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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百万富翁


  ●“美國不了解你的藝術,”他對她說。
  ●“我一定要找個百万富翁!”這話伊莎多拉一天重复上百次。
  ●在為孩子擔憂的共同心情的壓力下,他們之間的堤防崩潰了,兩人的嘴唇第一次碰到一起。
  ●他把她帶到那里,放倒在一張路易十四時代的床上,吻抱愛撫,熱烈得簡直使她透不過气來。
  ●在充滿歡樂的气氛中,伊莎多拉生下了她的儿子。
  ●當帕里斯·辛格知道鋼琴師是何許人以后,對伊莎多拉說:“至少我是沒有理由嫉妒了。”

  1908年夏天,伊莎多拉帶領全班人馬到了倫敦。
  在著名的演出經理人約瑟夫·舒曼和查爾斯·弗羅曼的主持下,他們在約克公爵劇院演出了几個星期。倫敦觀眾認為伊莎多拉和她的學生們的表演是頗為有趣的消遣。但是,對于將來辦學校并沒有絲毫實際幫助。
  此番距伊莎多拉·鄧肯首次在新畫廊演出舞蹈,已經七年了。伊莎多拉為能和英國鋼琴家、指揮家查爾斯·哈萊和詩人道格拉斯·安斯利重敘舊日友情而感到很高興。美麗而又頗負名望的戴姆·艾琳·泰瑞常常到劇場來。她喜歡孩子們,帶她們逛動物園,使她們高興万分。亞歷山德拉王后兩次駕臨包廂,給他們的演出增光不少。還有許多英國貴族夫人,都毫不矜待地到后台來,十分親切地向伊莎多拉祝賀。
  曼徹斯特公爵夫人建議說,伊莎多拉的理想也許可以在倫敦實現,她的學校大概能得到支持。為此,她邀請她們全体到泰晤士河畔她的鄉間別墅去作客。在那儿,她們又一次在亞歷山德拉王后和愛德華國王面前表演了舞蹈。
  在短短的一段時期中,伊莎多拉充滿了希望,滿以為在英國可以辦一所舞蹈學校了。可是結果呢,又是一場空!哪儿有地方,哪儿來房子,哪儿有足夠的經費實現她那規模宏大的美夢呢?
  和往常一樣,伊莎多拉這一小隊人馬的開支相當浩大。她們存款再次告罄。結果,這個學校最后又不得不返回格呂內瓦爾德。与此同時,伊莎多拉和查爾斯·弗羅曼簽訂了一個到美國去旅行演出的合同。
  為此,伊莎多拉·鄧肯付出了痛苦的代价:只好与她的學生們,与伊麗莎白和克萊格分手。而最使她痛昔的,則是跟血肉相連的小寶寶迪爾德麗分開——她快一周歲了,長得碧眼金發,紅潤的臉蛋儿,可愛得很。
  就這樣,1908年7月的一天,伊莎多拉·鄧肯終于獨自乘上巨輪,駛向紐約。
  自從一家人搭乘牲口船离開紐約以來,已經八年過去了。伊莎多拉已經馳名歐洲。她創立了一种藝術,一個學派,還創造了一個小寶寶,成績不坏。然而,就經濟情況,她卻并不比以前富裕多少。
  查爾斯·弗羅曼是一位了不起的經理人,但是他沒有認識到,伊莎多拉的藝術天生不适合于叫座。鄧肯的表演只能打動相當有限的一部分觀眾。
  他讓她在8月的炎炎夏日里登台表演,做為百老匯的精彩節目,卻是在一個又小又不頂用的樂隊的伴奏下,表演格魯克的音樂和貝多芬的第七交響曲。結果不出所料——徹底失敗了。
  那几天酷熱的晚上,气溫高達華氏90多度,閒步逛人戲院的极少數觀眾看得莫名其妙,而大部分觀眾根本不喜歡鄧肯的舞蹈。評論文章很少,而且寫得很糟。總的來說,伊莎多拉感到回到祖國來實在是一大錯誤。
  一天晚上,她正坐在化妝室里,心情特別沮喪,這時听到一個親切悅耳的聲音向她祝賀。伊莎多拉抬頭一看,一個人正站在門口,他個子不高,一頭棕色鬈發,滿面笑容,和藹可親。
  他由衷地向她伸出手,說了許多贊美她表演藝術的話,說她的藝術對他產生了很大的影響。伊莎多拉頓時覺得到達紐約以來遭受的一切挫折和痛苦得到了報償。
  這個人就是著名的美國雕塑家喬治·格雷·巴納德。
  此后,他每天晚上都來看她演出,而且經常帶來一些畫家、詩人和其他朋友。其中有舞台演出人戴維·貝拉斯科、畫家羅伯特·亨利、喬治·貝洛斯、珀西·麥凱耶、馬克斯·伊斯特曼,格林威治村青年革新派簡直可以說全部都來了。另外,來人中還有形影不离的三位詩人:愛德溫·艾靈頓·羅賓遜、里奇利·托倫斯和威廉·沃恩·穆迪。
  這些詩人和畫家們向伊莎多拉表示的友好祝賀和熱情鼓勵,大大地振奮了她的精神,抵銷了紐約觀眾的冷淡無情。
  巴納德,這位后來創作了大型林肯塑像的雕塑家,想給伊莎多拉雕塑一個舞蹈塑像,叫做“美國在舞蹈”。
  于是,10月里晴朗的一天,紐約特有的一個秋高气爽的日子里,在他的華盛頓高地的工作室外面,他們一起站在一個小小的山崗上。
  极目眺望,伊莎多拉伸開雙臂,說道:“我看見美國在舞蹈。”
  這构成了巴納德對這個雕像的設想。
  伊莎多拉總是早晨到他的工作室去,隨身提著一只裝有午餐的籃子。他們暢談在美國复興藝術的新規划,非常愉快地度過几個小時。
  自然,工作室里的這些談話,這些互相感染的、關于美的狂熱入迷的談話,產生了效果。從伊莎多拉這方面,她很想把自己的整個身心都貢獻給塑造“美國在舞蹈”這個偉大的雕像任務。但是,巴納德的道德觀念達到了狂熱的地步。伊莎多拉那年輕幼稚的幻想絲毫不能影響他的宗教虔誠。所以,他的大理石雕像既不算怎么冷酷,也不算怎么嚴峻。在她看來,自己是瞬息而逝的,而他則永世名存,這就無怪乎她渴望通過他的天才成為塑像而傳之千古。
  伊莎多拉和她整個身体的每一個細胞,都在渴望著變成在他那雕塑家的手中任他擺布的柔軟粘土。
  “美國在舞蹈”的雕塑是一個奇妙的開端,但可惜沒有發展。沒過多久,巴納德的妻子突然病了,塑像工作被迫停止。
  查爾斯·弗羅曼看到在百老匯演出失敗慘重,便試圖到一些小城市去巡回演出。但是,這次巡回演出也安排得很不好,結果比紐約的演出失敗還要慘。伊莎多拉終于失掉了耐心,去找查爾斯·弗羅曼,而他正在為賠了那么多錢而狼狽不堪。
  “美國不了解你的藝術,”他對她說。“你的藝術遠遠超出了美國人的接受能力,他們永遠不會理解你的藝術。你最好還是回歐洲去吧。”
  本來伊莎多拉·鄧肯和弗羅曼訂有為期六個月的巡回演出合同。合同保證,無論成功与否都要履行下去。然而,由于伊莎多拉的自尊心受到挫傷,看到他不想履行已簽訂的合同,對他未免輕視,于是當著他的面撕毀了合同,說道:“這樣至少可以使你不再承擔任何義務了。”
  巴納德總是說他為伊莎多拉這樣的美國土壤的產物感到自豪,說如果美國不欣賞她的藝術,他簡直太傷心了。按照他的建議,伊莎多拉決定在紐約留下來。于是她在美術大廈租了一間工作室,挂上她的藍色窗帘,舖上地毯,每天晚上為詩人和藝術家們表演舞蹈,繼續創作一些新作品。
  1908年11月15日的《太陽報》星期日增刊登有一篇文章,對伊莎多拉·鄧肯在那個時期的一個夜晚做過如下描述:
  她(伊莎多拉·鄧肯)從腰部以下裹著一幅美妙的帶有中國刺繡的紗羅。她那短短的、烏黑的頭發鬈曲著,蓬蓬松松地編在脖子后面,自然地分開,披拂在兩頰旁邊,像圣母一般。她的鼻子微微翹起,眼睛是灰藍色的。許多關于她的新聞報道談到她的身材高大优美——猶如成功的藝術品,而實際上她只有五尺六寸高,体重一百二十五磅。
  四周琥珀色的燈光亮了,劇場大廳頂部中央的黃色圓盤似的燈柔和地照著,使色彩效果達到了完美的程度。鄧肯小姐出台表示歉意,說用鋼琴配音大不協調。
  “像這樣的舞蹈用不著音樂,”她說,“除非是像潘神從河邊砍來的蘆管吹出來的那种音樂,恐怕只要一管長笛、一管牧人風笛就足夠了。其他的藝術——繪畫、雕塑、音樂、詩歌,都已經把舞蹈遠遠拋在后面,舞蹈實際上已經成了一种失傳的藝術。如果試圖把舞蹈与另一种遠遠走在前面的藝術(比如音樂)和諧配合,那是困難的、不協調的。我貢獻出我的一生,就是為了使這种失傳的舞蹈藝術得到新生。”
  她開始講話的時候,是站在靠近正廳那些詩人坐的地方,而當她結束講話的時候,已經在大廳的另一頭了。簡直無法知道她是怎么到那里去的。但是你想想她的朋友艾琳·泰瑞就明白了——后者像她一樣,對于空間是毫不介意的。
  她再也不是疲憊不堪、愁容滿面的女主人了,而是成了一個從一片破碎的大理石中從容自在地走過來的异教精靈,似乎那就是她在世界上要做的最明白不過的事情。也許她像希腊神話中的海中女神加拉提,因為加拉提在解放出來的最初瞬問,一定是跳著舞的;她又像是披著頭發的女神達英尼,在德爾斐樹林中,從阿波羅的擁抱中掙脫出來。你剛這樣想,她的頭發就披下來了。
  無怪乎她這些年站在埃爾金大理石上供英國貴族們娛樂,而又遭到他們半信半疑的眼光,實在叫她厭倦。現在,在你眼前出現的,是一系列的塔納格拉的塑像,是雅典神廟的隊列;是骨灰瓮和墓碑上戴花冠的悲哀女神;是酒神女祭司的放浪形骸。看起來你們是在觀看她,實際上你們觀看的是人為技藝尚未插入之前人類天性的全部活動景象。
  鄧肯女士承認:她整個的一生都在努力返回到古代,發現在悠久歲月的迷宮中丟失了的淳朴自然。
  “在我們偏偏稱為异教的遠古時代,每一种感情都有相應的表現動作,”她說。“靈魂、肉体、思想渾然一体,合作協調。瞧,雕塑家的妙手抓住和表現出來的那些古希腊男女的形象,簡直不像是人工斧鑿出來的倔強大理石,你几乎可以說出他們想跟你說什么話,只要他們開口;即使他們不開口,那又有什么關系呢?因為你也完全知道他們想說什么。”
  然后,她停一會儿,變成了一個舞蹈的精靈、一座琥珀的雕像,時而高擎酒杯向你敬酒;時而把玫瑰花瓣撒在雅典神廟之前;時而在愛琴海紫紅色的波浪頂尖上游泳。
  藝術雜志編輯瑪麗·羅伯茨欣喜若狂地說出了以下一段話,鄧肯女士認為這是她所讀過的對她全部創作的最滿意的總結:
  “當伊莎多拉·鄧肯翩翩起舞的時候,人們的精神仿佛回到了遠古時代,世界初創的時代。那時候,人們以形体之美做為自由表現偉大靈魂的手段,運動的韻律和聲音的韻律融合為一,人体的動作与風和海洋的運動協調一致,女人手臂的姿勢猶如玫瑰花瓣的開放,而她的腳在草地上踩踏,猶如樹葉飄然落地,當宗教的、愛情的、愛國的、犧牲的或者欲望的整個熱情,合著古弦琴、豎琴或者鈴鼓的節奏表現出來的時候,當男男女女在他們的家庭爐旁和神的面前,或者走出家門在森林中和在海邊,身上充滿了生命的歡樂,以宗教式的狂熱跳起舞來的時候,那就必然是:人類靈魂的每一個強烈的、巨大的或者美好的沖動,都從精神傾瀉出來而化為身体,与宇宙的節奏和諧一致,完美無瑕。”
  巴納德建議她留在美國,伊莎多拉·鄧肯听從了他的勸告,并為此感到慶幸。因為有一天,有個人來到她的工作室,以后由于他,伊莎多拉才獲得了美國觀眾的熱情愛戴。這人就是沃爾特·丹羅希。
  丹羅希是一位僑居美國的德國作曲家、指揮家。從1891年至1928年,他一直擔任紐約交響樂團的音樂指導和首席指揮。他曾看過她在克萊特里昂劇院用舞蹈表現貝多芬的第七交響曲。那次的樂隊又小又糟,但他卻想到,如果配上他那個优秀的樂隊,由他自己精心指揮,這個舞蹈的效果將會多么了不起。
  丹羅希建議伊莎多拉12月在大都會歌劇院登台連續演出,她欣然同意了。
  結果果然如他所料。首演時,查爾斯·弗羅曼想訂一個包廂,但是他很惊异地發現劇場的座位已經被搶訂一空。這次經驗證明,不管那位藝術家多么偉大,如果沒有合适的環境,即使是最偉大的藝術也會化為泡影。埃莉諾拉·杜絲第一次到美國巡回演出就是如此,由于經理工作很糟,表演的時候劇場里几乎空空如也,于是她覺得美國人永遠也不會欣賞她的藝術。但是,當她1924年重返美國的時候,從紐約到舊金山,到處受到熱烈歡迎。
  令伊莎多拉·鄧肯感到非常自豪的,是有一個由杰出的沃爾特·丹羅希指揮的八十人大樂隊伴隨她去巡回演出。這次巡回演出特別成功,因為整個樂隊上上下下都充滿著一种友好的感情,對指揮、對伊莎多拉都是如此。伊莎多拉和丹羅希非常一致,當她站在舞台上跳舞的時候,似乎她的每一根神經都跟樂隊、跟這位杰出的指揮連成一体,息息相通。
  她和丹羅希之間有一种密合無間的默契。他的每一個手勢,伊莎多拉都立刻感覺到一种与之呼應的顫動。只要漸強樂句上他一增加音量,她內在的生命力馬上增長、洋溢,化為一個個動作——因為每一樂句都成為音樂律動,她的整個身心也跟他一起和諧震顫。
  有時候,伊莎多拉從舞台上望下去,看見丹羅希的巨額俯覽總譜,就覺得自己的舞蹈的确像是雅典娜的誕生。
  在美國的這次巡回演出大概是伊莎多拉·鄧肯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自然,她還是為鄉愁所苦。每當表演第七交響樂的時候,伊莎多拉眼前便出現一幅圖畫:她的學生們成年以后,和她一起用舞蹈來表現這部音樂的時候,該是什么樣子?因此,這還不是完全的快樂,而是對未來的更大快樂和希望。也許,生活中并沒有完全的快樂,而只有希望。
  在華盛頓,伊莎多拉·鄧肯遇到了一場急風暴雨——几位部長以激烈的言辭反對她的舞蹈。
  后來有一天日場,羅斯福總統出人意外親臨包廂,來看她的演出。他很喜歡伊莎多拉的演出,每一節目演完之后都帶頭鼓掌。后來他在給一位朋友的信中寫道:
  “這些部長從伊莎多拉的舞蹈中能找到什么害處呢?在我看來,她像是一個跳著舞穿過晨曦沐浴的花園采摘想象之花的天真無邪的孩子。”
  報紙援引了羅斯福總統這段話,使那些說教者們大為羞愧,而大大地幫助了伊莎多拉的巡回演出。
  事實上,全部巡回演出都是极為愉快的,各方面都一帆風順。伊莎多拉覺得,再也沒有比丹羅希更好心腸的經理人或者更可愛的伙伴了。
  丹羅希的气質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藝術家的气質。休息的時候,他總是高高興興地吃一頓美餐,彈彈鋼琴,一彈就是几個小時,從不疲倦,而且總是和藹可親、輕松愉快。
  回到紐約以后,銀行里伊莎多拉·鄧肯的名下有了相當可觀的存款。如果不是總在為她的小寶寶和她的學校牽腸挂肚,她一定永遠不會离開美國。但是,一天早晨,伊莎多拉·鄧肯終于在碼頭上,向朋友們告別,回到歐洲去了。
  在巴黎,伊麗莎白帶著學校的二十個學生和伊莎多拉的小寶寶來迎接伊莎多拉·鄧肯的歸來。
  伊莎多拉高興至极——六個月沒有見到她的小寶貝了!當嬰孩看見她的時候,用奇怪的眼色望著她,然后哭了起來。伊莎多拉也哭了。她一下子把孩子抱在怀里。還有另一個孩子——她的學校,孩子們長高了。這是一次美妙的重逢,他們一起跳舞唱歌,玩了整整一個下午。
  著名藝術家呂尼·波負責伊莎多拉·鄧肯在巴黎的演出事務,他曾把埃莉諾拉·杜絲、蘇珊·德勃雷和易卜生引荐給巴黎。他認為伊莎多拉的工作需要有良好的陪襯,于是訂下了歡樂劇場,請了科隆樂隊,由科隆指揮,結果轟動了全巴黎。一些大詩人,如亨利·拉維丹、皮埃爾·米爾、亨利·德·萊尼埃等,都熱情洋溢地寫了贊美她的文章。
  巴黎滿面春風地迎接了伊莎多拉·鄧肯一行人。她的每一次演出,都坐滿了藝術界、知識界的名流。那時,伊莎多拉似乎快要實現自己的夢想了,開辦她渴望的學校看來也易如反掌。
  在丹東路五號,他們租了兩個大套間,伊莎多拉住在一樓,學生們和保育員住在二樓。
  有一天,在日場快要開演之前,伊莎多拉飽受了一場惊嚇。她的小寶寶突然噎住了,并且咳嗽不止。伊莎多拉怕孩子患了可怕的喉頭炎,于是叫了一輛出租汽車,跑遍了巴黎,終于找到了一個著名的儿科專家。他慨然應允跟她一起到她的住處,并很快就讓伊莎多拉放了心,說這不是什么大病,只不過是普通的咳嗽而已。
  她的演出遲了半個小時。科隆在這段時間里演奏音樂以饗觀眾。
  整個下午,伊莎多拉跳舞的時候,總是由于憂懼而戰栗。她太喜歡自己的孩子了,要是她有個三長兩短,伊莎多拉就活不下去了。
  那個季節最盛大的事件就是布里森舞會。巴黎文學、藝術界全体名流都接到了邀請。每個人都以各种作品主人公的身份來參加舞會。伊莎多拉扮的是歐里庇得斯悲劇中的酒神女祭司。穆奈-絮利穿著希腊長袍,化妝成酒神狄俄尼索斯。伊莎多拉和他一起跳舞。跳了整個一個晚上——或者說,至少她是圍著他跳了舞,因為這個了不起的穆奈看不起現代舞。
  伊莎多拉和他一起跳舞的事。后來傳開了,好像他們干了什么丟人現眼的事,其實這純粹是冤枉,伊莎多拉不過使這位偉大的藝術家理所應當地有几個小時的消遣而已。她那种美國人的單純,在那天晚上竟然震動了巴黎!
  伊莎多拉又到了經濟崩潰的邊緣了。以她的收人,已不可能支付那發展中的學校的浩大開支。她掙來的錢,一方面得用來供養和教育四十個孩子——二十個在德國,二十個在巴黎——此外還得資助別人。
  有一天,她開玩笑地對姐姐伊麗莎白說:“這樣下去不行!我的銀行存款已經超支了。要把學校繼續辦下去,非得找一位百万富翁支持才行。”
  她一說出這個愿望,愿望就纏住她不放。
  “我一定要找個百万富翁!”這話伊莎多拉一天重复上百次。開始是玩笑,后來就真的急切希望它實現了。
  在歡樂劇院特別成功的一場演出之后的第二天清晨,伊莎多拉穿著晨衣在照鏡子,剛用卷發紙把頭發卷上,戴著花邊小帽,准備下午的日場演出。這時侍女拿來一張名片,上面印著一個顯赫的名字,帕里斯·辛格。伊莎多拉腦子里突然高興得唱起歌來:“這就是我要的百万富翁。”
  “請他進來!”她欣喜地說。
  他進來了,身材修長,一頭金色鬈發,留著胡須。伊莎多拉·鄧肯一下子就猜出他是帕里斯·辛格。
  “誰想當我的騎士?”他說話聲音迷人,似乎有點害羞。
  “他像個戴著假胡須的大孩子,”伊莎多拉心里想。
  “您不認識我,可我經常為您美妙的藝術鼓掌,”他說。
  伊莎多拉產生了一個奇异的感覺:這個人似曾相識。在哪儿見過呢?好像是在夢里見過。她記起了波利尼亞克親王的葬禮;當時她還是個小姑娘,哭得很傷心,初次參加法國喪禮,還不習慣;親王的親屬排成長隊,站在教堂旁邊的過道上。有人把她向前推,“得去握手!”他們小聲說。于是,為了克制失去這位親愛的朋友的悲傷,伊莎多拉和這些王親們—一握手。伊莎多拉記得她突然看到一個人的眼睛,那就是現在站在她面前的這位高個子。就是他!
  他們是在教堂的一個棺材旁邊初次相遇的,這真不是幸福的預兆!不管怎樣,從那時起,伊莎多拉就認為他就是自己的百万富翁。
  “我欽佩您的藝術,欽佩您辦學校的勇气。我是來幫助您的。我能做什么呢?比方說,您是不是愿意跟所有這些跳舞的孩子們一起到里維埃拉海濱的一所小別墅去,在那儿編几出新的舞蹈呢?開支您不必操心,我愿意全部負擔。您干了一件了不起的工作,您一定很累了,現在讓我來替您挑這副擔子!”帕里斯·辛格發出邀請。
  不到一星期,伊莎多拉的這支小隊伍便坐上頭等車廂,向著大海,向著陽光奔馳而去。
  帕里斯·辛格滿面春風,一身白衣服,來車站迎接她們,把她們帶到海濱一所別墅里。
  從別墅的陽台上,他指著他那白色翼艙的游艇給她們看:
  “這艘船名叫‘艾麗西亞夫人號’,”他說。“不過現在我們要把它改名為‘艾麗絲號’了。”
  孩子們穿著輕飄飄的藍色舞衣,雙手捧著鮮花和水果,在柑子樹下跳舞。
  帕里斯·辛格對孩子們和藹可親,關心每個人,竭力使人人過得舒适。他對孩子們的這种熱忱,使伊莎多拉不僅對他充滿感激心情,還產生了新的信任感。以后天天接触到他,他的魁力對她愈來愈大,不久就變成了一种強烈的感情。不過,她只是把他當成自己的騎士看待,遠遠地對他頂禮崇敬,几乎完全是一种精神關系。
  孩子們跟伊莎多拉一起住在博利歐的一所別墅里,而帕里斯·辛格則住在尼斯一家豪華的大飯店里。他不時請伊莎多拉跟他一起進餐。
  當她穿著朴素的舞服,在那里發現他的旁邊有一位穿著華麗長袍、滿身珠光寶气的女人時,感到非常不安,立即意識到那個女人就是自己的敵人,使她充滿著恐懼。
  后來事實證明,伊莎多拉的恐懼确有根据。
  一天晚上,帕里斯·辛格在夜總會舉行了一次盛大的狂歡舞會。他給每個來賓准備了一套用輕柔飄拂的緞子做的化裝舞衣。
  穿化裝舞衣對于伊莎多拉來說還是生平第一次,參加公開的假面舞會也是第一次。這真是一次狂歡節日。但對伊莎多拉有一塊陰云——那滿身鑽石的女人也穿著一件化裝舞衣來到舞會上。瞧見她,伊莎多拉心里很不是滋味,難受得很。但是后來又和她狂亂地跳起舞來。愛与恨就是如此近似,難以區分。直到舞會主持人碰碰她們的肩膀,說不允許這么做,她們才分開。
  也就是在這場舞會之間,有人叫伊莎多拉去接電話。在電話里,伊莎多拉得知她的一個名叫埃里卡的學生突然得了喉炎,病得很嚴重,恐怕有生命危險。
  伊莎多拉從電話間直奔帕里斯·辛格的餐桌,叫他快到電話間來,他們必須打電話請醫生。
  就在那個電話間附近,在為孩子擔憂的共同心情的壓力下,他們之間的堤防崩潰了,兩人的嘴唇第一次碰到一起。
  接下來,他們一秒鐘也沒有浪費,帕里斯·辛格的汽車就在門口。他們仍然穿著化裝舞衣,坐上汽車,找了個醫生,直駛博利歐別墅。
  小埃里卡窒息著,臉憋得發紫。伊莎多拉和帕里斯·辛格嚇呆了,在床邊等待著診斷的結果。兩小時過去了,窗戶上微微出現曙光,醫生宣布孩子已經脫險。他們倆籟籟流下的眼淚,把臉上的化裝油彩都溶化了。
  帕里斯·辛格摟著伊莎多拉說:“勇敢些,親愛的!咱們回去陪客人吧!”
  在回去的路上,他在汽車里緊緊摟著她小聲說:“最親愛的,哪怕只是為了這一個晚上,這次難忘的經歷,我也要永遠愛你。”
  在夜總會里,時間過得非常快,絕大部分客人都沒有發現伊莎多拉和帕里斯·辛格曾經离場。
  不過,有一個人卻一分一秒地計算著時間,就是那個渾身都是鑽石的小女人。她是以嫉妒的目光看著他們离開,當他們返回大廳的時候,她從桌上抓起一把餐刀,扑向帕里斯·辛格。幸虧帕里斯·辛格及時發現她的意圖,緊緊抓住她的手腕,一轉眼就把她高高舉起抱了出去,送到女賓休息室。
  整個事件好像是一場玩笑,是狂歡節事先安排好的一個節目。他在那儿把這女人交給仆人,簡簡單單地說,她有點歇斯底里,需要喝點水,然后若無其事、興高采烈地回到舞廳。
  的确,從那時起,整個晚會的歡樂气氛更為高漲。清晨五點鐘,大家的情緒簡直達到了頂點。伊莎多拉如痴如狂,熱情奔放,和馬克斯·迪爾雷跳了狂放的探戈舞。
  太陽出來,狂歡舞會才告結束。那個渾身鑽石的女人獨自一人回到她的旅館,帕里斯·辛格則留下來跟伊莎多拉在一起。
  他對孩子們的慷慨大方,對小埃里卡病情的擔憂和勞累,這一切贏得了伊莎多拉對他的愛。
  第二天早晨,帕里斯·辛格向伊莎多拉建議,乘坐他重新命名的游艇去旅行。他們帶著伊莎多拉的小女儿,把學校留給保育員們照看,乘船直駛意大利。
  一切金錢都會帶來災禍。有錢人的快樂維持不了二十四小時。
  如果伊莎多拉早知道和她共處的這個男人的心理狀態跟寵坏了的孩子似的,自己一言一行都小心謹慎,順他的心意,那就一切都會順利。但是伊莎多拉當時太年輕幼稚,不懂得這些。她喋喋不休地給他解釋自己對生活的看法,談柏拉圖的《理想國》,談卡爾·馬克思,談世界的總改造。至于講這些話造成多大的惡果,她卻絲毫沒有想到。
  帕里斯·辛格這位宣稱因為伊莎多拉勇敢和大方而愛的男人,發現帶到自己游艇上來的竟是一個狂熱革命者,就愈來愈惊慌了。他逐漸了解到,他不能使她的激進思想和他的宁靜心情有協調一致。
  一天晚上,當他問伊莎多拉最喜歡哪首詩的時候,這种矛盾發展到了頂點。
  伊莎多拉·鄧肯高高興興地給他朗讀沃爾特·惠特曼的《大路之歌》,浸沉于狂熱之中,卻沒有注意到對他起了什么作用。可是,當她抬頭一看,卻惊訝地發現他那漂亮的面孔都气得變了形。
  “什么亂七八糟的!”他大聲說。“這伙窮骨頭永遠得餓肚子!”
  “你難道看不出,”伊莎多拉喊道,“他憧憬著自由美國?”
  “滾它的憧憬吧!”他說。
  伊莎多拉突然明白,他對美國向往的只是使他大發其財的那十几爿工厂。
  但是女人就是如此反复無常,她和他多次這樣爭吵,吵完了,還是投入他的怀抱。在一陣狂暴的愛撫下,使她忘掉了一切,還自我安慰地想,他會睜開眼睛明白過來的。那時,會幫助她為民眾的孩子辦偉大的舞蹈學校的。
  与此同時,他們乘坐的豪華游艇在地中海碧波上蕩漾,破浪前進。
  伊莎多拉的确仍舊沉醉在愛情之中,心蕩神怡。然而,她還時時想到那些鍋爐房的火夫、船上的五十個水手、船長和大副——所有這些巨大的耗費,都僅僅是為了兩個人的快樂。她想,這种日子多過一天都是工作的損失,然后就下意識地感到不安。有時候,伊莎多拉把這种豪華奢侈的舒适生活,終日宴樂、滿不在乎地縱情享樂的情景,同她早年的困苦掙扎對比,真是天上地下。她頓時整個身心都感到豁然開朗,猶如黎明的曙光化為炎炎白日。
  他們在龐培過了一天。帕里斯·辛格出了個浪漫的主意,想看伊莎多拉于月光下在帕斯頓神廟前跳舞。他雇了一個那不勒斯小樂隊,讓他們到神廟那儿去等他們。那天正好赶上一陣夏天的暴風雨,大雨傾盆,一連兩天游艇出不了港。當他們最后到達帕斯頓神廟時,全体樂師淋得像落湯雞,十分可怜地坐在神廟的台階上,足足等了他們24個小時。
  帕里斯·辛格叫來了几十瓶酒,一只燒羊羔。他們按照阿拉伯人的方式用手抓羊肉吃。餓煞了的樂師們吃喝過量,加上在神廟等得疲勞不堪,所以一個個都沒法演奏了。赶巧又下起了朦朦細雨,他們都上了游艇,直開那不勒斯。樂師們還想鼓起勇气,在甲板上演奏一番,但是船開始顛簸,他們一個個臉色發青,只好回到船艙里去了。
  在帕斯頓神廟月光下跳舞的浪漫主意,就這樣完結了。
  帕里斯·辛格還想繼續在地中海航行,但伊莎多拉想起了和俄國經理人訂下的演出合同。雖然自己對這次演出很勉強,但她什么懇求也不听,還是決定遵守合同。
  帕里斯·辛格把她送回巴黎,他本想和伊莎多拉一起去俄國,但是怕不容易搞到護照。于是他在伊莎多拉的房間里擺滿了鮮花,兩人親親熱熱地告了別。
  与心愛的人分手,雖然离愁別緒使人柔腸寸斷,但是他們同時也体驗到一种終獲自由的感覺。
  伊莎多拉這次到俄國巡回演出,和往常一樣,极為成功。但是,中間發生了一件成為悲劇的事情,盡管后來的結果倒像是喜劇。
  一天下午,克萊格來看伊莎多拉。在那一瞬間,她几乎相信,無論是學校也好,帕里斯·辛格也好,都不在話下,重要的只是与克萊格重逢的喜悅。
  克萊格情緒很高,他正在為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藝術劇院上演《哈姆雷特》。那個劇院的全体女演員都愛上了他,男演員也喜歡他的英俊洒脫、親切和藹和非凡精力。他總是向他們大談戲劇藝術,一談就是几個鐘頭,而他們也總是竭力跟上他的一切奇异想象。
  當伊莎多拉看見他的時候,感到他依舊是那么迷人,那么有魅力。如果她當時不是帶著一位可愛的女秘書,事情恐怕是另一种結局了。
  在他們就要動身去基輔的最后一天晚上,伊莎多拉設便宴招待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克萊格和她的女秘書。
  吃著,克萊格問伊莎多拉是否打算留下來跟他在一起。由于她無法立刻回答,他又像過去那樣大發脾气,一把把她的女秘書從椅子上抱起來,帶到另一個房間,把門鎖上了。
  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當時嚇得要死,竭力勸說克萊格把門打開。當他看到勸說無效時,他們只好赶到火車站去,但是火車已經在十分鐘以前開走了。
  伊莎多拉和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回到他的寓所,都感到沮喪,無精打采地談了談現代藝術,想把克萊格這樁事岔開。可是伊莎多拉看得出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對克萊格這种行徑感到很苦惱、很震惊。
  第二天,伊莎多拉·鄧肯乘火車到基輔。
  過了一些日子,他們回到巴黎。帕里斯·辛格迎接了伊莎多拉一行。
  帕里斯·辛格在伏日廣場有一套房間。他把她帶到那里,放倒在一張路易十四時代的床上,吻抱愛撫,熱烈得簡直使她透不過气來。兩人在一起瘋狂地做愛。
  伊莎多拉覺得他好像是眾神之神宙斯,可以隨意變成种种不同的化身,時而又覺得他是一頭公牛,或是一只天鵝,時而又是一陣金光燦爛的陣雨。而她自己呢?被這种愛情擁托而起,漂浮在浪花之上,乘著白色雙翼,心蕩神漾,飄飄蕩蕩,以奇异的方式被誘惑,化為一朵金色云彩而成為尊神。
  在巴黎城所有好的飯店里,帕里斯·辛格像一個國王似地受人侍候,人人對他彎腰屈膝,竭力奉承。所有的飯店領班、所有餐館的廚師爭先恐后向他逢迎討好。這也難怪,因為他揮金如土,有真正的帝王气派。
  伊莎多拉在這里第一次懂得了“罐燜子雞”和“淡味子雞”有區別,她舌頭上潛在的神經和味覺覺醒了。她學會了品嘗佳釀,了解它的年代,知道了哪一年的陳釀和哪一种原封最精美。此外,她還懂得了許多以前忽視了的東西。
  伊莎多拉平生第一次來到最時髦的時裝店,看得她目眩神迷。在此以前,她總是穿一件小小白色舞衣,冬天是毛的,夏天是亞麻的,現在卻要訂做華麗的衣衫,還要穿戴起來。這樣的誘惑不可抗拒,伊莎多拉真是渾身酥軟了。不過伊莎多拉倒有一個借口:這個裁縫与眾不同,簡直是個天才,他能夠像創造一件藝術品那樣,把一個婦女打扮得漂亮無比。
  伊莎多拉·鄧肯開始從神圣的藝術轉人世俗的藝術。
  這一切滿足,也有相反的反應——伊莎多拉患上了神經衰弱。
  一天早晨,她和帕里斯·辛格一起愉快地在布洛尼樹林散步,他臉上掠過一絲恍惚、悲哀的表情。伊莎多拉覺察到了,不禁感到擔心。當她問他是怎么回事的時候,他說:“總是看到我母親躺在棺材里的面容。不論我到哪儿,都看見她那張臉。既然人最后總是要死的,活著有什么意思呢?”
  伊莎多拉意識到:富裕和豪華都不會使人滿足!對于有錢的人來說,在生活中要做出有意義的事情,的确更為困難。伊莎多拉總看見那艘游艇在港灣里等著,引誘她到蔚藍色海洋去邀游。
  那個夏天,他們是坐著游艇到布列塔尼附近的海上度過的。海上時常波濤洶涌,伊莎多拉受不了,只好离船乘汽車,跟著游艇沿著海岸前行。帕里斯·辛格堅持留在船上,但是他也很不适應于航海,經常暈船,吐得臉都發綠了。在伊莎多拉看來,有錢人的享受不過如此。
  9月份,伊莎多拉帶著孩子和保姆去威尼斯,單獨和她們一起待了几個星期。
  有一天,她到圣馬可大教堂去,獨自坐在那儿凝視著金色和藍色的圓屋頂。忽然,她仿佛看到了一個小男孩的臉孔——一個天使的臉蛋儿:大大的藍眼珠,一頭金發像光環似地圍在頭上。
  然后,她到里多海灘,跟小迪爾德麗坐在那儿玩。
  伊莎多拉一連數日陷入沉思。在圣馬可大教堂的那种幻想,使她的心情充滿著快樂与不安。她戀愛過,但是現在伊莎多拉知道,男人的所謂愛情,不過是朝三暮四和自私的任性而已,而遭殃的是她的藝術。她是用犧牲她的藝術和工作換來的。
  于是,她開始緬怀她的藝術、她的工作、她的學校來了。眼前的人世生活与自己的藝術夢想相比,實在是個累贅,她想。
  伊莎多拉·鄧肯相信,每個人的生活中都有一條上升的精神曲線,依附并加強這條線。對于她自己,這條精神線就是她的藝術。伊莎多拉的生活中只有兩個契机——愛情和藝術——而愛情常常毀滅藝術;藝術的迫切要求又常常給愛情帶來悲劇的結局。
  兩者不能協調,總是在不斷地斗爭著。
  在這樣六神無主和精神苦惱中,她到米蘭去找一位當大夫的朋友,向他和盤托出了自己的問題。
  “咳,真是荒唐!”他大聲說。“你是舉世無雙的藝術家,竟然又要冒險使世界喪失你的藝術嗎?這根本不行。請你接受我的忠告,不要干這种違反人性的罪惡行為!”
  听了他的話,伊莎多拉仍然苦惱,猶豫不決,甚至一度反感透了:一方面她覺得不應該再讓自己的身体變形,因為她的身体是藝術的工具;另一方面她卻再次為回憶和希望所苦,為幻覺中那個小天使的臉蛋——她儿子的形象所苦。
  伊莎多拉請帕里斯·辛格給她一小時做決定。
  在旅館的臥室里,她看見牆上有一幅畫,上面是穿著十八世紀長袍的一個女人,那可愛然而無情的眼睛直視著她。伊莎多拉目不轉睛地盯著她,她的眼睛看起來是在嘲笑伊莎多拉,似乎在說:“不管你怎樣決定,反正都是一樣。我曾經有光采照人的美貌,但死亡吞沒了一切——一切——你干嗎要受這個罪:重新把生命帶到世界上來,只是為了讓它被死亡吞沒?”
  照片上的眼睛變得更加無情,更加膽沉,伊莎多拉更為苦惱,更為痛苦了。她雙手捂住眼睛不看她,努力地思考,做出決定。她淚眼模糊地向照片上的眼光乞求,但是對方毫無怜憫的表示,仍然無情地嘲笑著她。
  伊莎多拉終于站起來,對那雙眼睛說:“不,你難不住我。我相信生活,相信愛情,相信神圣的自然法則。”
  那雙冷酷無情的眼睛突然閃現出一道可怕的嘲笑的光芒。這是幻想,還是真的?
  帕里斯·辛格重新進來,伊莎多拉把自己的決定告訴了他。從此以后,什么也改變不了她的決定了。
  伊莎多拉回到威尼斯,手里抱著迪爾德麗,輕聲地對她說:“你快有一個小弟弟了。”
  迪爾德麗高興地拍手笑道:“啊,真好,真好!”
  “是的,是的,那太好了!”伊莎多拉說。
  伊莎多拉給帕里斯·辛格發了一封電報。他立刻赶到威尼斯。他很高興,充滿著歡樂、愛情和溫柔。
  伊莎多拉·鄧肯和沃爾特·丹羅希訂了第二個演出合同,10月份乘船去美國演出。
  帕里斯·辛格從來沒有到過美國,因此非常高興。他也有美國血統。他訂了船上最大的一套房艙,沿途他們的享受不啻王侯。跟百万富翁一起旅行确實省事,這是伊莎多拉的新感受。他們在這艘船上有一套最豪華的大餐間,人人見了他們都得閃避左右,鞠躬行禮。
  當時的美國還有一條法律和慣例,不允許一對情人一起旅行。但是當一個人非常非常有錢的時候,這些小小麻煩也就迎刃而解了。
  這次美國旅行對于伊莎多拉來講是最愉快、成功和順利的。因為有了錢,就能賺更多的錢。直到1月份的一天,一位太太到化妝室來,很不安地大聲對伊莎多拉說:“親愛的鄧肯小姐,坐在頭排的觀眾把你的身子瞧得一清二楚。你再這樣下去可不行啊!”
  伊莎多拉回答說:“啊,親愛的夫人,那恰恰是我的舞蹈所要表現的——愛情——婦女——孕育——春天!您知道波提切利的名畫《丰收大地》、《怀孕的优美三女神的舞蹈》、《圣母瑪麗亞》,還有《怀孕的和風女神》嗎?万物都在閃閃而動,都在創造新生命,這就是我的舞蹈要表現的一切……”
  這位太太听了這些話,顯得莫名其妙。但是伊莎多拉一行還是認為旅行演出最好到此為止,回歐洲去,因為伊莎多拉當時的体態的确太明顯了。
  伊莎多拉·鄧肯非常高興,因為奧古斯丁和他的小女儿也和他們一起回歐洲。奧古斯丁已經同他的妻子分居。
  經過途中在埃及的逗留觀光之后,伊莎多拉一行回到了法國。他們在維爾弗朗什登岸。
  為了度過這個季節,帕里斯·辛格租了一座寬敞壯麗的別墅。這座別墅有層層平台順坡而下直達大海。他還是那樣性急,興沖沖地在弗拉角買下了一塊地皮,打算建造一棟巨大的意大利式城堡。
  帕里斯·辛格一反尋常地煩燥不安,忙忙碌碌,不是忙著去弗拉角買土地,就是星期一乘快車去巴黎,星期三回來。
  伊莎多拉安靜地留在藍色的海洋之濱的花園里,沉思著把生活与藝術分開來的奇怪的界限究竟在哪里?她也時常思忖一個女人是否确實能當一個藝術家?因為藝術是個嚴厲的主人,它事事苛求,而一個熱戀中的女人卻是放棄一切而只要生活的。總之,伊莎多拉·鄧肯已是再次和她的藝術完全隔絕了。
  1910年5月1日早晨,陽光燦爛,海水碧藍,万物欣欣向榮。在充滿歡樂的气氛中,伊莎多拉生下了她的儿子。
  迪爾德麗來到母親的房里,她那可愛的小臉蛋洋溢著光輝。
  “啊,多可愛的小男孩。媽媽,您別為他操心,我要天天抱他,照看他。”
  伊莎多拉·鄧肯又一次怀抱嬰儿躺在海濱,不過這一次不是在那狂風怒號的瑪麗亞別墅,而是在一所宏偉的大廈里;不是在那個陰沉不平靜的北海,而是在蔚藍色的地中海之濱。
  回到巴黎后,帕里斯·辛格問伊莎多拉要不要舉行一次盛大宴會。請請她所有的朋友,并且要她開一個節目單,由她全權處理節目安排。
  在伊莎多拉看來,有錢人似乎從來不知道怎樣娛樂,如果他們舉行宴會,那也和貧窮的看門人請客吃飯一樣,沒有多大區別。而她早就想過,一個人要是有錢,宴會該怎么辦才可以辦得十分出色。于是,伊莎多拉就照這种想象去准備了。
  按照伊莎多拉的想法,客人們在下午四點到達凡爾賽。在那里的一所花園里,准備了大帳篷,帳篷下面有各式各樣的食品,從魚子醬、香擯酒到茶和點心,應有盡有。然后,在一大片空地上,科隆樂隊由皮埃內指揮演奏理查德·瓦格納的作品。音樂會以后,是一場丰美的正筵。一道道山珍海味、珍饈佳肴,客人們一直吃到半夜。園地里處處燈火輝煌,如同白晝,人們合著維也納樂隊的曲子跳舞,直到將近天明。
  伊莎多拉認為,如果一個有錢人一定要花錢讓他的朋友們高興,就應該這么辦。
  所有的巴黎社會名流和藝術家都出席了這次宴會,而且的确非常欣賞。
  但是這次宴會有一點奇特之處,雖然伊莎多拉安排的一切都是為了讓帕里斯·辛格高興,并且花了五万法郎,但是帕里斯·辛格自己卻沒有出席。
  在宴會開始前大約一小時,伊莎多拉接到一封電報,說是他突然有病不能來了,叫她在他不在場的情況下招待客人。
  有錢人要找到快樂,就像西西弗斯企圖從地獄里把石頭推上山一樣辦不到。
  這年夏天,帕里斯·辛格心血來潮地對伊莎多拉說,他們應當結婚,盡管伊莎多拉反對,說她一向是不贊成結婚的。
  伊莎多拉說:“一個藝術家要結婚是多么愚蠢!而且,我是要環游世界過此一生的,那你怎么能夠一輩子坐在特別包廂里觀賞我跳舞嗎?”
  他回答說:“要是咱們結了婚,你就不用到處旅行了。”
  “那咱們干什么呢?”伊莎多拉反問道。
  “咱們在倫敦我的家里,或者在鄉下我的別墅里舒舒服服地過日子。”
  “那以后咱們又該干什么呢?”
  “以后就坐游艇去玩。”
  “那以后咱們又該干什么呢?”
  他建議他們試試過三個月這樣的日子。
  “如果你不喜歡這樣,那我實在太奇怪了,”他說。
  于是,那個夏天他們就搬到英國德文郡去了。那儿有一座极為出色的大別墅,是帕里斯·辛格仿照凡爾賽宮和小特里安龍宮建造的。里面有很多臥室和浴室,許多套間,全歸伊莎多拉支配。車庫里有十四輛汽車,港口有一艘游艇。但是伊莎多拉沒有考慮到天是會下雨的,而英國的夏季整天下雨。
  英國人對此似乎毫不在乎。他們起床之后就用早餐,吃雞蛋、咸肉,或者火腿、腰子、麥片粥,然后披上雨衣,在潮濕的鄉下走走。到午飯時回來,吃許多道萊,最后一道是德文郡奶油。從午飯到下午五點,他們去睡覺。五點鐘,他們下樓來吃茶點,有各种點心,還有面包、黃油,有茶,還有果醬。吃完茶點,他們玩橋牌,然后才進人一天中真正的重要事情——整裝吃晚餐。他們都以晚禮服盛裝出現在這個時刻:女士們袒胸露肩,紳士們襯衫領子硬梆梆,入席把二十道菜都吃光。酒足飯飽之后。才輕松愉快地談點政治,或者隨便聊聊哲學,一直到告退去睡覺。
  這种生活使伊莎多拉非常厭倦。過了三兩個星期,她實在是絕望了。
  帕里斯·辛格發現伊莎多拉一天比一天情緒低落,便對她說:“你干嗎不再跳舞——就在這個跳舞廳里跳呢?”
  伊莎多拉看著那些壁毯和油畫,說道:
  “在這些東西的面前,在油光光的打蜡地板上,我可一點舞姿也做不出。”
  他說:“要是僅僅是這些東西妨礙你,那就把你的幕布和地毯拿來吧!”
  于是伊莎多拉派人去把她的幕布拿來挂在壁毯上,把地毯舖在打蜡地板上。
  “可我得有一位鋼琴伴奏呀!”她又想起了此事。
  “那就叫人去請一位琴師來,”帕里斯·辛格說。
  于是伊莎多拉便又發一個電報給科隆:“在英度夏,需工作,速派琴師來。”
  科隆的樂隊里有位第一小提琴手,相貌奇特,頭很大,而且還在長得難看的身軀上面來回擺動。這位第一小提琴手還擅長彈鋼琴。
  但是這個人十分不討伊莎多拉喜歡,不論什么時候看到他或者碰到他的手,都使她產生一种心理上的絕對厭惡之感。以前每次伊莎多拉都請科隆不要帶他來見她,科隆卻說此人很崇拜她。但伊莎多拉告訴他,她對此人的厭惡感覺是無法抑制、無法忍受的。一天晚上,科隆病了,不能指揮樂隊為我的《抒情狂歡節》舞蹈伴奏,就讓這個人替他指揮。伊莎多拉气极了,說:“要是他為我指揮樂隊,我就不能跳舞。”_
  他到化妝室來見伊莎多拉,淚汪汪地瞧著她說:“伊莎多拉,我很崇拜你,讓我就指揮這一次吧!”
  “不,我必須跟你講清楚,你的模樣太使我厭惡了,”伊莎多拉不客气地說。
  听了這些話,他失聲痛哭起來。
  觀眾正在等待開演,于是只好由皮埃內來暫代指揮。
  在一個雨天,伊莎多拉收到科隆回電:“已派琴師,X日X時到。”
  伊莎多拉到車站,看到從火車上下來的竟是那位她特別厭惡的先生,感到异常惊奇。
  “科隆怎么能叫你來呢?他知道我厭惡你的,”伊莎多拉說。
  琴師用法語結結巴巴地說:“小姐,請您原諒,是親愛的大師派我來的……”
  當帕里斯·辛格知道鋼琴師是何許人以后,對伊莎多拉說:“至少我是沒有理由嫉妒了。”
  帕里斯·辛格仍然覺得自己還在遭受疾病的困扰,所以他在大別墅里安排了一位大夫和一位有經驗的護士照料他。他們特別強調伊莎多拉的行動影響了他。于是她被安置在別墅里遠遠一頭的一個房間里,并且告訴她在任何情況下都不許去打扰帕里斯·辛格,讓他每天都在自己的房間里度過,吃米飯、通心粉和喝水。醫生每小時來給他量一次血壓。
  這一切都大大地增加了伊莎多拉的焦躁不安,再加上沒完沒了下雨,致使發生了一件异乎尋常的事。
  為了解除煩悶,驅散苦惱,伊莎多拉開始和那位琴師一起工作,盡管她非常地厭惡他。當他伴奏的時候,伊莎多拉就用一道屏幕把他圍起來,對他說:
  “我覺得你說不出的討厭,我一看到你就受不了。”
  帕里斯·辛格的一位老朋友——一位伯爵夫人——這時也住在這所別墅里。
  “你怎么這樣對待這位可怜的琴師呢?”她對伊莎多拉說。
  每天午飯后她們都要坐著小汽車出去玩一會儿,有一天,伯爵夫人极力勸她邀請這位琴師一起出去玩玩。
  于是,伊莎多拉非常勉強地邀請了他。
  這輛汽車沒有加座設備,所以他們只得都坐在同一條車座上。伊莎多拉在中間,伯爵夫人坐在右邊,鋼琴師生在左邊。
  和平時一樣,那天也下著傾盆大雨。當他們到了离鄉下不遠的地方,伊莎多拉對琴師厭惡之感再也克制不住,敲了敲玻璃隔板,告訴司机掉頭回家去。司机點點頭,為了讓她高興,來了個急轉彎。
  鄉村的道路到處坑坑洼洼,汽車急轉彎時,伊莎多拉一下就被甩到鋼琴師的怀里。他連忙伸手把她摟住。
  伊莎多拉坐回去看看他,突然感到自己整個身体好像一堆著了火的稻草,猛烈地燃燒起來。她從來沒有感到過有任何力量是這么猛烈的。她瞧著他,突然間惊呆了。在她的眼中,鋼琴師仿佛變了一副模樣,他的臉是那么完美,眼睛里隱隱燃燒著天才的火焰。
  口家的路上,伊莎多拉神情恍惚地凝視著他。進人別墅大廳的時候,他拉著她的手,仍然目不轉睛地望著她的眼睛,溫柔地把她拉到舞蹈室那道屏幕后面,親熱起來。
  從此開始,兩人都神魂顛倒,老想單獨在一起——在溫室,在花園,甚至在泥泞的鄉間小路上長時間散步。但是這种激烈的熱情卻免不了激烈的結局,終于有一天,鋼琴師不得不离開別墅,且一去不复返。
  這一段插曲證明了伊莎多拉确實不适合過家庭生活。于是,到了秋天,她就動身去美國履行第三個合同了。這一次伊莎多拉變得聰明了些,心情也有點儿悲哀。她又一次做出決斷,從今以后,要把全部生命獻給藝術。她認為藝術雖然是個嚴厲的老師,但是知情感思不知超過几人多少倍!
  在這次巡回演出中,伊莎多拉·鄧肯堅決呼吁美國幫助她建立學校。
  過了三年富人生活之后,使伊莎多拉确信這种生活是毫無前途的,是空虛無聊而自私的;同時也證明要獲得真正的快樂,只有創造出一种普遍适用的藝術形式才行。那年冬天,伊莎多拉·鄧肯向大都會劇院上上下下包廂里的觀眾大發宏論,申述她的觀點。報紙做為丑聞,用大字標題登著:“伊莎多拉臭罵有錢人”。
  鄧肯說:
  有人引述我的話,說是我說了美國的坏話。也許我是說了——但這并不意味著我不愛美國。恐怕是因為我大愛美國了。從前,我知道有一個男人發狂地愛著一個女人,而那個女人對他沒話可說,對待他很不好。那個男人每天都要寫一封信辱罵她。女的問男的:“為什么你要給我寫那些粗野無禮的話?”男的回答說;“因為我愛你愛得發瘋了。”
  我當然愛美國,為什么?我的學校,這些孩子們,難道不都是沃爾特·惠特曼精神的后代嗎?還有這個一直被叫做希腊式的舞蹈不也是這樣嗎?它出身于美國,它是未來美國的舞蹈。所有這些動作——它們都是從哪儿來的?它們都來自美國偉大的自然;來自內華達的山峰;來自沖洗著加利福尼亞海岸的太平洋;來自連綿廣裹的洛基山、約瑟米山谷以及尼亞加拉大瀑布。
  貝多芬和舒伯特終生都是德國人民的儿子。他們是窮人,但他們偉大作品的靈感來自全人類,并且屬于全人類。人民需要偉大的戲劇、音樂、舞蹈。
  我們去過紐約東區,免費舉行了一次演出。一些人對我說:“如果你在東區表演舒伯特的交響樂,那些人是不會理睬的。”
  不錯,我們進行了免費的演出,劇場沒有售票處!人們坐在那儿一動也不動,淚珠儿順著臉頰滾滾往下流,這就表現了他們不是不理不睬,而是十分關心演出。東區人民的生活,他們的詩歌、藝術中蘊藏的潛力都是很丰富的,時刻等待著一躍而出。為他們建造一座圓形大劇場吧,那是唯一民主的劇場形式。在那里,人人都一樣地看得清楚,沒有包廂和樓廂;可是——你們瞧這劇場的頂層樓座吧——你們認為把人類像蒼蠅一樣貼在天花板上,然后請他們欣賞藝術和音樂,這樣做是合理的嗎?
  建造一座朴素的、美麗的劇場,不需要給它鍍金,不需要那些華而不實的裝飾,一切美好的藝術都是來自人類的精神,不需要任何外表裝飾。只有從靈感充溢的人類靈魂里流露出來的美,還有做為這种美的象征的身体;而且,如果我的藝術在這里對你們有所啟發的話,我希望它教給你們的就是這一點。美是需要尋找的,在孩子們身上就可以找到;在他們的眼睛的光輝里;在他們伸展出來做各种可愛動作的美麗小手之中。你們已經看見,她們手拉著手走過舞台,比通常坐在這儿包廂里的任何一位老太太、小姐身上的珠寶鑽翠要漂亮得多。她們就是我的珍珠和鑽石。別的我什么也不需要。讓孩子們美麗、自由、強壯有力吧!把藝術給人民,人民需要它。偉大的音樂再也不能只供少數有文化的人娛樂,它應該無代价的給予大眾:他們需要它,就像需要水和面包,因為那是人類精神上的美酒。
  結束了在美國的巡回演出之后,伊莎多拉重新回到巴黎。她把學生們留在凡爾賽,讓一個保姆照管。當她打開家門的時候,她的孩子跑到跟前來。伊莎多拉离開他的時候,他還是嬰儿,在搖籃里呢。
  加布里埃爾·鄧南遮是意大利的詩人、作家和政界領袖,出生于1863年。
  多年以來,伊莎多拉·鄧肯對鄧南遮一直抱有成見,因為她贊賞杜絲,而覺得鄧南遮對杜絲很不好,所以不愿見他。
  有一位朋友曾對伊莎多拉說、“我可以帶鄧南遮來見你嗎?”
  她回答說:“不行,別帶來,要是我見到他,一定對他不客气。”
  但不顧伊莎多拉的反對,有一天他還是把鄧南遮帶來了。
  盡管伊莎多拉·鄧肯以前從未見過鄧南遮,但是當她看到這位神采奕奕有魅力的非凡人物,只能大叫起來:“歡迎您,您真可愛!”
  鄧南遮是個獵艷高手。他總是想把世界上一切知名的女人都搞到手,挂在自己腰間。就像印第安人把敵人帶發的頭皮拴在自己腰里一樣。初次見到伊莎多拉,他便對她動了心,想要征服這個不那么馴服的女人。
  但是,伊莎多拉出于對杜絲的贊賞而抵御他。伊莎多拉·鄧肯大概是世界上唯一抵御他的女人。這是一种英雄似的沖動。
  當鄧南遮想把一個女人搞到手的時候,他每天早晨都給她寄去一首小詩,附帶著一朵表達這首詩的涵義的小花朵。
  每天早晨八時,伊莎多拉總是收到這樣一朵小花,但她仍然堅持本意不為所動!
  一天晚上,鄧南遮以一种特別的聲調對伊莎多拉說:“我半夜到你這里來。”
  伊莎多拉和朋友把工作室布置了一整天,擺滿了白花——白色的百合花,那都是參加葬禮用的鮮花。她們還點燃了數不清的白蜡燭。
  鄧南遮一見這像哥特教堂似的工作室里點燃了那么多的蜡燭,放了那么多的白花,不禁目瞪口呆。
  進來以后,她們把他帶到一條堆著靠墊的長沙發上坐下。
  伊莎多拉首先跳舞給他看,再在他身上洒滿鮮花,在他周圍放了許多蜡燭,然后合著肖邦的《葬禮進行曲》的節拍,輕盈地起舞。
  接著,她把蜡燭一個接一個地吹滅了,只剩他頭上和腳下的還點著。
  他躺著,好像進入了催眠狀態。
  然后,她仍然合著音樂翩翩起舞,把他腳下的蜡燭也吹滅了。
  但是,當伊莎多拉庄嚴肅穆地舞向他頭上那支點著的蜡燭時,他像是奮起全身的意志力量,一躍而起,發出一聲凄厲的尖叫,從工作室里沖了出去。
  伊莎多拉和鋼琴師忍不住哈哈大笑,倒成一團。
  伊莎多拉·鄧肯第二次抵御鄧南遮是在凡爾賽。這已經是兩年之后的事情。伊莎多拉請他到特里安龍宮廷飯店吃飯。他們是一起坐著伊莎多拉的汽車出去的。
  “你不想在吃飯之前到森林里去散散步嗎?”伊莎多拉問。
  “啊!當然愿意,那簡直太好了!”鄧南遮回答。
  汽車到了瑪利森林,兩人下了車,走進森林。鄧南遮欣喜若狂。
  溜達了一會儿,伊莎多拉提議說:“咱們回去吃飯吧!”
  伊莎多拉第三次抵御鄧南遮,是在多年以后的第一次世界大戰時期。她到了羅馬,下榻女王飯店。正巧鄧南遮就住在她的隔壁。每天晚上,他總是到卡薩蒂侯爵夫人那里去,和她共進晚餐。
  一天晚上,侯爵夫人邀請伊莎多拉吃飯。她到宮里,走進接待室。這里的建筑、裝飾、陳設完全是希腊風格。
  當伊莎多拉坐在那里等候侯爵夫人來臨的時候,突然听到一陣沖著她來的破口大罵,言詞极為卑鄙。伊莎多拉往四周一看,只見一頭綠色鸚鵡,沒用鏈條鎖著。她赶忙站起來,匆匆走進隔壁一個客廳,坐在那儿等候侯爵夫人。
  突然,伊莎多拉又听到一陣聲音,她看見了一只大狗,也沒有鎖上鏈子。于是她又赶快走進隔壁一間客廳。
  這里地上舖著白熊皮地毯,四周牆上也挂著熊皮。伊莎多拉剛坐下,突然听到一陣絲絲的聲音,往下看,只見一條眼鏡蛇豎立在籠子里對著她絲絲地叫著。伊莎多拉赶忙進入旁邊一間客廳,里面舖的全是虎皮。
  這里有一只大猩猩,朝她嘴牙咧嘴。伊莎多拉急忙走進旁邊另一個房間。
  這里是餐廳,伊莎多拉見到了夫人的秘書。
  侯爵夫人終于下樓來進餐。她穿著透明的金色睡衣。
  “我看您很喜歡動物,”伊莎多拉說。
  “啊,是的,我非常喜歡動物——特別是猴子,”她回答說。
  飯后,回到那個有猩猩的客廳里,侯爵夫人叫來平素給她算命的女人。這女人頭戴一頂尖尖的高帽子,披著巫婆的斗篷,手里拿著紙牌給她們算起命來。
  一會儿,鄧南遮進來了。鄧南遮非常迷信,他相信算命占卜。
  “您要飛上天空,做出一些惊人業績。您會從天上掉下來,落在死亡的大門口。但是,您會死里逃生,只是從死亡旁邊經過,然后享受富貴榮華。”算命女人對他說。
  女算命的對伊莎多拉是這樣說的:
  “您就要使世界各國惊醒而皈依一种新的宗教,在世界各地建立偉大廟宇。暗中有超凡力量護佑你,一有災難,天使自來衛護。您將長命百歲,長生不老。”?
  后來,他們一同回到旅館。鄧南遮對伊莎多拉說:“我每天晚上十二點要到你房間里來。我征服了世界上所有的女人,但是還沒有征服過你伊莎多拉。”
  于是,每天晚上十二點他都來了。
  但是伊莎多拉對自己說:“我就是要与眾不同。就是要做一個世界上唯一抵御鄧南遮的女人。”
  他向她講述他生活中的奇聞异事,講他的青年時代、他的藝術。
  “伊莎多拉,我實在忍受不住了!接受我吧!接受我吧!”他向伊莎多拉·鄧肯哀求。
  伊莎多拉對他的天才极為傾倒,所以聞听之下,簡直不知所措。她彬彬有禮地把他拽出房間,送他回自己的房間里去。大約有三個星期她都是這樣做的。后來伊莎多拉非常惱火,干脆奔到車站,坐頭班火車离開了事。
  鄧南遮常常問她:“你為什么不愛我呢?”
  “是因為埃莉諾拉的緣故,”伊莎多拉回答。
  伊莎多拉·鄧肯生活中的放蕩不羈終于把帕里斯·辛格激怒了。他簡直無法忍受這個做為自已姘婦的女人如此隨便地与別的男人親熱,不加選擇地与他們發生性關系。
  在一個不同尋常的夜晚,和帕里斯·辛格經常大宴賓客時一樣,香擯酒流成河。
  凌晨兩點,伊莎多拉和她的朋友亨利·巴塔伊坐在工作室的一個房間里的一張長沙發上。盡管他一向對她像兄弟一樣,可那天晚上,由于被這個迷人的地方迷住了,他說話和行動与平時就不一樣了。
  伊莎多拉也順應著他,兩人在一起動起手腳來了。
  正當此時,恰好帕里斯·辛格出現了。他一眼看見一面面鏡子里反映出亨利·巴塔伊和伊莎多拉在金色長沙發上的情景,立刻飛也似地跑到工作室,對著客人把伊莎多拉大罵一通,然后宣布他要离開這里,再也不回來了。
  轉眼間,伊莎多拉的情緒由喜劇而變為悲劇。
  這個夜晚注定要以悲劇結束,帕里斯·辛格發誓永遠不再見伊莎多拉。她懇求、辯解,都沒有用。
  亨利·巴塔伊為此非常不安,甚至向帕里斯·辛格寫信解釋道歉,但也無濟于事。
  帕里斯·辛格只肯在汽車上見伊莎多拉,把她罵了個狗血噴頭。突然,他停止咒罵,打開汽車門,把伊莎多拉推下了車。
  伊莎多拉孤獨地一個人昏昏沉沉地在黑夜的街上走了好几個鐘頭。一些陌生人對她做鬼臉,嘀嘀咕咕提出一些曖昧的邀請。
  世界好像突然變成了猥褻的地獄。
  兩天以后,帕里斯·辛格動身去了埃及。
  在那些日子里,伊莎多拉最好的朋友和最大的安慰者就是音樂家亨納·斯基恩。他崇拜伊莎多拉的藝術,為她伴奏是他唯一的快樂。他是伊莎多拉遇到的人中對她最為欽佩的一個。他是個非常出色的鋼琴家,有鋼鐵般的神經,經常整夜為她彈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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