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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嫩娘淪落風塵存忠義


  紛繁离亂的戰爭,使多少人家破親亡,多少人流离失所,更有多少良家女子淪落風塵!葛嫩娘就是明末混戰中,這樣的一個犧牲品。
  葛嫩娘原本有一個幸福溫暖的家,父親葛挺昱是一員鎮守邊關的武將,葛嫩娘是家中的獨生女儿,自小倍受父母寵愛,雖是將門之后,葛嫩娘卻從小就得到了良好的文化教育,父親為她聘請高師,教她讀書寫字,習詩作畫,小嫩娘伶俐聰慧,常常一點則通。十歲左右,嫩娘對父親的武藝發生了興趣,天天纏著父親教她練武,父親拗她不過,索性每次習武都帶上她,刀槍劍戟,—一手把手地教她,后來又給她講了一些領兵布陣之道,使葛嫩娘大感興趣。
  然而,在葛嫩娘十六歲那年,一連串的晴天霹靂,把她恬靜的生活震的粉碎,僅在半個月之內,她就歷盡了重重劫難。那年,闖王李自成攻陷明都,清兵在吳三桂的引導下乘虛入關,步步逼近。葛嫩娘的父親以邊城鎮守使的身份,首當其沖地領兵阻擊清軍,終因兵力不足,糧盡援絕,全軍覆沒沙場,葛挺昱也被敵軍所殺。清軍破城時,邊城中一片混亂,葛嫩娘惊得不知所措,一位平日里比較熟識的家丁匆匆為她披了一件男裝,拉了她騎上一匹馬,沒命逃出了城。待他們回首遙望時,城中已燃起了沖天火光,葛府恰在那片火海之中。葛嫩娘肝腸寸斷,欲哭無淚,她明白自己從此成了一個無家可歸的孤女。
  慘遭國破家亡的葛嫩娘,隨著家丁輾轉流亡,東逃西躲,不知到哪里才能找到一個安身的地方。一路上,葛嫩娘見到戰火燃過后,大片大片的荒野廢庄,滿目是殘垣斷壁、白骨遺尸,活著的人們也苦苦掙扎在死亡的邊緣,燒殺搶掠,時有發生。這些情景自然而然地触發了葛嫩娘對家鄉和父母的思念,一想到十几天前還對自己百般撫愛的父母,如今竟命赴黃泉,昔日和樂溫暖的家園,如今也蕩然無存,她不由得怒火中燒,銀牙暗咬,恨不得立刻返回去,与敵人拚個你死我活。然而,手無寸鐵的自己,既使豁上命去,又能把敵人怎么樣呢?面對無奈,葛嫩娘淚滿衣襟。
  經過半個月的奔波,家丁帶著葛嫩娘來到了六朝金粉之地——南京,北方戰火紛壇,這里卻苟且維持著歌舞升平的景象,于是兩人停留下來,暫時住進了一家客棧。由于出走時慌慌張張,并沒帶多少銀錢,一停頓下來,生活便開始吃緊。這時葛嫩娘已恢复了她的女儿妝,雖然經歷了一番顛沛流离,可她的花容玉貌絲毫未受損傷,再籠上一層郁郁的哀愁,愈發顯得楚楚動人。那個保護葛嫩娘的家丁,在四處尋找活計終無著落時,受到秦淮河畔滿處娼妓的啟發,開始在粉妝玉琢的葛嫩娘身上打起了主意。
  這天,他從外面回到客棧,喜滋滋地對葛嫩娘說:“小姐,我們有救了!我今日里在街上無意中碰到了一個遠房親戚,跟他說了我們的情況,他非常同情我們,讓我們搬到他家里去住,還給我介紹了事情做哩!”“真的?”葛嫩娘信以為真,在客棧里已經欠下了好几天的房錢,店主早已滿臉不高興,天天指桑罵槐地赶他們走,這下子找到了栖身之處,葛嫩娘當然高興。家丁掏出錢來結了帳,說是向親戚借的錢,然后叫葛嫩娘收拾起簡單的行李,走街穿巷,來到秦淮河畔的一個街巷里。
  這地方十分的繁華,街道兩旁的小院彩樓,棟棟畫紅描金,艷麗非凡,樓里還不時傳出絲竹聲和喝彩聲。涉世不深的葛嫩娘并不知道這就是秦淮河畔的煙花柳巷,只道是到了個熱鬧地方,瞪著眼睛四下張望。
  來到一座彩樓前,家丁停下來叫了几聲:“李媽媽,李媽媽!”一個四十來歲的半老徐娘應聲走了出來,十分熱情地把他倆人迎了進去,家丁讓葛嫩娘也叫她“李媽媽”。李媽媽將葛嫩娘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滿意地點點頭,然后把她帶到樓上的一間房里,說:“你就住這里,先收拾收拾。]家丁跟過來對葛嫩娘道:“你先安頓下來,我還得出門去看看我的工作。”說完就与李媽媽一同离開了。
  一個時辰后,李媽媽再次來到葛嫩娘房中,臉上仍然堆著笑意,但這次的笑意背后似乎藏著一些什么陰謀,她一屁股坐到了床上,盯著葛嫩娘開了口:“從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看你的底子不錯,好好地干,老娘不會虧待你的。”這一番話說得葛嫩娘摸不著頭腦,滿臉疑惑地望著李媽媽。李媽媽干咳了一聲,不緊不慢地把家丁怎樣以一百兩紋銀的身价將葛嫩娘賣給了這家叫“玉香院”的妓院的實情抖落了出來。葛嫩娘一听,大惊失色,不料自己竟遭家丁騙賣,一時怒火攻心,气昏過去。
  待葛嫩娘悠悠醒轉時,心里已明白事情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只有先認命,再慢慢掙扎。几天之后,李媽媽讓葛嫩娘接客,葛嫩娘堅決地提出:“賣藝可,決不賣身!”李媽媽知道葛嫩娘性情剛烈,又學得一身武夫,硬逼決不是辦法,弄不好就是雞飛蛋打;好在憑嫩娘嬌美的臉蛋和出眾的詩才,再加上吹得一手絕妙的洞蕭,以藝待客也是有買賣的,于是暫時同意了她的要求。
  不久之后,葛嫩娘果然成了秦淮河畔名躁一時的詩妓,許多有身份的客人慕名而來,白花花的銀了也隨之象流水般地涌進李媽媽的口袋,她笑得合不攏嘴,也就滿足了葛嫩娘決不賣身的志愿。
  客人一多,就什么樣的都有,雖說能進玉香院找葛嫩娘逍遙的人都是有錢有勢、有頭有臉的,可也能分出個高低來。漸漸地,葛嫩娘對客人有所挑剔了,凡是胸怀愛國之心,言談中表露出慷慨壯志者,她都熱情相待,交往甚歡;而對那些腦滿腸肥,渾渾噩噩,不知亡國之恨的富商顯貴,她則冷面以對,視如蛆虫。對于她這种偏好,李媽媽也奈何不得。
  一年以后,遇到了一位名叫孫克咸的客人,深深打動了葛嫩娘的心。這人是安徽桐城的一位世家子弟,在家苦讀勤練十余年,學得滿腹文韜武略,到二十歲時,外出圖謀施展雄才之机。這時正當明廷破裂,清兵入關,明政府潰不成軍,一派消极頹廢之象,孫克咸胸怀報國大志,卻苦于無請纓之路。愁悶之中,他來到玉香院消遣,正遇上有才有識的葛嫩娘,熟識后,他忍不住心中的憤慨,把滿腔壯志和苦悶都盡情傾訴出來。這一傾訴,正正触到了葛嫩娘那顆忍痛已久的心,國恨家仇在她心中埋藏已久,時時都在尋找著复仇雪恨的時机,所以對孫克咸的話特別動心,直把他引為知已。
  孫克感對葛嫩娘的才情美貌也是一見傾心,深感這樣的女子竟淪落風塵,實在是令人痛心,于是他与嫩娘商量,想為她贖了身,然后帶她遠走高飛。
  葛嫩娘此時心中卻另有打算,她認准了今后他們兩人的路必定都是為了复國抗敵而行,小家庭的恩愛相守已退居其次;而自己身處玉香院是個特別有利的條件,這里人來人往,可以結交更多志同道合的有志之士,待看准時机,大家聯合起來,好作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她向孫克咸表明了自己的心愿,孫克咸深為她明識大体的忠義之心而感動,含淚表示了贊同。
  揚州兵敗后,清軍乘胜南下,京口駐軍總兵鄭鴻逵畏懼來勢凶猛的敵軍,不戰而退,率兵撤往福建,路過杭州時遇見了唐王朱聿鍵,便護著他一同逃到福州。在福州,鄭鴻逵与退避家鄉的禮部尚書黃道周、福建巡撫張肯堂、南安伯鄭芝龍、巡按御史楊春枝等一番籌划后,一齊擁立唐王為帝,以福州為天興府,年號隆武。
  清兵攻下浙江后,正准備翻越仙霞岭直取福州,福州守將楊俊自知將弱兵薄,難以抵抗清兵的壓城之勢,因此事先派人四處尋找有志之士相助。听說堪稱文武全才的孫克咸正閒居南京,便派部將武標特地前往聘邀。武標到達南京正逢城破之日,混和之中,他總算找到了孫克咸,當即引著他,帶著葛嫩娘及友人俞澹心、李十娘、侍女美娘,在火光滔天中逃出南京城,星夜赶往福州。
  此時,清將博洛所率領的大軍,正陸續越過閩浙交界的崇山峻岭,潮水般地逼近福州城。孫克咸一到福州,就開始替楊俊出謀划策,將有限的兵力作最佳的布署,以待強敵攻城。葛嫩娘也不閒著,她負責動員全城的婦女,對她們進行編排和緊急訓練,以便作戰時充當后援力量,必要時還可拚死一戰。
  就這樣,福州的防御力量猛地增強,清軍到達后,發起了一連三次猛攻,都未能得手,雙方一時處于相持狀態。狡猾的清將博洛,一面派特使向清朝廷請求增援,但畢竟遠水難救近火,所以一面積极地拉攏手握重兵坐鎮泉州的南安伯鄭芝龍。博洛特意派了手下鄭芝龍的同鄉老友黃熙台前往泉州勸降,并許以事后酬以高官厚祿的諾言;這鄭芝龍本是海盜出身,受了明朝廷的招安成為南安伯,此時早已對明廷失去了信心,所以對博洛的勸降開始動心。
  湊巧的是,這時福州城里的守軍也想到了泉州的鄭芝龍。楊俊認為敵軍雖然暫時停戰.必定有更大的陰謀在后面,城中兵力經過了三次血戰又損失不少,下次敵軍再發起進攻,恐怕難以抵擋,必須趁這個空檔設法請來援兵。鄭芝龍手下兵精馬壯,离福州又近,請他來增援是再合适不過的了。可是派誰去完成這次使命呢?此去必須冒險穿過敵軍的包圍圈,既使有幸到了泉州,面對固執暴躁的鄭芝龍,必須是有能言善道的口舌才可能打動他,否則說不定連性命都得賠上。正愁無人可當此任時,葛嫩娘主動請纓。楊俊心頭一亮,心想:她确實是不錯的人選!憑她一身高超的武功,偷襲出城應該不成問題;而她知書識禮、口舌靈利,由她出面說服鄭芝龍也大有优勢;可是,她畢竟是個女子,在戰場上有這么多的須眉男儿,卻讓她去冒這個險,豈不是有些失禮?葛嫩娘一眼看透了楊守將的心思,索性挑明了說:“楊大人可不要看我是個女流之輩,這种場合宜于以柔克剛,我去是再合适不過的了!”大家都認為她的話有道理,于是請援的重任就落在了葛嫩娘的肩頭。
  葛嫩娘趁著深夜月黑偷偷從城牆上沿繩墜下,在城外找了一匹快馬,火速奔往泉州。見到鄭芝龍,葛嫩娘慷像陳詞,以忠義之節相激勵,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無奈鄭芝龍投降清廷主意已定,任葛嫩娘說得唇焦口苦,始終無動于衷,葛嫩娘只好帶著沉痛的心情返回福州。
  這里清軍已發動了第四次攻城,為了掌握主動,孫克咸率兵出城浴血苦戰,打退了清軍一次又一次的進攻。然而有了后援的清兵不斷地涌上前來,孫克咸部下寡不敵眾,不得不退回城中。眼看城中糧食日漸告罄,不擊退清兵的包圍,全城兵民只能坐以待斃,無奈之下,葛嫩娘再一次沖出重圍,快馬加鞭奔往泉州求援。泉州鄭芝龍已作出了投降清廷的布置,不但沒答應葛嫩娘的請求,反而對她冷嘲熱諷,勸她也歸降于清廷,葛嫩娘气得杏眼圓睜,几乎咬碎了銀牙,掉頭沖出了鄭府。
  二次請援不成,楊俊、孫克咸与葛嫩娘決心死守福州,戰至一兵一卒而后已。城中畢竟只有不足兩万的疲憊饑餓的兵馬,哪里經得起清兵十万精銳力量的晝夜猛攻,守軍死傷殆盡,福州城終于陷落了。楊俊戰死在城牆之上,孫克咸与葛嫩娘帶著侍女美娘,在城破之時,依然在街巷里与清軍拚死搏殺,但最終被團團圍住,落入了清軍手中。
  孫克咸、葛嫩娘与美娘被帶到博洛面前,博洛得意地狂笑不止,待他仔細打量戰俘時,一下子被葛嫩娘的風韻迷住了。此時葛嫩娘雖已秀發蓬亂,衣妝襤褸,渾身濺滿了血污,可那紅潤丰滿的臉龐,挺拔俊逸的身材与眉字間的一股凜然英气,构成了一种令人心動的風韻。博洛不怀好意地走上前來,伸手搭在葛嫩娘的肩頭,陰笑道:“美人儿,做了階下囚有多可惜啊!]葛嫩娘气得渾身發抖,可身体被捆綁得無法動彈,只能放聲大罵:“逆賊!畜牲!”
  一旁的美娘,也許因年齡較小,敵人不太在意,所以給她的繩索綁得較松。她趁著人們把注意力都集中在葛嫩娘身上,暗中奮力掙脫繩索,猛地抽出藏在袖中的匕首,不顧一切地刺向博洛。博洛究竟是沙場老將,听到風聲連忙一偏身,匕首刺進了他的左手臂。博洛不由地勃然大即,拔出佩劍,一劍將美娘砍成兩段。
  血淋淋的場面使葛嫩娘痛不欲生,她深知已沒有了重新奮戰的希望,一下狠心,嚼碎了自己的舌頭,滿口鮮血噴向博洛,博洛來不及防備,猛地吃了一惊,順勢將劍一挑,刺入了葛嫩娘的臉膛,鮮血噴涌而出,染紅了大片的土地。孫克咸見此慘狀,悲憤得不能自已,狂呼道:“得以与如此一位女英雄結緣,雖死何憾,嫩娘等我!”博洛果然又揮動了佩劍,將孫克咸砍死在葛嫩娘身旁,兩人的鮮血融匯在一起,把大地浸得深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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