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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歸里主婚 觀廟教子


  一只航船,在洶涌的洋面上險些被風浪掀翻,一旦抵達港口,便覺安全,坦然;孩子在外受人凌辱,一頭扑進母親的怀抱,常常委屈得放聲大哭;千禽日暮回巢,万獸黃昏歸穴,它們的巢穴并非都那樣安全、溫暖和甜蜜,但卻俱都喜气洋洋,因為這是它們自己的家;太陽早晨噴薄出山,中午熱似火球,日行八万里而不知疲倦,將無限的光和熱慷慨地洒向人間,賜福于万物,傍晚落山,依然是紅彤彤的笑臉,夕照描繪著美好,晚霞染紅了天邊,毫無凄涼悲哀之感,因為這是它應得的歸宿。孔子率弟子在齊近三年,這是顛簸的三年,被凌辱的三年。如今在蒼茫的暮色中回到了曲阜,盡管如今的魯國依然是“危邦”、“亂世”,亂糟糟的程度較三年前有過之而無不及,然而一踏上這塊滾燙的土地就覺得心安和快慰,因為這畢竟是他自己的祖國,自己的家鄉啊!……
  孔子的家不僅是溫暖的,而且是熾熱的。他是這個家庭的星星,有了他,這個家庭才燦爛明亮;他是這個家庭的月亮,有了他,這個家庭才和諧美好;他是這個家的太陽,全家人都星月般地圍繞著他轉,他是這個家庭的主宰者。這里有他忠厚的哥哥,賢慧的嫂子,可愛而美麗的妻子。還有二十三歲的侄子子蔑,英俊蕭洒,業已成婚;二十二歲的侄女無加,出落得如花似玉一般;調皮的伯魚已經十八歲了,亭亭玉立,像一支出水的荷箭;十六歲的女儿無違更加文靜賢淑。三年的時間是短暫的,然而從迅速成長的晚輩看,又似乎是漫長的,后生催人老啊!孔子突然歸家,像春天來到這塊小小的天地,頓時天變暖了,風變薰了,地變綠了——一派复蘇,活躍和生机。全家大小又像一團火,灼烤著他,燃燒著他,融化著他,使他忘記了苦惱、憂慮和不安。一連數日,這個家都像滾沸的肉鍋,冒著蒸騰的熱气,溫暖和馨香籠罩著每一個家庭成員。
  靜謐的深夜,孔子的房間依然閃著明亮的燈光,夫妻對燈而坐,妻子正在向丈夫娓娓地講述著別后的一切,有喜,有悲,有愛,也有恨。孔子感激多年來妻子為這個家庭所付出的辛勞和做出的貢獻,他站起身,繞過几案,与妻子并肩而坐,將妻子攬在怀里,借著跳動的燈光端詳著妻子的面容,像花燭夜第一次端詳著這位遠离家鄉的宋女那樣。當他發現妻子鬢角上那根根白發,心就像第一次發現母親与年齡极不相稱的衰老時那樣緊縮。自己拋家舍業,別妻离子流浪在外,三年來卻一無所成,理想依然像煙霧籠罩的大海那樣迷茫,而妻子卻被家庭重負壓得像母親那樣過早衰老,這怎能不使他感到內疚和不安呢?他盡力驅赶著心靈上的陰影,隱匿著感情上的憂郁,使妻子這個久別重逢之夜過得更愉快些,更幸福些……
  第二天早晨,孔子梳洗完畢,顧不得吃早點便去見季平子。魯宮內,文武百官待立,季平子坐在魯昭公的位置上發號施令。他更胖了,顯得臃腫,象征著權力的玉項鏈勒進了肉里。孔子對季平子深深一揖說:“孔丘拜見冢宰。”
  季平子笑容可掬,他顯得异乎尋常的寬宏和大度,仿佛三年前的激烈爭斗并不存在。他哈哈地笑著說:“夫子何必多禮。三年不見,夫子可好?”
  孔子回答說:“托冢宰之福,孔丘赴齊,學業稍有長進。”
  “哦?夫子學有所進,想必又有高見教我?”
  “冢宰,孔丘听說,商之伯夷、叔齊不念舊惡,故他人少有怨恨。”
  季平子的眼睛又眯縫起來了:“是嗎?……”
  “國君乃一國之主,冢宰身居万人之上,丘不敢以下犯上,妄議是非。然冢宰若能心胸豁達,迎回國君,豈不与伯夷、叔齊齊名?”
  季平子冷冷一笑,慢慢解開脖子上的玉項鏈。玉項鏈閃著晶瑩的光,顯得很神圣。半天,他眯著眼說:“夫子,你以為季平子定要執此臨時之政嗎?百官推舉,不得已而為之啊!
  諸位王公大臣俱在,有愿為者,意如情愿相讓!”
  文武百官面面相覷,孟懿子的臉上現出了為夫子擔心的神色。季平子一擺手說:“夫子,你不是常為民請命嗎?你可遍訪魯國朝野上下,看我季平子執政三年,政績如何。”季平子說得很激動,面色微紅,“我季平子勤于國事,對國對民一片赤誠,此心唯天可表!”
  “既如此辛勞,何不謂國君回朝理政呢?”孔子反駁說。
  季平子的兩眼眯成了一條線:“若是我不愿意呢?”
  孟懿子赶緊向孔子遞眼色:“老師……”
  孔子視而不見,神色堅定地說:“若是冢宰不肯,請將孔丘放逐于鄆城。”
  季平子一陣冷笑之后說:“三年前夫子去魯适齊,是誰放逐的呢?如今歸還故里,又是誰請來的呢?既要追隨國君,就該自齊返鄆,何必要回曲阜呢?”
  孔子被問得語塞……。季平子忽然“哈哈”大笑說:“迂夫子,好一個迂夫子!也罷,念你一片忠心,請夫子幫意如往鄆城請回國君。”
  其實,季平子這不過是沽名釣譽罷了。前次齊軍抵達鄆城,他下令鄆城宰開城犒師,迎接昭公歸國。但魯昭公對往事耿耿于怀,執意不肯。如今往請,自然還是那個結局。他賞玩著手中的玉項鏈,忽然歎了口气說:“汝以為,此乃權力之象征嗎?非也,此乃絞索耳。”
  “不知冢宰將帶多少人馬前往?”孔子試探著問。
  “迎接國君歸位,何需人馬?”季平子說,“你我兩人兩車足矣。”
  魯昭公老得很快,三年不見,他的鬢發和胡須都已花白,足見其度日如年的艱辛与痛苦。盡管如此,他卻不肯委曲求全,態度仍然很堅決,人也很固執。听了孔子的一番近似游說式的勸諫后,他果決地說:“愛卿不必多言,寡人与季氏誓不兩立,宁可客死异鄉,決不再當傀儡,受治于人!……”
  孔子碰了一鼻子灰。季平子心中暗喜,他感謝孔丘的勸諫,鄆城一行洗雪了自己的全部罪名。回到曲阜后,季平子不無譏諷地對孔子說:“國君不肯恕罪,意如心中疼如刀絞。
  夫子,您今后將作何打算呢?”
  孔子低頭沉思。他想,如今魯國政不在君而在大夫,大夫之政在陪臣,陪臣執國命。雖自己早想出仕,急于出仕,以便施展才干,實現抱負,但決不能同這些權臣同流合污。半晌,他堅定地說:“廣收弟子,重振杏壇!”
  初冬季節,銀杏樹早已落光了葉子,粗壯的樹枝,挺拔的樹干向人們顯示著它的勃勃生气;粗糙的皮膚告訴人們它的年齡和資格。夜里落過一場初雪,滿樹銀花盛開,滿林瓊鑲玉雕。孔子一早來到杏壇,撫摸著似乎帶有溫馨的樹干,仰望著滿樹洁白的花朵——純淨的花,堅貞的花,遙望著銀裝素裹的世界,不禁心中思潮翻滾。這天下,這世道,能像茫茫白雪一樣純洁該有多好啊!雪花還在紛紛揚揚地飄落,孔子在心里默念著:下吧,使勁地下吧,讓洁白和無瑕覆蓋一切污穢和雜質吧!……
  弟子們陸續來到杏壇,開始清掃壇邊積雪,因為今日又有眾多學生來此拜師入門。
  闕里街東側有一條偏僻簡陋的小巷,破舊的茅草房擁擠不堪。陋巷盡頭一所茅屋內走出父子二人,他們衣衫單薄,踏著積雪興致勃勃地前進,這便是顏路帶著他的儿子顏回。這顏回長得很文弱,長方型的臉膛上眉毛長而淡,但卻天庭飽滿,鼻直口方,兩只圓溜溜的大眼睛放射著智慧的光。此刻,他蹦蹦跳跳地跑在父親的前邊,像一只歡快的小麻雀,雪地上留下了他一行彎彎曲曲的腳印……
  杏壇之上,委贄行禮拜師入門的儀式開始了。七歲的顏回模仿著前邊几位師兄的模樣,手捧一只贄雉,恭恭敬敬地走上杏壇。正在這時,一個年齡同他差不多的富家子弟,身著華麗的服飾,手里捧著十只又肥又大的贄雉,趾高气揚地擦著顏回的肩膀搶到了前邊。這位富家子弟名端木賜,字子貢,衛(河南)人,現隨其父經商在魯,其父是曲阜城中的富商大賈。此人語言机敏,极有辯才。子貢輕蔑地瞥了瞥顏回手里的那干巴巴的小贄雉,撇撇嘴說:“難道這樣的贄禮也能拿得出手嗎?”
  顏回神態自若地說:“老師沒有規定贄禮的數量,大概就為了讓你同我這樣的人都能拿出贄禮之意吧。”
  子貢無言以對。他雖是小小年紀,但在他的記憶中,還沒有誰能辯過他。他并不甘心,挑剔地打量著顏回,又問:
  “看你面黃肌瘦,定然身患疾病。”
  顏回說:“我听人說,無財產者曰貧,無學識者才謂病。我是貧,而非病也。”
  子貢鬧了個大紅臉。所有的人都愣怔怔地望著這位七歲的孩童。
  顏回毫不在意地跪倒在地,向孔子磕頭拜師。
  孔子望著顏回,感慨地在心里說:“自從為師開壇講學以來,這第一弟子的位置就一直空著,難道是上天讓我虛位以待嗎?難道就是在等這個小小的顏回嗎?……”
  后來若干年后,顏回果然成為孔門“德行科”的第一人,也真的成為孔門第一弟子。
  從這時起,直到五十歲出仕中都宰以前,孔子集中精力辦教育,還結合教學實踐,作著修訂《詩》、《書》、《禮》、《樂》等著作的准備工作。這是孔子從事教育活動的第二個時期。這個時期前來拜師的弟子除山東境內的齊、魯外,還有從楚(湖北)、晉(山西)、秦(陝西)、陳(河南)、吳(江蘇)所屬各地慕名而來的,几乎遍及當時主要的各諸侯國。顏回和子貢、還有冉求,仲弓、閔子賽、宰予、公冶長等,都是這一時期師事孔子的有代表性的弟子。
  這一天,孔子講完課從杏壇回到家中,只見嫂子和妻子俱都滿臉陰沉,十分不悅。孔子忙問原因。嫂子歎息著說:“非是嫂子批評二弟的不是,你整天忙于教育他人子女,對自己的子女卻不聞不問……”
  嫂子的批評很使孔子納悶,自己對伯魚和孔蔑一樣在抓緊教育,望子成龍,怎么能說不聞不問呢?
  妻子插嘴說:“兩個女孩子都已長大成人,常言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總得替她們操點心呀!……”
  嫂子接著說:“是呀,無加已二十二歲,二弟在齊三年,登門提親者無數。可是家有千口,主事一人,無二弟的話,我們怎好妄自做主呢?望二弟從諸多弟子中擇賢者二人,分別与兩個女儿婚配。”
  經嫂子和妻子提醒,孔子才恍然大悟,那無加确實到了成婚的年齡,是自己沒盡到做長輩的責任,難怪嫂子批評。經過深思熟慮,孔子決定選擇公冶長作女婿;南宮敬叔原配已亡故,正欲續弦,將無加嫁南宮适為妻。事情就這樣快刀斬亂麻地決定了。
  深夜,孔子從書房回到臥室,見妻子在嚶嚶哭泣,從那紅腫的眼睛可以看出,她哭了很久,哭得很傷心。不用問,孔子便知道妻子是因給女儿選擇的配偶不稱心而傷心落淚,便耐心地勸慰她。孔子告訴妻子,公冶長是個百里挑一的好青年,他道德高尚,能忍辱負重,而且才智過人。至于他曾經蹲過監獄,那并不是他的過錯。公冶長能識鳥語。一次獨自赶路,只听空中有一只飛鳥唱道:“公冶長,山前有頭老烏羊,你吃肉來我喝湯。”他辨明了鳥語,徑往前走,果然見到草地上有一只不系繩索的黑羊在吃草。于是他深信了鳥語,認為是只野羊,欲將其赶回家去宰殺。可是半路上遇見了羊的失主,硬說他是偷羊的賊,便拉著他去告官。那昏庸的狗官信以為真,不問青紅皂白,便將公冶長押進了南監。后經人保釋,不久便清洗了罪名。
  听著丈夫的敘述,亓官氏停止了啜泣,張著淚汪汪的眼睛詰問孔子道:“那南宮敬叔就不及公冶長聰明賢德嗎?”
  孔子回答說:“南宮敬叔言行非常謹慎,魯昭公在位,國內平治,他能久居大夫之位;待到昭公逃亡,國內扰亂,他能安居國內,不遭刑戮,德才當均在公冶長之上。”
  “既如此,又有万貫家產,何不將女儿無違嫁他呢?”妻子瞪大了眼睛,等待著丈夫回答。
  听了妻子的責問,孔子心中頗為不快,但仍耐心地解釋說:“此乃量才擇配。侄女無加的才与貌,均在女儿無違之上,理應嫁的丈夫优于無違。再者,南宮敬叔系續娶,前妻尚留下一雙儿女,需拉扯成人。無違剛滿十六歲,自己尚孩子气十足,怎能擔起母親之重擔?無加年歲已大,嫁南宮敬叔,可胜此任。”
  亓官氏被丈夫說服了,默默地點著頭,臉羞得似晚霞一般紅。
  在孔子崇拜的政治家中,除了鄭國的子產,齊國的晏嬰,還有吳國的季札。委札是吳王夢的第四個儿子,因他在兄弟四個中最賢,所以夢欲將君位傳給他,但他堅決不肯接受,于是傳給了大儿子。老大還想讓給老四,季札還是不肯,后來老大死時便傳給了老二,心想這樣兄弟相傳,終會傳到老四。可是老二、老三先后去世,季札又躲開了,于是老三的儿子繼了位,這就是吳王僚。季札奉王僚之命出使楚、齊、晉、魯、秦等大國,并隨身帶著長子毅,准備到魯國來拜孔子為師,不想毅在齊暴病而亡,葬于嬴、博(臨近魯境的齊地)之間。孔子得到消息,率部分弟子前往吊祭觀葬。只見死者穿著隨身的衣服,草草成殮,懸棺而葬。季札袒露著左臂,用右手撫摸著封土,嗚咽著說:“骨肉歸此土,命也!魂气則無所不至,自當歸去。”整個葬禮极其馬虎。事后有的弟子責備季札葬子這樣草率從事,不合禮制。孔子說:“季札乃吳王之叔,喪子禮應從丰棺殮。只因奉命聘使,不當挈子同行。不幸愛子客死异鄉,只好草草殮葬。看他最后悲號三聲,心中無限悲痛,此乃‘禮不足而哀有余’,哀子于父使命未畢而客死,喪葬以從簡為合禮。”
  季札出使未歸,國內發生了政變。老大的儿子光對老三的儿子僚繼君位不服气,便收買刺客專諸刺殺王僚。專諸扮作廚師,在一次宴會中把短劍藏在燒好的魚里,上菜時將王僚刺殺了,光奪取了王位,這就是吳王闔廬。季札聞訊從國外赶了回來,但他不是回來爭奪王位,而是為了吊祭已死的吳王僚——他的侄儿。然后,他便到自己的封地延陵(現在江蘇武城縣)去,永不從政。
  季札對人很講信義。他出使途經徐國(在現在安徽泗縣北),徐國國君很喜歡他佩帶的寶劍,但卻不好意思開口。季札看出了他的心思,只是使臣者不能無佩劍,便決定待出使完畢后再將劍送給他。當季札吊祭王僚后赴徐贈劍時,徐國國君卻亡故了。季札便把寶劍解下,挂在墓旁的樹上。于是當地便流傳了這樣一首歌謠:
  延陵季子啊,
  他真念舊;
  寶劍值千金呵,
  他挂在墳丘。
  据說孔子對季札十分敬重,后來季札死了,孔子給他題了墓碑。這塊碑上的字,是唯一的被保存下來的孔子的書法。
  公元前514年,孔子三十八歲。魯昭公看著齊無意幫他复國,又流亡到晉國,居住在乾侯。這也是晏嬰有意將這個包袱推給了晉國,因為魯國依靠晉國,便對齊是個無形的威脅。
  晉國魏舒(魏獻子)執政,消滅了祁氏和羊舌氏,將他們所占的土地划分為十個縣,選派賢能之士為縣宰,其中包括自己的儿子。孔子對魏舒的做法十分贊賞,說魏子之舉“近不失親,遠不失舉,可謂義矣。”
  第二年冬天,晉國的趙鞅和荀寅把范宣子制定的刑書鑄在鐵鼎上。孔子听到這個消息后,怒發上沖冠,倒背雙手在屋內踱來踱去,自言自語地說:“此乃亡國之兆,此乃亡國之兆!”在場的弟子被弄得莫名其妙,面面相覷。冉求試探著問:“晉鑄刑鼎,夫子何必如此惱怒?”
  孔子忿忿地說:“晉應以始封唐叔所受周武王之法度治理百姓,卿大夫各居其位,百姓自然能尊其君,畏刑法,守其職,如此以來,則貴賤相安,國有法度。晉文公率眾春獵于被廬,見秩序不整,乃修唐叔舊法,謂之被廬法,并制定了官位襲爵之制,遂成中國諸侯之盟主。如今晉頃公無視祖宗之法,鑄刑書于鼎,使百姓看慣了刑鼎,時起犯法,國君何以尊貴?無尊貴怎能守業?貴賤無序怎能立國?況且范宣子之刑書作于晉文公六年春,當時三換中軍元帥,賈季、箕鄭作亂。如此亂世之刑書。怎可鑄于鼎,作為晉之定制呢?”
  經孔子的一番講解,弟子們不僅獲得了一些刑法方面的知識,而且進一步認定:夫子的喜怒哀樂很少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仁与禮,為了天下。
  公元前510年,孔子四十二歲,魯昭公卒于乾侯。第二年,季平子指令昭公的弟弟宋為君,是為魯定公。
  公元前507年,孔子四十五歲。
  邾是魯國的附庸小國,邾庄公卒,邾隱公即位,遣使來魯向孔子請教加冠之禮。一天,孔子正在專心刪《詩》,孟懿子陪著邾使前來拜訪求教。孔子將竹簡推于一邊,熱情地接待來客,分賓主坐定。邾使說明來意,孔子說:“冠禮复雜非常,世子加冠,肅立于東階主位,醮酒于戶西客位,表示敬父考。加冠三次,首次繞緇布,二次戴皮弁,三次加爵弁,冠上加字。冠禮必行于祖廟,奠酒享神,燔柴行禮,并需撞鐘擊鼓以奏樂,此乃敬重祖先兼示不敢自專也。”
  邾使追問道:“諸侯之等級有別,冠禮有無區別,請夫子詳敘之。”
  孔子回答說:“大同而小异也。公爵加冠,以卿為賓,無介禮,公自為主,迎賓作揖,步登階級,肅立于席之北面,饗賓行三獻禮,敬酒畢,從主位東階走下。侯、伯、子、男加冠,也是自為主,儀式相同,所异的是奠酒以后,從賓位西階走下。公爵加冠四次,加玄冕,著祭服,冠禮既成,以幣酬報賓客。”
  邾使關切地問:“邾乃人之附庸,邾君行冠禮,有無不合禮制之嫌?”
  孔子肯定地回答說:“同為諸侯,不分國之強弱大小,均可行冠禮。”
  邾使又問:“邾君欲仿王太子,制做華麗的冕冠,不知是否僭禮?”
  孔子說:“冠者,小物也,且戴于頭上,雖華美不為靡,所費有限不為奢。加冠禮制王太子与諸侯無异,只須牢記禮畢之后,當走西階賓位下退。若然從立之東階主位下退,便是失禮。至于冠之華貴,趁家之有無,算不得僭禮。”
  圍繞著冠禮,邾使与孟懿子又請教了許多問題,諸如天子未冠時即位,待到冠年是否需補冠禮?諸侯之冠与天子有何不同?加冠之禮從何時開始?第一次為何必加緇布之冠?夏商周三代的王冠為何异樣?等等,孔子都予以詳細解答,那邾使像剛出牢獄的囚徒一樣,頓覺心胸大開,眼前敞亮,獲得了自由。真是“听君一席話,胜讀十年書”呀!又如久餓之人飽餐一頓美味那樣心滿意足。孟懿子是陪客的,自然也有酒醇飯香之感。揖別時,邾使千恩万謝,戀戀不舍离去。
  公元前506年,孔子四十六歲。
  孔鯉自幼聰明穎悟,才智過人,加以他是夫子的獨生愛子,所以同學們都寵著他,久而久之便滋長了驕傲自滿的情緒,常常盛气凌人,不可一世。還有一班弟子,因拜于孔子門牆便自命不凡,往往出言不遜。這一切,孔子看在眼里,記在心上,只是沒有婆婆媽媽地嘮叨批評。忽一日,孔子帶領孔鯉及几個弟子去觀魯桓公太廟。他們來到一尊神像前,這儿有一個傾斜著的青銅容器。孔子問孔鯉和弟子們:“孰知此器之名?”
  孔鯉和同學們圍繞著這個稀罕玩藝轉來轉去,看了又看,摸了又摸,全都搖頭不語。
  孔子并不急于公布答案,半天才說:“鯉呀,你去提桶水來。”
  孔鯉找廟祝借了水桶,提過一桶水來。孔子命令道:“將水慢慢注入器內,大家詳察其變化。”
  孔鯉遵命將水慢慢倒入器內,當注水一半,它便漸漸端正起來。可是,當孔鯉向器內注滿水時,器則翻倒,滿滿一器水反扣下來,洒得滿地皆是。同學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的發笑,有的納悶,有的省悟。孔子說:“汝輩繼續思考,待我問時回答。”
  孔鯉与同學們都在認真思考,在心里作著答案。孔子要求學生回答問題,不僅要正,而且需准。片刻之后,孔子問道:“鯉啊,此器告訴人們何种道理?”
  孔鯉脫口而出說:“滿則覆。”
  回答是准确的,孔子臉上現出了滿意的微笑。部分不解其意的學生听了孔鯉的回答,也都恍然大悟了。孔子告訴大家,此器名叫宥坐之欹器,原是放在天子座旁,作為警誡用的。因魯是周公封地,所以也同洛邑周天子太廟一樣設有宥坐之欹器。孔子說:“此宥坐之欹器告誡人們,虛則欹,中則正,滿則覆,天下無滿而不覆者!聰明圣智,需守之以愚;功破天下,需守之以讓;勇力撫世,需守之以怯;富有四海,需守之以謙。此所謂挹而損之之道也。”
  孔鯉和同學們听了孔子的一番訓誡,人人臉有愧色,明白了夫子突然帶他們來觀太廟的原因和目的。
  正在這時,司馬牛气喘吁吁地跑來說:“老,老師,不,不好了,一男一女吵,吵架,來,來請夫子評理……”
  孔子說:“司馬牛,有話慢慢講。”
  司馬牛接著說:“那女的是個寡,寡婦,男的是個鰥、鰥棍,寡婦雨夜去敲鰥棍的門,鰥棍不開,兩個便、便吵起來了,來找老師評,評理。老師快,快回去看看吧!……”
  于是不等參觀完畢,孔子便匆匆帶領弟子們赶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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