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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有了直隸司書這樣一個令普通老百姓羡慕的職位,又有了通過罪惡手段獲得的錢財,王麗南專門告了二個月的假,要回去探望一下离別多年的家鄉。王麗南的回鄉,雖然沒有那些衣錦還鄉的官僚、貴族們闊綽,但也是相當的闊气。回到家鄉的王麗南,很快就被家鄉的頭人、豪門、望族、鄉紳們包圍了起來,今天你請,明天他宴,王麗南忙于迎來送往之中,就在這迎來送往之中,一件事縈繞在他的頭腦中。看到自己先前和那些豪族們比起來毫不遜色的房子如今化為烏有,心中不免有些不平,自己面上雖然沒有明确地表露出來,但那些“明眼人”還是瞅出了苗頭,那些先前買了他家地的人紛紛表示要退還,那些買了他家房屋的人也表示要物歸原主。不多日,王麗南的名下又恢复了其祖父先前的地產,而且有些地還得到了調整,不僅數量有了增加,質量也有所提高。經歷了大世面的王麗南已不能滿足其祖父的“土財主”气派,于是找了風水先生,重新選好了房基,蓋起了一處比先前更為豪華、更為气派,在當地首屈一指的房子,惊得鄉人不禁感歎:省城里的官畢竟是省城的官,气派就是不一樣!
  王麗南的回鄉,不僅惊動了四鄰八鄉,連定州縣父母官——縣令陳錫鈺,也親自屈尊從縣城來到王麗南的家鄉王家庄拜訪。縣令的到來,畢竟不同于那些士紳、豪族們,王麗南親自出迎,那些士紳、豪族也不請自到,跟在王麗南的屁股后面迎接縣官的到來。王麗南遠遠迎了上去,雙方施禮,王麗南的背后齊刷跪了一大片,高呼:“恭迎縣官大老爺陳大人駕到,陳大人万安!”賓主二人攜手并進,陳錫鈺帶著嗔怪的口吻道:“王司書回鄉,也不打聲招呼。你盡管回家是熟門熟路,但我作為本縣的父母官,不盡盡地主之誼,為你接風洗塵,內心也實在過意不去。”王麗南謙虛道:“我一個無品無級的司書,回家看看,完全是私事,是為圓圓思鄉之情。陳大人作為一縣之主,為本縣的一方平安,興旺發展,日理万机,嘔心瀝血,實在不敢惊扰。然而陳大人今天屈尊下駕,光臨寒舍,不胜榮幸,謹代表我本人和全家及父老鄉親向陳大人表示衷心的感謝。”說完,王麗南用手指了指后面的一群人,后面早有耳朵尖的人已听清賓主二人的對話,忙應聲道:“謝陳大人!謝陳大人!”
  中午,王麗南自然免不了在諸位鄉紳、頭人的陪同下,給予陳縣令以盛情接待,雙方互相的你吹我捧,觥籌交錯,個個喝得面紅耳赤,此為意中,按下不提。午后,那些鄉紳、頭人—一知趣地起身告別,當然忘不了對陳大人來一番熱情的邀請、客套一番,各自告辭,王麗南和陳錫鈺進入密室,進行進一步的密談以示親情。
  賓主二人雖都微帶醉意,但頭腦都還相當清醒,陳錫鈺看著王麗南這一幢高大巍峨,气派華麗,即使在縣城也令許多人羡慕的房子,不無感歎地說:“看來王司書這几年是發了!”“哪里,哪里。”王麗南急忙接話道:“我一個小小的司書,只不過寫寫畫畫,管管來往的公文信函,哪里比得上你堂堂的一縣之令,軍、政、財一把抓,跺一跺腳,整個定州地面還不要搖三搖,哼一聲咱這定州的百姓也要抖三抖。陳大人的府上一定會更為豪華,和我比起來,我恐怕就是小巫見大巫了!”“哪里、哪里,不瞞老兄說,我目前手頭正抬据得很呢,處境……”話還未說完,連打了几個呵欠,只見陳大人急忙從怀中掏出一杆小巧玲瓏的煙槍,小心翼翼地在槍口放上一塊黑乎乎的東西,點上火,貪婪地連吸几口,頓時滿屋奇香,陳錫鈺也來了精神頭,王麗南心中不禁一惊:這一縣之令也抽大煙。
  抽完了鴉片,陳錫鈺重新來了精神,帶著謅媚的口气說道:“王兄,你我之間,親如兄弟,情同手足,自己人不說外話。現在的世道,可真是難混呀,你有錢,別人把你當老爺;你窮光蛋,給別人當孫子,別人還不喜歡你呢!兄弟,你發達了,也拉兄弟一把,尋個生財的門道。”“啊,哈,陳兄,你說這話可就客气,你作為一縣之長,還向我苦窮,還愁發不了財,真是痴人說夢!難道那‘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銀’的俗語你沒听說過。”王麗南道。“听是听說過,但也不那么容易的。”陳錫鈺念苦腔道:“老兄此言差矣,你作為一縣之長,那國稅、捐稅、修河費、綠化,哪一項不是撈錢的門路。”王麗南道。“國稅?國稅是要上交的呀,那怎么敢動呀,而且來往之間,公文、信函一應俱全,一樣手續也不能少啊!”陳錫鈺說。“哈哈、哈哈……”王麗南大笑几聲,陳錫鈺被笑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王麗南說:“不知你是真糊涂,還是假糊涂。”“我确實不知其中門道,愿聞其詳。”陳錫鈺道:“不,不行啊……”王麗南搖了搖頭。“王兄,你把我當外人了,我愿聞其詳,如若對你有外心,甘遭天打五雷轟。”陳錫鈺忙不迭地說,王麗南此時呈著一副忠誠模樣的陳錫鈺,在其耳朵邊低聲嘰咕了一番,听得陳錫鈺一會儿興奮,一會儿吃惊,最后可能是那白花花的銀子不停地在眼前晃動,他最后下了決心:“好,我們合作,愿我們共同發財。”
  就這樣,王麗南不僅和陳錫鈺勾結了起來,而且也和徐承勳等其他州縣的縣官、庫吏、銀匠等成了一條繩子上的螞蚱,內外勾結,互相串通,通同作弊,采取小數改大數、虛報多領、假印批收,蒙混多發种种卑劣手段,把國庫中的大批白銀流進了自己的私人腰包。
  “得來全不費工夫”的不義之財進入腰包之后,王麗南一方面大量地置田買地,另一方面生活极盡奢侈豪華。李金花就是眾多受害者之一,其家的土地先是被王麗南收買,然后李金花又被賣進了妓院。王麗南為了達到長期占有李金花的目的,自己在吸鴉片的同時,也讓李金花染上了鴉片癮,為了取得源源不斷的鴉片,王麗南也干起了販賣鴉片的勾當。當然,王麗南販賣鴉片与眾不同,他手中有布政使的假印,每每其手下人在販賣鴉片時,總是拿著蓋有布政使大印的通行證,有時甚至偽裝成押運錢糧的人,所以他的手下人在各個關卡都能暢通無阻。王麗南既為了討得李金花的歡心,也為了顯示自己的能耐,所以在交給李金花的鴉片的小包裝袋上,總是赫然蓋著布政使的大印。
  斷斷續續的陳述,基本上說清了他犯罪的大致經過,但到最后,王麗南賊眼一轉:“布政使大人,我王某人今天算是栽在你手中,但慶大人,我犯的罪,哪一項又是我一個人的罪呢,你可以處理我,但你能處理得到那些總督、巡撫、布政使嗎?”
  王麗南的一句反詰,問得慶格一時啞口無言,無以回答。這話确實讓那看透了大清官場的王麗南擊中了要害。在整個封建專制王權國家里,是皇帝一個人說了算,而在各省的范圍內,那則是總督、巡撫說了算。布政使雖負有監察官吏的職責,但如果讓下屬去監督他的上司,豈不是遮人耳目,掩耳盜鈴,欺世盜名,又豈不是笑話!
  慶格一時被問得無言以對,但慶格對處理這個案件還是有決心的,有信心的,我自己處理不了、做不了主的,就上報給皇帝。于是慶格命令手下人根据王麗南的供述,將王麗南等人歷年來利用職務之便,采取各种卑劣手段將司發庫收小數改大數;將領款抵押錢糧,蒙混發給;串通銀匠、給与假印批收,總共虛收定州等十九州縣地糧、正耗、雜稅等銀二十八万余兩,偽造藩司及庫官假印兩顆的罪行寫出,以四百里特急的方式,派人迅速送信京城,呈給嘉慶皇帝。
  這天清晨,嘉慶皇帝剛剛上得早朝,文武大臣三呼“万歲”,施禮完畢,分兩班站定,門外傳來直隸布政使慶格派人求見的喊聲。
  嘉慶帝自從派出慶格前往直隸接任布政使一職,心里就一直挂念著直隸地區的情況,听得直隸方面派人來見,嘉慶急忙令人傳人進見。來人在當班太監的引導下來到皇帝的御座前跪下,道:“屬下乃直隸布政使慶大人所派,特來向皇上匯報一樁特大案件。”說罷,來人解開內衣,小心翼翼地遞上奏章,旁邊早有人接過奏章,朗聲讀了起來,嘉慶皇帝仔細地听著,那臉儿一會儿白,一會儿紫。你想想,朗朗乾坤,天子腳下,竟有如此眾多的官員內外勾結,通私作弊,真乃膽大包天。這不是對皇帝權威的嘲弄嗎?
  “眾位愛卿,”嘉慶皇帝強壓著心頭的怒火說,“你們大家傳看一下這份奏章,然后各自發表高見。”大家雖然剛才和皇帝一樣都听過了奏章,但也不得不一一再看一遍奏章。盡管這些大臣中不乏貪污高手、受賄行家,他們對清朝官場中的貪污受賄,甚至自己本人的貪污受賄也習以為常,但王麗南畢竟是一個小小的直隸司書,竟敢如此膽大妄為、作奸犯科,作案時間這么長,牽涉這樣廣,人員這樣多,手段是那樣的明目張膽,也深感吃惊。大家都知道,封建時代的臣子們都深深地懂得伴君如伴虎的道理,既為了自己的仕途,也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他們每個人對皇帝都進行了深入細致的研究,包括脾气、習慣、愛好、心理等諸多方面。這些大臣們深深知道,這嘉慶皇帝自從主政以來,對吏治是十分注意的,但嘉慶作為一個皇帝,就是有點心慈手軟,經不起犯事者的三哀五求,如果還有一些人幫腔打圓場,往往雷聲大,雨點小,好搞下不為例,不時得使一些小人得以蒙混過關。皇帝雖僅賣了一點人情,但官場風气也一日不如一日。他們都在暗暗揣摩著,這個案件雖然十分重大,皇帝會怎么樣呢?如果皇帝心血來潮,大事化小,我們如說一些不利的話,今后傳到當事人的耳朵里,我們不又是狐狸逮不到、干惹一身騷嗎?諸位大臣面面相覷,誰也不愿意首先發言。嘉慶帝看著這些一言不發、弄巧賣乖的臣子們,內心十分憤怒,臉上表現出不悅的神色,但皇帝畢竟是皇帝,他還算是能控制住自己,但語气中不免帶出嘲諷的味道,“眾愛卿,你們個個都是飽學之士,有的甚至是几朝重臣,平時都是伶牙俐齒,能言善辯,說起話來引經据典,評論起問題來頭頭是道,今天都吃啞藥了嗎?怎么都不言語了!”一陣沉默之后,一位大臣從隊列中走出,行禮跪下:“陛下,臣費淳有一言進上,不知當講不當講。”“請講,暢所欲言,費愛卿。”嘉慶皇帝說道。“臣認為,像王麗南這樣的亂臣賊子,在京畿之地,竟敢如此作奸犯科,貪贓枉法,無非是為利所驅使,竟敢藐視我大清的律例,置王紀國法于不顧。臣認為應該進一步查清事實,嚴懲重處,殺一儆百,以儆效尤。”費淳字字鏗鏘地說道。“費愛卿所言极是,那你看應該派誰去處理此事合适。”嘉慶帝以詢問的口气問道。“陛下自有主張,臣下不當多言。”費淳极有分寸地回答道。“那朕就派你為欽差大臣,全權負責處理此事,有先斬后奏的權利,你看如何?”嘉慶帝道。“微臣德淺才薄,恐不胜重任,有負圣望,還是請皇帝慎重考慮,另行派他人。”費淳道。“不,不,不必過謙。為慎重起見,朕再給你加派刑部尚書長麟隨你一同前往,爾等一定不要辜負重望,秉公辦理,不徇私情,為鞏固我大清江山,多挖出一些蛀虫,決不讓一個坏人漏网。”嘉慶帝既有囑托、又有希望地說道。“臣遵旨。”費淳答道。
  費淳當然不是“德淺才薄”之士,從嘉慶帝選派他作為欽差大臣去處理王麗南一案,也可以看出嘉慶皇帝對此案的重視,也是嘉慶帝對費淳信賴的表現之一。
  費淳,字筠浦,浙江錢塘人,乾隆二十八年進士,授刑部主事,歷郎中,充軍机處章京,出為江蘇常州知府,其間父親死去,回到家中守喪,守喪期滿,閡補山西太原,擢升冀宁道,累遷云南布政使,政績不俗,名聲頗佳。但費淳則以母親年老体衰,乞求回家為母親養老送終。費淳為母親安葬守喪完畢,重新擔任原來官職。到了乾隆六十年,費淳被提升為安徽巡撫,不久調往江蘇任職。嘉慶四年,擢升為兩江總督。費淳為官清正廉洁,謹言慎行,深為皇帝所器重,僅舉一例,即可以為證。兩淮鹽政微瑞与費淳為姻親,而費淳擔任兩江總督,皇帝卻充分相信他,免其迴避,時河南此歲浚溢,費淳以兩江總督府事務繁多,自陳不熟悉河務,乞請免去所兼管職務,皇帝允許,命費淳与總河詳議河務工程應行分事。嘉慶五年,費淳被加封為太子少保;八年,費淳被授予兵部尚書一職。
  費淳及長麟一行領得圣命,馬不停蹄,直奔保定府而去。到了保定,費淳及長麟受到慶格布政使的熱情歡迎,雙方立即全力以赴地展開了王麗南案的審理工作。由兵部尚書和刑部尚書協同辦理一件案件,在大清歷史上不說是絕無有的,也是屈指可數的,兵部尚書和刑部尚書宮銜的光環,照得那些犯案的人有些目眩,也不再敢于像對待慶格那樣軟抵硬抗,明遮暗掩,而且費淳、長麟兩人也确實毫不含糊,該傳訊的傳訊,該隔离的隔离,該停職的停職,該反省的反省,各單位各部門,先是自查自報,然后他們親自核查,而且他們辦起案來雷厲風行,絲毫不給那些犯事的人以喘息之机,使得很多人根本無法來得及消滅罪證,且堵所有說情講情的門路。這樣,不僅使慶格所查的那些事實得以證實,而且還有所進展,戰果進一步擴大。經過月余的艱辛工作,費淳、長麟、慶格等很快審明,自從嘉慶元年起至本年(嘉慶十一年)止,直隸總督所轄州縣,在地了、耗羡、雜稅等項目之下,俱有虛收虛抵、重領冒支等情弊,計有二十四州縣,共侵盜國庫的白銀三十一万六百余兩,其作案手段變化多端、手法多樣,其中竟然有与州縣講明,每虛收、重抵、冒支銀一万兩,給与司書及說事人使費銀千兩不等,此外尚有幕友、長隨,知情分贓,州縣供領應解之款,每賄書吏將案卷銷毀,或誆印庫收,挖改數字等等,不一而足,其整個作案過程所表現的詭計之高絕,手段之高明,著實令人歎為觀止,費淳等人把情況寫明,飛馬報与嘉慶皇帝。
  嘉慶皇帝接過來人遞上的奏章。因為有了上次慶格所遞奏章的陳述,思想上有所准備,但讀著這道奏章,也為這群官吏的膽大妄為、作惡多端、不擇手段而震惊。強壓著心頭怒火讀完奏章,嘉慶皇帝的龍顏早已變得鐵青,兩手一拍御座的扶手,聲音已經有些變了調:“此……此等官員,目無法紀,膽大包天,貪贓枉法,無所不用其极,實堪令人發指!”御座下的諸位文武官員,好長時間沒見皇帝發如此大怒,個個噤若寒蟬,不敢有所言語。但直隸總督畢竟非同一般的官員,而且是在那官官相護的環境中,直隸總督在朝中怎能沒有三兩個人為其說好的。只見一位官員走出隊列,來到皇帝御座前跪下:“皇上息怒,直隸司書等一班官員著實可恨,但請皇上怜念直隸總督這些年來為皇上守疆衛士,不辭勞苦,還請皇上從輕發落……”話還未說完,嘉慶皇帝打斷道:“直隸總督乃我朝重臣,其所行所為當為其它各省樹為楷模,理當嚴于律己,約束部下,現出如此大案,而任總督、藩司懵然不知,竟同木偶,所司何事?實堪痛恨!諸位愛卿,如此官員,如果從輕發落,那大清王法將何在?我大清江山將何保?”隨即,嘉慶命人寫好詔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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