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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枝箭正是塔思脫射過來的。龔恕看清來路,伸手往下示意一番,便有一個教徒遞上弓箭,龔恕握弓在手,拈箭搭弦,“嗖”地一聲,朝瞅好的方向伸頭就是一箭。可怜塔思脫正舉著弓箭四下里望,猝不及防,那枝箭正中喉處,哎呀一聲重重地摔下城牆,下面攻門的義軍一片歡呼,龔恕一躍上了牆頭,正欲往下跳時,“砰”地一聲,一棵子彈擊中胸膛,跌在宮院之中。
  正是在常永貴的提醒下,綿宁才放了第一槍。綿宁眼見得塔思脫中箭而死,來人又躍上牆頭。綿宁知道,那牆頭后面乃是儲秀宮,心髒中的心髒,頓時嚇得面無血色,不知如何是好,兩腿有些顫栗,剛才的勇气蕩然無存。常永貴提醒道:“若不用鳥槍打爛房上地下之人,別無它法了。”
  綿宁一槍中鵠,又給清軍以無盡的勇气,清軍早就看清此人是個頭領,果然,下面的攻勢有所減弱,但仍有几個爬上牆頭,都被鳥銃打死了。
  爬牆不行,只有坐看大火焚門了。
  正在此時,留京諸王及內務府大臣引兵進入神武門,大約下午四時左右,清軍便集結了健銳營、火器營一千多人調入宮內,這些官兵皆是火槍裝備,起義者抵擋不住,不得不自隆宗門退出。困守西華門。孤零零的無援無助,站在城牆垛往外高喊,可哪里有援兵呢?遠遠的有成群的百姓駐足觀望,神情漠然,他們不知道,皇宮發生了什么大事,正想探下究竟呢。
  突然,烏云驟起,雷聲大作,大雨如注,剛燒起來的大火,不多會便熄滅了。戰至傍晚時分,起義軍死傷多半,盡管奮力抵抗,終因寡不敵眾,或被擒,或被殺。儀親王永璇親自領著健銳營把守四門,散落后,隱蔽在各處的教徒又被捉住了不少,此次起義宣告失敗了。
  清王朝的心髒——紫禁城的這場風暴,雖說時間极短,僅僅一天的工夫,但震蕩波卻是极大的。一時間,北京城里處于混亂之中。為了安撫民心,綿宁命几位留守大臣赶緊張榜公告天下,說是匪患已除,嘉慶帝不日回宮云云。
  眾多的傳說盡管還時有所聞,但突出的一點是,清朝气數未盡,要不是這樣,怎么好端端的晴空就突然下起大雨呢?如果沒有這場雨,說不定教徒就攻入皇宮了……
  曉行夜宿,駕輦匆匆,可以想象在返京的路上,經歷一生坎坷的嘉慶帝從來沒有感到像今天這樣急迫地回京,自九月初十返程到九月十五日,短短的几天內,他收到了有關魯豫天理教起事的奏報有十多件,無非談論一個話題,确為教匪有預謀的起事,而且由來已久。气得面色鐵青,“好你個溫承惠,朕把你看成棟梁,你倒簡直是一個飯桶了,天理教就在眼皮底下你竟聞所未聞,豈不怪事?”想到這就于飛行的轎中,口諭隨侍太監,“將溫承惠革職,命那彥成暫時補缺,即命陝甘提督楊芳為先部先鋒,大軍直抵直隸協助圍剿,調古北口提督馬瑜馳往滑縣長垣督辦。”
  “万歲,即使是教匪起亂,也匆應如此之急。”托津立馬在嘉慶帝的面前,額頭的汗珠也是一顆一顆地掉在馬鬃毛上混和著馬汗直往地上淌。
  停住駕輦,嘉慶帝遙望前方,眉頭緊鎖,一臉陰郁,董誥也急急地鑽出車駕,气喘吁吁地跑過來,“皇上,不必惊慌!至少目前的局面還控制在我們手中。前面即到白澗行宮,就在那儿歇息,坐等事態進展,再斟酌損益,商議進兵不遲。”
  嘉慶帝長歎一聲:“十年了,十年,好端端大清朝又要生發事端,叫朕如何不心急啊!”說著竟帶著哭腔,“朕不明白,朕勤奮治國,卻總換不來人心安定呢?”手指錦繡江山,悲咽道:“万一再釀發起像白蓮教匪作亂那樣,叫朕如何應付啊!不及時返京,聚在一起謀划,朕的心都操碎了。”
  白澗行宮依山傍水,風景宜人。行宮就建于官道旁的山崖上,山那邊是一溪深澗,因亂石犬牙交錯,加之水流甚急,遠望那濺起的水花,恰似一道銀練飄落在谷底。林升几乎是背著嘉慶帝走進行宮。這日正是九月十六。
  一番忙碌過后,托津几乎不离嘉慶左右,忙這忙那,比太監照顧得還殷勤倍至。忽然,山腳一陣陣密集的馬蹄聲打碎了剛想歇困的嘉慶帝。一聲聲長長的“報”字惊起白洞上空鳥儿四下逃散。
  嘉慶睜開疲憊的眼睛,問道:“何事惊慌?”說這話時,感到自己的脊梁溝冒出冷汗。
  “報,”旗牌官從山腳快速跑上來,衣服零亂不堪,面塵有煙熏火烤的痕跡。心里一惊,嘉慶帝連忙坐起,“你、你……”來人“噗通”跪倒,放聲大哭,嘉慶帝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董誥一瞪眼:“京城离此也不過百十里路,何以用六百里文書,加急赶來?想惊圣駕嗎?”來人叩頭不止,雙手呈遞急報,“請万歲爺測覽!”林升接過后遞与嘉慶帝。來人依舊很緊張。
  果然,嘉慶帝的手指哆嗦不停,似是受冷挨凍的感覺。原來這是綿宁送來的急報,告知嘉慶帝:九月十五日卯時卯刻,皇城出了大事,兩路教徒圍攻東西華門,其中西華門被攻破,甚至蒼震門也被大火焚燒,若不是天降大雨,蒼震門就被燒焦了,看到這嘉慶帝放聲大哭,淚流滿面……董誥、托津則盯著那旗牌,董誥道:“你不是統軍護衛楊澍增嗎?為何要這副模樣見君?”楊澍增剛想解釋,嘉慶帝沖著董誥、托津說道:“你們過來吧,瞧一瞧!楊澍增,朕念表現出眾,特加封你三等男爵,頂單眼花翎。賞紋銀三千兩。”楊澍增感謝而泣。
  楊澍增是由綿宁派出的,親執書信由一位護軍統領送達,這怕是在大清朝尚屬首次,楊澍增從十五日夜登程,一路上就沒有休息,可謂人困馬乏,強打著笑意道:“万歲,不必傷悲,宮中已安然無恙了,一切都等著万歲回去再做處理呢!”嘉慶帝點頭,說道:“辛苦你了,你下去休息吧。”
  別說嘉慶帝看了滿面流淚,就是托津、董誥看了也是心跳不止,皇宮乃是皇權的象征,宮廷中還供奉有他的祖宗。事情發展到這种程度,叫他如何面對祖宗呢?嘉慶帝怎么能不哭得傷心欲絕呢。
  說是無恙就沒有事了嗎?綿宁知道個啥?
  隨從諸臣相互傳閱了這份奏章,有的因參加剿過白蓮教起義還留下過傷痕。多數知道,只要一沾教匪,就非常厲害,想起來仍心有余悸。多數被這突然事件嚇昏了頭,惊愕得無計可施。
  托津腦瓜子好使,忙跪稟道:“不如立刻返回盛京,然后調動大軍重新入關?”
  有大臣提出退回熱河,依靠蒙古諸王公、貝勒、貝子、額駙的勢力,進攻北京,還有的人認為不如就暫避在白澗行宮,以觀動靜,莫衷一是,攪得皇帝也不知所措。
  托津道:“臣贊同第一种!”有的各有贊同。托津急了,“眼下京城匪勢被彈壓,但匪眾還沒捉完,如果回去,再舉一次,又將如何應付?”
  唯獨大學士董誥与上述意見相左。他翹著几根胡須道:“皇上,先前在避暑山庄,木蘭圍場皇上不是說僅是‘滋亂’而已,不久獻俘虜的各地消息肯定會達到。皇上返京,有二大优點。一是只有皇上返京,才一可以鼓舞京內將士,奮勇抵抗,還可撫慰,增強信心。二來可以證明清政府仍然存在,對于破除謠言,安定民心穩定全國的局勢。第三,只有進京,才足以表明我大清王朝尚未潰散,不會讓那些諸多的外國公使、商團誤解。”董誥說到動情處,涕淚交加,令在場的榮郡王綿億大受感動,他是嘉慶帝的親侄子,當時也跟著董誥說話,一邊安慰董誥一邊對沉默不語的嘉慶說:“皇上啊,宮里尚有大批親人處在惶恐之中,他們都在渴盼您早日回京呢,即使從單純的血親關系來說,也應當代為分憂,況且皇上又是万乘之君呢?”
  嘉慶帝望著眾人,默默地站起來,踱至行宮里的內屋,一個人俯在桌案前,思索翻滾。他想,返回盛京絕對不行,這不是臨陣逃亡嗎?各族王公、在京的親王以后還敢實實在在的服貼朕嗎?不僅如此,恐怕此舉還將牽扯到自己的子孫后代,那后果更不堪設想了。去蒙古那顯然降低自己的神武威略,丟失了大清朝的尊嚴,倘若留在白澗行宮,躊躇不前,只會表示出自己軟弱無能,胸無成竹,還是冒險進京!
  嘉慶帝決心已定,他馬上召集群臣,對忠勇有功的皇二子綿宁大加褒獎,嘉慶帝說:“朕對在這場斗爭中的有功人員,定要一一封賞。但是,朕感到,應首先封二子綿宁為智親王,其余皆論功行賞。眾愛卿可有异議?”
  托津說:“万歲,皇子綿愷、貝勒綿志也應封賞。”嘉慶帝道:“那是自然,還有九門副提督塔思脫。護軍統領楊澍增以及其他諸位帶兵增援的各室王公。”眾臣正議論問,又是快馬的飛奔聲從腳下傳來,嘉慶帝不禁心頭一緊,眾臣也跟著緊張起來,不知是福音還是禍訊。
  此時,已是下午五時左右,嘉慶帝率領眾臣步出行宮,西斜的日頭泛著白光,照在他們身上。嘉慶帝的肩頭有微微顫動。迎面走來的不是一般的旗牌官,而是儀親王永璇。
  听完永璇的訴說,嘉慶帝知道,回宮已根本不礙,決定立即回京。
  十七日,嘉害帝一行即抵達燕郊行宮。是夜,嘉慶帝才是真正的不眠。紅腫的雙眼不時掠向深邃的夜空。該怎樣向天下交代呢?
  一篇“自我檢討”式的《朱筆遇變罪己詔》刻發天下:
  “朕以諒德,仰承皇考付托,兢兢業業,十年有八,不敢暇豫。即位初,白蓮教煽亂四省,命將出師,八年始定。方期与或赤子永樂升平,忽于九月初二日,河南滑縣又起天理教匪,然此事究在千里之外。猝于九月十五日變生財腋,禍起蕭牆,天理教逆匪犯禁門,入大內。大內平定,實皇次子之力也。
  我大清國一百七十年以來,定鼎燕京,列祖列宗,深仁厚澤,朕雖未仰紹愛民之實政,亦無害民之虐事,突遭此變,實不可解,總緣德涼愆積,唯自責耳。
  然變起一時,禍積有日,當今大弊,在因循怠玩四字,實中外之所同。朕雖再三告誡,舌敝唇焦,奈諸臣未能領會,悠忽為政,以致釀成漢唐宋明未有之事,較之明季挺擊一案,何啻倍蓰,思及此,實不忍再言矣。
  予唯返躬修省,改過正心,上答天慈,下釋民怨。諸臣若愿為大清國之忠良,則當赤心為國,竭力盡心,匡朕之咎,移民之俗;若自甘卑鄙,則當挂冠致仕,了此一身,切勿尸祿保位,益增朕罪,筆隨淚洒,通諭知之。”
  眾大臣听了,無不面紅耳赤,自愧深責。
  十九日上午,嘉慶抵達京城,諸王公大臣侍衛等迎駕于朝陽門內,大家鼻子一把,眼淚一把,其悲傷哀情,連在馬上的嘉慶帝有些坐不住了,緩緩入宮,諸多王公大臣,跪听《罪己詔書》,大家都不禁失聲痛哭起來……
  嘉慶帝止了眾人的哭聲,拉著綿宁的手說:“朕為有你這么一位儿子感到高興啊!”扳過儿子的肩頭,細細端詳一番,轉身對眾臣說:“綿宁系內廷皇子,在上書房讀書,一聞有警,自用槍擊斃二賊,可嘉之至筆不能宣。大家想想,要不是連殺二賊,余賊豈能善罷甘休?此舉實屬有膽有識。宮廷內地,奉有神宗皇考的神御,綿宁以身作則,身先士卒,實屬忠孝雙倍。朕上次已頒詔封為智親王,今日再添俸銀,每歲一万二千兩,以示优獎;三阿哥綿愷隨同捕賊亦屬可嘉。朕于在延臣工,有功必賞,內外諸臣當共知感知奮也。”
  眾人山呼“万歲英明”,簇擁著嘉慶帝登上乾清寶座。不知為什么,他今日坐在這個位子上,感到無比親切。他細細地撫摸那龍案的洁淨表面,像是撫摩一位女子的皮膚,小心翼翼。他環視殿內的擺設,看著看著,眼淚不由自主地流下來……
  京城,十月,菜市口的刑場上,一并排站著天理教徒各宮首領,林清居其首。他環視越積越多的人群,一雙眼似乎在尋找什么。秋風卷起落葉在行刑架上空飛舞,飛舞。他知道將被凌遲處死。他似乎早就預示到這一天的到來,臉上竟浮出燦爛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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