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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潤麒道:“她不可能知道我來,不可能是罵皇后,還是去看看她,她可能真的被誤解了。”
  “她一向如此!”溥儀道,“她要死了多少次了,不能老讓著她!”
  潤麒道:“還是派誰勸解一下好,有誰能勸她一下嗎?”
  溥儀道:“老慶家的孫媳婦就是她妹妹,就使她妹妹文姍來吧。”
  已是深夜,秋風漸緊。白天還很燥熱,可是晚上,秋虫唧唧,涼意襲人。
  文繡清醒了一些,坐在窗前,窗外月朗星稀,晴空如水,看樣子明天又是一個好天气,可是我卻……
  這風清月明的夜晚,正是合家歡樂的時候,文繡越想越悲,越想越憤,淚水不住地流著,抱定了必死的志愿,握筆在手,給妹妹文姍寫了一封信:
  我親愛胞妹知悉:姊受專制家庭非人類待遇已九載矣!無日不以淚洗面,薄命如此,夫复何言?惟逆來順受、苟延殘喘而已。六月初七日在監獄斗室囚坐,詎料大禍臨身,彼忽遣隨侍李玉亭、太監李長安,來責我吐痰,誣我罵街。聲色俱厲,逼我承認,禁止辯。余茫然不解,畏懼已敝,只得聲聲哀告、口口乞怜,求皇上、皇后開天高地厚之恩,赦我死罪。后又遣仆人來往數次,指我厲聲責道:“古來無你這等之人!清朝二百多年無你這不知禮之人!”我敬謹听受,又极口服罪,哀告求饒。至德如堯舜,皇上格外施恩,降旨寬赦,并諭:下次如犯過決不寬容!妹乎,姊之性命危險已极,設若當時不极口哀告,甚至哀哭、眼中出血,我妹會生不能得見汝之苦命親愛胞姊矣。今晨,太監侮慢,我責以“討厭”而字,而皇上、皇后俱以為我罵他們,諭令我死。待我以剪刺喉,太監又打落剪刀,彼又命人監視我一直到現在夜半!世界之大,姊之受壓迫、虐待可為第一。姊之痛史諒吾妹皆知,無庸姊再述。我經此慘變,實無顏偷生苟活,自殺之心甚切。況未來危險還多,姊命朝不保夕。姊若不幸而亡,念骨肉之情,千万代姊伸冤昭雪,九泉之下不忘大德!姊多次自殺,有時念及吾親愛胞妹不忍下手,有時被太監發現而不能下手。嗚呼!天何待姊如此慘酷耶?泉下雙親何拋下我二人不顧耶?姊之薄命已至于斯,慘矣!汝親愛胞姊泣筆。
  文繡寫過書信,哭哭泣泣已至天亮,她時刻在想著自殺的辦法。房內,太監仍站在那里,換了几個,已是紅日高升,并沒有人為她洗漱,也沒有人為她拿早點。
  突然,文繡听到一聲叫:“姐姐!姐姐!你怎么了!”
  文繡回頭,見妹妹文姍正從門外扑進來,見姐姐一身散亂,抱著就哭,文繡已無眼淚。
  “姐姐,我幫你換換衣服吧。”
  文姍為姐姐換了衣服,又為她梳洗好了,文繡這才放聲大哭,跌倒在地上,文姍把她扶起坐在窗前,忽見桌上寫著一封信,看了几眼,早已泣不成聲,本為勸姐姐而來,而自己卻悲不能抑了。
  哭了一會儿,文姍道:“姐姐,不能這樣呀,死你都不怕,還有什么可怕的?你讓我為你伸冤,不如自己做了。”
  文繡道:“妹妹有什么主意嗎?”
  文姍看了一眼太監道:“你們去為淑妃主子弄點早點來,這里有我,不會出事的。”
  太監巴不得有這句話,就是真的出了事,也不會有他的什么牽連,便轉身出門去了。
  文姍出門看了看,四門外無人,道:“姐姐,不如跑出去和他离婚,他能從宮中逃到北府,從北府逃到大使館,又從大使館逃到這儿,咱就也逃去和他离婚。”
  文繡冰雪聰明,經她這一說,道:“我真是個無用之人,怎么忘了這個法子?”于是把溥儀怕張彪的儿子和他打官司要房租的事說了一遍。
  “這樣最好!能逃出去,也最安全,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這事,他皇上也不能把你怎么樣。”
  “怎么逃呢?”文繡道。
  “學學你們的皇上呀。”
  此時太監端早點進來,文繡又伏在床上哀哀的哭泣。文姍對太監道:“你們就不用來了,有我侍候她,她會好起來的。”
  太監忙走出去了。
  文繡馬上從床上坐起來道:“出去以后馬上找律師,有他們的幫忙就好辦了!你認得律師嗎?”
  “認得一個地方有個律師事務所。姐姐這個想法好,出去第一件事就是找律師。”
  二人計策已定,又商討了一會儿,到了中午,太監過來,文姍道:“你們侍候淑妃吧,我走了,淑妃已經沒事了,若有事,馬上叫我。”
  于是出了靜園。
  文姍剛出去沒有多久,文繡把一盆菜往頭上一倒,又哭起來,一會儿仆倒于地,兩眼發白。太監忙報告給溥儀,溥儀看了,捂著嘴赶忙走開,道:“再讓文姍來!快去叫她!”
  三個小時才把文姍叫來,文繡似乎已瘋得不省人事,竟然脫起衣服來。
  文姍到了,忙又為文繡洗了澡,換了衣服,梳洗好,可文繡仍是哀哀哭泣,道:“文姍,我的身子好白呀,你看看,你看看。”說著往外就跑,太監也沒拉住,一下掙到樓下大廳,一些人見她下來,躲閃不及,文繡拍手笑道:“看我的皮膚多白!”就要脫衣服。几個太監抱住她,把她抬到她的臥室,文姍下樓向溥儀道:
  “皇上,還是讓我把淑妃帶到我們家散散心吧。”
  “去吧,就用我的車,快去!”溥儀手一揮,煩透了文繡。
  文繡在文姍攙扶下進了車,一名太監也坐了進來。到了車里,文姍對司机道:“開到國民飯店!”
  司机遲疑了一下,文姍道:“就開到那里,在那里我找了醫生!”
  車子開到了國民飯店門口,文繡、文姍走下車,車子開了回去。文姍扶文繡走到大廳与服務員嘀咕了几句,值班員便領著她們直奔37號房間去了,太監雖有疑惑,但也不敢過問,只是緊緊地隨著。
  進房坐定后,文繡一臉笑容,毫無了病態,太監正在吃惊,文姍正色對太監道:
  “你個狗奴才,先回去向你主子報告去吧!淑妃就留在這儿了!還要向法庭控告皇上哪!”
  太監震惊之余,跪在地上道:“淑妃娘娘,請回宮吧,不然,奴才也完了。”
  “狗奴才,我回去受你的欺侮哪!”說著從袖子中抽示三封信,道,“今天的事与你無關,你拿著這几信去轉告你主子!”
  太監接過信,正想哀求,只听房門一響,三位西裝革履的先生同時進來。
  文姍連忙迎上前來道:“三位先生果然守時,這就是我姐姐文繡。”然后向文繡介紹那三個進來的人道:“這位是大律師張紹曾,這位是大律師張士駿,這位是大律師李洪岳。”
  太監見到這种陣勢,連忙出門跑了。
  文姍道:“溥儀的爪牙馬上會到,咱們從后門赶快离這里。”
  文繡在几人陪伴下,從后門走出國民飯店,進了一個小巷深處,走進一所院子。院子槐樹蔭蔭,青藤漫繞。
  律師李洪岳道:“誰也找不到這里來,你們就在這儿放心住下吧。另外,這個院子也有后門,且另有旁門。”
  “謝謝各位大律師了,我能重見天日,全靠你們了。”
  張紹曾道:“這是我們的職責,大家不必客气,共同把這事辦好。”
  靜園,溥儀听到文繡出走的消息,駭异已极!他打開太監給他三封信中的一封,見上面寫道:
  “博浩然先生,我以接受文繡女士的要求擔任文女士律師,現特代表文繡女士向溥浩然先生致函如下:吾事帝九年,未蒙一幸,孤衾獨抱,愁淚暗流。備受虐待,不堪忍受。今茲要求別居,溥應于每月中定若干日前往一次,實行同居,否則,惟有相見于法庭。大律師張紹曾。”
  溥儀看過信,感到羞愧万分,無地自容。妃子夜不歸宿,又請律師聲明,開數百年大違祖制的先例,這下臉面可算是丟盡了!
  “快!快去找她,所有人都去!”溥儀命令過后,癱坐在椅子上,一夜折騰,哪見到文繡的影子!溥儀急命召開御前會議,會上人們個個義憤填膺:
  “奇恥大辱,胜朝數百年來,哪有這等事!”
  “即便是一般庶民,身為小妾,哪有請律師要挾主夫的道理!”
  “這分明是她家人的挑唆,想詐訛皇上的錢財!”
  “如此禮法何在?成何体統!”
  陳寶琛道:“大家都別說了,先想想如何處理這事吧。”
  大家反而都不說話了。
  榮源道:“休了她算了。”
  鄭孝胥道:“她就同意了嗎?她的要求還不少呢?”
  最后,大家還是決定要派律師出面与文繡的律師對話,爭取和解,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于是會議決定讓溥儀的常年法律顧問林廷琛和林棨二辦理此事。
  林廷琛和林棨二約見了文繡的三位律師。
  林廷琛道:“溥浩然先生与淑妃伉儷情深,絕無虐待之事,請不要誤會。”
  張士駿道;“現在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妃子是決不回去的。如果溥儀先生想和解,那就只有承認她的完全自由,否則除向法庭起訴再沒有別的辦法。”
  律師回來面見溥儀,溥儀道:“再修改一下條件,看看她有何反應。另外,你們最好能面見淑妃,讓她回心轉意,我會對她好的。”
  律師走后,婉容道:“皇上,有她沒我,有我沒她。皇上要是与她同居,我可不愿意。”
  溥儀道:“這件事讓我丟盡了人,你沒看報紙,天天都是這事,以我九五之尊,再去對薄公堂,成何体統!”
  “那也不能就答應了文繡。皇上,你不能盡人道這我也是知道的,有哪個女人能像我一樣恪守婦道,存天理滅人欲?不過還是放了文繡,讓她自由去吧。”
  溥儀想一想道:“天底下哪有和皇上离异的妃子,這事万万不能!”
  溥儀的律師林廷琛除以人格擔保,費盡了口舌,終于見到了文繡,道:“溥先生想讓文女士寄居于北平太妃處,若文女士欲居住天津,溥先生可在日租界為文女士選相當住所。文女士一切日用器皿、衣服、首飾等物都交文女士管有,文女士以為如何?”
  文繡掩面啜泣,道:“我到現在還是一個老處女——不僅如此,他從來沒在我那里度過完整的一夜。我素常又受盡虐待,其仆其內監皆是勢利之徒,怠慢欺侮我是隨時隨地之事,我怎可再落入他手中?現在惟有請我的律師依法保障我應享的人權罷了!”
  張紹曾道:“聲請人備受虐待,證据确鑿。念溥浩然具有特別身份,為保全其人格及名譽打算,當事人不忍依照刑事程序起訴。理合聲請法庭解決此事。我的當事人態度堅決,請轉告溥先生,准備在法庭上見。”
  林廷琛回到靜園,道:“溥浩然先生,文繡女士決意在法庭上解決問題,我們的調解看來是無力的。”
  “她真是無法無天了!”溥儀吼道。
  林廷琛道:“我提醒溥先生,現在是民國,一切按民國的法律辦,公民申請去法庭解決爭端是合法的。”
  溥儀如泄了气的皮球道:“無論如何我是不到法庭的,那簡直是要了我的命!你們看著辦吧,就給她自由。”
  林廷琛得到了溥儀的指示,又和文繡的律師緊張地磋商,最后雙方在法庭以外取得和解,文繡沒有通過法庭得以和溥儀解除了婚約。雙方議定條件如下:
  一、自立約起,雙方完全脫离關系;
  二、溥儀付給文繡五万五千元終身生活費;
  三、允許文繡帶走常用衣物和用品;
  四、文繡返回母家居住,永不再嫁;
  五、雙方互不損害名譽;
  六、文繡撤回要求法院調解的訴狀,今后不得再提訴訟。
  文繡自此脫离了那個罪惡的婚約,到鄉下辦了一所小學,做了一位小學教師。
  万分沮喪之中,溥儀卻得到一個天大的喜訊:9月18日日本軍隊占領了沈陽,并迅速向南滿展開軍事行動。
  “皇上,咱們的机會來了!”鄭孝胥的三角眼要噴出火來。
  “是啊!”溥儀陶醉在日本的炮火之中,他太高興了,道,“快熬到頭了!”
  “皇上,听說日本人要選溥偉在東北主政,皇上可不能大意呀!”
  “是的,應盡快派人到東京去活動。記著,這事不要先訴陳師傅,他已迂腐得很。”
  鄭孝胥道:“就派日本人遠山猛雄去東京拜會陸相南次郎和黑龍會首領山滿。事不宜遲,臣這就起草一份給他們的信。”
  鄭孝胥起草后,溥儀取來一塊黃絹,親筆給南次郎和山滿寫了一封信道——
  
  南次郎相并山滿君雅鑒:此次東省事變,民國政府處措失當,開釁友邦,涂炭生靈,予甚憫之。茲遣皇室家族教師遠山猛雄赴日,慰視陸軍大臣南大將,轉達予意。我朝以不忍目睹万民之疾苦,將政權讓之漢族,愈趨愈紊,實非我朝之初怀。今者欲謀東亞之張固,有賴于中日兩國提攜,否則無以完成。如不徹底解決前途之障礙,則隱憂四伏,永無宁日,必有赤党橫行災難無窮矣。
  辛未九月一日
  宣統御璽
  宣統皇帝 鄭孝胥


  信發出兩個星期后,一天,鄭孝胥高興地跑到溥儀面前道:“皇上,成了!成了!土肥原來了!”
  “土肥原是誰?”
  “土肥原是原奉天市市長,現辭去了市長職務,是關東軍參謀部的紅人,現在他來天津主要是為了要見皇上的。”
  “那就讓他來吧!”
  “可是日本軍方和政府特別是外務省有矛盾,軍方不想讓日本駐天津的領事館知道此事,所以皇上還是暗地里召見他為好。”
  于是決定在第二天夜里召見土肥原。
  雖然土肥原在中國已近二十年,許多的方言他也很精通,但是還是帶了翻譯。
  溥儀的客廳里,窗帘早已放下,門窗關得嚴,關得死。
  土肥原矮矮胖胖,一臉忠厚,臉上時刻透著笑意,露出謙恭。
  土肥原道:“我是奉日本關東軍參謀部的命令來問候宣統皇帝的,同時也秉承陸相和山滿先生的一番心意,特向皇帝陛下表示友好的情誼。”
  “歡迎歡迎,說起來,我們已是熟人了。”
  “是啊,在張勳將軍复辟時期,我就進見過皇上,今天与當年有點相似可是遠胜當年啊!”
  溥儀道:“貴國在東北的行動我們是理解的,不過,國聯和蘇俄會怎么看?”
  土肥原道:“我們的行動,主要是針對張學良的,他把滿洲鬧得民不聊生,日本人的權益和生命財產都得不到任何保證,這樣,日本才不得不出兵,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我們日本人認為,中國的大小軍閥、政客、匪商都不看重國家利益,只為自己的私欲而蠅營狗苟。國民政府只不過是軍閥政府而已,是烏合之眾,蔣、李、馮、閻間的戰爭才告一段落,但是內心仍是齟齠不合,所以,為中國的利益著想,為拯救中國,我們日本人認為應當由宣統皇帝您來主持大局。但是,就目前來說,還是先以關內蒙滿地區為根据地為妥。在這里,我們會全力支持皇上的。當然,宣統皇帝人主滿蒙,可能遭來國聯或赤俄的阻撓,但我們日本認為這些蘇俄在國內實行殘暴統治,濫殺政見不同之人,万馬齊暗,國內政局不穩,而外面又有西方列強要扼殺它,所以,雖然宣統帝入主滿蒙,他們也無暇東顧。至于國聯,美英、法德等國軍事危机嚴重,更要防止俄國赤禍,所以他們對宣統皇帝在滿蒙主政,也不會干涉。只要有我們大日本帝國作皇帝陛下的后盾,誰也不敢指三划四的。”
  溥儀最怕外國人干涉,听了土肥原這一番話,心花怒放。溥儀道:“看來東北全境的問題——我指的是軍事上的事,也已安排妥當了。”
  土肥原道:“皇上知道,哈爾濱的張景惠、吉林的熙治等實力人物都歡迎日本對中國的幫助,認為只有日本的幫助,只有宣統皇帝的領導才能建立清廉的政府,其余的人們也都心向皇上,所以皇上到東北去建立一個新的國家為最好。關東軍對滿洲絕無領土野心,只是誠心誠意地要幫助滿洲人民建立自己的新國家。當然,我們日本也希望滿洲的強盛進而帶動整個中國的統一強盛,從而阻蘇俄赤匪于門外,可見,日本幫助中國強大也是從自身的利益考慮的。宣統皇帝陛下,希望您不要錯過這個時机,很快回到您祖先的發祥地,親自領導這個新國家,日本將和這個國家訂立攻守同盟,它的主權領土將受到日本的全力保護。皇上作為這個國家的元首,一切可以自主。”
  “土肥原君的話出于至誠,我深信不疑。可是貴國政府和軍界不和,我們從貴國大使館和領事館那里得到的消息完全不同。關東軍能代表日本政府嗎?”
  土肥原斬釘截鐵地道:“天皇陛下是相信關東軍的!關東軍的行動是大皇陛下指令做的。”
  溥儀問出了一個最關心的問題:
  “這個新國家是個什么樣的國家?”
  土肥原眨了眨眼道:“新國家是獨立自主的,是由宣統帝完全做主的。”
  溥儀道:“我問的不是這個,我要知道這個國家是共和還是帝制,是不是帝國?”
  “這些問題,到了沈陽都可以解決。”
  “不!如果是复辟,我就去,不然的話,我就不去了。”
  土肥原堆起了臉上的橫肉,道:“當然是帝國,這是沒有問題的。”
  “去!我去!”
  土肥原道:“那么就請宣統帝早日動身,無論如何要在十六日以前到達滿洲。”
  土肥原進靜園的消息不知是怎么透露出去的,第二天,京津的報紙都刊登了這條消息,陳寶琛見溥儀道:
  “皇上,當前大局未定,啟駕東北實屬躁進,万万行不得!”
  鄭孝胥道:“時机錯過,外失友邦之熱心,內失國人之歡心,不識時務!”
  “日本軍部即使熱心,可內閣沒有此意。再說,去了東北以后他們到底要怎樣,皇上還沒真正弄清楚,怎能驟然起駕?請皇上三思!”
  鄭孝胥想:我眼看就要成為宰相,這個老儿聒噪不休,真是煩人。于是怒道:“日本軍部有帷幄上奏之權,實控制日本政局,三思什么!三思再思,迂腐遲緩!”
  有誰敢對他陳寶琛這樣講話!陳寶琛气得吹胡子瞪眼,道:“我請皇上三思,誰請你三思!”
  “眼看已經山窮水盡了,到了關外,即可恢复祖業,您老耽心什么?”
  陳寶琛臉色蒼白,道:“你!你只是為自己打算而已,你熱衷的是什么,你自己最清楚!”
  這正揭了鄭孝胥的短,鄭孝胥几乎伸出老拳,正要發話,陳曾壽道:“算了算了,別爭了。以我看,可向日本擬出下面的條款,如能照條款行事,即可成行。”
  溥儀道:“說吧,快說。”
  陳曾壽道:“一、用人行政之權,完全自主,日本不得干涉;二、訓練新軍如需日本教練官時,由我自由聘雇,只司教練之事,不干涉統率調遣之權;三、兩國訂攻守同盟之約,無論對民國或俄國或歐美任何國作戰,兩國協同作戰到底,利害共之;四、尊重歷來已定條件,關于東三省鐵路及一切懸案,雙方開誠商議,以共存共榮為主旨。”
  榮源道:“只要能复辟,不妨多答應他們些條件!”
  正說道,有太監稟:“老爺子,濤貝勒來了封電報。”
  “念。”溥儀道。
  “奴才不敢念。”
  溥儀把電報拿到手中見上面寫道:“皇上切不可從賊作父,作日人傀儡……”
  溥儀气得臉上發青,把電報撕得粉碎。
  眾人散去了,國民政府又派人來到靜園,又是那個高友唐,他道:“皇上,万万不可去東北,那是日本人的圈套,蔣介石說了,皇上若是到了南京,他可以做首相。如若皇上有疑惑,他可以請美國總統寫下聲明作證,然后皇上再离開天津。”
  “我想想,你回去吧。”
  “皇上可千万別上日本人的當!”高友唐叩頭离開了。
  形形色色的都往靜園里奔,靜園真是太不平靜了。吉田翻譯官找到了溥儀的隨侍祁繼忠,道:“机關長在仙風樓等你,赶快去吧。”
  祁繼忠來到距日本軍部不遠的仙鳳樓,這是個妓院,到了二樓,早有人等在那里,把他引到一小門,門內是個大廳,穿過大廳,轉了個彎,進了一間大屋子,祁繼忠一看,鄭存胥、鄭孝胥的儿子鄭垂、榮源以及土肥原都在這里,他們都是左擁右抱。見祁繼忠來了,兩個日本藝妓摟著他坐在了圓桌旁。
  土肥原道:“你來得正好,這事要靠你幫忙,板垣征四郎參謀來電,怕夜長夢多,令我盡快把皇上請到滿洲。可是我已獲悉,外務省電令大使館及天津領事館,若發現皇上有出逃天津跡象,緊急時可以開槍射殺;我又獲悉,蔣介石和赤匪都派人來到天津,企圖阻止宣統帝到滿洲,他們准備了一切手段,所以,我們要采取果斷行動在近日清皇上出津。我會作多方面的布置,請各位配合。”
  鄭孝胥指著怀里的女人道:“她們不會走露風聲吧?”
  土肥原道:“都是我們的人,過兩天還要靠她們上陣呢。”
  鄭孝胥怀里的女人用流利的中文道:“你就剩下一把骨頭了,那腦子里倒盡是鬼主意。”
  榮源道:“別看他是七十的老頭,那玩藝像鬼主意一樣硬朗。”
  一陣浪笑。
  祁繼忠抱起兩個女人走進了側室,其余的人也都進了各自的房間,一時間,浪語淫聲喧天而起。
  “請問溥浩然先生,”天津的一個小報記者問溥儀道,“這几天外間极力傳言您將到關外去,這消息可靠嗎?”
  “絕無此事!”溥儀斷然否認。
  “那么本報一定會回擊那些謠言的。”
  “謝謝你們報紙這么多年來對我們的支持,特別是先生你時常為我們說話,我們會有所表示的。”
  記者回去寫他的辟謠的文章去了。溥儀拿起報紙,見上面都是有關“九一八”事變及宣統帝將赴東北的內容,他心里不免慌張起來。他放下報紙,看了看信封,不敢把它打開,好像里面有一條向尾蛇似的。他已不止一次地接到恐嚇信。什么“當心你的腦袋!”什么“我們決不會放過你!”等等。
  這時電話鈴響了,他也不敢接,便叫過祁繼忠和別人通話。祁繼忠嗯嗯啊啊之后,一臉凝重地對溥儀道:“皇上,維多利亞餐廳的榮房打來電話,不讓皇上再到那里用餐了。說有一些形跡可疑的人在那里打听皇上。”
  溥儀嚇得心里有點發毛,這時李玉亭進來道:“皇上,這些天可別外出,有許多帶短槍、帶電刀的人在打听皇上。我曾親眼認出一個人,他是張學良手下的。”
  溥儀如惊弓之鳥,風聲鶴唳,草木皆兵。次日晨,剛起來用過早點,便坐在客廳里看報紙。這時,一位太監提來一個禮品盒道:“老爺子,這是剛送來的禮品。”
  溥儀問:“誰的?”
  “趙伯欣的。”趙伯欣是原東北保安司令部顧問,現在則是奉天市長。
  溥儀正要接禮品,祁繼忠突然道:“事有蹊蹺,趙伯欣現在怎么會送禮品來?還是讓奴才看看。”
  祁繼忠撕開包裝紙,突然大叫:“炸彈!”炸彈!”
  溥儀听得魂不附体,一頭鑽到桌子底下。
  祁繼忠冒著生命危險把“炸彈”提到院中,輕輕放下后,便打電話給日本司令部。片刻工夫,日本警察和司令部軍官來了,有工兵提走了炸彈。
  不久,吉田翻譯官向溥儀報告道:“皇上,那兩顆炸彈經檢驗是張學良兵工厂出的,還好,大家都沒有碰到引線。”
  溥儀道:“請日本方面快多派人保護。”
  吉田道:“宣統皇上,不要再接見外人了,還是早些動身的好。”
  “好!好!好!請你快些安排吧。”
  “遵命!請陛下不要對不相干的人說。”
  “不說。我這回只帶鄭孝胥和一兩個隨侍。”
  當天晚上,在土肥原的安排下,華北的漢奸數百人舉行暴動,日本軍方予以配合,日租界被宣布戒嚴,于是靜園与外界隔絕,街上空無行人,只有軍隊、和日本的裝甲車,這為扶溥儀出逃創造了良好的條件。
  11月10日,即天津發生暴亂的次日。這天傍晚,溥儀來到一輛跑車前,李玉亭看看四處沒人,給祁繼忠使了個眼色。
  祁繼忠道:“皇上,只好委屈一下了。”
  于是打開跑車的后箱,溥儀鑽進去蜷在里面。祁繼忠蓋好后蓋后,李玉亭開車,祁繼忠坐在他旁邊。在開出靜園院門,吉田忠太郎見祁繼忠向后箱做了個手勢,心里明白,便尾隨著這輛跑車。
  街上有的只是血腥和燒焦的气味,這是昨晚暴動留下的東西。車子很快開到預定地點——敷島料理后。祁繼忠打開車箱,拽出溥儀,溥儀已頭暈目眩。一個日本大尉也不說話,迅速地為溥儀裹上一件日本軍大衣并給他戴了頂軍帽,又往他唇上粘了一小片胡子,溥儀即刻間成了日本軍官的模樣,然后,他們一同坐進日本駐天津軍司令部的汽車,汽車一路暢通無阻開到一個碼頭,他們領溥儀到了一艘小汽艇前,見鄭孝胥父子已在那里,溥儀心里感到安穩了些。
  他們上了汽艇,艇上有十几個日本兵。而与溥儀同行的,是上角利一參謀和工藤鐵三郎。工藤鐵三郎是浪人,見了溥儀,道:“皇上,以后我就是你忠實的奴仆了。”
  船在半夜時到了大沽口,溥儀等人登上了商輪談路丸號。
  上角利一對工藤忠三郎道:“宣統的旁邊有几桶汽油,万一我們的行蹤被蔣介石或張學良的軍艦發現,就立即點燃汽油,勿使一人活命!”
  “嗨!”
  結果很順利,溥儀在13日晨抵達營口,住進了翠閣溫泉旅館。
  溥儀疲勞已极,美美地睡了一晚。醒來后,洗漱已畢,叫祁繼忠道:“咱們出去蹓躂一下。”
  “不行呀,”祁繼忠道,“皇上,不讓出去啦!”
  溥儀詫异地道:“出去看看左近的風景怎么不行?這是誰說的?到樓下去問問!”
  “連樓也不讓下呀!”
  溥儀感到事情不妙,在樓道上走來走去,道:“羅振玉到什么地方去了?”
  此時,鄭孝胥父子已經站在他跟前,都說不知道。
  鄭孝胥道:“這日本人也太過份了,皇上問問他們。”
  溥儀道:“祁繼忠把他們找來問問。”
  一會儿,祁繼忠把上角利一和某粨正彥帶到樓上來。
  祁繼忠笑嬉嬉地用日本腔說道:
  “這是為了安全的,為了宣統帝安全的。”
  溥儀道:“羅振玉到什么地方去了?”
  上角利一道:“他到沈陽去了,現在還在討論建立新國家的問題。”
  “什么!”溥儀吃惊地道,“土肥原不是說這個問題已經解決了嗎?”
  上角道:“哪能說辦就辦?宣統帝不要著急,到時候自然會辦好的。”
  “我們整日呆在這儿嗎?”鄭垂問。
  上角利一道:“這要听關東軍司全部板垣參謀的。”
  溥儀的歡喜一掃而空,這時方想起陳寶琛的持重,傻楞楞地看著鄭孝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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