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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怡云母女皆風流


  元朝滅宋之后,將所有宋室王親國戚打入底層。男人被罰去勞役,女人則全部發往教坊,充當樂妓。
  這樂妓之中就有一位宋室的公主,叫王蓮,丈夫是宋朝的一名武將,在南來臨安淪陷時,自刎身亡。留下妻子玉蓮公主和幼女張怡云。
  這位王蓮公主,自幼精于音律,又有較高的文化修養,入了娼門之后,人稱張四媽。她自認為陷于風塵是命中注定,只好逆來順受,隨遇而安。
  因她是以金枝玉葉的舊公主身份淪落風塵,俗話說:“布爛了骨子在,”自然身份有所不同,因而來往接納的都是元朝蒙古族的高級官員,這叫識風轉航向,适應潮流,也是一种生存的适應智能。
  這位公主雖然淪入娼門,但她姿容出眾,風流媚態,對异性极其誘惑,因而問津造訪者源源不斷,然而她對那些造訪的宋室降臣,則不屑一顧,縱然敷衍接待,也總是睛轉多云,嘻笑怒罵,弄得這班人面紅耳赤而去。由于她出身皇室,揮金如土,豪飲兩三斤山西汾酒,都不在她的話下。
  她的幼女,名叫怡云,在母親的薰陶下,也工于文詞,精于音律,談笑詼諧。又頗机智,到了十六七歲時,正是妙齡春色,自然超過她的母親,成為芳名遐邇燕都名妓。
  當時的著名畫家趙松雪、商正叔、高房山三人合作,專門為她畫了一幅“怡云圖”,畫的是一位浪漫天真的少女,斜倚欄杆,臉含微笑,天際正有一抹微云,庭邊有几株紅杏,情趣盎然,畫已就,要她本人即以此畫為題,詩詞或對聯均可,為之增色。她略一沉思,寫了一首《石榴花》的曲牌:
  微云一抹隱山崗,
  斜對著這欄杆細思量。
  人生有道不尋常,
  休想道是畫堂別是風光。
  那有個知心人滿捧杏花釀,
  空自里幽怨,嗟傷,
  玳筵前那尋著知音郎,
  何日里開宴出紅妝!

  這一新詞寫就,畫家趙松雪不由拍手叫好:“好一個‘何日里開宴出紅妝’,把你的心事一瀉無遺,情真意切,怡云姑娘,你要找個知音郎,好!這事包在我身上,我一定替你找個知音郎,文才出眾,品貌非凡。哈哈,可還是個豪飲的酒徒,你可別嫌他愛酒啊!”
  張四媽接言道:“大畫家,您可別小看了她,她也是能喝酒的啊,只怕一般人還不是她的對手啊!”
  “啊!這樣說她也接上你這當媽媽的角了。”
  “呃,青出于藍而胜于藍呢!”
  “十几歲的小女孩儿家,縱然能喝几盅,又哪能及得男儿漢?”商正叔顯然不大相信。
  [好,只要那小子能喝得贏她,我愿傾我積蓄,把她嫁給他。但得有個條件,要大元朝的顯要官員之家,才能為她贖身。”
  這院中的鴇母也搭言了:“教坊司也發下話來,心屬宋朝宗親的女子,要為她贖身的,至少得紋銀三千兩。”
  “三千兩啊?我的奶奶!”高房山感到惊訝。
  “嗨,人家可不是咱們這攬子窮畫家,三千兩就三干兩,我能代表他,就這么一言為定!”趙松雪慨然應允。
  趙松雪為什么這么慷慨而有把握呢?因有一蒙古族名叫恰木儿忽什的,是元朝開國名將之后,此人最羡慕漢族文化,尤慕唐代杜甫詩名。奏准朝廷,以杜效陵取名,官居吏部侍郎,又有文才,更具酒量,愛与文人墨士結交,最慕漢族女子姿色娟秀,早就想娶一漢人之女為妻,但限于朝廷禁令,只能納之為妾,正妻非蒙古族不可。
  其實他心里對朝廷這項禁令十分反感,他認為蒙漢應是一家,不應分出如此界限;但心里反對是心里反對,小胳膊擰不過大腿,也只得敢怒而不敢違,納了一房正妻,可心里仍一心想再找一位漢族美女。
  他与趙松雪相交甚契,几次托他為之留心物色。如今趙既見張怡云有從良之意,兼之她的人品和才學超人,又能喝酒,這堪稱“同文共酒又同詩”了。
  這才算真正的人間知己,他決定做好這一媒人,牽好這根紅線,讓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
  世間真是無巧不成書,趙等恰一出門,正過鐘樓街,只見几匹高頭駿馬,一隊護兵擁著杜效陵而來。杜一見趙等人,即刻下馬,拱手笑道:“你們几位大畫家先生從何處而來?”
  趙松雪不由分說,一把抓住他的手:“巧,真巧!有緣,這下可真正有緣,您來得大巧了,我正要去找您哩!”
  杜效陵被他弄得莫名其妙:“趙先生,您什么好事這么高興哪!”
  “嗨,我真高興哪,侍郎大人,你托我的事,成了!”
  “成了!好呀!人在哪里?几時前去呢?”
  “還等得几時,即時就去,事情湊巧,越快越好,只是令正夫人會不會開恩允君納妾?”
  “這事無妨,我不懼河東獅吼,況且此事她早已答應了,還說:只要我有了意中人,她家事一交落得清閒過逍遙日子。”
  “哎呀,侍郎大人,你娶得這樣的賢妻,是祖宗有德,前世有福哩!好!好!好!為你祝賀。”
  “侍郎大人,我們的趙先生就沒有您這樣的雅福哩!哈哈哈……]高房山挖苦起趙松雪來。
  趙最怕人家笑他懼內,赶緊岔開話題:“侍郎大人,時間要緊,机會難得,請屏去侍從,同我們一起去。”
  于是杜效陵便把護兵打發回府,几個人徒步來到海子山張怡云的住處,一進門就喊:“怡云!怡云姑娘!你要的意中人我替你找來了!”
  張怡云母女聞之喜不自胜,赶快開門迎接,怡云的心里更是激動不已,她見這位客人,雖然外表之間,仍有一股蒙古族的彪悍之气,但是穿的是漢人裝束,倒也風流瀟洒。
  趙松雪連忙介紹:“這位是當朝吏部侍郎恰木儿忽什大人,他為崇尚漢文化奏准朝廷,改名為杜效陵,你看,你正仰慕大唐詩圣杜甫,思而效之,單這名字就不俗吧!”
  張怡云一听,不由得有了几分好感,面泛嬌羞靦腆的桃紅之色,眉宇間喜气融融。
  “張四媽,您瞧,這客人您滿意吧?”
  “趙先生您是一雙慧眼,帶來這樣的貴客,令咱蓬篳生輝,俺得好好地款待和感謝您哩!”張四媽眼笑眉開,特別愜意,赶忙張羅篩茶和端出瓜子糖果等茶食點心來款待客人。
  “怡云,給你找了知音來了,喏,剛才我們在路上正買了一尾鮮活蹦跳的鯉魚,就勞你親自下廚烹調,今日倒要試試你酒量。”趙松雪此刻心怀特別愉快。
  “好吧,只怕我做的南方風味,不合大人的口味呀!”
  “不!我最愛吃的是南方佳肴。”
  “啊!那趙先生您就幫我陪客人坐,慢些聊,我就暫時不奉陪了!”張怡云臨起身向杜效陵丟了一個親切的媚眼,提著魚姍姍向廚房走去。杜效陵對她一見傾心,迫不及待地也跟著她赶到廚房去,連趙松雪等人的招呼都來不及打。趙等并不計較,只是掩鼻而笑,這里張四媽也覺好笑:“這也真是個急色儿,這般性急!”自己留在前廳,陪趙松雪等人敘話。
  張怡云一到廚下,撩起衣袖,就麻溜地動手剖魚,這位杜侍郎兩眼迷迷地看著她一雙纖纖玉手,膚色白皙細膩,特別愛人,不由信口歌出《落梅花》的曲子:
  金刀細,錦鯉肥,
  更哪堪玉蔥纖細。

  張怡云一听,信口接吟:
  得些醋,咸風味美,
  試嘗俺這家滋味。

  杜侍郎不由稱口說:“好,真是文才橫溢!來,我先請你喝上一杯酒!”他走到廚下順手取過酒瓶來倒酒,怡云望著他嫣然一笑,說:“一杯酒?要嘛就是一壇。”
  她接過酒壇一飲而盡,杜侍郎生性爽快,見她如此豪飲,十分歡悅,覺得遇了紅顏知己。
  頃刻之間。几樣可口的菜,已經捧了上來,這邊張四媽又捧出一大壇“玉液香”的名酒,笑道:“喝了這壇酒,就算是真正的角色。”
  “不!趙大人与商、高二位老師酒量有限,我倒要与杜大人較量較量,杜大人不是要學杜甫嗎?杜甫詩圣是能喝酒的,他的名詩中不是有‘酒債尋常隨處有’和‘乾坤醉眼中’嘛!”
  “好,我就奉陪,但也得提個條件。”
  “請講!”
  “需我們二人共填一首《水調歌頭》,一個字一盅酒。”
  “那就請大人先起句吧!”
  “不,你是主人,先主后賓,怡云姑娘,該由你先起句為妥。”趙松雪一旁搭腔。
  “好,就由賤妾先起,恕我冒昧了。”
  這《水調歌頭》是詞牌中比較長的一闕,有72個字,他們喝酒的杯子,又是老秤二兩一杯,72杯就是144兩,共達八斤多,這“玉液香”又是有名的烈性酒,平常人喝上半斤,就會醉倒,喝下114兩,這可不是玩的。于是趙松雪插言道:“一字一盅,這太過量了,兩個字一盅,如何?”
  這杜效陵也知這酒性很烈,一個字一盅,他雖如此說出,但畢竟有點膽怯,何況張怡云是個嬌弱的女孩子,真正地喝醉了,豈不有傷身体,正好就趙這句話下台:“好,就兩個字一盅。”
  這張怡云也毫不客气,“好,小女子就先起句:云間貴公子!”
  “好,出語不凡,”商正叔立即贊道:“正恰合杜大人的身份。”張怡云接著就連飲了三盅。杜效陵也立即應聲:[玉骨秀橫秋。]
  “唔,好個‘玉骨秀橫秋’,正道出了怡云的美,請你們續下句。”杜效陵也喝了三盅,正在苦思之際,張怡云卻接著往下吟道:
  多承廖以加譽,
  慚愧入青樓!
  我欲隨波遠去,
  只恐情絲牽系,
  何處覓歸舟?
  噙淚憑誰訴,
  此恨几時休?”

  這一下吟了三十七個字,這詞又恰如她的身份与心事,不由眾人齊聲高贊:“吟得好!正是情真意切#而張怡云則一口气連喝了一十八杯,整整三十六兩,兩斤多了。仍然神態自若,她從容鎮定地說:“下半闕就請杜大人賜教吧#
  “好,本官我就續貂了”:
  乘良夜,對皓月,問青天。
  多少恩怨,一腔心事淚盈眸,
  從今得知己,君愿自能酬!

  這下半闕共30個字,他也接著呷了十五杯,眾人也無不贊譽:“真有點東坡神韻,怡云,這下你可放心了吧!從今得知己,君愿自能酬!”
  張怡云听后,心頭一股暖流漫及全身,她感動得涓涓流下淚來。她因父母的命運,牽及自己陷入風塵,這風塵之地,凡來問津者,多數巨商豪紳、紈褲子弟、輕薄官員,凡來者都是調情逗趣的,哪里有什么真情,談及知己,更是渺茫了。
  她朝朝暮暮夢想在人海茫茫之中,能覓得知音,委身相托,眼前這位侍郎大人,無論從才貌,社會地位,都十分理想。自古斯文同骨肉,他已慷慨表白,“從今得知己,君愿自能酬!”,她怎能不心潮翻涌,又吟了一首七絕;
  菊殘猶有傲霜枝,
  不向人間緊鎖眉。
  舉案梁鴻君記取,
  長門怕听斷腸詩。

  吟完又喝了十四杯。
  這杜侍郎也不由動了真情:“怡云,你只管放心,我崇尚漢文化,既取名效陵,不單是要效少陵先生之詩,更要學其人品,‘當天子分憂之地,效漢官良史之目’,我正希望到了老年能与你享受‘老妻畫紙作棋局,稚子敲針作釣鉤’的那种樂趣生涯呢#
  這席話把張怡云說動了心,張四媽也不由涕淚縱橫,指著席上的金盤玉盞說:“這些都是我先朝宮內用物,雖不敢說价值連城,但也非同一般凡品,我就以此權當嫁妝,便不知媽媽意下如何?”
  這鴇母也是個乖巧之人,見來人非一般身份,乃朝廷命官,且其父乃元朝開國功臣,連皇上都敬他三分,便趁机說:“這事是千百年的大好事,不過杜大人是朝廷命官,這教坊司的贖身銀兩三千慣例,老身……]
  “不就是三千兩銀子么!好說,我要贖人,何吝金錢?你們教坊司的主管乃是先父的下屬。你對他說,就說我杜效陵要贖張怡云,叫他速辦脫籍手續,三干兩我即派人送來,另送你和吳主管五百紋銀,你們馬上給我辦理#
  “是!是!是!老身馬上就去踉吳主管說,您放心,一句話,保您辦好,銀子您府上多的是,這區區小數……”
  “少囉嗦,快辦好了,賞銀明日一并兌現。”
  “是!是!是!老身馬上就去催吳主管辦好!”
  鴇母說著對在座的三位畫家—一招手:“各位把酒喝好,老身有事去,恕不奉陪!”說著走了。
  這樣眾人都皆大歡喜,開怀暢飲,張怡云与杜侍郎真是棋逢對手,將遇良才,兩個都是海量,以詞催酒,以酒遣興,喝得渾身血液翻騰,心情寬敞。一共25斤酒全被報銷,單單張怡云一個就喝了十二斤之多,杜對她是傾心怜愛,相逢恨晚,他心中暗喜:“到底被我找到了知音!”
  酒畢,張怡云還乘興表演了一段劍舞,真是梨花旋舞,万道銀光,贏得了眾人的贊許。
  第二天,杜效陵果然如約,親到教坊司來為她母女贖身手續,到教坊司時,果然吳主管私墊三千兩銀子為張怡云母女把手續辦妥了。杜效陵當面致謝,送了主管三百兩銀,鴇母二百兩,主管和鴇母歡喜不已。
  杜又按漢族禮俗,備下花轎鼓樂,迎接張怡云過府成親,其正妻不料他當真納漢人之女為妾,花轎進門時,她心里醋意直冒,但有言在先,不便發作,心里說不出滋味。但怡云過門之后,通過一段接触,她見怡云賢淑,又知書識禮,并能幫助丈大處理公務,漸漸地也就由莫可奈何,一家人和睦相處了。
  張怡云以酒為媒,与社效陵白頭偕老,夫唱婦和也就傳為一段佳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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