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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咸丰帝縱欲“四春”,曾國藩否极泰來


  已經過了咸丰四年的立冬季節,天气逐漸轉寒,本該是清朝皇帝回轉紫禁城的時候了,可是到了十月二十三日,皇上奕□仍然留在圓明園中,皇后鈕祜祿氏瑞芬一再提醒皇上可以回城了,因為他身子骨單薄,經不得園中風大,時時感冒,可是皇上一再拖延,不肯回城。皇后忠厚,皇上夜晚召幸妃嬪,她從不過問。所以這半年中皇上夜間行動异常,竟毫不覺察,只感到皇上日漸清瘦了些,還以為是國事辛勞,不以為意。麗妃以下那些原來得寵的妃嬪,卻個個覺得皇上到她們房位過夜的日子,越來越稀少了。她們碰在一起嘰嘰呱呱,互相冷嘲熱諷,以為對方得了寵,而把自己冷擱了,結果發現誰也沒有得到皇上的寵愛,于是由麗妃和懿貴人葉赫那拉氏蘭儿扯了頭,一齊到皇后寢宮“天下一家春”來訴說,皇后也覺奇怪,命宮中首領太監取了敬事房的“臨幸錄”來查看,這半年中确有大半日子是一片空白,問了司錄太監,那太監跪在地上只是碰著響頭道:“奴才該死,實是皇上不許登錄,奴才不敢違拗。奴才該打!”
  皇后厚道,說道:“既是皇上囑咐,沒你的事,下去吧!”
  司錄太監走后,懿貴人搶著道:“依奴才之見,定是皇上有了新歡了。奇怪的是為什么要偷偷摸摸藏起來,這里面必有緣故,須得查查清楚。”
  麗妃是宮中第一美人,心中更是不服,說道:“哪里來的妖精把皇上迷得讓我們空守冷宮,查明白了,我倒要去會會她們,看看有什么胜過我們的地方。”
  皇后道:“皇上的事,你們別管了,既然他不愿讓大家知道,我們只裝糊涂就是了。”
  懿貴人卻不依,派她房位的首領太監安得海,到圓明園和東鄰的綺春園、長春園三處八十八個景區,一處處查訪,發現圓明園中四處地方有太監嚴密把守,說是房屋危險,不讓外人進內,那四處乃是武陵春色、杏花春館、獅子林、平湖秋月。安得海興沖沖地回來稟与懿貴人,蘭儿即時來到天地一家春奏明皇后。“這四處必是皇上藏嬌的地方,別人不讓進去,皇后還不能去?娘娘,到那四個地方去看看吧,也帶我們去開開眼界,到底從哪儿覓來的天仙美人,竟又見不得人!”
  皇后笑笑,溫和地說道:“皇上的事,不要隨便過問,待我問了皇上再說。”
  蘭儿喜歡出人頭地,興沖沖地前來向皇后報功,卻不料掃興而回,心中暗暗埋怨,“好個沒火气的娘娘,皇上的魂靈都被妖精勾去了,她卻毫不在乎!”
  原來去年正月,太平軍從武昌順流而下,連克九江、安慶、蕪湖、南京,金田村中一場熊熊烈火,燒遍了半個中國,京師震動,人心惶駭,皇上与軍机大臣相對歎息,除了發下一道又一道諭旨,處分責罵喪師失地的清軍將領,并且十万火急調兵遣將,在南京和揚州城外建立江南、江北兩座大營,以扼堵太平軍的攻勢外,實在束手無策。不料太平軍卻又派兵北上,一步步向京師進逼,當太平天國北伐軍繞道山西,進入直隸臨洺關,并且一直打到天津的時候,這位自歎命苦的皇上几乎急得發瘋了,他想起了明朝末年闖王李自成,也是從山西入直隸而打進京師,逼得崇禎皇帝上吊的。他絕望了,所有發兵堵追,又派惠親王綿愉為奉命大將軍,科爾沁旗郡王僧格林沁為參贊大臣,傾京師所有滿蒙八旗兵力,抵御來犯的太平軍,他以為都不過是遷延時日,大清江山已無可挽救了,他悲觀地仰天長歎:“遲早不免一死殉國,還是及時行樂吧。”可是京都園林早就游遍了,宮中妃嬪相處几年,也都玩膩了。酗酒吧,他又不胜酒力;只是日日長歎,夜夜縱淫。妃嬪玩厭了,就玩宮女,封了不少低品嬪御——“常在”、“答應”,仍不滿足,仍覺得沒有可意的美人儿。這种末日來臨前的享樂情緒,他不會在軍机大臣面前流露,但是在管理宮中事務的內務府滿大臣文謙面前,卻毫不掩飾,文謙為他出了主意:
  “皇上,南方出美女,蘇州,揚州美女都是天下有名的。可惜揚州被長毛占去了。蘇州、常州一帶都還在官軍手中,若再遲一步,也被長毛占了。失去東南財富固然可惜,而失去江南美女更是無可挽回的憾事。奴才去過一回江南,見識了蘇州一帶的女子,那才當得上是真正的美人儿,個個水靈靈白嫩嫩的,真個是一笑百媚生,看一眼就能把人的魂靈儿也勾了去了,我們八旗女子實在無法相比。皇上若有了江南美女伴駕,什么煩惱都可以拋去了。”
  奕□被說得心痒痒的,恨不得就有江南美女出現在眼前,想了一想,卻又遲疑道:“江南美女雖好,朕也听說過了,可是祖宗朝規矩,宮中后妃嬪御只許從八旗女子中挑選,卻不許漢女入宮。況在國家危難之時,朕正該臥薪嘗膽,平息內亂,不該采納漢女,惹人議論。”
  “這個也不要緊,高宗(乾隆)時的香妃不也就是維吾爾族人嗎?祖宗朝也有變通的辦法,漢女入宮,只要升入旗籍就可以了。現在各個王公府中娶的福晉大多是旗籍,側福晉(姬妾)往往是漢女入了旗籍的。實在是漢女長得美,討人喜愛,宗人府睜眼閉眼也就允許從權辦理了。王公如此,皇上自然不必顧慮了。”
  皇上道:“打仗的時候,這樣做究竟不好。況且朕想多納几個漢女,統統封做妃嬪,不免也太張揚了,皇后面前說不過去。你派人去江南,不多不少,采選四名頂頂美貌的選回京師來,城中內宮狹隘,容易發現,都悄悄地安置在圓明園中,每人一處。”
  于是文謙差內務府一名司官,帶了几名太監,一道密旨,悄悄出京去江南蘇州府辦皇差。為的是戰爭時期,不許府縣聲張,花了兩個月時間明察暗訪,恰巧揚州府也收复了,于是從蘇揚二地二十几名標標致致的民女中挑選了四名頂儿尖儿,年齡都在十六歲左右,正是豆蔻年華絕妙時光。回到京中,從側門進入圓明園,按照皇上事先的指派,分別安置在富有江南風光的武陵春色、杏花春館,獅子林、平湖秋月等四處,竟然無人知覺。文謙陪皇上一處處景點召見了四名美女,果然個個天姿國色,嬌雅迷人,實非宮中妃嬪可比。皇上大喜,為美人們各取了一個雅號以便稱呼,乃是武陵春、杏花春、牡丹春、海棠春,通稱“四春”。奕□得了四春,如獲至寶,夜夜輪宿在四春處,難得敷衍宮中原有的妃嬪。這時候正是咸丰四年三四月間,長江一帶城池又一個個淪陷在太平軍手中,并且占了湖南岳州,包圍了長沙。北伐軍雖然從天津向南撤退到直隸阜城,但援軍已經攻占了山東臨清,隊伍多達十万人,气勢比了第一批北伐軍更是浩大。皇上白天為國事愁得焦頭爛額,晚上便一頭栽入四春的怀抱,縱情淫欲,以逃避苦惱。這四春亦是良家姑娘,被內務府司官暗訪到了,被迫离去父母,入宮做了皇上的玩物,也不知哭了多少回。見皇上夜夜浸淫在她們芙蓉帳中,身体逐漸消瘦,懼怕皇后發現了,受到懲罰,便勸皇上保養身子,少往她們那邊走動。皇上哪里肯听,以致半年之后,鬧到麗妃和懿貴人等去向皇后告狀。
  皇上一向尊重皇后敦厚端庄,儀態优雅,心地善良,雖然夜間同房的時間不多,但是一日兩餐是必定在一起用膳的。傍晚時分,也陪皇后在園中散步小憩,即使妃嬪眾多,恩愛未嘗稍衰。今日午膳時間已近,未見皇上入宮,大概他在批閱各地奏章耽擱了。又過了好一會,司膳太監來張望過几次,都被值殿太監打發走了,說是:“皇上還在忙著哩,”又過了片刻,皇上終于興致勃勃地踏進天地一家春殿門了,疾步穿過寬廣的庭院,來到面南的正殿,廊下值殿太監掀帘喊道:
  “皇上到!”
  皇后聞聲,從寢閣出來迎接,笑道:“皇上治理國事,簡直廢寢忘食了。”
  奕□大笑道:“今天有大喜事!曾國藩把長江要害田家鎮拿下來了!這一回長毛一敗涂地,曾國藩的奏折還說,不久就向九江進軍,長毛已無招架之力。眼看南京不日就可恢复,天下可就太平了。”
  國藩在捷報的奏折中确實得意地寫著:
  逆賊經屢次大創,前后焚毀逆船約計万余號,長江之險,我已扼其上游,金陵(南京)賊巢所需米
  糧油煤等物,來路悉已斷絕,逆船有減無增,東南
  大局,似有轉机。臣等一軍,以肅清江面直搗金陵
  為主。
  瑞芬不識地理,不懂得一個小鎮竟會那么重要,想來皇上必有道理,便道:
  “這一陣,老是听皇上回宮來說:曾國藩呀曾國藩,怎么一個文官竟有那么大的能耐!從長沙殺到武昌,又快殺到南京了;長毛那么厲害,僧親王都屢屢吃敗仗,他卻把人家打得落花流水,真奇怪!”
  “是啊,是啊,我原來也不把曾國藩放在心上,給他一個湖南全省團練大臣的頭銜,只指望他保衛鄉里,不受長毛侵扰就很不錯了。他出師第一仗,就在長沙靖港吃了個大敗仗,朕發了脾气把他交部議處,想不到現在竟成了大清朝的中流砥柱,扭轉戰局的棟梁了。剛才看了曾國藩的捷報之后,立即召集軍机商議下旨褒獎,所以回宮遲了。”
  “獎賞曾國藩些什么啊!”瑞芬很感興趣地問道。
  “獎賞的東西可多啦,一則夸獎他運籌決胜,調度有方,二則賞穿黃馬褂,還有白玉搬指、翎管、小刀、火鐮等好几樣東西。”
  瑞芬抿嘴笑道:“好了,好了,曾國藩立了這么大的功,官也不升一個,盡賞些小玩意儿!”
  “克复武昌,朕已賞了他兵部侍郎銜,可是二品頂戴了。”
  “那不過是個空銜。”
  奕□四顧無人,輕聲笑道:“這個你就不知道了,這是朕的馭下之法,要等到曾國藩拿下南京才能給他一個實缺巡撫。好比養貓,白天不能喂飽,夜里才肯捕鼠。若是喂飽了,就成了懶貓,夜間不愿捕鼠了。養貓与駕馭大臣是一個道理,祖宗朝就是這樣做的。”
  飯后,瑞芬想問皇上關于夜間行蹤詭秘的事,可是她是個寬容大度的人,對于妃嬪之間爭風吃醋,竟然羞于啟齒,況且皇上正在高興頭上,不能掃他的興,話到嘴邊,卻留住了。
  那位被皇上皇后如此熱烈議論的湘軍主帥曾國藩,此時正在田家鎮休兵暫歇,補充軍火糧食、修補戰船,補充兵員,安排下一步的進軍部署。湖南提督塔齊布統帶陸軍駐兵南北兩岸,國藩自從武昌出師便以一條拖网大船改建為座船,和他同船的有主持文案兼管營務的湖南舉人李元度,也是多年舊友,水師統領則是李孟群、楊載福和彭玉麟。
  十一月初八日,已經過了冬至,江上寒風呼嘯,沒遮擋地在船頭上肆意咆哮,陣陣寒意無所不鑽地從棉帘窗欞縫隙處透入座艙中來,國藩穿上皮風帽和大毛裘皮袍褂,艙中生了炭盆,方覺寒气稍減。他召來部將羅澤南議論兵事。這位比國藩大了三歲的鄉間教書先生,今年四十六歲,本來只靠教几個頑童糊口,卻不料時來運來,以辦團練起家,因攻克武昌有功,已經保舉到浙江宁紹台實缺道台。他們正商量決定“先剿北岸(九江對岸小池口),次清江面,然后渡江,以圖攻克九江”的作戰方針。李元度帶著一身寒气掀帘進來,身后跟了兩名听差,捧了一大堆御賜物品。元度小國藩十歲,處在師友之間,為人瀟洒,不拘小節,湘軍惟有他敢于和國藩開玩笑。他捧了兵部大信封,啪地放到艙中矮桌上,放肆地嘲笑道:
  “滌公,這回大概是真的官運來了!您瞧,又是軍机廷寄上諭,又是這么多賞賜,皇上這回不會虧待您了。”
  國藩瞪了他一眼,說道:“次青又要胡說了。”
  他用竹刀拆開烙了火漆的里外兩層信封,澤南拘謹地坐在一旁目不邪視,元度則早已肆無忌憚地站到國藩身旁俯身讀了起來:
  曾國藩、塔齊布運籌決胜,戮力同心,麾下戰
  士皆轉戰無前,爭先用兵,皆由曾國藩等調度有方。
  覽奏之余,實堪嘉慰。曾國藩著賞穿黃馬褂,并發
  去狐腿黃馬褂一件,白玉四喜搬指一個,白玉巴圖
  魯翎官一枝,玉靶小刀一柄,火鐮一把,交曾國藩
  祗領,以示优獎。
  國藩默默一目十行,掃了一遍軍机處轉錄的上諭,已知大概,心中寒意比艙外的朔風還涼。自從出省作戰四個月來,奪回無數重要城池,犧牲了無數湘軍將士,連他自己的老命也几乎貼了進去。克复武昌時,上諭著他署理湖北巡撫,不几天又收回成命,另下一旨:“曾國藩著賞給兵部侍郎銜,辦理軍務,毋庸署理湖北巡撫。”此番攻下半壁山和田家鎮,這兩處何等重要的長江要塞,竟只賞給一些無關緊要的物件,他不由得暗暗倒抽一口寒气。
  “朝廷太薄情了!”李元度卻已忍不住在大叫了,“滌公,退回去!退回去!那些賞物都不要他!湘軍立了這么大的戰功,死了多少湘軍好弟兄,古人說一將功成万骨枯,如今万骨枯了,一將功成了,卻連個實缺總督、巡撫或是欽差大臣的名義都不給,教您如何去指揮手下的一品提督二品總兵?黃馬褂有什么希罕,搬指、小刀更是胡弄人的,賞給當兵的弟兄們都不討好,定會討一聲罵:‘地攤上都能買到的雜拌儿,卻當作御賜物件來賞人!好不惱人’哼,滌公,記得《后漢書·呂布傳》中有一段話嗎?是說曹操論呂布:‘譬如養鷹,饑即為用,飽則颺去。’皇上大概把您當作了呂布,是怕把你喂飽了不肯賣命打長毛哩!”
  這話說到國藩的心坎儿上,然而也只說中了一半。國藩何等涵養,面且對朝廷謹慎小心,一切不滿都往肚里咽,從不敢肆意發泄牢騷,當下說道:“次青不要胡亂猜測,朝廷自有道理,田家鎮不過是個小鎮,不拿下九江、安慶,朝廷是不會給重賞的。我們為人臣的,受大清深仁厚澤二百余年,國家有難,理應舍命殺賊,就是白衣終身,也不該有怨言!”
  羅澤南也是一位道學先生,究竟官小,不如國藩那么顧忌,也因涉足官場較久,閱歷漸深,不免為國藩不平,不緊不慢地說道:“按理說,克复武昌,是件振奮人心扭轉全局的大事。連我這個區區候補知縣,都有賴滌公的保荐,連升三級,做了實缺候補道台。而滌公卻依然故我,僅僅賞了兵部侍郎銜,其實丁憂前就是禮部侍郎,可說是立了這許多大功,至今一官未賞,連向榮那樣的粗人都早已做了欽差大臣,為什么滌公就不能當呢?恐怕還是朝廷忌憚漢人掌握兵馬大權吧!”
  元度憤憤道:“湘軍有今日的局面,是容易的嗎?去年三月岳州一戰,四月靖港一戰,初出茅廬的水師几乎損失了一大半。滌公傷心得要投江自盡。后來回到長沙,舟泊湘江岸畔,湖南巡撫駱秉章到碼頭拜客,就在滌公隔壁那條船上,有人告訴他:‘曾侍郎的座船就在旁邊。’駱撫台鼻子出了一聲冷气,掉頭就走,敗軍之將,誰也瞧不起。長沙城中從駱撫台以下都主張解散湘勇,說是花了那么多兵餉,耗費了那許多國帑,打造了戰船兩百余條,添制了那么多槍炮,原來不經一打!這些風風雨雨幸虧都被滌公頂住了,創業如此艱難,卻不蒙朝廷体察,想來真教人寒心。”
  國藩皺眉道:“次青不要發牢騷了,過去的事提他則甚!根据探報‘發匪’已派偽翼王石達開到了安慶。此人狡悍异常,去年年初從武昌順水而下,打破南京,就是此人為帥。据說,他是長毛軍中善于用兵的,不可小覷。且坐下來商量一下怎么進取九江,也許會有一場惡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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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鳴掃描,雪儿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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