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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豪杰大鬧万花樓


  皇上登基,在街上開了一家万花樓,號稱“与民同樂”,卻被一個遇赦還鄉的流放犯捷足先登。趙匡胤回鄉僅僅半天,又因大鬧万花樓,打了皇帝手下的紅人,闖下了彌天大禍,不得不再次逃亡。
  趙匡胤拜別竇溶,帶了自己家郎,主仆三人离開大名府,直奔汴京而來。朝行夜宿,匆匆赶路。這時春寒料峭,三人卻一個個走得大汗淋漓,真是歸心似箭,恨不得一步邁到汴京。這一天,三人在陳橋驛住了一宿,次日一早,便急忙上路,望汴京進發,到辰牌時刻,陳橋門已遙遙在望。當時的汴京城池宏大,四圍共有城門十一座,各有名稱,但百姓卻不呼其本名,而以出城大路通向何處,來稱呼這座城門。陳橋門在北城偏東,本名長景門,因大路通向陳橋驛,所以便俗稱為陳橋門了。
  匡胤三人進了陳橋門,頓時胸怀激蕩,對城內景物倍覺親切,只見市面上人群擁擠,車馬穿梭,似乎更繁華了。趙匡胤家在東城新曹門里的壽昌坊巷內。這壽昌坊就是現在的雙龍巷,因為這巷內出了趙匡胤、趙匡義兩位皇帝,所以以后才改名雙龍巷,這都是后話。
  由于陳橋門距壽昌坊尚遠,匡胤等便一路觀賞街景,正行間,忽听有人呼喊:
  “匡胤大哥!”
  匡胤回頭看時,原來是好友張光翰、趙彥徽,不由大喜,連忙迎上前去。
  張光翰道:“遠遠望見大哥背影,卻不真卻,想冒叫一聲,想不到真是大哥!看你還帶著行李,莫不是剛回到汴京,還未回府嗎?”
  匡胤道:“正是,若不是老主晏駕,新主登基,大赦天下,愚兄那能還鄉?”
  趙彥徽道:“說來也是,這皇帝死得倒好。”
  趙匡胤道:“賢弟不可胡言亂語!”
  張光翰道:“大哥不知,眼下胡言亂語的人可多了。說什么,如今是三天一朝代,兩天一皇帝;去一個半斤,添一個八兩。”
  趙彥徽道:“還說什么,土豆變個山藥蛋,換來換去一個樣。”
  趙匡胤听了哈哈大笑。
  張光翰道:“換來換去,說不定哪天,換上咱弟兄,也弄個皇帝做做。”
  趙彥徽道:“真要做皇帝,咱不行。我看只有大哥行!”
  趙匡胤道:“咱弟兄要做可不能做那土豆皇上。”
  趙彥徽道:“對,坐那三朝五夕,也過不了皇帝癮。大哥要坐,就坐他個三五百年!”
  三個人說過哈哈大笑。
  要說起來.這笑話一點不假。梁、唐、晉、漢,更迭頻繁,尤其是這個后漢,高祖劉知遠從晉陽稱帝,到汴梁登基,僅僅做了一年皇帝,就一命嗚呼。如今換上他的儿子劉承佑,也只不過在位二年多。故而人心浮動,流言蜚語甚多。自然,這是后話。
  三位好友相見,自然是無話不說。
  張光翰道:“大哥今日回到汴京,兄弟應該為你接風。”
  趙彥徽道:“說得對。積攢半年多的話,今天咱得在一塊全倒出來!”
  三人說著,一同走進路旁酒樓。趙匡胤吩咐兩個家郎先回府報知。他三人在樓上臨窗桌前坐下,要了一桌酒菜,開怀暢飲起來。席間趙匡胤談到在大名府行院巧遇素梅的經過。二人也非常高興,希望趙匡胤能早日將她接來京城。趙匡胤表示有此打算。
  趙彥徽道:“大哥在大名府見識的行院風光,不知可有咱汴梁御勾欄的气派?”
  趙匡胤道:“愚死回京伊始,只覺比往日繁華,還不知道何謂御勾欄,又有怎樣的气派!”
  張光翰道:“大哥不知,新主登极以后,大興土木,修筑宮殿。同時在天街中段,又建造了這處勾欄,十分華麗。其中養了許多名伶、樂女。說什么‘与民同樂’實際是為供官家大臣尋戲。据說,當今万歲也是三五臨幸,二四駕到。大哥若有興致,今晚咱弟兄也到勾欄之中‘同樂同樂’如何?”
  趙匡胤久別故土,今日歸來也想到處走走。于是大家商定,今晚一同前往。出了酒店,匡胤亂与眾人拱手告別,轉身向壽昌坊方向而來。剛進巷口,就看見老仆趙奎在府門迎候。他一見趙匡胤就急忙上前施禮,說道:
  “大公子,你可回來了!老夫人已在廳前等候多時了!快回府去吧!”
  趙匡胤聞听,急步進了大門,來到中庭,抬頭一看,見母親杜老夫人,由兩個丫環攙扶,站在廊下,兩眼直盯盯地望著大門。
  趙匡胤叫道:“母親!儿回來了!”
  杜老夫人先是一震,接著好像要跌倒一樣,突然向前踉蹌几步。丫環大惊,急忙上前扶住。趙匡胤也緊跑過來,跪倒在母親面前。杜夫人雙手捧住儿子的臉,看了又看,好像有千言万語,最后,只說了一句:
  “你候煞為娘了!”說罷泣不成聲。
  趙匡胤把母親攙到客廳坐下,向母親敘說了一路上的情況,然后問:“父親身体可好?為何不見他老人家?”
  杜夫人道:“你父偶感風寒,身有不适,正在后房休息。”
  趙匡胤道:“就該速速延醫診治才是。”
  杜夫人道:“已經延醫診治,正在用藥,不日即可痊愈,我儿放心就是。”
  趙匡胤道:“待孩儿前去看望父親。”
  杜夫人道:“你父剛剛睡下,不去也罷!”
  趙匡胤道:“儿遠道歸來,一定要去。倘若父親已經睡下,孩儿只在帳外看看便是!”
  杜夫人見儿子如此孝心,不好阻攔,只得由他去了。趙匡胤走到后院,剛進外室,就听見從臥室傳出來父親呻吟之聲。他知道父親尚未睡著,急步走了進去。
  他一進臥室,大吃一惊。只見父親伏臥榻上,面色蒼白,痛苦不堪。他輕輕走上前去施禮道:
  “孩儿見過父親。”
  趙弘殷一見趙匡胤歸來,不覺心頭一酸,几乎落下淚來,為了免使儿子難受,故意向內轉了一下臉,問道:
  “你竇叔父可好?”趙匡胤把一年來竇溶對他的關怀照顧,敘述一遍,又把竇溶的信交給父親。
  趙弘殷閱畢。點了點頭道:
  “幸遇大赦,也算是儿的造化。今后,多在府牖下用功,少到外面招惹是非。”趙匡胤唯唯應諾,但對父親的病十分憂心,故而問道:
  “适才母親言道,父親之病已延醫診治。不知那郎中是何說法?怎的這般伏臥,痛苦不堪?”
  趙弘殷道:“臀部小小瘡癰為患,已無甚要緊,我儿放心就是。”
  趙匡胤一听父親講是“瘡癰為患”,更加疑心。适才母親言說,父親是偶感風寒;而今父親道是瘡癰為患。其中必有隱情,若再追問,恐父親不肯直言,反遭沒趣,于是安慰几句,便退出房來。
  趙匡胤离了病房,來到中庭,看見老仆趙奎正好從外面進來,立即把叫住他問道:
  “趙奎,你到這邊來!”
  “少爺何事?”
  “我有一事問你,你可要實言相告。”
  “少爺面前,老奴決不敢撒謊。”
  “不敢就好。我來問你,我許久不在家中,府里發生了什么事情?老爺究竟身患何病?我要你依實而講!”
  趙奎一听就愣住了。老夫人之命,為了怕少爺惹事,關于老爺的事,不准透露一字。若講不知道,少爺的脾气他是領教過的。所以,他吞吞吐吐,支支吾吾。
  “快講!”趙匡胤已經不耐煩了。
  “是,我講。老爺的病,大概……也許……听老夫人說是偶感風寒……”
  “胡說!偶感風寒,豈能那般模樣?”
  “對!是不是飲酒過量……”
  “該死的奴才!老爺從不飲酒,哪個不知?”
  “啊?對!也許是万歲賜的御酒,那不飲不行啊!”
  趙匡胤聞言大怒,劈臉一掌,把趙奎打了個天旋地轉,眼冒金星,罵道:
  “奴才!敢對少爺胡言亂語,看我不要你的狗命!”說著就要動手。嚇得趙奎急忙跪倒在地,連連求饒道:“少爺息怒,并非老奴斗膽對少爺扯謊,只因老夫人得知少爺今日歸來,怕你再惹出禍事,告誡闔府上下人等,誰也不得向少爺透露老爺的病因。誰個嘴不嚴禁,就要掌嘴一百。”
  趙匡胤道“我只要十個掌嘴,就能叫你把實情全吐出來!”
  趙奎道:“少爺慢說十個,就您剛才這一巴掌,已經足夠老奴受用了。”接著就如同竹筒倒豆子,把趙弘殷挨打的事,前前后后,從頭到尾講了一遍。趙匡胤聞听,只气得五內生火,七竅冒煙,咬牙切齒地罵道:
  “老賊欺人,昏君無道。此仇不報,誓不為人也!”
  你道那趙弘殷害得究竟是什么病?這話還得從頭說起:太祖劉知遠駕崩,劉承佑登极時只有十八歲。而且,原來安排的儲君并不是他,而是皇子劉承訓。承訓聰慧异常,深得太祖喜愛,曾被任命為東京留守。過去皇太子任京都留守,都是未來的皇位繼承人。可惜此人命薄,在劉知遠去世前一個月先死了。這時才輪到劉承佑。所以,他登极稱帝是毫無精神准備。平常只顧只喝玩樂,沒有什么遠大理想,待到老王托孤、新君臨朝,陰險狡詐的蘇逢吉,乘机大權獨攬,左右朝政,為了迎合小皇上的歡心,就以“開國伊始,万象更新,普天同慶,与民同樂,”為藉口,筑宮殿,建勾欄,大興土木,勞民傷財。為些,趙弘殷上本參奏,罵蘇逢吉:讒言媚主,誑行誤國,說他出這些主意是禍國殃民之舉,藏期民罔上之心;并且提出要求:廢勾欄,除奸佞,禁邪惡,振朝綱,就是要求將勾欄折除,把蘇逢吉殺了。這怎么能使劉承信听著順心?在蘇逢吉恿惑之下,不但此本不准,反而說趙弘殷恃功做上,罪同欺君,推出問斬。還是楊邠保本,死罪饒了,活罪難免,不但撤職罷官,還在金殿之上,挨了八十御棍。打了個皮開肉綻、血染朝服,這才叩頭謝恩,回家養傷。
  趙匡胤听了父親病倒的真情,哪里忍受得了?立即就要去找蘇逢吉算帳,這一來可把趙奎嚇坏了,他急忙跪倒,將趙匡胤的雙腿抱定,苦苦哀求道:
  “少爺若要去相府拼命,就請先將老奴殺了,我本不該向你講明這些,可是……”
  趙匡胤道:“趙奎,你快快起來!你能將真情實話告訴我,已經表明你的忠心,我怎能再殺死你?至于報仇之事,与你無關。不過,你放心,我不會就這樣去与他拼命。你去吧!”說罷,轉身去了。
  京都汴州,華燈初上,人來人往,熙熙攘攘,一片興隆景象。趙彥徽和張光翰二人,早已在約定的酒店等候,可是,遲遲不見趙匡胤的到來。
  “大哥至今未到,是不是又被看管,不得脫身呢?”趙彥微不由得嘀咕起來。
  “不會。盡管伯父家教甚嚴,大哥剛到家中,恐怕還不致于……”
  話音未落,趙匡胤走進了門來。二人急忙起身讓坐。張光翰把酒斟上,趙彥徽問趙匡胤何以遲來。趙匡胤也不答話,在桌前坐下,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張光翰忙又將酒斟滿。
  “大哥,出什么事了?”“是呀!大哥何以如此悶悶不樂?”
  “沒事!來,喝酒!”說罷,又干一杯。
  三個人又喝了几盅悶酒。趙彥徽忍不住了,大聲叫道:
  “大哥!有什么過不去的事?給兄弟們講出來,也好幫你想點辦法,出個主意!”張光翰道:“是不是因為素梅的事?”趙匡胤道:“兄弟你想到哪里去了!”
  趙彥徽道:“不是此事那又是何事呢?”
  趙匡胤輕輕歎了一口气:“唉!二位賢弟不知,今日回府才得知父親身体有恙。今晚到御勾欄之事,愚兄恐怕不能踐約,故而心中郁郁。”
  趙彥徽道:“噯!這有何要緊。你我兄弟來日方長,改日再去玩耍不遲,大哥何必這樣在心!”
  張光翰道:“大哥离府日久,今日剛剛回來,理當与家人團聚。來!滿飲此杯,改日另約便了!”
  說罷,三人舉杯,一齊飲干。張光翰付了酒帳,出了酒店,拱手作別。趙匡胤回頭向壽昌坊方向走去。張光翰和趙彥徽則漫步向西。剛走不遠,張光遠道:
  “彥徽兄弟,你看出來沒有?大哥今晚,心事重重。”
  趙彥徽道:“你不是講伯父有病嗎?”
  張光翰道:“不,恐怕是另有隱情!”
  趙彥徽道:“另有隱情?何以見得?”
  張光翰道:“其一,如果真是伯父有病,也只須延醫診治,并非垂危彌留之際,何須長夜守護棍旁?其二,如确實因病情沉重,父子情深,當是心憂憂愁腸百轉,而大哥卻是滿臉怒气。是何道理?”
  趙彥徽道:“經你這么一說,我也覺得大哥今晚有點奇怪。可他究竟在想啥呢?”
  張光翰道:“是呀!一定要弄個清楚。”
  趙彥徽道:“可是他已經回府去了!”
  張光翰道:“不,他決不是回府!”
  趙彥徽道:“那他會到哪里去呢?”張光翰道:“走,快追大哥去!”
  二人說罷,轉身向趙匡胤走的方向追去。
  趙匡胤辭別二位好友,果然沒回府,而是繞過壽昌坊,直奔天街御勾欄而去。他早已打算停當,今晚要闖御勾欄。若能碰巧遇上蘇逢吉,活該奸相倒霉,一定要替父報仇,討還血債。遇不上蘇逢吉,也要闖他一場,給小昏王一點顏色看。當然,他也估計到其后果將是嚴重的,也許要付出一定代价。然而,無論代价多么昂貴,此仇必報。能為父報仇,死而無憾。但是,若株連他人,特別是自己的好友,則于心不安,所以,他才演出了剛才酒店里的那一幕。既然未被趙、張二位賢弟察覺,也就放心了。于是他獨自一人,直奔御勾欄而來。
  不多時,來到門前。趙匡胤停住腳步,抬頭一望:嘿!真乃蓬萊仙境,九天閬苑也!但見那:殿閣樓台,飛檐高翹,雕梁畫柱,金碧輝煌;歌台舞榭,紅氈舖掩,曲徑回廊,宮燈錚亮。笙蕭弦管陣陣于暮色中飄散;歡聲笑語朗朗在夜空間回蕩。真可謂:世上獨一景,天下更無雙。觀罷,他冷冷一笑,大搖大擺走了進去。那門前的虎賁軍,見他威風凜凜、气宇軒昂,覺得他不是皇帝國威,便是官家衙內,故而不加盤問攔阻,任其到處散游。
  他轉過曲徑,順著甬路正片前走,眼前突兀出現一座樓台,挺拔聳立,巍峨壯觀。飛檐下橫懸一塊金匾,上書“万花樓”三個大字。趙匡胤暗想:這個所在,頗不一般,如果登樓環顧,賃欄遠望,京都夜色,盡收眼底。難怪小昏王常常沉緬于此,待俺也上樓看看。他正要走進樓門,卻被兩個虎賁攔住,說是此樓只供万歲臨幸,勳臣縱歡,一般人等,不得入內。他一听心中忿忿,卻又無可奈何。這時,只听樓上笛聲悠場,清喉婉轉,咚咚踏歌,咂咂擊節,好不熱鬧。于是,不与虎賁理論,轉身便去,避開人們注意,繞道后面假山石旁,仔細觀察上樓的途徑。他看到,若登上山巔,距欄杆已不太遠,從此處上樓,比較安妥、方便。于是他疾步循徑上了假山,在一突出地方站穩腳跟,看准落腳地點,稍一縮身,腳尖輕點,“嗖”的一聲躍過欄杆,隨即順著花廊,躡足潛行,在一個燈影暗處,停下身來。然后,靠近花欞,舔破窗紙,橫身側目,向內窺視:只見那些歌姬樂女,一個個打扮得花枝招展,妖冶無比,搔首弄姿,賣弄風情。不過主客好像尚未來到,中間的龍椅和几處繡墩全都空著。而兩廂有几個穿紅戴紫的大員,被一群女人圍了起來,嘻嘻哈哈一片喧囂。
  一個女人的聲音道:“大人,听說要拆除勾欄,遣歸歌姬。是真的么?”
  一個大人的聲音道:“美人放心!決無此事。勾欄是万歲与同民樂的地方,豈能拆除?”
  另一個女人的聲音道:“听說還要殺蘇大人?人家蘇大人,為建勾欄可出大力,立大功了!”
  又一個也插言道:“是呀,蘇大人可是一位大清官,大忠臣喲!”
  第一個女人聲道:“听說都是那個該死的老頭參的本,告的狀!”
  另一個女人聲道:“那個老頭是誰呀?”
  又一個聲音道:“姓趙的。是什么禁軍飛捷指揮使。听說他儿子就是闖禍的大王,愛管閒事的祖宗!”
  那位大人的聲音道:“所以當今万歲爺,不但沒有准本,還把他撤了職,罷了官,臨走還賞他八十御棍。”說了哈哈大笑。
  那個女也笑道:“這叫自作自受!”
  趙匡胤听了怒火万丈,正要發作。忽然,兩個內侍前來傳話,說万歲今夜臨幸蓉館,所以不要到勾欄來了。眾歌姬女樂听了,甚覺掃興。只有那穿紅袍的大人,十分高興,笑吟吟地說道:“万歲不到,這里就是咱們的天下了!”
  說得大家都笑了起來,空气非常活躍。
  “誰想在這里坐天下了?”隨首聲音從門外進來一人。只見他,身著紅緞團花扎巾、箭袖,外罩粉緞子對花鶴氅。劍眉、鼠目,一個圓鼻子長在方臉中央。趙匡胤一眼就認出來,他就是蘇逢吉的儿子,也是御勾欄的貴客蘇天豹。
  “哎喲!蘇衙內,大駕姍姍來遲,快就座,快就座!”這位大人慌忙挪椅、撣塵,卑躬屈膝,諂媚之態,令人作嘔。
  趙匡胤再也按捺不住了。有道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他飛起一腳,把屏風踢了個窟窿,大喝一聲闖了過來。
  “呔!這個天下只有咱來坐也!”
  只見他大步流星,走到中央,對四周瞥了一眼,一屁股就在那張龍椅上坐下。
  蘇天豹先是一愣。心想是誰這么大膽?竟敢一屁股坐在專供當今万歲坐的龍椅上!仔細一看,呵!這個紅臉大漢并非別人,乃是自己的老對頭趙匡胤。他也知道自己不是趙匡胤的對手,但轉念一想,此乃京都禁地,四外全有虎賁軍把守,諒也不會把自己怎樣。所以,他把胸脯一挺道:
  “啊!我當是哪個狂妄。原來是一個欽定配軍,趙大公子!”趙匡胤隨:“你還沒有忘記爺爺就好!”
  蘇天豹道:“想不到都指揮的儿子,也會來到這万花樓上。”
  趙匡胤道:“怎么?難道這万花樓,只准你們這些昏君和佞臣享用不成?”蘇天豹道:“非也!這御勾欄乃當今万歲与民同樂之地,誰人不知,那個不曉!只有你那父親,信口雌黃,欺君罔上,要拆毀它。如果他能像趙公子你這樣,來此走走,哪還會丟烏紗、挨御棍,自討苦吃!”蘇天豹不提此事倒還罷了,提起父親直諫遭殃,奸賊諂媚得寵,趙匡胤已是怒火中燒,尤其是這八十御棍,雖然打在父親身上,可陣陣痛在他的心里。發誓要報此血仇,哪能再容蘇天豹來反唇相譏?所以,他一躍而起,上前一把抓住蘇天豹的手臂喝道:
  “這八十御棍的血債,本來是你爹欠下的!有道是:父債子還,子債父償。今天爺爺就要你抵債了!”
  說罷一掌把蘇天豹打了個趔趄。那蘇天豹也非尋常之輩,閃身甩掉鶴氅,擺開架式,兩人打到一處。
  這一來,可嚇坏了勾欄里的這幫樂女歌姬,一個個東躲西藏,卿卿哇哇亂叫。那几個穿紅挂紫的大人,一窩蜂涌向樓門,抱頭鼠竄,溜之大吉。正當他二人打得難解難分的時候,外面的虎賁軍聞訊赶到。
  蘇天豹一見大喜,喊道:“來!將這個大鬧勾欄的狂囚拿了!”
  蘇天豹是這里的常客,虎賁軍大都認識他。雖非指揮,他一喊便一齊擁上,刀槍齊架。趙匡胤赤手空拳,對付這一片刀槍棍棒,确實有點緊張。所以,他順手抄起中央的那把龍椅,劈頭蓋腦砸了起來。這時蘇天豹也從虎賁軍手中接過兩把鋼刀,旋風般的殺來。趙匡胤左打右砸,前推后擋,毫無懼色。虎賁軍越來越多,將他團團圍在中央,無耐寡不敵眾。只見他汗流夾背,气喘吁吁。正在危急時刻,忽听有人大呼:“大哥休慌,小弟來也!”趙匡胤回頭一看,原來是張光翰和趙彥徽二人,心中大喜。前面已經講過,他二人追隨趙匡胤來到御勾欄,始終躲在暗中保護,看見趙匡胤從后面上了摟,他倆就在樓下瞭望放風。后又看見蘇天豹來到,也上了樓。張光翰想:糟了!今晚必然的一場惡戰,于是和趙彥徽互遞眼神,迅速潛伏在假山下面,監視樓上動靜。不多時,樓上果然打起來了。趙彥徽起身就要上樓,被張光翰一把拉住。他知道蘇天豹不是趙匡胤的對手,所以,繼續在暗中隱避,不動聲色。等了一會儿,看見從外面進來大批兵丁,把万花樓包圍了個水泄不通。張光翰一看不妙,倆人這才一齊殺上樓去。
  俗話說:辦事怕心橫,打架怕拼命。這三個平素就是不要命的祖宗,今日發起瘋來,簡直像虎入羊群。任你虎賁人多勢眾,可是在這開間不大的万花樓上,优勢并不明顯。真有點小本領的還數蘇天豹。張、趙二人一殺進來,單龍雙虎斗一豹,這叫三比一。未經几合,蘇天豹就被趙匡胤一腳踢翻在地,他剛要爬起來,張光翰赶上來,一刀刺中臀部,痛得他慘叫一聲,一躍栽出兩丈多遠。也是他命不該絕,前面不遠,便是樓門。只見他就地一滾,一頭栽下樓梯,逃命去了。剩下這些虎賁,哪是他三人的對手,不多時,死的死,傷的傷,剩下几個,抱頭鼠竄,連滾帶爬,逃下樓去。
  突然,一陣銅鑼響亮,燈籠火把將勾欄內外,照得如同白晝。許多兵丁,弓上弦,刀出鞘,把万花樓圍了個水泄不通。原來是巡城兵馬司聞訊率兵赶到。
  趙彥徽一看叫道:“大哥!殺吧!殺開一條血路,沖出去!”
  趙匡胤道:“不行!大軍在前,已陷重圍,以三人之力,是沖不出去的。”
  趙彥徽道:“殺一個賺一個,豈能束手就擒不成!”張光翰道:“依大哥之見呢?”趙匡胤沉思片刻道:“依愚兄之見,我走前門,你二人走后窗,窗外欄杆距假山不遠。你們只要從那里下去,循曲徑,越紅牆,他們無人認識你們,即可完全逃脫!”
  趙彥徽道:“那大哥你呢?”
  趙匡胤道:“我自有主意!”趙彥徽道:“不!你要我臨陣脫逃!俺趙某不是孬种,怎能置大哥于不顧!”
  趙匡胤道:“賢弟有所不知。如果咱弟兄三人一齊沖殺,必然是一個了難逃生!”張光翰道:“那就拼個魚死网破,一把火燒他個片瓦無存!”
  趙匡胤道:“賢弟之言,正是為兄想要做的。我要舉火將此樓燒掉,一來,焚毀万花樓這個禍根惡种;二來,一旦火起,虎賁軍和兵馬司必然全力扑救。乘眾兵救火,一片混亂之際,愚兄便可乘机逃走!”趙彥徽道:“既有此打算,為何要我二人從窗先逃?”
  張光翰道:“大哥的心思我明白了。要我二人先走,是要將這火焚万花樓、家滅九族的罪名,一人擔當起來。
  趙彥徽道:“那怎使得!還是有罪同當吧!”
  說罷,隨手扯下幃幕,便在一盞宮燈上燃起來,口中還不停的叫著:“殺人、放火!殺人、放火!”想這万花樓上,到處是綾羅綢緞,絲麻制品,一見火,還能不燃起來!一霎時,濃煙滾滾,火光沖天。
  巡城兵馬司周凱,一見火起,大惊失色,下令五營兵丁,不惜一切,全力救火。這時,夜已深了,風也大了,風助火勢,燒得更旺了。正是:
  云濃煙濃夜更濃,燈光火光滿天紅,
  窈窈嬌姿何處去?半城繁華灰燼中。
  趁著這煙霧彌漫,天色黑暗,勾欄內外一片大亂之際,趙匡胤等三人,從假山后面紅牆上越出,走小巷,鑽背街,來到一處僻靜地方,這才停下腳步。
  趙匡胤道:“二位賢弟,趁此夜黑人靜,無人察覺,快快各自回府躲藏,自然無事。”
  張光翰道:“大哥你呢?”
  趙匡胤隨:“愚兄雖然剛到京都,但是已被蘇天豹那小儿見到。今晚之事,明朝便會傳遍全城。小昏王得知豈肯善罷干休?”
  趙彥徽道:“那大哥就連夜逃出城去,遠走高飛便了!”
  趙匡胤道:“我若逃跳,十分容易。不過,惹下了這場大禍,豈不連累我那年邁雙親?遇兄怎忍心就此一走了之?”
  張光翰道:“大哥之言差矣!你若不走,也無濟于拯救伯父伯母。你若逃走,雖有蘇天豹的參本,又有誰人作證?伯父只要一口咬定,儿子發配大名,不在家中,縱然被打入天牢,也不能馬上定罪,以后搭救,尚有可圖。”
  趙彥徽道:“還是我說得對。大哥快快遠走高飛去吧!”
  趙匡胤道:“如此說來,我那年邁雙親,就拜托二位賢弟多加照應了!”
  張光翰道:“大哥放心!我們弟兄一定盡心就是。”說著,又把手中龍泉劍遞給匡胤:“此劍大哥帶在身邊,權作小弟陪同!”
  趙匡胤十分感激道:“多謝賢弟!”
  說罷三人拱手作別。
  趙匡胤又穿過兩條小巷,已到西北城角。他心中明白:現已夜深,城門早已緊閉,何況巡城兵馬司知道万花樓起火,犯人在逃。今夜嚴加戒備,明朝全城搜捕,此乃意料中之事。所以他每行一步,瞻前顧后,格外小心。
  突然兩聲鑼響。趙匡胤急忙閃身躲進一處破屋,看見巷口轉彎處,兩個巡更人走過,一人挑燈,一人敲鑼,拖著沉重的腳步,在又黑又冷的小巷里轉悠。他一動也不動,待巡更人去遠,才急忙步向前,繞過城角處的一片葦塘,溜著城根向西門走去。他知道想從城門出去是困難的。不過,距城門不遠地方,有一甬道,是上下城樓之路,只要能從那里登上城頭,要逃出去就容易了。于是他躡足潛行,向甬道靠近。當他觀察周圍确實無人防范,兩個箭步就上了甬道,一直往城頭跑去。他剛登上城垣,迎面來了兩個巡城小校。那小校大喝:“誰?”
  趙匡胤道:“我。”小校問道:“在此做甚?”趙匡胤道:“爺爺要出城!”
  說著隨手一劍,結束了一個。那個剛要逃跳,被趙匡胤又一劍透心穿過。只听他慘叫一聲,順著甬道,滾到城下去了。北面不遠處,巡城兵丁听到動靜,舉著燈籠火把,追赶過來。趙匡胤一晃,轉身就往南逃。沒跑多遠,南面也有巡城兵丁,舉著燈火,圍了上來。趙匡胤一看,前無去路,后有追兵。真到了不是魚死就是网破的時候了,于是大吼一聲,揮動手中寶劍,向迎面前來的兵了殺了過去。只見他:
  “人動烏云滾,劍飛雪片落,
  乍時腥風起,轉眼血成河。”
  趙匡胤被巡城兵丁圍在城垣之上。雖然那兵卒死傷不少。但是,聞訊赶來的越來越多。趙匡胤暗想:要殺到筋疲力盡,必然束手就擒,還是三十六計,走為上計。于是,他虛晃一劍,聲東擊西,把靠近城諜的兩個小校,一劍一個砍倒,飛身躍上城堞,猛然一個倒挂金鐘,翻下城垛去了。巡城軍校一齊放箭,但因夜深天黑,云低霧重,一霎時,就不見人影了。
  趙匡胤跳下城來,涉過護城河,一直往西,拼命奔跑,直到東方微明,方放慢了腳步。他回頭望去,汴京城連一點影子也看不見了,不覺心頭一陣酸楚,暗自想道:千里迢迢回到家中探望父母,不料一宵未過,就又要遠去他鄉,不給爹娘惹下一場大禍。不知家中眼下情況如何?再一想:嗐!大丈夫志在四方,在外面闖上一番,若能建功立業,再回來殺奸除惡為親人報仇也就是了。趙匡胤決心已定,撒開大步,頭也不回,直奔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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