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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劉光乂和曹彬所率領的大軍,進展十分順利,正午稍過,离南陵渡已只有十里路的途程;北岸李進卿的部隊已渡過大宁河,沿山道疾行,新胜之師,士气激昂,進展尤為迅速。李進卿已經奉准,不管南陵渡發生怎么樣的情況,他這一支部隊,決定單獨作戰,遂行快速的奇襲。能夠先拿下巫山砦,則居高臨下,對南陵渡的蜀軍水師,便占了絕對的上風。
  一切都不錯,只有王令岩的情形,費人猜疑。約定近午動手,應該有消息來了,但既無鳴鏑,亦無火箭,不知成敗如何?還是中途出了意外,以致消息沉沉?
  正在猶疑不定時,發現岸上的步哨,拿著一面白旗在搖——這是鳴鏑、火箭以外的第三個信號,表示有人要上船當面報告。
  糟了!曹彬心里在想,怕是中途出了意外。
  等前隊用一只輕捷的“游艇”,把岸上人載了來,曹彬一看,是隨著王令岩一起去的老尤,越覺不安,開口先問:“你怎么一個人回來了?”
  “是王將軍派我來的。”老尤答道:“我們已經到了南陵渡,看蜀軍的戰船,毫無警戒,就打硬仗也能把他們打敗。王將軍命我回來報告,請大軍全力前進。”
  “原來如此!好极了。”劉光乂很欣慰地吩咐:“賞一面記功銀牌。”
  等他道了謝,曹彬便問:“你看見的戰船有多少?”
  “大概兩三百。”
  “多未起錨?”
  “是的。就像沒人那樣,船都靠在岸邊,隨波起伏。”
  “岸上呢?”
  “滿街穿軍服的。”老尤說:“他們的水師大概都在岸上。”
  “好!“曹彬很親切的說:“你辛苦了。先退下去休一息吧!”
  情況既明,毫不遲疑,曹彬親自出艙下令:載船全速前進,准備作戰。同時派人上南岸,通知夾輔水軍而行,由老將高彥暉率領的馬步軍,遣派輕騎,直薄南陵渡。支援水軍并呼應對岸李進卿的部隊。
  回進中艙,劉光乂正在沉思,一見他來,瞿然而起。“國華!”他說:“情形甚好,但也有些亂。你想,我們現在有四路兵在行動,北岸、南岸、峽中,還有王令岩也算一路。配合得不好,會把已成之局搞糟了。所以我想親自到前敵去指揮,請你在這里坐鎮。”
  “這算是個小戰役,不如讓我去!”
  “不!雖是小戰役,實在是第一仗,對士气的影響甚大。還是我去。”
  曹彬不便力爭,只提示他說:“李進卿一軍,不會有變化,反正力戰攻取。得手以后,南陵渡這面便無能為力。王令岩如果成功,則大事可定。峽中水軍及高彥暉那一軍,坐收戰果而已。”
  “我知道。”劉光乂說:“不外三种情況,王令岩、李進卿在南北岸都成功;南岸成功,北岸失敗;南岸失敗,北岸成功。我最擔心第二种情況,北岸如不能得力,我峽中水軍便成了釜底之魚了。”
  “諒來不會。“曹彬說:“巫山砦的守軍不多,全力抵抗李進卿亦未見得能成功,何來余力對付峽中?”
  就這時听得人聲嘈雜,似乎出了什么意外。劉光乂未問緣由,先就皺起了眉,軍中貴乎嚴肅沉靜,就算出了什么意外,也不該如此亂哄哄地,因而用發怒的聲音,對身邊的衛士吩咐:“去看看!為何這等吵鬧?”
  衛士答應著走出中艙。艙中的人都側耳靜听,嘈雜的聲音依然,隱隱听得有這樣的惊呼:“火,火!”這一下無不大惊,曹彬很快地站起身來,急步上了船頭。
  戰船連檣接櫓,拉得极長,一時望不見异狀,但見各船都有人在救火,如果救不熄,至多自沉而已,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倒是大家這樣沉不住气,卻顯得訓練還不夠;回頭還須召集水陸將校,就此作一番檢討。
  正在這樣想著,忽然遠遠的看見火光!火勢漸形熾烈。大是可慮。他想了一下,決定親自去看個究竟。
  隨著中軍坐船,有好几條游艇,隨時可用;招一招手喊過一條來,帶著衛士自軟梯降落,人剛進入游艇,隨即下令:“全速進行,往火光處走。”
  八槳如飛,倏忽間已越過好几十條戰艦;本來的方向是西北,轉過一座凸出的崖壁,折往西南,視界空闊,才看出前隊烈焰升騰,估量有兩條戰艦已經著火,一片彌漫的黑煙中,卷舞著桔紅色的火舌;火花照紅了兩岸暗綠的崖壁,只見江面上人影浮沉,后隊各船上的兵士都在艙面上,有的拿著鉤槍、有的拿沙桶、准備延燒到自己船上時,可以搶救;而另有些人則在撈救落水的同胞。
  江面上的形勢极亂;曹彬不知火自何起?一時也無暇去思索,他只注意著火勢可會蔓延?令游艇駛向岸邊,隔船眺望,這才看得比較清楚;著火的果然是兩條戰艦,已經被隔离開來,幸好也沒有什么風,等那兩條船燒毀沉沒,自可無事;而且四周正有不少人在奮勇施救,火光影里,望見船上也還有人,吊一桶桶的江水,迫近火焰澆灌,雖未見得有用,但冒險犯難,遇危不退,其志著實可嘉!曹彬暗暗提醒自己,事平論功,首先要查明這些人的姓名職銜。
  “副帥!”他身邊的衛士突然惊喊:“請看!”
  抬眼一望,有兩條船從上游須流而下——其實是兩船火;方頭柏木船上,堆得老高的木柴,其中當然灌足了油,火苗亂躥,燒得正旺。曹彬見了,一顆心只是往下沉;千里而來,日夕在擔憂的就是怕蜀軍火攻,于今果然逃不脫了。
  正在憂心如焚時,隨覺眼前一亮,船隊中突然駛出兩條“走舸”,鼓棹逆駛,其行如風,船舷与牆上站滿了手持飛抓、鉤槍的戰士;船頭一名稍長大漢,身披皮甲,綽一根极長的竹篙,屹立如山,可以想見他全神貫注在那兩只火船上。
  曹彬明白了,是要用飛抓、鉤槍搭住了敵船,硬把他拖開,以避凶焰。一個念頭不曾轉完,馬上就發覺自己猜錯了;但見那大漢迎著來船,伸篙一點,那明晃晃的一船火,即時在江中橫轉,然后就像后面有股极大的力量在猛推,飛快地向岸直沖,撞上崖壁;一聲巨響,燃得正旺的木柴,四散飛進,一下子飛得滿天的火老鴉,然后落入江中。
  所有戰船上看見這景像的弟兄,暴雷似地喝出一聲采;采聲未終,照樣再來一下。危机解除了,只剩下滿江沾了油的焦黑木塊。余焰猶在,但已不足為害,各船弟兄,隨手就把它撥開了。
  “好!”曹彬不自覺地贊了一聲,內心有著無限驕傲、充實的感覺。
  但是,他甫即解愁,又起憂慮,第一是怕后繼的火船不斷,防不胜防;其次是怕已著火在燒的那兩條戰艦,沉入江心,妨礙水道。于是吩咐游艇繼續前行,急于找著楊光美或者武怀節,商量對策。
  楊光美的坐船是一只豎牙旗金鼓“斗艦”,一找就著;斗艦上用個吊籠把曹彬拉了上去。楊光美已得到消息,從另一面赶來相見。
  “副帥,不要緊了!”他搶先安慰著說:“危險已經過去。”
  “剛才那篙師的身手真不坏。”曹彬又說:“何以見得危險已經過去?難道后面沒有敵船了?”
  “是!”楊光美用手往北岸高插人云的峰頂一指:“上面有人在偵察,看清了不再有敵船。”
  “那倒令人不解了!既用火攻,何以半途而廢?”
  “是啊,我也是這么在想。”
  “這且不提。”曹彬指著那兩條著火的船說:“這要沉在江底,怕正擋著水道;得要有個斷然處置。”
  “不礙,不會沉。等救熄了再看。果真妨礙水道,把它拖開就是。”
  曹彬听他這么說,又見他指揮若定,終于把罩在心頭的一層愁云,驅散得干干淨淨。推己及人,急于回去告訴劉光乂,也好叫他放心。于是囑咐了一句,叫把立功的人仔細查明,當心遺漏;接著便踏入吊籠,仍回游艇。
  吊籠剛剛放下,陡然听得弦振清響。一支紅白分明的響箭,沖向半空中;曹彬急忙喊道:“上去,上去!”
  戰船上的弟兄,都以為這支響箭是報警,又有火燒船下來了。把剛平靜下去的一顆心,驀地里又提了上來,紛紛奔向各人的崗位,准備應變。
  楊光美是知道的,自然喜不可言;听得曹彬在吊籠中喊,親自動手,幫著弟兄把他吊了上來。大家看這兩位長官笑逐顏開,彼此揖賀的情形,無不大惑不解。
  “副帥,告訴弟兄們吧?”
  “可以!讓大家也高興高興。”
  楊光美親自登上指揮作戰的小小高台,取鑼在手,“當、當、當”地,連敲三番,這是有重要宣示,所有戰船上都靜了下來,側耳細听。
  “提報——”楊光美拉長了聲音宣布:“南陵渡已歸入我軍掌握。”
  于是遞相傳報,歡聲雷動。等楊光美下了高台,曹彬已在心里盤算過了,這雖可能是劉光乂所擔心的所謂:“第二种情況”、“南岸成功,北岸失敗”,其實并不要緊,因為松木、三會兩砦一下,南陵渡再成功,則巫山砦便成強弩之末,就算不是望風而降,有李進卿的部隊也一定壓制得住。現在最要緊的是接應,所以一見楊光美,曹彬立即以副帥的身份下令,前隊全速前進。接著便匆匆下了游艇,回中軍坐船去見劉光乂,商議進軍夔州的計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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