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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米蘭—蘇黎世


★ 逃离精神牢籠

  1894年6月,愛因斯坦一家除愛因斯坦外,遷居意大利。赫爾曼先生在慕尼黑的工厂已難以維系。一個名叫加羅尼的意大利人建議把工厂搬到意大利去,愛因斯坦的叔叔雅各布對此完全贊成,并以他的熱情帶動了赫爾曼。留在慕尼黑的愛因斯坦借住在一位老太太家里。父親要儿子讀完高中,取得畢業文憑。有了文憑,才能進大學,獲得電机工程師的資格。這是父親為儿子謀划的人生道路。
  獨自一人在慕尼黑,本來就生性孤癖的愛因斯坦更是意气消沉,心神不定。他十分思念家庭,又厭惡學校的教育。慕尼黑給了他清新宁靜的自然風情,給了他美妙動听的音樂,也給了他深摯的宗教情感,可路易波爾德中學的6年生活,卻是他一生中最痛苦的回憶。有強烈獨立個性的愛因斯坦對一切驕橫權威的抵触情緒,同當時德國推行的教育制度,實在是水火不容。1936年10月15日,愛因斯坦在紐約州奧而巴尼紐約州立大學舉行的“美國高等教育300周年紀念會”上,發表了題為《論教育》的長篇講話,其中有一段話顯然是針對路易波爾德中學經歷而講的,他說:“我以為,最坏的事是,主要靠恐嚇、暴力和人為的權威這些辦法來進行工作。這种做法摧殘學生的健康的感情、誠實和自信;它制造出來的是順從的人。這樣的學校在德國和俄國成為慣例,那是沒有什么可奇怪的。”
  路易波爾德中學完全像一座“兵營”,這座“兵營”教給愛因斯坦什么呢?教他為今天的好分數和明天的功名利祿,拼命地往腦子里塞呀,裝呀,填呀。不管有用沒用,也不管你愿意不愿意。德國軍國主義專橫、強制、丑惡的特點在愛因斯坦中學時代,已從教育思想上体現出來。
  愛因斯坦無法忍受了,他在學校与在校外完全成為兩個人。
  在校外,愛因斯坦雖不愛說話,可心靈是恬靜自由的。他的同學在學校還在平面几何的淺水里扑騰,他卻利用課余時間暢游在微積分大海里。他整日与音樂為伴,以宗教般的狂熱做著理想和希望的夢。按照自己的思維,与學校教育格格不入的愛因斯坦,只能孤獨地走著自己的路。
  在校內,未來的物理學大師的成績,除數學外,他几乎就沒有什么好分數。老師們嫌他“生性孤癖、智力遲鈍”,責備他“不守紀律、心不在焉、想入非非”;同學們大都視他為陌路人,從不來往。有一次,赫爾曼·愛因斯坦先生問學校的訓導主任,自己的儿子將來應該從事什么職業,這位主任直截了當地回答:
  “做什么都沒關系。你的儿子將是一事無成的。”
  是的,有著如此強烈個性的愛因斯坦,确實無法成為學校所期望能為帝國服務的一個优秀工具。當時的德國,軍國主義思潮像洪水一樣,四處泛濫。帝國的軍人在大街上昂首挺胸,耀武揚威,軍人整齊划一、以帝國為生命的信條几乎成為民族的楷模。把學生當机器,當軍人,他們只能單調地去重复教科書上的教條,只能以服從為天職。學習的興趣,求知的快樂,統統被拋棄了。有一次,愛因斯坦与父母親一起看閱兵,士兵們排著整齊的隊伍,兩眼盯住一點,膝蓋繃得筆直,雙臂擺動成直角。鼓聲咚咚,軍號嘹亮,士兵們的皮靴与刀尖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圍觀的人群在歡呼,与愛因斯坦同齡的孩子們跟在隊伍后面,學著士兵的模樣,巴不得馬上長大,穿上馬靴,跨上駿馬,像學校教的口號那樣:“為德意志,為皇帝,前進!前進!”
  愛因斯坦卻惊呆了。這一個個龐大的方隊竟如同一台机器,動作單調而整齊,所有的人都繃著臉,一個表情。沒有思想,沒有個人意志,人,這些活生生的人,竟可變成戰爭的工具。惊悸、恐懼,使愛因斯坦更加感到軍國主義教育方式的可怕。
  愛因斯坦成年后對此進行了猛烈的抨擊:“有時,人們把學校簡單地看作是一种工具,靠它來把大量的知識傳授給成長中的一代。但這种看法是不正确的。知識是死的;而學校卻要為活人服務。它應當發展青年人中那些有益于公共福利的品質和才能。但這并不是意味著個性應當消滅,而個人只變成像一只蜜蜂或螞蟻那樣僅僅是社會的一种工具。因為一個由沒有個人獨創性和個人志愿的規格統一的個人所組成的社會,將是一個沒有發展可能的不幸的社會。相反地,學校的目標應當是培養有獨立行動和獨立思考的個人,不過他們要把為社會服務看作是自己人生的最高目的。”
  愛因斯坦從自己切身体會中所作出的預見完全正确。扼殺人的個性、強求精神意志絕對統一的第三帝國在為全世界帶來災難的同時,又把德國變成了一個“不幸的社會”。1895年春天,大地回春。愛因斯坦已16歲了。根据當時的法律,男孩只有在17歲以前离開德國才可以不必回來服兵役。由于對軍國主義深惡痛絕,加之獨自一人呆在軍營般的路易波爾德學校已忍無可忍,愛因斯坦沒有同父母商量就私自決定离開德國,去意大利与父母團聚。但是,半途退學,將來拿不到文憑怎么辦呢?一向忠厚、單純的愛因斯坦,情急之中竟想出一個自以為不錯的點子。他請數學老師給他開了張證明,說他數學成績优异,早達到大學水平。又從一個熟悉的醫生那里弄來一張病假證明,說他神經衰弱,需要回家靜養。愛因斯坦以為有這兩個證明,就可逃出這厭惡的地方。誰知,他還沒提出申請,訓導主任卻把他叫了去,以他敗坏班風,不守校紀的理由勒令退學。
  愛因斯坦臉紅了,不管什么原因,只要能离開這所中學,他都心甘情愿,也顧不得什么了。他只是為自己想出一個并未實施的狡猾的點子突然感到內疚,后來每提及此事,愛因斯坦都內疚不已。大概這种事情与他坦率、真誠的個性相去太遠。
  別了,慕尼黑!別了,德意志!愛因斯坦心里突然發覺,他沒有些許离別的傷感,有的倒是一种沖出牢籠的暢快,一种打開鐐銬的自由。
  別了,惆悵的過去!你好,應該美好的未來!
  1895年春天,愛因斯坦怀著解放的心情投入到意大利的怀抱。青山綠水,白云飄飄,牧場上慢悠悠走著的乳牛,都讓愛因斯坦感到自在、清新、美麗。
  當心煩意亂的父母告訴愛因斯坦,他不能在米蘭上學,因為米蘭的德語學校只收13歲以下的學生,愛因斯坦根本不想分擔父母的憂慮,他只想盡情享受成功逃离路易波爾德中學的自由与暢快。
  一個酷愛書籍的孩子現在成了游离在學校大門之外的“浪子”。他一會儿躺在草地上,靜靜閱讀歌德和席勒的詩歌,一會儿又在米蘭城里東轉西游,一會儿又到博物館去欣賞米開蘭基羅的繪畫和雕塑。米蘭游玩膩了,愛因斯坦就獨自徒步漫游,越過亞平宁山脈,來到瀕臨地中海的熱那亞。一路上,他盡情地享受著南方的陽光和絢麗的色彩,精神自由的感覺讓愛因斯坦變成了一個充滿活力的皮球,充滿生命的彈性。
  意大利确是一個迷人的地方。古希腊、羅馬的廟堂、博物館和繪畫陳列館、宮殿和風景如畫的農舍……。人們愉快好客,舉止無拘無束,他們干活和閒逛,他們高興和吵架,都同樣的感情奔放和手舞足蹈。到處都可以听到音樂、歌聲和生气勃勃的悅耳的談吐。這同在德國包圍著他的嚴肅死板、同一切按命令、規章、次序和表格行事,是多么鮮明的對比!
  可是,閒散在家終究是不行的。父親的事業每況愈下。在米蘭和巴維亞開辦電器工厂耗盡了全部儲蓄,而未獲收益。父親預先告訴阿爾貝特,拿出錢給他將越來越困難,他應當盡快找到職業。愛因斯坦的志愿已定:數學和理論物理吸引了他。但是,如何使這种志愿同實踐活動結合起來呢?父親和叔叔堅持要他從事技師的職業。
  愛因斯坦又陷入苦惱之中,耳朵里整天只響著父親的嘮叨:
  “把你哲學上的胡思亂想統統扔掉!想辦法學一點實實在在的東西,將來當個電机工程師吧!”
  愛因斯坦不得不接受了家人的忠告,沒有中學文憑很難進入大學。不過,有一個辦法。越過阿爾卑斯山,在瑞士的蘇黎世有一所聯邦工業大學。這個大學在中歐享有很高的聲譽。18歲以上的同等學力的學生也能報考,而且這所學校也是用德語進行教學。但是,當時愛因斯坦只有16歲,怎么辦呢?父母親對儿子抱有充分的信心。熱愛數學的雅各布叔叔常常為一些數學題苦思冥想,几天也想不出解答的方式,可小愛因斯坦几分鐘就得出了正确答案。這樣的事太多了。這樣聰明的孩子怎么會進不了大學之門呢?
  1895年秋天,愛因斯坦登上了開往蘇黎世的列車。通過母親的關系,愛因斯坦獲准參加聯邦工業大學的入學考試。考試科目有政治史、文學史、德文、法文、生物學、數學、圖形几何學、化學、物理學、圖畫,還加一篇文章。結果他落選了。那些需要記憶的課程,他都考得不好,加之沒有中學文憑。好在他的數學和物理學考得十分出色,引起了學校教授和校長的關注。
  著名的韋伯教授派人通知他,如果他留在蘇黎世,可以破例特許他來旁听自己的物理課。校長也十分欣賞愛因斯坦非凡的數學能力和淵博的數學知識,他給愛因斯坦提出了一個善意的忠告:應當在瑞士的一所中學畢業后,過一年再來投考。校長還親自推荐了阿勞小鎮上的州立中學,這所學校無論在教學方法上還是教師的組成上都是最先進的。
  愛因斯坦自己雖不想再進中學,因為慕尼黑中學生活在他心里留下了深深的陰影。但怎么辦呢?繼續待在家里無所事事肯定是不行的,愛因斯坦也不想再傷父母的心了。
  愛因斯坦怀著懊喪的心情來到离蘇黎世不遠的阿勞鎮上。這依山傍水的小鎮,美麗如畫的景色,一點也引不起他的興致。踏進州立阿勞中學大門的愛因斯坦,心上仿佛壓著一塊大石頭。他寄住在溫特勒先生家里。溫特勒先生是州立阿勞中學的教師,不僅知識淵博,而且深知教育心理學。他帶著愛因斯坦在學校里到處散步參觀,并讓自己的妻子和七個孩子都与愛因斯坦交上了朋友。很快,愛因斯坦就在溫特勒先生家里找到了溫暖,抑郁的心情過去了,一個新愛因斯坦誕生了。
  阿勞中學的老師教育思想開通、民主。19世紀初葉,瑞士偉大的教育學家佩斯塔洛齊曾在阿勞州附近活動過,他的民主和人道主義思想在阿勞州立中學十分盛行。他們不贊成用權威的棍棒和名利的誘餌當做教育的手段。他們主張學生自我負責,老師的責任就是向學生展示知識和科學的魅力,點燃他們好奇心的火花,激起他們的求知欲望,讓他們的智力自由地發展。溫特勒先生教德文和歷史。他純朴熱情,學識淵博,采集鳥類標本是他的業余愛好。他常帶著學生到山里去遠足,采集動植物標本。讓孩子們歡笑,來洗去歲月留在身上的塵翳,這是溫特勒先生最大的快樂。愛因斯坦与溫特勒先生朝夕相處,尊重他,熱愛他,他們成了好朋友。
  愛因斯坦有生以來第一次喜愛學校了。老師這樣親切,學生可以自由地提問、研究問題,第一次享受到這樣的民主和自由,愛因斯坦變了:他對生活的熱愛,他青春的朝气和活力迸發出來了。路易波爾德中學里那個怯生生、不多說話的少年,現在變成笑聲爽朗、步伐堅定、情緒激昂的年輕人了。他濃密的黑色卷發下面,那一雙棕色的大眼睛里,時常帶著嘲笑的神色。早年的那种靦腆已經痕跡全無了。有一位同班同學后來還回想起愛因斯坦的那种有力而又自信的步伐,臉上的那种微帶嘲諷意味的表情以及他的那种“不顧是否會冒犯別人而敢于表達自己意見的大無畏方式”。愛因斯坦式的自信在阿勞中學時的一篇短文中表現出來。這篇用不大完美的法文寫的短文第一次表達出愛因斯坦日后的果斷意志,標題為《我的未來計划》。
  這篇珍貴的短文彌足錄下:
  “幸福的人對現狀太滿足了,所以不大會去想到未來。另一方面,青年人則愛致力于构想一些大膽的計划。而嚴肅認真的青年人自然想要做到使自己尋求的目標概念盡可能明确。
  我若有幸考取,我就會到蘇黎世的瑞士聯邦工業大學去讀書了。我會在那里呆上4年,學習數學和物理。我想象自己成了自然科學中這些部門的教師,我選擇了自然科學的理論部分。
  下面就是使我作出此項計划的理由。最重要的是,我傾向于作抽象的和數學的思考,而缺乏想象力和實際工作的能力。我的愿望也在我心中激發了這樣的決心。這是很自然的事;人們總是喜歡去做自己有能力去做的事情。何況,科學職業還有某种獨立性,那正是我极喜愛的。”
  1896年秋天,愛因斯坦在阿勞中學順利地以下列分數(規定最高分數為6分)拿到了中學畢業證書:德語5分、意大利語5分、歷史6分、地理4分、代數6分、几何6分、圖形几何學6分、物理學6分、化學5分、自然歷史5分、繪畫(美術)4分、繪畫(技術)4分。
  在阿勞的生活,更堅定了愛因斯坦不做德國人的決心。在慕尼黑的時候,他就曾經向父親要求放棄德國國籍。一個孩子,要放棄自己祖國的國籍,這多少是不可思議的事情。現在,愛因斯坦再次懇求父親答應他的要求。父親性情隨和,經不住儿子的一再懇求,就向當局寫了申請。當局接受了申請,在付了3個馬克之后,愛因斯坦便獲得了一份1896年2月28日由烏爾姆地方簽發的文件,正式宣布愛因斯坦不再是德國公民。10月29日,愛因斯坦考上了瑞士聯邦工業大學,而且是一個無國籍的大學生。
  在阿勞度過的這段時間向愛因斯坦說明,在一所不受陳規陋習束縛的、由進步的人們領導的學校里,教學將成為有趣的、吸引人的職業,它同科學活動很容易相結合。這段經歷給愛因斯坦留下深刻的印象。在《自述片斷》中,他寫道:“1895年,在既未入學也無教師的情況下,跟我父母在米蘭度過1年之后,我這個16歲的青年人從意大利來到蘇黎世。我的目的是要上聯邦工業大學,可是一點也不知道怎樣才能達到這個目的。我是一個執意的而又有自知之明的年輕人,我的那一點零散的有關知識主要是靠自學得來的。熱衷于深入理解,但很少去背誦,加之記憶力又不強,所以我覺得上大學學習決不是一件輕松的事。怀著一种根本沒有把握的心情,我報名參加工程系的入學考試。這次考試可悲地顯示了我過去所受的教育的殘缺不全,盡管主持考試的人既有耐心又富有同情心。我認為我的失敗是完全應該的。然而可以自慰的是,物理學家H·F·韋伯讓人告訴我,如果我留在蘇黎世,可以去听他的課。但是校長阿耳賓·赫爾措格教授卻推荐我到阿勞州立中學上學,我可以在那里學習1年來補齊功課。這個學校以他的自由精神和那些毫不依賴外界權威的教師們的純朴熱情給我留下了難忘的印象;同我在一個處處使人感到受權威指導的路易波爾德中學的6年學習相對比,使我深切地感到,自由行動和自我負責的教育,比起那种依賴訓練、外界權威和追求名利的教育來,是多么的优越呀。真正的民主決不是虛幻的空想。”
  “人不是机器,要是周圍環境不允許他襟怀坦白、暢所欲言的話,人就不會生气勃勃了!”
  短暫的阿勞學習生涯,是愛因斯坦物理學研究的第一個開端。“在阿勞這一年中,我想到這樣一個問題:倘使一個人以光速跟著光波跑,那么他就處在一個不隨時間而改變的波場之中。但看來不會有這种事情!這是同狹義相對論有關的第一個朴素的理想實驗。狹義相對論這一發現決不是邏輯思維的成就,盡管最終的結果同邏輯形式有關。”此時16歲的愛因斯坦寫了第一篇物理學研究論文《關于磁場的以太狀態的研究》,題目頗有點惊人,但內容卻有點幼稚。這是相對論創立者獨立邁出的探索第一步。
  未來的物理學大師開始鑄造自己的劍了。

★ 咖啡館里的大學

  從1896年10月到1900年8月,是愛因斯坦大學生活的4年。他就讀的是蘇黎世工業大學的教育系。其實,這個教育系應本稱為物理—數學系,專門培養物理、數學教師。像大多數充滿好奇心的大學一年級新生一樣,愛因斯坦的選修課程也是五花八門,從日晷1投影、瑞士政治制度到歌德作品選讀,樣樣都有。但他很少去听物理學和數學的主要講課。教授物理學課的韋伯是位杰出的電工學家,但在物理學方面,他的講授內容愛因斯坦早已熟悉。愛因斯坦宁可自己直接攻讀物理學大師麥克斯韋、基爾霍夫、波爾茨曼和赫茲的著作。大學期間,愛因斯坦對數學,他曾鐘愛的數學改變了看法。數學分支太多、太細,每一個細小的分支都可以消耗一個人的終生。可在物理學中,特別是在理論物理學中,很容易找到本質的東西。你只要鑽進去,再鑽進去,自然的奧秘就呈現在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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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日晷:古代用來觀測日影以定時刻的儀器。
  由胡爾維茨、明可夫斯基這樣一些杰出的研究者講授的數學課,同樣沒引起愛因斯坦的興趣。明可夫斯基,這位未來的相對論數學工具的創立者,在自己的課堂上并沒有看出相對論的未來創造者。當相對論出現的時候,明可夫斯基才發現,自己教過的學生竟完全出乎自己的預料。這個相對論的創立者,就是那位經常無故曠課的學生?
  愛因斯坦又在想以太了。這個以太,來無影,去無蹤,怎樣才能證明它确實存在呢?以太沒有重量,無所不在,渺茫太空就是以太的海洋,地球像一只小船,在以太的海洋里緩緩航行。要是有一個儀器,能量地球在以太海洋里的航行速度,不就證明了以太的存在嗎?他成天泡在物理實驗室里,真的設計出一個測量地球在以太中運行速度的儀器。
  愛因斯坦興奮地把圖紙拿給韋伯教授看,他說:
  “韋伯先生,……”
  韋伯的眉頭皺了起來。他一手拿著圖紙,一手捻著胡子,心里想:
  “這個愛因斯坦,真是個怪人!人人都叫我教授先生,他偏叫我韋伯先生。瞧他那身衣服,臃腫得像條面粉口袋。你對他說這樣,他偏要那樣。”
  韋伯教授是一位注重實驗的物理學家,對于理論物理的新思想,他是不關心的。韋伯的眼睛离開圖紙,和愛因斯坦那一片真誠的期待的目光相遇了。愛因斯坦很想听听教授對他這個設計的評价。但是,怕嘲笑的人總覺得人家在嘲笑他。
  韋伯教授在愛因斯坦那雙又大又亮的眼睛中看到的正是嘲笑。
  他說:
  “愛因斯坦先生,你很聰明,可以說聰明絕頂。可惜,你有一個缺點:你不讓人教你!”
  他把圖紙還給愛因斯坦,有禮貌地點一下頭,走了。
  教授還沒有走遠,愛因斯坦就哈哈笑了起來。愛因斯坦是有“缺點”;他只會真誠待人,不懂客套。你講得不對,他會當場打斷你的講話,不管你是鼎鼎有名的教授,也不管你是如何的難堪,反駁得意時,他甚至會忍不住笑出聲來。但是一當看到對方的窘相,他又會戛然而止,露出比對方更窘的抱歉的神色。真誠与善良永遠是愛因斯坦的天性。
  經常曠課的愛因斯坦每當考試時就得提心吊膽了。幸好,他的同班同學格羅斯曼筆記記得非常出色,考試前,這些筆記就成了愛因斯坦的救命船。
  格羅斯曼總是准時去听明可夫斯基和其他教授講授的高等數學的各章節的課,愛因斯坦和他很要好,后來吸收他參加廣義相對論的數學工具的制訂工作。格羅斯曼把自己的課堂筆記本借給愛因斯坦。在1949年的自述中,愛因斯坦回憶起此事,并順便稱道了几句他在蘇黎世所享有過的這种上課自由,為了應付考試而強制去學一門課程曾使他感到苦惱。
  “這种強制使我如此畏縮不前,以致我在通過最后的考試以后整整一年對科學問題的任何思考都感到掃興。不過我應當指出,我們在瑞士苦于這种窒息真正科學工作的強制,比其他許多地方的大學生要少得多。一共只有兩次考試,除此之外,你或多或少可以做你想做的事。誰要是像我這樣有一個朋友認真地去听全部課程并仔細地整理講課的內容,那就更好了。直到考試前几個月,這种情況都給我選擇了干事的自由——我大大地利用了這种自由;我把与此伴隨而來的內疚看作是不可避免的,并且其害處是微不足道的。事實上,現代的教學方法還沒有把神圣的求知欲完全扼殺掉,這差不多是一個奇跡;因為這株脆弱的幼苗,除了需要鼓勵之外,首先需要自由——沒有自由它將不可避免地會夭折。”
  愛因斯坦對科學研究的理解在守舊的教授們那儿,被視為离經叛道、胡思亂想。在他們眼里,愛因斯坦是個糟糕的、叫人頭疼的學生,能否畢業都成問題呢!
  有一次上實驗課,教授照例發給每個學生一張紙條,上面把操作步驟寫得一清二楚。愛因斯坦也照例把紙條捏做一團,放進褲子口袋。過了一會儿,這張紙條就進了廢紙簍里。原來他有自己的一套操作步驟。愛因斯坦正低頭看著玻璃管里跳動的火花,頭腦卻進入了遙遠的抽象思維的世界,突然,“轟”的一聲,把他震回到現實世界中來。愛因斯坦覺得右手火辣辣的,鮮血直往外涌。同學、助教、教授都圍了上來。教授問明情況,就憤憤地走了。他向系里報告,堅決要求處分這個膽大包天、完全“不守規矩”的學生。前不久,因為愛因斯坦不去上他的課,他已經要求系里警告愛因斯坦。未來的物理學大師果真受到了處分。一個不听老師話的學生能成材嗎?
  十几天以后,愛因斯坦看到教授迎面走來,想躲已經來不及了。教授走到愛因斯坦面前,目光很自然地落到他那只包著繃帶的右手上,教授歎了口气,心里又同情又遺憾。教授再次歎了口气,說:“唉,你為什么非要學物理呢?你為什么不去學醫學、法律或語言學呢?”
  愛因斯坦并未意識到教授的話中話,教授認定,一個不循規蹈矩的人是進不了物理學殿堂的。
  誠實的愛因斯坦老老實實地回答:
  “我熱愛物理學,我也自以為具有研究物理學的才能。”
  教授迷惑了。一個不守規矩的學生還加上一份固執,他搖了搖頭,再次歎了口气,說:
  “唉!……”
  “算了,听不听由你,我是為你好!”
  歷史得感謝愛因斯坦的“不守規矩”和固執。假如當初愛因斯坦真听了這位教授先生的“忠告”,物理學真不知要蒙受多大的損失呢!幸好,固執的愛因斯坦是有自信的。他繼續走自己的路,繼續刻苦攻讀物理學大師的著作,不為守舊教授們的態度而退縮。
  在蘇黎世也像在瑞士其他的大學城一樣,聚集了許多不同种族的大學生、革命的僑民或是因民族壓迫和階級限制而离開自己祖國的男女青年。大學生中許多人并不是革命者,但是几乎所有的人都是民主思想的擁護者。這是一個具有巨大政治和科學熱情的環境。甚至把興趣局限于純科學的蘇黎世青年的代表者們也不能不受它的影響。
  愛因斯坦和許多大學生僑民接近。他的朋友中有一位名叫米列娃·瑪利奇的塞爾維亞姑娘,她是來自奧匈帝國的僑民。米列娃的才貌并不出眾,生性沉默寡言,她也是學物理學的,雖在學識上沒有出眾的才華,但對一些物理學著作很感興趣。她可以面對愛因斯坦坐上很長時間,一言不發地听著愛因斯坦滔滔不絕地講述他的物理學觀點。
  當時還未出名、也還沒有成熟的愛因斯坦太需要一個消极的听眾,內在情感一直是孤獨的愛因斯坦很自然對米列娃產生了感情,以致雙方不久就墮入愛河。
  在大學期間,愛因斯坦最親密的朋友有:格羅斯曼、路易·科爾羅斯、雅科布·埃拉特等人。他們像米列娃一樣都是在1896年進入蘇黎世工業大學的。格羅斯曼跟自己的雙親住在蘇黎世湖邊的塔爾維爾村,愛因斯坦經常到他家去。埃拉特也住在家里,上課時愛因斯坦通常都是和他坐在一排,他媽媽非常喜歡愛因斯坦。許多年后她都回憶起,患了感冒的愛因斯坦圍了一條古怪的圍巾是怎樣來到他們家里的,原來圍巾是他從抽屜柜上取下的一塊長條桌布,這是他從一位熨衣婦那里租來的房間里的一件朴素的裝飾品。有趣的是,這位熨衣婦喜歡在音樂聲中干活,愛因斯坦就用自己的提琴聲使這位善良的婦女得到享受,為此,他不知耽誤了多少上課以及与朋友聚會討論問題的時間。
  愛因斯坦跟古斯塔夫·邁耶爾一家也有往來。邁耶爾曾經住在烏爾姆,是他父親的朋友。許久之后,在邁耶爾夫婦金婚紀念日,愛因斯坦曾寫信給他們:
  “早在鸛鳥剛想把我從它無窮無盡的寶庫中送出來的那段時間里,在烏爾姆您們就是我雙親敬愛的朋友。當1895年秋天,我只身來到蘇黎世并考試落榜的時候,是您們給了我衷心的支持。在我上大學的年代里,甚至于當我穿著肮髒的鞋子從烏特里堡去拜訪您們的時候,您們家好客的大門始終為我敞開著。”
  有時,愛因斯坦就到自己一個遠房親戚阿爾貝特·卡爾科赫1商行駐蘇黎世的代表那里去。在那儿舉辦的家庭音樂會上,愛因斯坦總是過得很快活。卡爾的妻子有一副金嗓子,愛因斯坦就用小提琴為她伴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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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愛因斯坦的熱那亞親戚。
  一個名叫“都會”的咖啡館,是愛因斯坦与格羅斯曼等朋友常去的地方。他們邊喝咖啡邊交談,從科學到哲學,從藝術到人生,年輕人所看到的、感興趣的一切,無所不談。當然,談得最多的是物理學。就在“都會”咖啡館里,愛因斯坦的意大利同學貝索,一位馬赫的信徒,极力推荐愛因斯坦讀馬赫的著作。
  貝索手里拿著馬赫的《力學》,激動地說:
  “牛頓在他的《自然哲學的數學原理》中說,時間是絕對的,空間也是絕對的。絕對的意思就是和一切事物都沒有關系。既然空間、時間和任何事物都沒有關系,你又怎么知道空間和時間存在呢?”
  愛因斯坦的意見比貝索更激烈,更徹底。他說:
  “牛頓把這個歸結為神的意志。康德把神意視為先驗,而空間与時間的概念又是先驗的。一旦躲進了先驗的神山,我們物理學家就無能為力了。要把絕對空間和絕對時間從先驗的神山上拉下來,用我們的經驗來檢驗它們!”
  年方20歲的愛因斯坦,握住馬赫這把批判的劍,准備向有200多年歷史的牛頓力學挑戰了。
  后來愛因斯坦在總結自己的學術活動時,對物理學的情況作了如下描述,這也正是他從少年到青年時碰到的情景:
  “當時,在各個細節問題上,雖然成果累累,但在原則問題上僵化的教條仍居于統治地位。假如真有所謂‘開始’的話,那么一開始是上帝創造了牛頓運動定律及其必不可少的質量和力,這就是一切;其余一切,都可以用演繹法根据适當的數學方法推演出來。”
  當時,普遍認為大自然是一座龐大的鐘表,制造出來后,“一上發條”,馬上就會按其內在規律走動起來。同時,嚴格的自然規律預先就決定了每個物質粒子在每一時刻的命運。在那些年代,几乎所有的物理學家都把古典力學看作是全部物理學,乃至所有其他自然科學的牢固的和最終的基礎。這种觀點從伽里略、笛卡爾和牛頓時代開始,長期被人們所接受,被證明是正确的,而且得到了极大的發展,因而主宰一切。
  1870年左右,這种自然觀達到了它的頂峰,而后逐漸開始走下坡路。80和90年代的种种發現,使机械自然觀陷于難以克服的困境和矛盾之中。首先是麥克斯韋場方程和赫茲的研究成果,嚴重動搖了把力學看作是物理學思想最終基礎的信念。不過,這兩位物理學家仍然沒有從前人的觀念中徹底走出來,堅持認為牛頓力學是物理學的可靠基礎。
  馬赫是一位奧地利物理學家、哲學家和物理學史學家。愛因斯坦說,他的功勞在于“沖擊了這种教條式的信念”。1871年,馬赫在布拉格科學院的報告中講到,不必以机械自然觀認識自然現象,它甚至還妨礙了對自然的認識。1883年,馬赫在《發展的力學,歷史的批判》一書中對于這种在當時是大膽而新穎的想法作了詳盡論述。
  几乎同時,恩格斯在《自然辯證法》片斷中,談到了机械自然觀的局限性。恩格斯有力地批駁了自然科學家們把一切都歸咎為机械運動的“狂癖”。然而這位辯證唯物主義哲學創始人之一的思想也還只是停留在早期階段,對于19世紀自然科學研究的實際發展還沒有產生影響。恩格斯的《反杜林論》中也有相似論點,不過也未引起自然科學家的重視。甚至連馬赫在學術上對古典力學提出批判,最初也沒有反響。直到70年代末,大多數物理學家仍然确信自然科學應以机械論作為基礎,這是正确的、不可改變的。直到90年代中葉,從倫琴發現“X射線”開始,机械自然觀在一系列惊人的重大發現的沖擊下,才土崩瓦解了。被法國物理學家彭加勒稱作“怀疑階段”的時期開始了,隨即發生了“物理學的危机”。
  把机械物理學判成為死刑的自然科學成果中,除了倫琴射線的發現,首先應該指出的是放射性和電子的發現。這些發現都是在1896年至1900年期間,也正好是愛因斯坦大學期間。1900年晚秋,普朗克發現熱輻射具有原子和量子結构。
  這個發現動搖了舊世界大廈的地基。
  由馬赫發起的對舊物理學的沖擊波直接影響到愛因斯坦物理學新思想形成。1948年1月8日在給M·貝索的信中,愛因斯坦不僅以成熟的思想評价著馬赫,而且毫不避諱馬赫對自己大學期間的重要影響:
  “就馬赫而論,我想把他的一般影響和他對我的影響區別開來。……特別是在《力學》和《熱學》中,他總是努力證明概念是怎樣來自經驗的。他令人信服地采取這樣的立場:認為這些概念,甚至是最基本的概念,都只能從經驗知識中得到它們的根据,它們在邏輯上決不是必然的。……我看他的弱點正在于他或多或少地相信科學僅僅是對經驗材料的一种整理;也就是說,在概念的形成中,他沒有辨認出自由构造的元素。在某种意義上他認為理論是產生于發現,而不是產生于發明。他甚至走到這樣的地步:他不僅把‘感覺’作為必須加以研究的唯一材料,而且把感覺本身當作建造實在世界的磚塊,因此,他相信他能夠克服心理學同物理學之間的差別。只要他把這种想法貫徹到底,他就必然會不僅否定原子論,而且還會否定物理實在這個概念。
  至于說到馬赫對我的發展的影響,它的确是很大的。我記得十分清楚,在我學習的最初年代里,你曾使我注意到他的《力學》和《熱學》,這兩本書給了我深刻的印象。它們對于我自己的工作的影響程度,說實在的,我并不清楚。就我所意識到的來說,休謨對我的直接影響還要大些。……但是,如我所說的,我沒法去分析那些在不知不覺的思想中停泊的東西呀。”
  蘇黎世工業大學的4年生活在愛因斯坦一生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以致崇尚簡洁的愛因斯坦在自己极短的自傳中卻為這4年留下充分的記錄:
  “1896—1900年在蘇黎世工業大學的師范系學習。我很快發現,我能成為一個有中等成績的學生也就該心滿意足了。要做一個好學生,必須有能力去很輕快地理解所學習的東西;
  要心甘情愿地把精力完全集中于人們所教給你的那些東西上;要遵守秩序,把課堂上講解的東西筆記下來,然后自覺地做好作業。遺憾的是,我發現這一切特性正是我最為欠缺的。于是我逐漸學會抱著某种負疚的心情自由自在地生活,安排自己去學習那些适合于我的求知欲和興趣的東西。我以极大的興趣去听某些課。但我‘刷掉了’很多課程,而以极大的熱忱在家里向理論物理學的大師們學習。這樣做是好的,并且顯著地減輕了我的負疚心情,從而使我心境的平衡終于沒有受到劇烈的扰亂。這种廣泛的自學不過是原有習慣的繼續;有一位塞爾維亞的女同學參加了這件事,她就是米列娃·瑪利奇,后來我同她結了婚。我熱情而又努力地在H·F·韋伯教授的物理實驗室里工作,蓋塞教授關于微分几何的講授也吸引了我,這是教學藝術的真正杰作,在我后來為建立廣義相對論的努力中幫了我很大的忙。不過在這些學習的年代,高等數學并未引起我很大的興趣。我錯誤地認為,這是一個有那么多分支的領域,一個人在它的任何一個部門中都很容易消耗掉他的全部精力。而且由于我的無知,我還以為對于一個物理學家來說,只要明晰地掌握了數學基本概念以備應用,也就很夠了;而其余的東西,對于物理學家來說,不過是不會有什么結果的枝節問題。這是一個我后來才很難過地發現到的錯誤。我的數學才能顯然還不足以使我能夠把中心的和基本的內容同那些沒有原則重要性的表面部分區分開來。
  “在這些學習年代里,我同一個同學馬爾塞耳·格羅斯曼建立了真正的友誼。每個星期我總同他去一次馬特河口的‘都會’咖啡店,在那里,我同他不僅談論學習,也談論著睜著大眼的年輕人所感興趣的一切。他不是像我這樣一种流浪漢和离經叛道的怪人,而是一個浸透了瑞士風格同時又一點也沒有喪失掉內心自主性的人。此外,他正好具有許多我所欠缺的才能:敏捷的理解能力,處理任何事情都井井有條。他不僅學習同我們有關的課程,而且學習得如此出色,以致人們看到他的筆記本都自歎不及。在准備考試時他把這些筆記本借給我,這對我來說,就像救命的錨;我怎么也不能設想,要是沒有這些筆記本,我將會怎樣。
  “雖然有了這种不可估量的幫助,盡管擺在我們面前的課程本身都是有意義的,可是我仍要花費很大的力气才能基本上學會這些東西。對于像我這樣愛好沉思的人來說,大學教育并不總是有益的。無論多好的食物強迫吃下去,總有一天會把胃口和肚子搞坏的。純真的好奇心的火花會漸漸地熄滅。幸運的是,對我來說,這种智力的低落在我學習年代的幸福結束之后只持續了一年。”
  取得偉大成就的科學家,在青年時代,大多在勤奮學習中經歷過一种艱苦卓絕的、英雄主義的生活。愛因斯坦也不例外。他租的那間斗室,書桌上、椅子上、床上到處攤滿了書,房東太太看了直搖頭。書,書,到處是書!讀書,讀書,直讀到眼睛發花頭發昏!直讀到肚子嘰哩咕嚕叫,才到小巷里的那几家小飯館、小咖啡館去胡亂吃些東西。有時候,干脆三頓并作兩頓,因為愛因斯坦覺得頭腦比肚子更饑餓。從1896年到1900年的整個學生時期,愛因斯坦依靠几個舅父,每月有100瑞士法郎的生活費,此中還要每月節約20法郎來交付入瑞士國籍的證件費。
  在這一時期中,愛因斯坦的家庭處于經濟拮据的局面。赫爾曼和雅各布開設在帕維亞的工厂失敗了,不得不在1896年進行債務清理,家里投入這個企業的資金,大部分都蝕光了,雅各布在一家大公司找到了工作。這時,赫爾曼則決定在米蘭獨自重新再開設一個工厂。愛因斯坦為這個新的冒險計划警告了父親,然而沒有用處;他還去探望了一位在德國的叔叔,要求他不要再作經濟支援。這位叔叔也沒有听從他的勸告。愛因斯坦家于是又遷回了米蘭,開始了新事業。2年之后,赫爾曼又不得不關厂了。此時,愛因斯坦給妹妹瑪雅寫信說:
  “可怜的父母親多年來沒有一刻幸福之時,他們的不幸使我心情十分沉重。作為一個成年人而只能消极旁觀,……對此連絲毫也無能為力,這也使我深為苦惱。對親人說來,我只是一個負擔……我不活著,肯定還好受些。年复一年,我不讓自己有半點歡樂。靠了這种思想,也就是一种分心的辦法,我才得以捱了過來,常常使我不致失望的也一直是這种思想。”直到他父親找到了新工作,又在安裝電站的工程中找到一些事做,這种傷感情緒才算過去了。
  1900年秋,愛因斯坦通過了畢業考試,拿到了文憑。他的朋友們也都在工大畢業了。米列娃除外,她在下一學年結業,但沒得到文憑——當時文憑是不發給婦女的,代替文憑的是一份結業證明書。愛因斯坦的成績如下(按6分制):理論物理5分;物理實驗5分;函數論5.5分;天文學5分;
  畢業論文4.5分;總分:平均4.91分。
  雖然分數是好的,又有优秀研究者的名聲,但愛因斯坦未被留在工大。他的朋友們則留下了:格羅斯曼留在斐德烈那里;埃拉特留在魯迪奧那里;科爾羅斯留在胡爾維茨那里。愛因斯坦不能指望找到理論物理或實驗物理方面的工作。韋伯与佩爾內對他屢屢缺課深為不滿,他們的自尊心妨礙了他們對愛因斯坦的深入了解与客觀評价。
  愛因斯坦步入了漫長的求職道路。他替蘇黎世聯邦觀象台做過計算工作。為了尋求固定工作,他不得不考慮加入瑞士國籍。1901年2月,愛因斯坦花掉了自己的全部儲蓄,回答了有關祖輩們的健康和性格問題,并向當局保證不酗酒之后,才獲得了瑞士國籍。這個新公民沒被征入瑞士聯邦軍隊,因為發現他是平足還有靜脈曲張。
  5月間,愛因斯坦得到了在溫特圖爾城的職業技術學校當几個月教師的職位。為此,愛因斯坦特給蘇黎世的一位教授寫信說:
  “我接到了一個建議:從5月15日到7月15日,去溫特圖爾技術學校工作——負責教數學,因為常任教員要去服兵役。我今天得到了問題終于解決的通知書后,簡直喜出望外。我不清楚哪位仁慈的人推荐我去那里:因為我原先的教授中沒有一個人曾認為我是好樣的,同時我并沒有申請就得到了這個職位。我還有希望以后得到瑞士聯邦專利局的固定工作……應當補充一句:我是一只快活的小鳥,決不會沉緬于郁郁不樂之中,如果我沒有腸胃失調或其他類似的病痛的話……最近我將沿施普留根徒步而行,以便把接受令人高興的職務和娛樂結合起來。”
  這就是愛因斯坦!
  設身處地地想象一下這只“快活的小鳥”吧!沒有生活費用,沒有可能獲得一個固定的工作,因為有希望獲得2個月的工作并徒步越過施普留根山到工作的地方去而“喜出望外”!愛因斯坦有一种容易忍受不快的幸福的天性,而微不足道的成功就足以使他歡喜雀躍。這不妨礙深邃的內心的緊張;相反,在擺脫了日常的憂慮和痛苦的頭腦里,才好自由地排演非個人的戲劇。
  1901年秋,愛因斯坦又失業了。下一個短暫的安身之處是夏富豪森——萊茵河畔的一座小城鎮,這里以吸引了許多旅游者的瀑布而聞名。愛因斯坦在工大時結識的哈比希特的家就住在這里。由哈比希特推荐,愛因斯坦進了一所私立的中學生寄宿學校當補習教師。讓他把學生們教好以便應付畢業考試。他接手數學,并努力使它變得生動活潑和饒有興趣,破除了那些童年時給他本人帶來過不少痛苦的陳規陋習。但是,愛因斯坦和他的老板雅科巴·紐易莎對教學的觀點和目的不一致。補習教師表現出來的判斷的獨立性和自主性使紐易莎不滿,于是愛因斯坦被解雇了。
  愛因斯坦再次失業,而且無法重新謀得一個教師的職位。愛因斯坦的父親這時貧病交加,看到儿子和自己一樣的不幸,心里實在難過。他瞞著儿子,給奧斯特瓦爾德教授寫信求情:
  “親愛的教授:
  請原諒一個父親為了他儿子的事情來打攪您。
  ……我的儿子目前失業,這使他深感難過。他越來越覺得,他的事業已經失敗,再也無可挽回。而最使他沮喪的是,他感到自己是我們的負擔,因為我們的景況不好……”
  奧斯特瓦爾德教授是否寫過回信,現在已無從稽考,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蘇黎世聯邦工業大學的教授們從未認為愛因斯坦是個做學問的料子。奧斯特瓦爾德教授更不會想到,9年之后,愛因斯坦將和他一起在日內瓦接受名譽博士學位,而且自己會第一個提議愛因斯坦為諾貝爾獎獲獎人。
  貧困和屈辱,不能使愛因斯坦降低人格。他不自怨自艾,也不乞求怜憫。他用幽默來排遣愁悶,在給一位同學的信中,這樣寫道:“上帝創造了驢子,給了它一張厚皮,這使驢子的處境比我有利……”
  愛因斯坦把痛苦咽到肚里,化做微笑和玩笑,去安慰親朋好友。
  他常愛說:“我最后還有一條出路呢,我可以拿起小提琴挨家挨戶去演奏,這總能掙几個錢吧!”
  貧困、屈辱,并未使愛因斯坦放棄對物理學的熱愛。他一次又一次向對他緊閉的科學殿堂發起了沖擊。
  在溫特圖爾代課時,愛因斯坦寫信給溫特勒說:“上午教完5—6小時的課之后,我依然神清气爽,下午或是去圖書館更進一步自修,或是在家研究些有趣的問題……。我已經放棄去大學工作的野心,因為我認識到,在目前這种環境中,我還可以保存將來在科學上下功夫的精力和意愿。”
  在溫特圖爾,愛因斯坦還寫信告訴格羅斯曼,他正致力于气体動力學理論,思考著物質相對于以太的運動。
  1901年9月,在夏富豪森代課的愛因斯坦給人寫信說:“從1901年9月15日起,我成了夏富豪森的一家私立學校的教師。在這所學校的教學活動的頭兩個月中,我撰寫了一篇以气体動力理論方面為題的博士學位論文。一個月以前,我已經將這篇論文呈交給蘇黎世大學了。”然而,母校依然沒有理睬愛因斯坦。
  然而,滿意的事還是有的。1900年12月,愛因斯坦完成了第一篇科學論文,是關于分子之間相互作用力的研究,題為《由毛細血管現象所得到的推論》,發表在1901年的來比錫的《物理學雜志》上。盡管后來愛因斯坦對這篇論文的評价是“毫無价值”,但在當時,“阿爾伯特·愛因斯坦”這几個字第一次端端正正地印在這家權威的物理學雜志上,畢竟給了愛因斯坦許多溫暖与希望。
  挫折的盡頭,已升起一縷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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