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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鳳翔府遇險


  趙匡胤投軍無門,反倒被誤認為是朝廷派來的奸細,遭遇重兵圍捕。正危急時,來了一個小校,低聲喊道:“趙公子,隨我來!”……
  趙匡胤离開千家店,一漫西北,匆匆赶路。這里雖然地處丘岭,大道還比較平坦。路旁樹木高大,只是不見清泉。他吃了一肚子狗肉,覺得十分口渴,想尋水喝。看四周并無村庄,于是他加快了腳步。又走了一段路程,看見前方一片樹林,正可謂:“遠樹暖阡阡,生煙紛漠漠”。這里想必住人家。前往討杯茶吃,已是當務之急。急走一陣,走到近前,只見座北向南有一深宅大院,朱紅大門巍然立在路旁,看上去如同衙門相似。但是雙扇緊閉,寂寂無人。他走上前去,敲了一陣。那大門才“吱呀”一聲開了半邊。一個家郎模樣的人,手扶門扇問道:
  “你找那個?”
  趙匡胤隨:“我是行路之人。經過貴地,腹內焦渴。前無村,后無店。因而敲門相扰,想求碗茶吃。”
  那家郎道:“快去!我們這里不賣茶!”說罷,隨手就要閉門。
  趙匡胤忙用手把門推住,說道:“縱然不賣,施上一碗解渴也好。”
  那家郎把眼一瞪道:“要吃施茶,你該到廟里去!這儿不施茶。”說罷,又要關門。
  趙匡胤道:“慢來,慢來!有話好講……”
  那家郎道:“你這個人,怎么這么難纏?我們是既不賣茶,又不施茶,要喝茶你到別處去。還有啥話好講?”說罷,又要關門。
  趙匡胤一听正要發作,忽听里面有一蒼老的聲音問道:“外面誰在喧嚷?”
  那家郎道:“是一個走路的,要討茶吃。”
  老人道:“讓他進來!”
  那家郎應聲:“是!老太太讓你進來,你就進來吧!”
  趙匡胤隨著家郎走進大門。抬頭看,一排五間翹脊出堂樓扇,兩邊翠竹掩回廊,中間一條青磚舖成的甬路,直通階下。路兩旁种著許多奇异草,芬芳宜人。他心里想,看起來這是一戶官宦人家,可又想官宦之家為何遠离村鎮。在這前無村、后無店的山角下面,豈能不受山寇禍害。正在胡思亂想,已到樓屋門前。這時他才看清,屋里坐著一位老婦人,滿頭銀發,慈眉善目,青衣白裙,手執龍頭拐杖。她看見趙匡胤已在門外道:
  “請進吧!看座。”
  趙匡胤上前施禮道:“老人家,打扰了!”
  老人道:“不必客气,快請坐。”
  趙匡胤在一旁落坐。丫環隨即獻上茶來。他接茶在手,不論熱冷,一口气便飲干了,老人一見,忙叫丫環再端茶來,說道:
  “适才老身聞听壯士在外面說話,卻是關內口音,不知是也不是?”
  趙匡胤道:“正是。晚輩正從關內而來。”
  老人道:“敢問壯士家住關內是何郡縣?”
  趙匡胤道:“現住東京汴梁城內。”
  老人道:“啊?壯士乃是汴梁人氏。那么老身向你打听一個人,你可知曉。”
  趙匡胤道:“不知老人家你打听那一家?”
  老人道:“我問此人,大大有名。就是那當朝禁軍飛捷指揮使,姓趙名弘殷。”
  趙匡胤心想,他怎么問我父親來了,而這位老太太是怎么知道的?難道和我家有什么關系?于是急忙答道:
  “此乃家父名諱,老人家何以知曉?”
  老人聞听大吃一惊,“啊”了一聲,站起身來。拉住趙匡胤上下打量一番,激動不已,接著問道:“你難道就是香孩儿!”
  趙匡胤一听她連自己的乳名都知道,肯定有點關系,答道:“正是。”
  “你叫趙匡胤?”
  “正是,正是。”
  “我的孩儿!”老人將趙匡胤抱住,忍不住扑籟籟落下淚來。“你想煞外婆了!”
  趙匡胤一听,鬧了半天,原來是闖到姥姥家大門里來了。于是忙問道:
  “老人家!怎么你是我的姥姥?”
  老人道:“你不相信,你母親杜氏,是我的親生女儿。你父親趙弘殷是我的女婿。你說,香孩儿不給我叫姥姥又叫什么呢?”
  趙匡胤聞听果然是姥姥家到了。早听母親講到關西還有姥姥和舅舅。万万沒有料到今天卻一頭闖進舅舅的大門里來了。所以,慌忙雙膝跪倒在地,口稱:
  “姥姥在上,孩儿适才不知,語言不恭,請姥姥恕罪。”
  “快快起來!不知不罪。坐下,坐下!我還要問你,為何离開東京?來到關西做甚?”
  趙匡胤便把新主登极,驕奢淫逸,權奸當道,民怨沸騰,父親上本苦諫。昏君不但不准,反被責打八十御棍,自己一怒之下,大鬧御勾欄,火燒万花樓,逃出東京汴梁,如今還不知家中情況如何,前前后后述說一遍。老人听了既是高興又是擔憂。高興的是外甥确實長大成人了,這才是將門出虎子,不愧是趙家的后代;也是杜家的后代。憂的是東京案發,各州府縣正在挂影捉拿。同時不知女儿和女婿眼下的處境如何?于是問道:
  “我儿离開汴梁之后,可曾知道你爹娘眼下情形如何?”
  趙匡胤道:“父母情形孫儿如今一無所知。雖然有意回去探望……”
  姥姥道:“万万不可!你若回東京,豈不是自投羅网?不但救不了他們,反使奸賊陰謀得逞,被其一网打盡,誰人与你家報仇?”
  趙匡胤道:“姥姥之言极是。友人也是如此勸我,故儿才來到關西地方。”
  姥姥道:“我儿意欲何往?”
  趙匡胤道:“孫儿前些日來到關西,路上卻与二位結義兄弟相伴,不料中途散失,由于曾約定一直向西去相會,所以孫儿准備動身去找尋他們。”
  姥姥道:“我儿義气可嘉,姥姥不便留你。不知我儿欲何時動身?”
  趙匡胤道:“孫儿不便久留,欲即刻登程。”
  姥姥道:“不必如此緊迫。今日相見,實屬天意。你与舅父、舅母尚未會面。待我喚他們回來,与甥儿見上一見,再走不遲。”
  趙匡胤隨:“孩儿理當見舅父母大人問安。不知他二老都到那里去了!”
  姥姥道:“你舅父在山上,舅母在桃園。”
  趙匡胤聞听一惊,道:“什么?男母在桃園做甚?”
  姥姥道:“我儿有所不知。你看咱們這個家,如同衙門一般。原來确系衙門,名叫‘御果園’。這里是專管种御果的地方。”
  趙匡胤問道:“种什么御果?”
  姥姥道:“這种御果名叫雪桃。天下甚少,只做貢品。所以,在此專設衙門,為皇上种桃。唐代以后,戰亂不息。這個衙門也就如同虛設。誰任此職,多為私自享用。所以,你舅父來到這里,赶走了那瘟官,把咱家就搬到這里來了。說是代皇上看管貢品,實際上并無歲進。”
  趙匡胤問道:“桃園离此多少路程?”
  姥姥道:“千家店東南,三里便是。”
  趙匡胤道:“不知何人在那里守園?”
  姥姥道:“你家舅母在那里看守。”
  趙匡胤一听,不覺大吃一惊。心中暗想,私入果園,偷吃貢品還倒罷了,不料痛打了自己的舅母。一會儿相見時,舅母豈肯輕饒,又一想,如果舅父能在身邊,即使舅母不饒,舅父也會為自己講情,可以得到保護,于是問道:
  “舅父上山做甚去了?不知何時回來?”
  姥姥道:“今天到千家店收谷,也許快要回來了!”
  趙匡胤忙問道:“到千家店收谷?是不是還要給捐谷戶,嘴上揩點狗油?”
  姥姥道:“是的,是的,虧他想得出。說是五香狗肉大家嘗,實際上誰也吃不上。”
  趙匡胤一听,糟糕。桃園里得罪舅母。千家店又打了舅舅。稍時舅父、舅母一同到來,我可該如何是好?他正在思忖,忽听姥姥道:
  “丫環,你家奶奶今日回來沒有?”
  丫環道:“回老太太,我家奶奶昨日回來以后,今日并未再去桃園。”
  姥姥道:“既未出去,你快去稟報,就說東京趙公子到此,叫她出來相見。”
  丫環應聲而去,趙匡胤這時如坐針氈一般,留也不是,去也不是,最后只好硬著頭皮,听天由命算了。
  丫環來到后院,走進內房稟道:“奶奶咱們家來客了!”
  “哪里的客人來了?”
  丫環道:“老太太說是東京城的趙公子,也就是老太太的外孫。奶奶您的外孫。說是路過此地,老太太叫請奶奶到客廳相見。”
  “你去稟報老太太,就說我馬上就到。”丫環應聲,轉身即去。原來這位舅母,昨日在桃園被打得鼻青臉腫,回到家來,連飯也沒吃倒頭便睡,一直睡到如今。适才在朦朧之中,半睡半醒地做了一個夢,好像仍是那個偷桃的紅臉漢,又到桃園去了。正在偷桃,被她從背后一錘打倒在地。她正在按著那紅臉賊痛打,以報昨日桃條猛抽之仇。忽听丫環來喚。急忙起床。心中暗想:老太太經常提起,東京城趙家外甥如何了得。今日路過拜望,禮當前去相見。只恨昨日那偷桃賊人,將我打成這般模樣。倘若甥儿問起,那該多難為情。于是,對著菱花鏡,用香粉厚厚地涂了一層,將蓬松的亂發,又梳理整頓一番,換了一件新衣服,由丫環扶著,從后院走了出來。她剛登上門台,趙匡胤在屋內一眼看出,果然是昨日在桃園痛打的那位丑婦人。心想真是冤家路窄。無可奈何將頭低下,當這位丑舅母邁步進門時,趙匡胤搶前一步倒身下跪施禮道:
  “孩儿趙匡胤參見舅母。”趙匡胤仍然低著頭。
  “甥儿快快請起。”
  “舅母不怪孩儿,孩儿才敢起來!”
  “哎!甥儿遠道而來,怪你做甚?”
  “多謝舅母。”趙匡胤這才叩頭起身。就在他站起來的一剎那,那丑舅母才看清了,原來這個外甥就是昨天桃園里痛打自己的那個偷果賊,于是勃然大怒道:
  “怎么?是你這個紅臉賊!”
  老太太道:“怎么?你怎么見面就罵起孩子來了?”
  趙匡胤道:“姥姥,是這樣的,昨天孫儿從桃園經過,因為口中干渴,摘吃了兩個桃子,惹惱了舅母。”
  老太太道:“不要說兩個,只要我儿想吃,就是摘上二十個,又該當如何?”
  趙匡胤道:“姥姥,舅母責怪孩儿偷吃貢品,手執鐵棒錘,說是非把孩儿吃下去的桃子砸出來不可!”
  老太太大怒道:“啊!有這等事?孩子吃了兩個桃子,你開口就罵,抬手就打。你做長輩的,如此以大欺小,是何道理?”
  那丑舅母尚未開口,就被趙匡胤先發制人的連珠炮,打了個暈頭轉向。按說趙匡胤講的全是事實,但是,就沒講他用桃條打人的事。那丑舅母本來就不如趙匡胤能言善辯,再加上一著急,什么也講不出來。自己挨了打,受了气,還落個沒理,心中非常气惱,于是,往手上唾了唾沫,一邊擦去臉上的官粉,一邊大聲喊叫道:
  “說我以大欺小打了他,來看一看,我這臉上的傷是誰打的?”
  老太太仔細一看,媳婦臉上的官粉,經唾沫一擦去,果然露出黃瓜棱子,西瓜皮似的,青一道、紫一塊。滿臉都是傷痕。看起來兩人打架,外孫并沒吃虧。老太太緩和了口气,微微一笑說道:
  “按理說外甥也有不是。但是,他也不知你是舅母。當然,你若知他是甥儿,也就不會用棒錘要砸出孩子吃下的桃子了。不知者不為過。有道是:要要好,大讓小。事情已經過去,重新見禮罷了。”
  姥姥一派言語,評了個“各打五十”。那丑舅母面貌雖惡,但心地善良。尤其是非常孝順。姥姥一言出口,她還敢再說什么?趙匡胤也非常机靈,姥姥一指點,他馬上就上前,雙膝跪倒舅母面前,口稱:
  “舅母息怒。孩儿不知,冒犯您老人家。或打或罵,任你處之。孩儿再次与你陪罪。”
  丑舅母這才破涕為笑,上前扶住道:“我的儿!姥姥的寶貝外孫,我還敢怪罪?快快站起來就是。”
  姥姥道:“這就是了。舅母不再怪你,你就快起來吧!”
  趙匡胤跪在地上道:“姥姥,舅母不再怪罪孩儿,恐怕還有一人,他不肯饒過与我。”
  姥姥道:“那個如此大膽,還不饒我儿?”
  趙匡胤道:“就是我那舅舅。”
  姥姥道:“你那舅舅怎么了?他在千家店收谷未歸,你和舅母斗气,他并不知曉。”
  趙匡胤道:“不。是在千家店揩油的時候,我得罪了舅舅。”于是,把千家店揩油,打了舅父,一五一十講了一遍。姥姥一听,這個闖禍的小祖宗,從小就淘气,如今還是這等頑皮。從這里過路,不僅打了舅母,連舅舅也打了。儿子的脾气也是十分暴躁。這該如何平息?心中正在思索,誰知那丑舅母听了,卻“特儿”的一聲笑了。
  姥姥道:“媳婦,你笑的什么?”
  丑舅母道:“我笑,你這好外孫,辦事也公道。給舅舅吃拳頭,給舅母啃桃條。不偏不向。”
  她這么一講,把姥姥也逗笑了,說道:
  “那你就起來吧!你舅母既然說是公道,舅母那邊的人情,就由她來講。你就放心吧!”
  丑舅母道:“既然婆婆說了,這個人情我就做了!”
  于是,三人入座敘話。正在這時,忽听外邊人歡馬叫,鼓角聲喧。趙匡胤聞聲問道:
  “姥姥,外邊是什么聲音?”
  姥姥道:“你舅舅的人馬下山了。他每次下山從門前經過,都要回來,向我問安辭行。”
  丑舅母道:“甥儿且到后面回避一時,等一會儿喚你再出。”
  趙匡胤應聲,躲到屏風后面去了。不多時,從外面進來一人,正是那位“揩油大王”。原來姥姥所生兩個儿子,長子杜大公,曾在晉主石敬塘麾下效命,后來病逝軍旅。老二叫杜二公。也曾有几年戎馬生涯經歷,只因近年來改朝換代的頻繁,朝野事態瞬息万變,万而心灰。尤其是家有老母,不便遠行,就在這里搶了一家山大王的地盤,占領了這個吃貢品的衙門,落得個自在逍遙。今日統兵下山,要去千家店捉拿紅臉漢報仇,照例先到母親面前請安辭行。只見他全身披挂,滿臉怒气,大步流星走進堂屋,看見母親和妻子同在房中,急忙走到母親面前,雙膝跪倒,口尊:
  “母親大人在上,孩儿与你請安來了!”
  若是往日,老太太一定會滿臉帶笑,把儿扶起來,坐在自己身旁,問長問短,而今天她卻把頭扭向一旁,一聲不響,連看他一眼也不看。杜二公轉臉看自己的老婆,也是沉著臉一言不發。他十分納悶,心想母親給誰生气了?問道:
  “母親,是那一個惹你老生气了?”
  老太太還是一聲不響。只見那丑婦人,在一旁把嘴一撇,說道:
  “誰?還不是你這個孝順儿子!”
  杜二公一愣道:“啊?我何曾得罪他老人家?!”
  丑舅母道:“我來問你。母親經常吟叨的東京開封府那位外孫,他叫什么?”
  杜二公道:“莫非問那香孩儿!”
  舅母道:“對!那香孩儿是咱的什么人哪?”
  杜二公道:“母親的外甥,自然是你我的親外甥了!”
  舅母道:“對,對!是你我的親外甥。這親外甥來到舅舅家里,要不要管飯吃?”
  杜二公道:“講那里話來?外甥來到舅舅家中,自然和回到自己家里一樣,想吃什么,就吃什么,那有不管的道理?”
  舅母道:“如果咱那香孩儿外甥,來到咱家,想吃你那五香狗肉,你答應不答應?”
  杜二公道:“如果咱那外甥來到,休道一只五香狗肉,就是十只、八只,我与他添香加料,煮上几鍋。讓他吃個高興、痛快!”
  舅母道:“你就算了吧!說大話,使小錢。咱那外甥從東京汴梁子里迢迢前來探親,想吃舅舅的五香狗肉,不料你這個舅舅不通情理,一口狗肉就要向外甥討三石谷子。逼得外甥脫袍子抵債。你這個不講理的舅舅還不罷休,上用拳打,下用腳踢,將外甥痛痛地責打一頓。外甥這才跑到姥姥面前哭了半天。你說有這回事沒有?”
  杜二公一听,怎么說,那個紅臉大漢是自己的外甥?他怎么會跑到家里來呢?他正在思索,忽听老太太也說話了:
  “二公,你說是不是這回事?”
  杜二公見母親也在追問,要說事情經過,确實就是這么回事。但是,舅舅打不過外甥,最后挨打的是舅舅。外甥在姥姥面前還哭了半天。自然姥姥疼外孫,如果硬說外甥打了舅舅,第一母親不會相信;第二在老婆面前覺得臉上有些不光彩。無可奈何,只好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承認自己打了外甥,還一再說是不知道是甥儿到了,勸母親不要生气,問甥儿現在那里?
  老太太道:“孩儿讓舅舅打怕了,藏在后邊,不敢出來,你是舅舅,須說肯寬恕的話,他才肯出來。”
  杜二公道:“好,好,舅舅不再打他,讓他出來見過。”
  趙匡胤一听,立即從屏風后面跑了出來,在杜二公面前跪倒,說道:
  “多謝舅父,恕甥儿失禮!”
  杜二公一看,果然是他,指著鼻子罵道:
  “好小子,你可真机靈。沾了舅舅的便宜,還來姥姥身邊告狀。來人!”
  在門外伺候的嘍兵應聲而入。
  杜二公道:“回山去,把那兩只剛煮好的五香狗肉,一起送來,讓外甥吃個夠!”
  嘍兵應聲而去。
  杜二公道:“擺酒,与甥儿接風!”
  舅母道:“這才像個舅舅的樣子!”
  不多一時,宴席擺上。山上的狗肉也送來了。姥姥拉住外孫坐在中央,舅父、舅母在兩旁做陪,一直吃到上燈時分,才命丫環帶領趙匡胤到書房安歇。
  次日清晨起來,早飯已畢。杜二公又叫丫環去請小姐出來与東京的表兄相見。舅母雖然像貌丑陋,而所生此女卻似天仙一般,体態媲婷,端庄大方,今年已一十四歲。兄妹互相見禮后便回房去了。
  趙匡胤當即向舅父母告辭。杜二公堅持要留他多住些時日。姥姥也想多讓外孫在身邊住些日子。趙匡胤道:
  “甥儿也想在此多盤桓此時日,只是已和朋友有約,在關西相聚。恐怕閒度歲月,貽誤正事。”
  姥姥道:“我儿義薄云天,十分難得。既然去心已決,姥姥也不再強留。只是有空要多來探望,以免姥姥挂牽。”
  趙匡胤道;“孫儿牢記叮嚀,有空就來!”
  杜二公道;“關西地域遼闊,多帶些路費盤纏。山上的好馬,甥儿可以自選一匹。方好赶路。”
  趙匡胤道:“就是昨日舅舅在千家店騎那一匹棗紅馬即可!”
  杜二公道:“小子好眼力!”即命嘍兵把自己騎的赤兔胭脂馬,牽來贈給外甥。趙匡胤再次謝過。舅母也已把銀兩包裹准備停當。趙匡胤收好,給姥姥叩了一個頭,又拜別舅父舅母,出了大門,飛身上馬,轉身一揖作別,雙蹬一磕,那馬沿著向西的大路,飛奔而去,正是:
  馬思邊草拳毛動,雕眄青云倦眼開。
  匡胤一路縱馬西行,經過耀州、邠州,果然是朝廷勢力達不到的地方,城門上并未挂有緝捕自己的公文告示,所以便放下心來,沿途打听柴榮、鄭恩下落,把他們二人的容貌描寫一番,向沿途旅舍飯店的店主詢問。因為那柴榮面貌雖無什特征,可鄭恩便不同了,無論從面貌和語言,都与一般人不同,如果由此經過,必定給人留下一點印象。豈知一路打听,卻沒人說見過這樣的人。不知不覺,已走遍了關西大部分州縣,直到秦州邊境,仍不見一點蛛絲馬跡,只好踅回鳳翔府。他想,這鳳翔是關西僅次于京兆的大府,大哥如果做生意,必定應該到此的,于是便催動坐騎,向鳳翔府進發。
  不二日,來到了鳳翔府,果然不同于一般州縣,只見城池廣大,人煙輻輳,街道繁華,買賣興隆。匡胤來到十字街口熱鬧處下馬,揀了一處臨街小吃店,拴馬進店坐下,放下包袱,蟠龍棍倚在牆角,要了酒菜,一邊吃一邊与店小二閒聊,詢問近來是否見過一個細白肉皮,儀表富態的商人和一個黑塔般的大個子,一口山西話的莽漢在城里往來過?店小二說,卻沒見過這樣的人。忽然,只見街上行人紛紛閃避,一隊扛刀執盾的士兵,列隊走了過來,隊伍足足排有二里多長,老大一會才走完。
  匡胤問店小二道:“怎地這里有這么多兵?”
  小二笑道:“客官大概是初次來俺府吧,所以不知。這鳳翔府王大帥,早在一年前已擴大招兵,至今已招了三万余人,還沒滿額。現仍在招啦,這些兵都是去樣場操練回來的,天天要往來好几批。”
  匡胤听后,心中一動,想那苗訓曾說過,王景崇遲早必反,我何不前去察看一番?想畢,問店小二道:“不知招兵站設在何處?”
  “就在大帥衙門前。”店小二說:“看大爺恁地威武,又帶著這么一條金棍,想來武藝一定十分了得,如果去投軍,大帥定會重用,將來說不定位至公侯啦。”匡胤笑了一笑,也不再說,要上飯來吃了,問明去節度使衙門的路徑,徑直提棍上馬,迤邐而來。
  轉了几個彎,來到衙門前,只見一片好大廣場足有十几畝,旗杆上帥旗招展,靠東抬了一座試台,上邊由松柏枝扎成一個牌坊,模仿中間也有一根旗杆高聳,上邊挂一面黃旗,中書斗大“招兵”二字。台上座著几位武官,左右文案排列,台下衛兵成行,還列有兵器架子和馬匹,看樣子正有三二人在報名,在台下考試石擔石鎖弓箭騎術之類。匡胤正在騎馬觀望,那台上的一個武官,猛然抬頭巡視,看見匡胤,吃了一惊,又立起身來仔細一看,喊聲不好,立即喝道:“快快捉拿朝廷奸細,不可放走此人!”說著跳下台來,抄起大刀,喝令:“周得標,速去通知四營團練,有朝廷奸細入城,立即出兵圍捕。其余的跟我來”
  說畢,翻身上馬,率著士兵,蜂擁地向匡胤沖來。
  那軍官高叫道:“好大膽的趙匡胤。你還認得某家嗎?想不到你竟敢來此探听軍情。”
  匡胤見他認識自己,卻一時想不起是誰,也問道:“你是何人?”
  那軍官哈哈一笑,道:“某乃東京解保是也,還記得嗎,這次諒你插翅也難逃了。”
  趙匡胤這才想起來,此人原來也是開封府人,是東京新宋門一帶的地頭蛇,糾結了一批潑皮無賴,欺詐商民,無惡不作,曾与趙匡胤打過架,被趙匡胤痛打一頓,在汴京站不住腳了,便帶了几個兄來闖關西,謀求發展,几年前投效王景崇部下,王景崇見他拳腳武藝不俗,留他主持招兵,這才与趙匡胤相遇。
  解保高喊道:“嘟,這個狂徒乃是東京指揮使趙弘殷的狗崽子,千里迢迢來此做奸細,不能放他走了,能促住此犯,賞黃金百兩,不得讓他逃跑!”
  說罷揮動大砍刀,朝趙匡胤頂門砍來,趙匡胤不敢怠慢,揮動蟠龍棍急架,二人殺在一處。俗話說: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這些兵丁,雖然武藝不高,一听賞黃金百兩,都拼命往上圍。只見那長槍短棒,刀斧鉤抓,亂打亂砍。只殺得天暗地昏。趙匡胤不怕排兵布陣。而對這种螞蟻咬大虫的戰法,有些不适應。尤其是在馬上,上要護人,下要護馬,前后左右,都要招架。戰不到片刻,雖然有不少兵丁倒在他的蟠龍棍下,但是衙門已經聞訊,大批兵丁蜂擁而出,十余畝大的廣場,到處刀槍密布,層層包圍,把趙匡胤困在核心。匡胤暗想道:“不好,如此纏戰下去,被困于數丈之內,縱然殺得他几百兵馬,也難突出重圍,一旦人馬力乏,必將被擒獲。不宜再戀戰下去了。”
  想畢,揮動蟠龍棍,朝著街心方面打去。那些兵丁見他來勢凶猛,潮水般地閃開。這時,迎面來了一員騎馬戰將,挺槍向匡胤直沖過來,匡胤也不答話,攔開長槍,順手一棍揮下,那將翻身落馬,匡胤蕩開陣角,早已沖上大街,徑向南關奔馳,看看來到,只見一支兵馬迎頭而來,為首一將騎紅鬃馬,手持雙鑭攔住去路,展開廝殺。趙匡胤看見南門已有准備,撥馬回頭直奔北門而去。
  剛到北門前,只見一員戰將,騎一匹青鬃馬,手執開山斧,帶著數百名小校等候,一見趙匡胤到來,一聲號令一齊圍殺上來。趙匡胤又殺了數十回合不分胜敗。趙匡胤心想:還是以走為上,再遲四門封閉恐更難走脫。于是撥馬又往東門跑去。一到東門,立足未穩,只听一聲鑼響,城頭上箭如飛蝗射下。趙匡胤撥馬直奔西門。尚未走到跟前,就看見城門處小校一字擺開,一將騎一匹黃色戰馬,手執長矛,嚴陣以待。趙匡胤心想,四門均有守將堵截,不被生擒就得死拼,所以,把蟠龍棍往空中一舉,高聲喊道:
  “吠!賊將听了!快把城門打開,放爺爺出去,倒還罷了!如若不然,叫你死無葬身之地!”
  那將聞听也答話,微微一笑。說聲:
  “殺!”
  眾小校一涌而上,那將也手托長矛直刺過來。趙匡胤舉棍相迎。二馬盤旋,棍來矛往。戰有三十個回合,那將漸漸不支。眼看趙匡胤就要取胜,忽听一聲炮響,那將虛刺一矛,跳出圈外。城樓上亂箭齊發,好像驟雨傾盆而下。趙匡胤一看,撥馬回頭而逃。他邊跑邊想,這四門均已落鎖,派有兵將把守,這該如何是好。正在他走投無路之時,忽見路旁閃出一人,對匡胤低聲喊道:
  “趙公子,隨我來!”
  趙匡胤一看,原是一個青年軍校,好似在那里見過,可又一時想不起。那小校道:
  “趙公子,不必疑慮,快跟我走!”
  說罷,那小校轉身向背街小巷走去。趙匡胤騎馬緊隨。只見他雙腿邁開,如同落地旋風。馬蹄踏踏,在小巷里几乎赶他不上,不多一時,來到了東北城角。這里有一座魁星閣,魁星閣后是一片灘地,因為地勢較低,長年積不,所以,這里雜草叢生,人們很少到這里來。這一帶城垣,在積水鹽鹼浸蝕下,大面積傾頹下來,尚無修整。趙匡胤下馬和那小校一同走進閣內。那青年道:
  “趙公子,還記得俺史魁否?”
  趙匡胤听史魁自報姓名,才忽然想起在關內路上石橋鎮的一段故事。
  原來這史魁乃后唐名將史建塘之孫,史建瑭父子在河北討代張文禮的戰爭中,先后陣亡。不久,改朝換代,史魁和寡母又因契丹扰亂,离開原籍雁門,逃亡關西,靠史魁打柴養母為生,前些時史母不幸病故,史魁因經濟拮据,無力葬母,只好拿了祖上唯一遺留下來的一柄寶劍,到集市上賣。恰好匡胤經過,卻認得是一柄寶劍,問明來由,勸史魁不要賣劍,因而資助史魁埋葬了母親。匡胤勸說史魁,既為將門之后,又有一身武藝,應當投軍效力,作一番事業。
  別后月余,卻不料又在此相逢。當下匡胤道:“想起來了,原來是史兄,你已投入王景崇軍中了嗎?”
  史魁道:“自与恩人別后,因距鳳翔最近,所以來此投軍,已有二十余日了,權充一名小校。不過后來發現,王景崇殘暴不仁,非濟世之才,近又企圖發動叛亂,因而我准備离開,不料午前听說城內混入了奸細,要各廂兵馬出動捉拿,我一打听,原來是趙公子,所以溜出營來,打算引公子出城。”
  匡胤大喜道:“如此多謝仁兄了,只是四門緊閉,不知如何出城?”
  史魁道:“不遠那邊有一處城牆頹塌,因地方冷僻,未曾修整,可以翻越。”
  于是,史魁在前,匡胤牽馬在后,繞過魁星閣,過了灘地,已到頹城近處,果見有一處倒塌下來的土坡。二人急忙順坡登城,向北又走一箭之處,這里城外卻有一處丘陵,城垣便顯得較低,匡胤在馬臀上猛擊一掌,那馬一躍而下。匡胤和史魁這才跳下城來。這時,解保已領兵丁追赶到城牆之上。
  史魁道:“公子快上馬奔走。”
  匡胤道:“你我同騎一馬也可!”
  史魁道:“不必,此處樹木叢雜,我路徑极熟,他們追不上的,請公子放心,小的此去,也要另投奔別處了。”
  這時,城上已亂箭齊發,北門也已經打開,追兵蜂擁而出,向這邊包抄。
  史魁道:“公子不可猶豫,快走!”
  趙匡胤見事態緊急,只得飛身上馬,道一聲:“后會有期!”
  兩腿一夾,那赤兔胭脂馬長嘶一聲,腳下蕩起一陣煙塵,閃電般地向東北疾馳而去。
  史魁也閃身鑽入樹林,左轉右轉,不一會也不見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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