后退之路。王子朝軍心大亂,惶惶恐恐,不知如何是好。此時,在王子朝方面丁品堅部下作大卒頭領使用的副旅級高申佳,見大勢已去,再無挽回之余地,就又施展本領,開始使用他的新的巧机。
  此時,王子朝所在的尹固、召盈的部隊,在這里暫時停下,打算在三天之內,利用地形和敵方作一次最后的決死戰斗。他們的想法是,集中全力,拼死一戰,胜則胜矣,如若不胜,反正突不出去,豁著全軍一人不留地死在這里。這樣不胜即死的決戰,戰士們沒有退路,只有死打死拼,很可能一戰而胜。如若戰敗,就不說了,如若戰胜,乘胜追擊,一舉拿下王城,活捉姬丐,占据成周(洛陽),天下即可失而又得。
  這一帶地形既利防守,又利進攻,方圓六七里,周遭是山,一圈子立陡的山面,象一個很大很大的城市的城牆。南宮极死后,暫時編入尹固部的旅級頭領丁品堅,帶衛隊駐在一個北靠荒坡的靠坡村。丁部所屬的高申佳的大卒小股隊伍駐在坡前村。与高申佳相平級的一些小支隊伍除駐坡前村之外,其余的都駐在搭著帳篷的荒野上。當時,由于周禮的限制,行軍打仗,不駐村庄,不入民宅。但是特別情況也可例外。這靠坡村和坡前村,不是一般百姓的處所,而是兩家附和敬王的官員的外宅(相當于城市官員在鄉村所建的野游、避暑落腳之地),此時兩家官員已經逃走,所以丁品堅、高申佳他們就將此處安成了軍營。
  夜里,高申佳居住的屋子里,黃光閃閃。躲在床上的高申佳正緊張地進行著他激烈的思考。尹固、召盈打算在這決戰的想法,眼下士兵們尚不知道,但是他們已經通過軍、師頭頭向旅級和卒級秘密下達。“我們在此處至多只能駐上三天,情況緊急,我該咋辦?”目下,在他面前,已經出現和那次在死尸下被圍困的大致相似但是比那更加嚴重的情況。“目下,我已清楚地看出,決戰也好,不決戰也罷,反正敬王必胜,王子朝必敗,這是無論如何也扭轉不了的時局。笨蛋人是事情到來才能知道,聰明人是事情未來就能知道,現在我已十分清楚地看出嚴重的后果,正象我那次所想,一個無法抵擋的災難正在迅速地向我走來——我若為姬朝、尹固在這決戰,不是戰死,就是被俘,我這樣的人,戰死是死,被俘之后也不能活。如若再去降劉卷,等于主動送死,這個毫無疑義。要是投降敬王方面的其他部隊,這更不行,因為我從劉部投降之事,劉卷知道,到他們那邊送死,他們也不會讓我死到他們那里,他們一定會把我送給劉卷,讓我死得更慘。逃回家去當庶民,這更不行,因為情況已和上次不一樣,對于他們,我已是血債累累,已經失去公開當庶民的權利,到那時候,率士之濱,莫非姬丐臣子,沒辦法,我只好隱名埋姓,投靠別人,一生有家難歸,有國難回。不能,我不能這樣,我不愿意這樣去做!我不能叫那些得我意的人看笑話,不能叫連李聃這樣的蠢才都把我這英雄看成狗熊!”
  但是怎么辦呢?他該怎么辦呢?他想不起來了,他不知該當如何是好了。他從躺著的床上坐起來,他跳下床來,在地上象推磨一樣的轉圈圈。轉了几圈,他還是沒能想出應該咋辦。
  他重新躺在床上,開始了他的更加緊張的思考,“我該咋辦呢?究竟應該咋辦才好呢?沒有法子呀,這一回我是沒有法子可想了。……不!我不能就這樣叫難題把我難住!不能怕,天大的困難都不能怕!智人面前無困難,不怕死者偏不死!我要使出全身解數,努力運用我的机巧,充分發揮我最大的智能!堅決相信我能永遠胜利!永遠不敗!上次恁大的危險我都能將它踏碎,轉危為安,青云直上!何況這次前頭有車!他奶奶的,我不信天底下會有我姓高的過不去的河!”
  但是到底應該如何辦呢?他到底還是沒有想出辦法來。他又從床上坐起來,跳下床,又在地上兜圈圈。
  一個平時他最喜歡的,名叫小乙和的士兵,推開門向他走過來:“高爺,您怎么還不安歇?您可要保重身子呀!戰爭越緊越要保重身子呢。”
  高申佳停住腳步,他象是沒有听見他的話,他根本沒有在意他說的是些什么話,“你咋還沒睡?”沒等對方答話,緊接著又問他說:“小乙和,最近听到什么消息嗎?”
  “沒有,稟高爺,沒有听到。”
  “什么消息都行,比如,你們士兵閒話時,都是談了哪些話。”
  “沒談什么,他們說,戰斗可能在這打。”
  “還有什么,在我這,不管啥話都可談。”
  “有人說,”小乙和神秘地湊近高申佳,小聲說:“有人說,劉卷要從咱這奪回地的清泉劍,要用這劍殺死咱的新天子姬,姬,姬朝。”他不敢說出“朝”字,但最后終于還是說出了“朝”。
  高申佳听他說出了這樣的消息,心中不禁倏然一喜,這喜悅,神鬼難捉地在面頰之上閃了一下,接著深深隱去,然后面對小乙和,臉色一下變得十分嚴肅,十分可怕,“小乙和,在這樣的情勢下,說這樣動我軍心之話,你可要負殺頭之罪哩。”
  小乙和嚇得臉上沒有血色了,“扑騰”一下跪到地上:
  “高爺饒命,高爺饒命!”
  “我不殺你,不過你必須對我說實話,你是听誰說的,只要說實話,我保你沒事。說吧,我看你可是老實人?”
  “小人是听同伍士兵李同說的,半點不假,小人不敢撒謊,半點不敢撒謊!”
  “不要再向別人講這事。去吧,你叫李同快些來。”
  “是!”小乙和失魂落魄地退去。
  不大會儿,一個中個儿的士兵走進來:“稟高爺,李同到!”
  “跪下!”高申佳低聲嚴肅地說。
  李同不知是怎么回事,心中十分害怕,面色蒼白,軟癱一般地在地上跪倒。
  “你亂我軍心,罪該万死!……然而,不要害怕,只要你老老實實,照實話說,我保你無事,說沒事就沒事,請你放心,一點不假。起來,快起來。”高申佳改換成一副和藹的面容,把李同攙起,并特意給他打座,讓其坐下。
  李同縮縮瑟瑟地在座位上坐下,哆嗦著嘴唇說:“小,小人,一定照實話說,什么事,請,請高爺您……”
  “听人說,是你說的,敵部劉卷要從咱這奪回他的清泉寶劍,要用此劍,殺死咱們三殿下,不知是真是假,你是從哪听來的,到底他們是怎么說的,你要如實向我說知。”
  “是的,半點也不假,劉卷說清泉劍原是他的,后被咱們弄了來,且用這把劍殺了他們不少的官兵,特別是丁品堅親眼看著讓你舅呂奎殺死了万殳鶴一家人以及兩個師級、旅級軍官,他万分惱恨,下決心要打敗咱們的軍隊,奪回清泉劍,贈給敬王姬丐,請他將來親手殺掉王子,王子,王子朝。這是我回家看爹娘時親耳听劉卷的一個親戚說的,劉卷這個親戚不知道我當了咱的兵,所以敢在我面前這樣說。我說的全屬真實,半點不假,如果要有半點虛假,情愿讓高爺您一刀砍掉我的頭!”
  “算了,算了,以后可別胡亂講了。沒有事,你回去吧。回去全當沒有這事,回去吧。”高申佳十分平靜,和和平平地對他說。
  那叫李同的士兵,十分感激地退走了。
  高申佳從座位上站起,又一次推磨般地轉圈子。當他的圈子剛剛推到七圈之時,猛然收住腳步,在肚里大聲對著自己說:“有了!抓著時机死不放!連夜盜取清泉劍!”
  接著,他后退一步,躺到床上,用被子將頭蒙起,更加緊張地思考起來,“盜取清泉寶劍之后,我要托劍再次投向劉營。我就說我高申佳為了報效大周社稷,為了曲線給敬王天子效勞,為保劉公心愛的清泉寶劍,在‘我們劉爺所屬的万殳鶴部,即將被敵人全部砍殺的時候,在我的最為要好的朋友万殳鶴被夠人一刀砍死,他手里的清泉劍即將落入敵手的時候,我心生一計,一刀把殺死万殳鶴的敵兵殺死,奪過清泉劍,投入敵營,冒充万殳鶴是我所殺,騙得了敵人的信任,我就說我這樣做,是為了保住清泉劍,是為留下條性命,將來使清泉寶劍完整地回歸劉公麾下;我就說,我今日得遇机會,殺了掌握此劍的賊人丁品堅,盜得此劍,如今帶劍逃回。戰地之事,爾虞我詐,混亂不堪,誰也弄不清是怎的回事。這樣的事我已做過一次,前車有轍,駕輕就熟,我再來個更加巧妙,更加圓滿的發揮,聲淚俱下,怒罵頓足,把對敬王的‘深情’和對姬朝的‘憤恨’推到頂峰,做到完全以假亂真之地步,我有他最理想的清泉寶劍作實證,誰能把我怎樣?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不是不能干,而是不敢干,不是干不好,而是無大能,我膽大包天,而又极大限度的將智能發揮到万分熟練、万分圓滑、天衣無縫之地步,不怕劉卷不十二分高興!就這樣辦!我不垮,我不敗,我要青云直上,還要榮升大官!我就是要做個樣子給那些無能的老實頭看看,你們笑去吧,你們得意去吧!我就是要用勾子嘴去吃那最不能吃的瓢里食!干!就這樣干!”想到此,他渾身是勁的跳起來。
  “盜取寶劍,這可不是容易的事。”高申佳想了一下,又在床上躺下來,“丁品堅住在三節院子的最后一節,房高院深,又有精明強悍的衛士,他本人個大力大,警惕性強,這實在是不好對付的。……如若改到以后再瞅机會呢?……不行,決戰即將開始,時机不會再有,要盜寶劍,必須今夜行動。”接著他又更仔細、更周密地往下想了一陣,終于下了最后決心:“對!就是這樣行動!”
  他走出屋子,故意裝作不大在意的樣子,到士兵們居住的几個屋里“巡視”一遍。見士兵們都已真正的睡去,就走回自己住的住房。接著,從包袱里拿出一身敵方兵衣,一塊半尺多寬二尺多長的黑布和一把從戰場上撿到的別人從未發現過的短刀,用力將那黑布割了兩個小洞。接著又從包袱里拿出一雙別人從沒發現過的破鞋。他吹滅燈,穿上敵衣裳,將腰束緊,把腳上穿著的那雙鞋脫掉,和那雙破鞋一起揣在怀里。然后將黑布在臉上勒好(使布上的兩個小洞正照雙眼),踱几步,輕輕把門關上,毫無聲息地上好門閂,回身掂起短刀,從后牆一人多高的小窗口上跳出去。然后往前走了三間屋子遠,來到一個長滿野草的小凸上,從怀里掏出那雙破鞋,穿在腳上。緊接著,貓著腰,順著溜溜的南風,象猴子一般地离開坡前村,往丁品堅所駐的一里遠的靠坡村子跑過去。
  高申佳跑了一陣,兜個圈子,從靠坡村的村后抄過去。然后將刀往腰里一插,從房后一道高牆跳上去。他騎在牆上,略停一下,緊接著又從牆頭一探身子,抱著一棵靠房的楊樹,跳上屋宇。南風越刮越大,他在這里少停一下,扎穩腳根,接下去沿著屋瓦,輕腳輕手爬上屋脊。再接著,翻過屋脊,輕無聲息地走到房屋前沿上。當他在這里簡單歇息一下之后,探出少半個身子勾頭往底下窺探的時候,見兩個門衛手拿短刀,正映著屋里射來的燈光,守衛在屋檐底下的門口上。
  高申佳縮回身子,屏著气伏在屋檐上進行等待。等了一會之后,他又伸頭往下看看,見兩個衛兵還在那里站著,就又縮回身子。他心中著急,而且緊張。他無法在這里耐著性子等待下去,心想,看來今夜他有緊事,可能是一夜也不睡覺,再說,如若他現在一睡,將門一上,我也很難進得過去,這該咋辦?想到此,又伸頭看了一下,咦!不見了,兩個把門的衛兵不見了。“他們進屋了,是的,可能是丁大個子把他們叫到屋里去了。……他是不是在屋里?丁大個子現在是不是在屋里?我必得親眼看得見他。是的,不親眼看見不行。”想到此,將身子又縮回去。接下去,輕得象貓一般地爬上屋脊,——翻過屋脊,輕輕巧巧走到后檐。繼而順著那棵楊樹,身輕如紙般的跳到地上,接著,腳尖點地,幽靈般地抹到屋前窗下,往里一看,見丁品堅正跟兩個衛士說著什么。桌子上放著一把劍,正是那把清泉寶劍!高申佳心里十分緊張,緊張得一顆心提到喉嚨眼儿上。
  高申佳想再一次爬上屋宇等待,但是由于他一顆特別机敏的腦袋告訴他,那樣不行,那樣很可能因情況變化而坐失良机。他眼珠一轉,想出一個新的計謀。他借著風聲的掩護,輕腳溜到屋后,爬上楊樹,跳過牆頭,輕無聲息而且极為神速地跑回坡前村,在那荒草覆蓋的小凸上,脫下腳上那雙破鞋,赤腳從后窗口上躍進屋子,拿了火种,又跳出來,走至草凸,穿上那破鞋,神速地“飛”至靠坡村前,把一個緊挨房屋的大草垛點著,接著又繞到村后,翻過牆頭,重新爬上剛才他所在的屋宇,在屋子前沿之上趴下來。
  此時,那兩個帶刀守衛的士兵又在屋檐下的門口兩旁重新出現。屋里,丁品堅正在展開絹帛聚精會神地看著什么。這大概是上邊新近給他下來的什么命令。
  屋檐上邊的高申佳忍受著焦急,“耐心”地等待,心里頭象走馬燈一般轉悠著种种設想和謀略。只見火光沖天,有人惊心動魄地大聲喊叫:“救火呀——!救火呀——!”
  丁品堅警惕而惊心地從屋里走出來。“是咱們軍營失火,快去看看。”說著和衛兵一起,三個人一齊往前院走。
  當丁品堅他們剛剛走出后院之時,房檐上的高申佳“嗖”的一聲跳到地上,接著比猴子還要机靈地跳到屋里,伸把從桌上抓過那把清泉寶劍,往腰里一別,就往外跑,剛到門口,就遇上回來關門的丁品堅。
  “有賊!”丁品堅見一個身穿敵人衣服的蒙面人從屋里出來,心里猛然一惊,剛喊出“有賊”二字,就被高申佳抽出戰刀一下砍到脖子上。隨著丁品堅的倒地,高申佳异常迅速地翻牆逃走。
  高申佳將戰刀撂進一片十分茂盛的庄稼棵內,飛一般地跑到一條南北小河的西岸,打算從這里去投劉卷部隊。他眉頭緊皺地站在地上想了一下,“不行!這樣還不行,我這樣的人,必須得有十分結實,十分牢靠,十分充分,叫人無法推倒的口實!……咋個辦?我該咋個辦?”他狠狠地皺緊眉頭,十分緊張地開始進一步思考,“有了!”特別靈和的頭腦,加上急中生智,使他很快有了新的主張,“就這樣辦!沖破道德,沖破良心!道德、良心是束拴人們的天网,是騙老實人的,能沖破它,是一种特殊的本領!只要可以為我所用,天下沒有不可以做的!我要制造最大的口實!一不做,二不休,為了我的性命,他奶奶的×,就是日狗我也要能做出來!”想到此,迅速脫下穿在外邊的衣服和鞋子用腳踩到泥里,趟過河,赤腳沿著東邊的河岸往南走一陣,照著一棵柳樹(以此樹為記號),又跳下水去,抽出清泉劍,貼著水底往河岸方向深深地插了進去。接著又趟至河西岸,從怀里掏出他原來穿的那雙鞋,穿在腳上,迅速逃回他的住房外邊,從小窗口上鑽進屋子,往床上一躺,“安心”地蒙頭大睡。
  天明,丁品堅被盜賊砍傷現已抬往一個秘密所在進行搶救以及清泉寶劍盜走的消息傳來,人心惶惶。高申佳為了“安定人心”,“為了找到寶劍,抓到凶手”,就在本部之內開始了緊張的“搜查。”
  上午,高申佳听人傳言,說是隊伍打算在天黑之前撤走;還說,尹固和召盈對于清泉劍被盜和丁品堅遇刺都很怀疑,說尹固和召盈打算下午到靠坡村和坡前村來,直接主持進行搜查。
  吃午飯時,高申佳弄了酒菜,親自把他舅呂奎請來。呂奎和外甥在酒桌兩邊面對面的坐下來之后,就開始問:“你妗子哩?犬儿(奶名),你不是說你妗子來了嗎?”
  “她沒來。舅父,請您老原諒我第一次跟您說了假話。我是怕您不來,才說妗母在這等您。我請您來的想法有兩個,第一,您老戎馬生涯,匆匆忙忙,從沒坐下來喝過外甥一杯酒。您東征西打,浴血奮戰,為新天子三殿下立下汗馬功勞,榮升了尖刀部隊的首領,外甥早該大表祝賀而未祝賀。听說隊伍將要開拔,去打惡仗,不知以后咱爺儿倆是否還有机會坐在一塊對飲。今日請舅父來,既是為了給您慶功祝賀,又是為了了卻以往所欠的心情。第二,舅父以往勇敢善戰,殺得敵人望風而逃,是有名的一代英豪,當外甥的內心深處十分佩服!這一次又將面臨大的戰斗,為天子立功的大好机會又要到來,今日為舅父備酒,預祝舅父光揚以往精神,一往無前,奮臂揮刀,大殺敵人,立下更大的功勞,榮升更大的官職,這樣外甥也好托您大福!希望舅父別嫌菜少酒薄,高高舉杯,盡情痛飲,一壯行色!”
  “好!那好!”呂奎將嘴一咧,高興地說。
  這呂奎,肩寬,個大,小腦瓜,大長臉,兩道目光又凶又利,仿佛象是尖銳的錐子,粗粗的眉毛,重得嚇人。他的特殊面貌,不僅在王子朝一方全軍聞名,就連敵方官兵也都悉知。這時,他身穿戎裝,沒戴頭盔,黑硬的頭發往上攏起。上面扎一方說紫不紫,說黑不黑,象死豬肝子一般,既是紫不拉疾的又是黑不拉疾哩烏紫扎帕。此人是個十分豪爽的直腸子人,說對你不好,敢殺你刮你,說對你好,能叫腿肚子肉割給你吃。他對外人粗魯莽撞,對他自家的人卻很會疼愛。他無儿無女,從小沒爹沒娘面貌好看的高申佳是在他家長大,別看他比高申佳只大十多歲年紀,疼起他來象親生父親對儿子一樣。高申佳稱他舅父,原因也就在此。
  “來吧,舅父,”高申佳說,“因為今日一是給您老祝賀,二是給您壯行色,所以特別破例,請讓當外甥的先敬您三杯。”机敏地轉動著外表好看內里無情的大眼睛,將滿滿一大杯酒舉到呂奎面前。
  呂奎毫不推辭,舉起酒杯,揚起脖子,一飲而盡。
  高申佳又將兩杯酒相繼舉到呂奎面前。呂奎一聲不響,一連兩次,舉杯揚脖,一飲而盡。
  高申佳并不去讓他舅父吃菜,而是將自己面前已經斟滿的三大杯酒一一舉起,一一飲盡,使自己那對眼睛透出微紅,透出初步的凶狠之象。呂奎問他為么這樣,他說這是他對舅父先喝三杯酒的一种回敬。接下去,高申佳將三個酒杯擺在他面前,又將三個酒杯擺在自己面前,把爵將六個杯子全部斟滿,說今日是特為舅父大表慶祝,大壯行色,他心里特別高興,要破掉以往那不必要的規矩,來和舅父對飲。他舅父不愿端杯,他率先將自己面前的三杯酒一一舉起,一一飲盡,遮掩不住地使自己兩眼發紅,露出一派逼人的凶狠的神色。呂奎見此情形,以為外甥是下了狠心,非讓他喝不行,也就很賞臉地將面前的三杯酒一一飲盡。
  當舅甥二人動筷叼菜之后,高申佳又將六個杯子全斟滿酒,又要呂奎進酒。呂奎已喝半醉,兩眼已紅,不愿再喝,他說下午隊伍可能開拔,喝醉了違反軍紀。高申佳死纏著還要他喝,并且自己又率先將三杯喝下。使自己進入半醉狀態,兩眼更紅,目光更加凶狠。呂奎還不愿喝。高申佳又給自己斟三杯酒,又一一舉起,一一飲盡,接上去,一聲不響,用凶狠的目光瞅著呂奎的紅眼。
  “你想干啥?小犬儿!你想干啥?”呂奎凶起紅眼,緊緊地盯著小犬儿說。
  高申佳故意“暈”著頭,朦朧起紅紅的雙眼:“我想干,干,我想,我想干啥呢?我想,我想問你是王子朝好,還是敬王姬,姬丐好,好……”
  “當然是三殿下好!你為么要這樣問?難道你這也不知道嗎?”呂奎感到稀奇,開始有點气憤,兩只銳利的紅眼開始凶狠起來,“你是不是喝醉了?”
  “我沒喝醉,我沒,沒,沒喝,喝醉。”高申佳“暈”著頭,眯縫著眼,“三殿下,好,好個屁!我說敬王好,三殿下他,他算雞巴毛尾!我說敬王好,好,好得很!王子朝,他熊雞巴,他算個球!”
  “啪!”呂奎用力一拍桌子,酒杯,菜盤一震多高,“混帳!鱉孫儿子!你是不是瘋了?!不准你胡說八道!王八羔子,你再敢胡說,我宰了你!”兩只凶狠的紅眼几乎冒出火來,凶惡的面相,憤怒起來,十分嚇人。
  “你混帳,你王八,羔,羔子,我就得說,就得……”高申佳“暈”著頭,紅著眼,凶狠狠地死瞅著他,“王子朝是個坏,坏种!你是不叫罵,罵,罵他,你是王八,八,八,你……”
  “日你奶奶!”呂奎猛地站起,飛起一腳將酒桌踢翻,酒具飯菜爛了一地,他一把揪著高申佳的頭發,把他掂個离地,“日你十八輩的老祖宗,我宰了你個鱉孫!”說著,使勁一推,猛一松手,把他推坐在地。高申佳剛剛站起,呂奎又一拳打在他嘴上,門牙打掉兩個,嘴唇立時腫得往外翻得多高。
  高申佳帶著滿嘴的血笑了,接著,他所有的凶相全部露盡,臉青得沒有一點血色,凶著紅眼,咬著嘴唇,霍地從地上站起,用全身力气“登”地一拳打在呂奎的胸口上,將他打得四腳拉叉躺在地上。呂奎臉都气青了,他暴著凶眼,怒吼著從地上跳起,伸把抓個大腿粗的木棍,決心一棍下去打崩他的腦袋,几個嚇得不知如何的衛兵用手去拉,也沒拉住,呂奎高高舉棍,拼死往下一砸!高申佳輕輕一閃,大棍落在地上,把地上砸了個小坑。高申佳趁机伸把從他床被底下拽出他早准備好的戰刀,咬牙瞪眼,用盡平生之力,拼死命地斜著這么一劈!呂奎一顆人頭血淋淋地离開脖頸,滾落在地。
  高申佳一手掂刀,一手掂著人頭,就往外跑,等嚇呆了的兵士們剛剛弄清是怎么回事的時候,高申佳已經跑遠。
  “抓凶犯哪!抓凶犯哪!”坡前村軍營的官兵們全体出動,提槍帶刀的奮力追赶。
  高申佳趟過小河,在照著那棵柳樹的岸邊水底,拔出那把早已藏下的清泉寶劍,別在腰上,一手掂頭,一手掂刀,在尹固、召盈的兵士追喊之下逃往敬王一方劉卷部隊的軍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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