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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仲由拜師 冉耕入學


  子路提著矢箙弓箭來到戶外,擺好箭的,練起箭來。他“嗖、嗖、嗖”連發三箭,箭箭中的,心里覺得好不痛快。他一時性起,連連發射,直至矢箙中的几十支箭全部射光,這才把弓一扔,索性躺在草地上看那天上白云行空。
  堂上傳來朗朗讀書聲,那聲音似吟似唱,抑揚頓挫,起伏跌宕,鏗鏘悅耳。子路听著這讀書聲,心里感到窩囊。哼,你不想收我,何不明講,卻想著法逼我离去。好,練就練,我就是不能走!他突然一個鯉魚打挺從草地上躍起,來到箭的前,把箭一一拔下,重新裝入矢箙。當他退回原地站定,將箭搭在弦上,拉滿弓,正待發射時,突然想起孔子讓他練德行的話,便引而不發,眯只眼睛瞄准箭的。他的目光從羽括尾部的箭叉向前望去,尾、干、簇變成一個點,對著箭的紅色的鵠心。一刻時過去了,他一動不動。可是那箭的也一動未動,既未“其近在鼻”,也未“其大如日”,依然是一顆紅色鵠心。又一刻時過去了,他握住弓靶的左手出汗了,引箭鉤弦的拇指、食指、中指全都麻木了,一股不知如何發泄的怨气使得他瘋狂拉弦,那弦“砰”,的一聲斷了。他懊喪地把弓向外一扔,然而孔子正站在他的身后,把弓接住了。
  “夫子,我,我用力過猛,這弦被拉斷了。”子路支吾著。
  “不妨,莫性急,就像方才那樣,瞄准箭鵠,引而不發,心平气和,神凝意聚。這樣,你會感到体內有一股真气運行,再將此气聚開目中,你便會看到那鵠心‘其近在鼻,其大如日’了。”
  孔子說著重新換上弓弦,雙腿一前一后站定,上箭拉弦,弓如滿月,全身一動不動地佇立在那里。一刻時、二刻時、三刻時過去了,他依然紋絲未動。子路說:“夫子,歇息半刻吧。”子路上前托住孔子的左手,他想試試夫子的臂力,發現他那撐弓的左臂竟如車前軾木,不動不顛。再看孔子,面似靜坐,气如熟睡,泰然自若。子路惊歎道:“啊,不料夫子力大非凡,文武卓絕!”并在心中暗想:前天夜里,要是真交起鋒來,自己還真不是他的敵手,更不要說他身邊還有那眾多弟子。回想起來,他還真有點后怕呢。
  又過了若干時刻,孔子才放下了弓箭,擺擺手,平淡地說道:“仲由過獎了!要論臂力,你胜我三籌。不過,我亦有三籌胜你。”孔子說著向周圍看了看,走到一塊巨石跟前說:“這塊巨石,以你之力,舉手可托,我則不能。”孔子從袖中取出一塊玩玉,接著說:“這塊小玉,你我皆可玩于股掌之中。不過若把此玉伸臂托于掌中,你數刻臂抖,我可久托不動。不知由可信否?”
  “當然,當然,弟子已知夫子臂力,但不明這其中的道理。”
  子路口服心服地說。
  “此內力与外力之异也!”孔子解釋說。“外力不以德攝,徒体力耳,難以持久。內力乃以德助,化為毅力、志力、心力、韌力,可五力俱匯,曠日持久。內外相輔,勇德俱臻,方可百戰而不殆,禍不及身焉!”
  子路被這一番宏論深深打動了,拱手抱拳說:“夫子放心,由定能練武修德,不負重望!”
  孔子笑道:“吾要听其言而觀其行矣。你可由淺入深,由表及里。你雖勇力過人,但恐根基未固。可先練掌中托石,待不覺費力時再練掌中托水,托水不晃時再練引弓滿的,直練至鵠心‘其近在鼻,其大如日’時,方可練射。此學射之途徑,不可躥逾也。”
  “多謝夫子教誨!”子路躬身施禮。
  自此以后,子路早起晚歸,苦練射藝。時入隆冬,天气像故意跟子路找別扭似的,日日大雪,天天酷寒,子路在雪地瞄准,風中托石,從不輟止,孔子和弟子們都為子路如此勤奮而喜悅。百日將近,眾人正議論著如何幫子路拜師學行禮,正式入門,這時,子路的心情卻越來越煩躁了。
  連日來,盡管子路拚了命似地練習,也不見長進。那鵠心像是嘲弄自己似的立在遠方,既不見近,也未見大。他越是焦躁,效果越坏,練了不几刻,便是渾身熱汗。子路心想:我豁出去了,管他風刀雪劍,我也要這樣堅持到百日!從此,射場上好像似立了一座石雕,眾人醒來時,他早已立在那里;眾人歸去時,他依然立在那里。几個弟子有些怜憫地向孔子求情,孔子卻一言不發地望著子路。他心里何嘗不心疼子路,但卻必須這樣做,他要把一塊頑石琢磨成器,更要將一塊冥鐵淬火成鋼!……
  夜半,狂風野獸般咆哮,大雪盈天吞地,孔子一覺醒來,再也睡不著了。他想去告訴子路,今日風雪特大,不要再練了。但又一想,還是試一試他的毅力,看他如何抉擇。孔子披上衣服,點上燈,抱了一些《易》簡,細細地琢磨著。這部書太深奧了,一般人都難以理解。為了弟子們學習,也為后人著想,他打算著一本解《易》之傳,姑且名之為《易大傳》吧。這樣可以把自己多年研究的心得和對人生世事的看法融匯進去。
  忽然,他听到外面有聲音,伏在牖上向外一看,只見風雪夜中,有一個人正在用木掀鏟雪。孔子赶忙來到門外一看,啊,正是子路。他心中一陣惊喜:好一條硬漢!如果在這樣的風雪之夜逃命那算不了什么,而在這風雪之夜中練箭,可謂勇士也!
  孔子被子路的精神深深地感動了,他踏著剛剛鏟出的雪壕似的小路朝子路走去。
  子路回頭一看,見是夫子來了,急忙說道:“噢,夫子,天這般寒冷,您怎么來了?
  孔子見子路絡腮胡子上結滿了冰碴,全身被白雪裹著,心疼地說:“仲由呀,看你都成了冰雪人了,快回去吧。”
  “不,如果不鏟出路來,到天明雪會積得更厚,越發不易鏟了。”
  “咳,如此狂風暴雪,用不了多久就把雪壕填平了,鏟也無益,還是回去吧!”孔子勸道。
  “不,我一直要干到風停雪住!”子路執拗地不肯罷手。
  孔子上前硬奪下木掀說:“由呀,你光會苦練,蠻練,還需巧練才行。快回去听我給你講些道理。”說罷,孔子硬把子路拉回室內。
  二人坐定,孔子慈愛地望著子路說:“由啊,野小子,只知用力,不知用心。凡事均需用心体驗再做,然后邊做邊体驗,方可有成。譬如這弓,”孔子說著把子路的弓拿在手中,“你要懂得它的特性方可熟用。三人為弓,取六材必以其對。六材既備,技巧和之。干,以為遠也;角,以為疾也;筋,以為深也;膠,以為和也;絲,以為固也;漆,以為受霜露也。好弓材以柘木為上,檍次之,山桑又次之,橘、荊、竹更次之。弓干需色赤黑而聲清揚。赤黑則近木心,清揚則遠樹根。凡剖析干材,射遠者用反順木之曲勢,射深者要直。”孔子講到此處,征詢子路的意見說:“怎么樣?愿意听嗎?”
  子路迫不及待地說:“听,听,我沒想到這弓箭尚有如此高深的學問。”
  “是啊,比方這箭吧,兵矢,箭槁前面五分之二与后面五分之三輕重相等;鍭矢,前面三分之一与后面三分之二相等。箭羽長為箭槁長的五分之一。如箭槁前弱則箭垂而偏低,箭槁后弱則易掉頭回飛,箭槁中弱則紆回不直,箭干中強則輕飄不定,羽毛太丰則箭行遲緩,羽毛太紆則疾速旁落。是故擇箭,其形自然圓潤,同圓者以重為佳,同重者以節疏為佳,同節者以色如栗為佳。你看,這矢箭之中,我已為你備齊各种箭槁,不知你察覺否?”
  “啊,果然如此。”子路這才仔細觀看矢箙中的箭槁真的各有不同。他把一支支箭擺在案頭,像是第一次見到它們。
  “這是鍭矢、殺矢、兵矢、田矢、茀矢……”孔子一一向子路指點著。接著他又順手拿起弓對子路說:“這弓亦有夾臾弓、王弓、唐弓、句弓、侯弓、深弓各類。”
  子路高興得像個孩子:“夫子多講些道理給我,我枉用弓箭几十年,全然不知其中學問。”
  “弓体外橈多而內向少者為夾臾之弓,宜于繳射。外橈少內向多者為王弓,宜于射革与木椹,外橈与內向相等者為唐弓,宜于射深。弓角优良者為句弓,角干皆优者為侯弓,角干筋皆优者則為深弓。”
  “夫子,怪不得世人稱你為圣人,你真是樣樣俱通呀!”
  “說我圣,說我仁,我怎么敢當呢?我不過是學習不知厭煩,教誨別人不知疲倦罷了。”
  “夫子,就連這弓角也有講究嗎?”
  “當然。”孔子拿起弓,撫摸著弓角說:“秋天殺的牛角厚,夏天殺的牛角薄。稚牛角直而潤澤,老牛角彎而干燥,病牛角傷而薄污不平,疲瘠之牛角無光澤之气。角色青,角尖丰,角底白,長二尺五寸(一周尺,合今19.91厘米)之角,其价之高与牛同。只有角、干、筋俱佳的弓,才堪稱良弓。只有諳熟弓之特性及其工藝,方能練成上乘射藝。‘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也。”
  子路歎了口气,懊喪地說:“可是我卻器也不懂,事也不成啊!眼看百日將到,我的射藝卻离夫子的要求相差甚遠,真急死我也!”他說著兩只粗大的手在一起狠狠地搓著,看得出他正心急如火燎。
  孔子忽然朗聲大笑起來。子路莫名其妙,瞪著圓鈴似的大眼,懵懵懂懂地望著孔子。
  “傻小子,”孔子朗朗地笑著說,“我那是試你的毅力,挫你的銳气,礪你的德行,驗你的性格。其實,射箭真功非百日千日可成,須待一生不懈。今日見你如此心誠志堅,定收你為徒。百日一到,行禮便是。”
  子路听了這話,一把抱住了孔子的肩頭,激動得半晌說不出話來。師徒二人久久地對視著。子路揉了揉濕潤的眼,不好意思地笑了。
  孔子笑著輕輕地拍著子路的肩頭,滿怀期冀地叮嚀道:“野小子,日后要剔除野性,修養德性。以仁修其內,以禮修其表。仁以養其心性,禮以度其言行。如此可以為君子也!”
  子路行入門拜師禮的日子到了,弟子們都換上了縫掖之衣,章甫之冠,雙手執笏,整齊地站在杏壇兩側。孔子端庄地坐在屏風前的席上。曾皙自報奮勇地當了子路入門的介紹人,引導著子路從門外進來。子路身著儒服1,雙手擎著贄禮——一只死了的大雁,表示誓死效忠之意,從門外邁著緩慢的步子,恭恭敬敬地來到孔子面前立定。曾皙一反往日嬉鬧隨便的神態,用宏亮的聲音,一字一頓地說:“孔門弟子曾點,紹介卞人仲由入門拜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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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縫掖之衣,章甫之冠即儒服。

  仲由躬下身子,把大雁舉過頭頂,心悅誠服地說:“卞人仲由,仰慕夫子仁德,愿委贄行禮,請為弟子。”說著上前呈上大雁。
  孔子接過大雁說道:“可也。孔門以仁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遠乎!士不可以不弘毅(剛強而有毅力),任重而道遠!”
  “弟子死守仁道,死不旋踵!”
  “善哉!仲由自此可為孔門弟子!”
  曾皙道:“請行大禮!”
  仲由拱手稽拜,額垂至席,三叩,然后退后再前,再三叩,即行所謂三拜九叩之大禮。
  自此子路為孔子之徒,終身相隨,常以身相衛,感情篤深,直至結纓而死,孔子傾醢。
  公元前518年,孔子三十四歲。
  杏壇,三年后的杏壇,已不再是一棵銀杏樹煢煢孑立,而變成了一片銀杏樹林。樹干挺拔,枝葉蒼翠蔥郁,枝枝相連,葉葉相复,充滿了勃勃生机。春天,它以濃郁的清香招來了四海的蜜蜂,夏秋,它以累累碩果吸引著八方的游客,當時的魯國,沒有什么比杏壇更有誘惑力!
  這天,孔子正坐于杏壇之上,給弟子們講“仁”。忽然,一陣“得得”的馬蹄聲和“朗朗”的串鈴聲由遠而近,來到門前,御手甩了個響鞭,吆喝住牲口,馬車便戛然停住。接著,一對衣冠楚楚的貴公子跨進門來,走上講壇,納頭便拜……
  這是孟僖子的兩個儿子,大的叫孟懿子,原名仲孫何忌。小的名南宮适(括),字子容,一字敬叔,通稱南容。孔子以禮相待,起身將他們扶起,讓其就坐。
  孟僖子是“三桓”之一,在魯國的政治地位僅次于季平子,堪稱第三號人物,雖則位顯勢大。卻也是不學無術的酒囊飯袋。魯昭公七年(公元前535年),孟僖子陪同魯昭公出訪楚國,途經鄭國,鄭伯慰勞昭公,昭公君臣面面相覷,竟不知相儀之禮,無以應酬,羞得孟僖子無地而自容。當抵達楚國境內時,楚王在郊外舉行盛大的郊迎之禮,昭公君臣又不知所措,號稱“周禮盡在魯矣”的君臣懵懵混混,茫然無辭。在鼓樂齊奏,眾目睽睽,事關國儀的外交場合,孟僖子羞容滿面,大汗淋漓,回到驛館,一病不起。歸國后,孟僖子視此次出訪為平生奇恥大辱,于是遍訪名士,虛心求教。他曾屈尊登柴門問禮于孔子,二人促膝暢談,孔子有問必答,滔滔不絕,似黃河激浪。孔子淵博的知識,精湛的見解,很使孟僖子折服。他認定,孔子是當今青年中最有學問的一個。可是自己的長子仲孫何忌整日游手好閒,快三十歲的人了,仍學無所成。次子南宮适倒是天資聰慧,但眼下才是個十几歲的頑童,何時能成气候!似這般子弟,怎么能鞏固孟氏在魯國的地位与季、叔兩家抗衡呢?這很使他憂心如焚。臨終前,他將兩個儿子叫到床前,給他們講禮的重要,自己的教訓,講孔仲尼的家世,孔子浩若煙海的學識,最后他說:“禮,人之干也。無禮,無以立。吾聞達者仲尼,圣人之后也,若必師之學禮焉,以定其位。”
  孟懿子兄弟二人遵父命,安葬了父親之后,便來拜師求學了。
  這兄弟二人,雖說是一母同胞,但性情卻截然不同。孟懿子趾高气揚,目中無人,拜師求學,并非出于誠心,迫于父囑而已。這也難怪,孟僖子一死,他便承襲了父職,立于朝廷,左右國政,怎么能与這“烏合之眾”為伍,同窗同學呢?南宮适則老實敦厚,天真活潑,討人喜歡。孟懿子華麗的服飾与傲慢的態度,引起同學們議論紛紛。這一切,孔子俱都看在眼里,記在心上,但卻無動于衷。
  孔子答應收下孟氏兄弟,按照孔門規矩,擇吉日委贄行禮入門。
  吉日良辰,艷陽高照,孟氏兄弟拜師入門,一切禮儀,一如既往。孟懿子代表弟弟南宮适雙手獻上二十只又肥又大的贄雉,行三拜九叩之禮。突然“扑通”一聲,仿佛有一重物墜入牆外,接著傳來了呼救聲与呻吟聲。顏路聞聲率先跑出門去,看個究竟。接著又有几個好事的同學相繼跑了出去,一場肅穆的拜師禮儀混亂了。
  瞬間,顏路与兩三個同學攙扶著一個受傷的青年走近杏壇。這個青年叫禾兔,原來是一個奴隸,現在已經是庶民了,是顏路的朋友,常和顏路一起放牧、打柴。三年前修筑杏壇的時候,他曾与顏路一起來干得熱汗百流,那第一棵銀杏樹,就是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從自家的院子里移過來的,如今已是枝繁葉茂,銀杏滿頭了,堪稱為這片杏林的尊長。
  三年來,禾兔每日給主人放牧、打柴、駕車、抬轎、耕种,一有閒空便跑來偷听孔子講學。他伏上牆頭听,爬上大樹听,鑽到陰溝里听,隱在柴垛后听,學生們高聲朗誦,他卻只能低聲吟詠。他沒有勇气拜求孔子入門,因為自己是個奴隸,“有教無類”是否包括奴隸在內呢?再說每日饑腸轆轆,三尺腸閒著二尺半,到哪去弄十只干雉作贄禮呢?去年,他自奴隸轉為庶民,自覺榮耀了許多。顏路熱情幫忙,為他宰了一頭豬,晒制了十只上乘的贄雉。顏路告訴他說,今天是黃道吉日,孟氏兄弟要來拜師入門,讓他在牆外耐心等待,自己瞅机會向夫子請求。夫子是個“溫而厲,威而不猛,恭而安”的人,一定能夠答應。至于十只贄雉,天一亮,顏路就偷偷地運到了“內”里。孔子的諸多弟子中,有走讀的,也有寄宿的,還有半工半讀的。學生上課的地方叫“堂”,相當于今天的教室;睡覺的地方叫“內”,相當于今天的宿舍或寢室。
  禾兔先是在外隔牆听講,后來索性騎上了牆頭。他想,讓夫子和同學們發現了自己也好,可以趁此机會請求入門。禾兔騎在牆頭上看孟氏兄弟拜師,一邊看一邊摹仿他們的動作,不想竟仰跌下牆去,摔傷了足骨。
  听了顏路這些介紹,孔子默默地站起身來,走到那棵最大的銀杏樹旁,輕輕地撫摸著它那碗口粗的、蘿卜似地泛著綠光的樹干,怔怔地仰望著它那如傘似蓋、挂滿銀杏的樹冠,他的心潮起伏,眼圈濕潤,久久不肯离去……
  原先規定的那种拜師儀式失去了束縛的效用,不用誰作介紹,也無贊禮司儀,禾兔雙膝跪在孔子面前,淚痕滿面,苦苦哀求道:“小人早想拜師求學,只因……今天……今天就請主人開恩,收下小人這個學生吧!”他當慣了奴隸,習慣稱別人為主子,自己為小人。
  孔子內疚地雙手將他扶起:“孔丘早已有言在先,廣收弟子,不分年齡大小,身份貴賤,來者不拒!”
  顏路替禾兔抱著十只肥大的贄雉站立在孔子身旁,磕磕巴巴地解釋說:“夫,夫子,禾兔,兔,已經是庶,庶民啦!
  ……”
  孔子堅決地說:“有教無類。奴隸也無妨!只是……”
  禾兔惶恐地看著孔子,生怕被拒絕。
  “只是禾兔這名字不雅,”孔子說,“讓我另給你起個名字,你貴姓?”
  “夫子,他姓冉。”不等禾兔開口,顏路搶著為他報了姓,仿佛報慢了,孔子就會將禾兔逐出門去。
  “那好,”孔子說,“就叫冉耕,字伯牛吧。”
  冉耕再次雙膝跪倒,連連磕頭說:“感謝主人的大恩大德!”
  孔子糾正說:“從今往后,你不要再叫我主人!你和大家一樣,都是我的弟子,都稱我為老師!”
  冉耕感恩不盡,稱謝不已,叩頭至破,血染白席……是呀,若不是孔子創辦了私學,“有教無類”地廣收弟子,像冉伯牛這樣奴隸出身的青年怎么能有机會上學讀書呢?又怎么能出息成孔門七十二圣賢中的佼佼者,以德行稱著而永垂青史呢?
  冉耕入學,眾弟子歡欣雀躍,南宮适也為之鼓掌祝賀,唯獨孟懿子心中怏怏不快。這也是個直性子人,心里有什么,嘴上就說什么,此時入世尚淺,還沒學會耍兩面派。他探過身去,似乎頗為誠懇地跟孔子說:“夫子,收一個奴隸入學,怕是不合禮的吧?照這樣下去,何談貴賤尊卑?”
  孟懿子一言出口,像滾油鍋里洒上了水滴,立刻炸開了花。
  “我們這是學校,不是官場,大家是志愿聚攏于孔夫子身邊,學知識,修品德,沒有誰是請來的,也沒有誰是逼來的,嫌不合口味,可以走嘛!”
  “怕辱沒身份,為什么不到公學里去呢?那儿盡是富貴子弟。”
  “奴隸為什么就不能上學?沒有奴隸勞動,你們貴族一天也活不下去!”
  弟子們七言八語,議論紛紛。孔子并不制止,他想,讓孟懿子听听大家的意見也好,將省卻自己許多口舌。
  孟懿子長到這么大,頭一次吃這樣的下气,但礙于孔夫子的情面,不便發作。他很想解釋一番,被南宮适扯了扯衣襟,制止了。他畢竟是在官場混了一陣子,頗有一點涵養。再說,自己位极人臣,官拜上卿,總得在夫子面前顯示出博大的胸怀,不能与這些“無知之輩”計較。實際上,收誰入學与自己毫不相干,自己來拜師求學,只是迫于父親遺命,圖個名聲,根本沒打譜來此听講,長知識,修品行。想到這些,他也就心平气和,處之坦然了。
  待大家都平靜下來,孔子重申了自己“有教無類”的辦學方針,并闡明了其理論根据,作了一些解釋和說明,算是對孟懿子問題的答复。接著令弟子們各就各位,繼續講“仁”。
  孟懿子見第一弟子的座位空著,便坦然地走過去坐下。眾弟子的目光一齊投向孔子……
  子路面帶慍怒,按劍而前曰:“仲孫大夫,此座已經空了三年,今日夫子并未讓你坐于此座!”
  孟懿子站起身來,以征詢的口吻問孔子:“夫子,何忌坐此座不行嗎?”
  孔子說:“依你之見呢?”
  孟懿子被問得語塞,十分尷尬……
  南宮适為哥哥的行為羞辱得面紅耳赤,無地自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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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鳴掃描,雪儿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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