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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回 苟桓三讓猿臂寨 劉廣夜襲沂州城


  卻說苟氏兄弟二人,當日將陳希真推在中間交椅上,扑翻虎軀拜倒在地。希真大惊道:“居中之位,豈是我坐的!”苟桓道:“恩公容稟:不但小人弟兄兩條狗命,出自洪恩救放,便是小人的祖宗,都蒙延綿,并累及老夫人窀穸不安。此恩此德,真是重生父母,再造爹娘,苟桓摳出心肺,也報你不得。只就今日,便是良辰,請恩公正位大坐,為一寨之主。苟桓兄弟二人,愿在部下充兩名小卒,不論刀山劍樹,恩公驅遣,只往前去,誓不回頭。”希真道:“小弟投奔二位公子,一者求救劉舍親之令堂太夫人,二者逃脫自家性命。二位公子若要如此,是不容小弟在此了,情愿告退,斷難道命。”苟桓再三要讓,希真那里肯。劉廣道:“陳舍親怎肯僭上,苟將軍從直好。”苟桓道:“既如此,且權分賓主坐了,再有商議。”當時眾英雄分賓主兩邊坐下。劉廣老小并麗卿,自有范成龍家眷接入后堂去款待。希真請苟桓弟兄換了衣服,苟桓開言問道:“不知恩會因何与高太尉相惡,棄家避難,愿聞其詳。”希真把上項事細細說了一遍,“此刻不意反累及劉舍親令堂、令郎,都陷在縲紲,望乞將軍救援。”苟桓道:“恩公与劉將軍放心,此事都在苟桓身上,管要救老伯母、大公子出來,殺了這班貪官污吏,与眾位報仇。”劉廣叩頭拜謝。
  當晚苟桓殺牛宰馬,大開筵席,与希真、劉廣等接風。席間,苟桓又复擎杯洒淚,求希真坐第一位交椅。希真道:“公子听小弟下情:念希真本是江湖散客,又且獲罪在官,怎敢僭越?公子隆情,深感肺腑,讓位之言,休要再題。圣人云:名不正則言不順。希真若受了此位,名、言何在?只求公子救了劉舍親令堂、令郎,希真雖死,九原感激不盡。”苟桓見希真必不肯受,心生一計,當夜席散,喚過苟英來吩咐道:“我看恩公文武雙全,胜我十倍,我不當居他之上。他不肯受,我有一計在此,你明日依我如此如此,不由他不從。”苟英領命。
  次日,希真早起,梳洗畢,出廳相見。苟桓弟兄卻都不出來。不移時,只見苟英慌慌張張跑上來,到希真面前跪拜道:“家兄命在呼吸,求恩公速去救援。”希真大惊道:“此話怎講?”苟英道:“求恩公隨小人去,一見便知。”眾人皆惊。希真疑惑,卻也有些瞧科,便一同隨了苟英,從正廳左首側門外轉出去。沒多路,便是操軍的大教場,甚是空間,兩旁都是楓樹林。只見最高一株楓樹杪上,赤膊吊著一個人,真祥麟、范成龍并十數個頭目,都立在樹下。希真近前看時,吊的那人正是苟桓。那苟桓把一手兩腳總縛了,吊挂在樹上,只一條索頭生根,散著右手執一把利刀。希真大惊道:“公子何意?”苟桓高叫道:“恩公听稟:我受你天地洪恩,夜來都說完了。恩會不容我讓位,我便一刀割斷了繩索,排得個粉骨碎身,報你的大德。”說罷,便把刀鋒擱在繩上。慌得希真沒口的答應道:“遵命,遵命!快請下來!”苟桓道:“大丈夫休要翻悔,請立盟言。”希真忙應道:“不翻悔,不翻悔,快請下來!我死在刀劍下,決不翻悔。”劉廣、劉麟都也急得呆了。
  苟桓見希真應了,真祥麟、范成龍才教人盤上樹去,解了苟桓下來。于是眾英雄擁希真上了演武廳,居中坐了,眾人一齊參拜。希真滴淚道:“眾好漢如此見愛,不料希真尚有這般魔障,容我拜辭北闕。”眾人忙設香案。希真望東京遙拜道:“微臣今日在此暫避冤仇,區區之心實不敢忘陛下也。”說罷,痛哭不巳。眾人無不下淚。希真轉身拜謝了苟桓,又謝了眾人,然后到正廳上坐了第一把交椅。讓苟桓坐第二位,苟桓那里肯,苦苦的讓劉廣坐了。苟桓再要讓時,希真、劉廣齊說道:“公子再要如此,我等情愿告退。”苟桓不得已坐了第三位。范成龍坐了第四位,真祥麟坐了第五位,劉麟坐了第六位,苟英坐了第七位。后堂陳麗卿、劉慧娘兩位女英雄也排了坐位,共是九位頭領坐了。
  眾頭目軍兵都來參拜畢,希真開言道:“眾位弟兄儿郎听者:陳希真今日蒙苟大公子讓位,一切章程俱照舊例,不必改移。我与劉防御、苟大公子同掌兵權,各無异心。甥女劉慧娘參贊軍机,劉麟甥与小女陳麗卿護衛中軍,范將軍兼管倉庫。大家務要齊心努力。今日便昭告了天地、本處山川神祇。”眾人齊聲領諾。行禮都畢,希真又道:“并非希真大權在手,作事先私后公,實緣劉防御的母親、儿子陷在囹圄,命在呼吸,若不急救,必誤大事,今欲諸位協力同去。”廳上廳下一齊應道:“悉憑主帥驅使,誰敢規避!”希真使教劉廣將家私將出,盡分俵眾頭目嘍囉。眾軍無不感激。希真問眾人道:“我欲救劉太夫人,當用何策?”苟桓道:“本山孩儿們,經小弟時常教練,精熟可用,一憑大哥調遣。”希真道:“此事只好智取,不可力敵。我昨日已差劉防御的得力心腹,到孔厚家探听,若能夠他將太親母、麒甥解去都省,我等于路上搶奪,此是上策。如其不能,我想后日是中元佳節,沂州城內慈云寺蘭盆胜會,香火最盛,四方的香客,三教九流,買賣赶趁的,云屯霧集。我們挑選下精明強干之人,扮演了混入城去,索性瞞了孔厚。兵到城下,里應外合,必能成事。此計如何?”眾人齊喝彩道:“此計大妙!”希真道:“只是探事人還不見回報。好不煩悶。”
  卻說那探事人到了孔厚家,孔厚方知劉廣、希真等都落了草,吃了一惊,歎惜不已,只得將來人留下,去堂上探听動靜。那高封自將劉母、劉麒拿到之后,与白胜鍛煉成一片,一意要捉住希真、劉廣,与高俅報仇,對阮其祥道:“劉廣謀叛,在逃未獲。叵耐云天彪与他儿女親家,一味扛幫。我要上濟南都省,面稟制置使,休教那廝搶原告。”阮其祥已得了青云山的金銀,一意与白胜方便,便攛掇道:“太守便親解了這一干人犯去,以便質對。”高封搖手道:“不可,不可。此去都省,必從青云山經過,那廝們中途搶劫,即有官兵防護,到那里已是寡不敵眾。我到都省,將這案情稟明了,這干人犯便于本地處斬,再拿陳希真、劉廣。我又恐那廝們扮演了來劫牢獄,劫法場,我已出了告示,各門嚴緊稽查。今年慈云寺的蘭盆會不准舉行,不可又似那年江州城、大名府兩處,都吃那廝們著了手去。我又派心腹人在牢里監督,防那廝越獄。你再去添選五十名精壯兵丁,管守獄門。又請都監黃魁,各城門小心防守。”高封便帶領扈從上都省去了。阮其祥暗暗叫苦道:“這不是敗了我的勾當!”密地里遞信与狄雷去了。孔厚知這消息,也暗暗叫苦道:“劉母、劉麒的性命怎好也?”便歸家對劉廣的心腹道:“此段冤獄,非有大腳力的人救不得。我想只有都省檢討使賀太平,他看覷得云天彪极好,我与他也有些瓜葛,制置使前最有臉面。叫你主人寬耐几日,好歹要尋他的門路,救老夫人、大公子的性命,你便將了這封回信去。”孔厚在書信后又寫了十數行,勸劉廣、希真但得救了劉母、劉麒,千万离了綠林等語。
  來人不敢怠惰,飛風回猿臂寨。希真等得了此信,見沂州府劫牢,不能下手,眾人都大惊,劉廣只是痛哭。希真把眉峰縐了半晌,問那心腹人道:“城里慈云寺的蘭盆會既不舉行,城外法源寺的舉行否?”那心腹人道:“小人也看過告示上,只禁止城里慈云寺,卻不見有禁城外法源寺的話頭。”希真笑道:“既這般說,法源寺的蘭盆會一准舉行。我們就往那里,此城仍好破。”劉廣道:“法源寺在城外,又与城相隔五六里的路,便到了那里,卻怎能入得城去?”希真道:“你不曉得,我起先之計,原要大隊兵馬前去,里應外合,一鼓而下,像那年吳用破大名府救盧俊義的故事。如今這廝既這般狡猾,我就另換一副局面。我等挑精壯人馬,仍扮演了,走的走,坐船的坐船,去赴蘭盆會,就半夜里舉事。只是這般鐵桶的城池,沒個內線,如何破得?城里黃魁利害,若不用上將去,如何敵得?如用上將去,姨丈与麟甥的面貌,誰不認識?范將軍亦是本地人,恐防打眼。苟氏昆玉卻又人地生疏,口音不對。只有真將軍,熟悉江湖上的勾當,又伶俐材干,可以去得。只是他一個人孤掌難鳴,必須再著一個同去。我想來,除非叫小女麗卿如此改扮了去,那廝們雖然盤查得緊,此卻未必料得。又妙在他是東京口音。”劉廣道:“計雖好,只是怎好叫甥女如此裝束?”希真道:“不妨,叫他來,我吩咐他。”遂將麗卿喚到面前。
  希真道:“我儿,你前日不是說,要踅進沂州城去,刺殺高封、阮其祥?如今用你的妙計,就著你去。”麗卿大喜道:“几時去?”希真道:“你休高興,我料你殺他不得。”麗卿道:“爹爹說那里話,量這些男女,何足道哉!這廝兩顆驢頭,都在我鈔袋儿里,指尖儿一撮便到手。”希真道:“你那里曉得,此刻畫形圖形拿你,誰不識得你是陳麗卿!未進城門,先吃拿了,怎想去刺他。如今只要你喬妝改扮了去。”麗卿道:“改扮便改扮,值什么!”希真道:“恐你不肯。”儷卿道:“有何不肯!”希真笑道:“我要你喬妝跑解馬的武妓,你可肯?”麗卿笑道:“阿也,爹爹不是說笑話,我好端端的女孩儿,沒來由怎教我去扮粉頭,這卻恁的使得?”希真道:“我儿,天理良心,天下通行。不是為父掂斤估兩,你太婆、大哥,端的為著我們爺儿兩個,遭此大難,你不去救他,誰去救他?況且不過賺進城門,片刻工夫,又不叫你認真去做武妓,左右是個假扮。”麗卿道:“雖則假扮,孩儿一生話靶。”希真道:“再沒人說起。”只見劉廣道:“賢甥女,你救得我的娘,真是我的大恩人,也受老拙一拜。”便向麗卿下跪,流淚不止。慌得希真連忙扶住,叫聲“罪過”,又叫麗卿道:“好儿子,依了罷,也記得太婆日常待你的好處。”麗卿又想了想,笑道:“爹爹寬心,姨夫不要煩惱,我都依也。只是扎抹了形景難看,大家卻都不許笑我。”希真道:“你干正經事,誰敢笑你。”希真便對真祥麟道:“真將軍可与小女扮做兄妹,諸事照應他,休教漏出馬腳。”真祥麟辭道:“既是小姐肯去,足以敵得黃魁,小將不必同行。”希真道:“真將軍休避嫌疑,老夫便与你二人同往。”祥麟方才應了。只見慧娘出來對希真道:“姨夫教卿姐這般扮演,雖是一時片刻賺進城去,万一遇著個不曉事的,認真要留住跑解,那時做又做不得,不做又要露馬腳,怎好?”祥麟道:“不妨。小姐扮演了,再將一方帕儿束了頭額,伏在鞍□上,詐作有病。有人要做買賣,我有言語支吾他。只是沒個做鴇儿的卻不像,卻著那個去好?”苟桓道:“我看就是王頭目的妻子尉遲大娘,生得黑麻面皮,身軀長大,兩臂有千斤之力,也識得些武藝,也是東京人氏,現在寡居。此人可以去得。”真祥麟道:“不差。”便將尉遲大娘喚來,參見了希真、麗卿。麗卿歡喜道:“我正少個伴當,你果然去得,快去扮了鴇儿。成功之后,必重用你。”尉遲大娘叩頭謝了。
  商議已定,希真便請苟桓權理事務,与范成龍、劉慧娘同守山寨。傳令共點一千五百名軍漢,配搭了身材相貌,一大半扮了香客,分做水旱兩路,旱路令苟英統領,都用車馬駝轎,往太保墟進發,水路用二十多只拖篷船,由蘆川逆流而上,便將劉廣、劉麟父子二人藏在里面;一小半多扮了各行赶趁的,里面的領袖都是苟桓的心腹。希真吩咐密計道:“你等不可結做一陣走,都要三三五五,陸陸續續,十五日黃昏,到法源寺前取齊;挨到三更,便來沂州北門外策應。”又挑選了二三十名精細嘍囉頭目,“都要沂州城內有親眷相好的,各人自使見識,預先混進去,或是客店,或是親友家存身,臨時齊來北門內接應。成功后重賞,誤事者立斬。”對劉廣道:“你与麟甥、苟英帶了孩儿們,一到北門外,不可近城,亦不可离得太遠,只先帶三五十人近城門邊,就對著敵樓往半天里放旗花。我同真將軍、麗卿在里面,見旗花起,便斬關奪鎖,接應你們。奪了城門,方把大隊人馬擁進去。苟英不必進城,恐李飛豹來策應,就好抵敵他。姨丈同麟甥破進牢去,救得太親母、大賢甥出來,便下船先走。真將軍把住城門,切勿遠离。”叫麗卿道:“卿儿,老實對你說,教你去殺高封是假話,高封并不在城里。因恐那兵馬都監黃魁利害,特教你去都司前截住他,休吃那廝來策應。你不認識路,有人引你。我又恐你一人支不住黃魁,臨時我來幫你。得了手,你先走,我后出來。”麗卿笑道:“与這等匹夫廝殺,何用爹爹幫。那廝既要替高封強出頭,便先結果了他。”
  那日正是七月十四日,眾人都去紛紛的依著密計安排了各色行頭。當夜無話。次日一清早,希真對真祥麟道:“我不可与你們一陣走,我扮做個賣西瓜的行販,從別門進去,到北門內來兜你們取齊。”又吩咐麗卿道:“你那枝梨花槍恐防打眼,不可帶去,只選兩口好朴刀配在擔儿上。那青錞劍,也好充做行頭,佩了去不妨。”劉廣道:“我這兩日不知怎的,只是心惊肉顫,神魂不安。”眾人道:“只因你記挂老伯母、大令郎之故。”真祥麟去打扮了,頭戴一頂撮尖瓜瓣帽,穿一領印花布斗衣,系一條鴨綠纏肚包,一對三藍繡花護膝,腿上都纏了鸞帶,腳蹬一雙細外打子扳頭獠鞋,仍把一領青衫儿罩了身体。那希真將五柳長髯打了辮結,蓬了頭發,挽個揪角儿,穿一領棋子布的破小衫儿,戴一頂舊草笠儿,赤了雙腳,著一雙多耳麻鞋,又取些煙煤,把渾身皮肉都擦成黎黑之色。那辦事的嘍囉已整頓了一副籮擔,把八個大西瓜盛在里面。麗卿早已扎扮好,又討些脂粉,涂抹了花面,伊然是個東京武妓。尉遲大娘扮了鴇儿,伏侍麗卿。
  都結束停當,正待要下山,只見真祥麟一疊連聲叫起苦來,不知高低,說道:“主帥,此條計委實行不得,內中有個老大毛病。”眾人惊問:“有何毛病?”祥麟道:“主帥不知,凡是江湖上的勾當,不論跑解,走索,串社火,使槍棒賣藥,都要投托地方上有勢力的戶頭,先去參拜了,求他包庇,名喚坐靠山。坐了靠山,方准做買賣。沒有時,別的不打緊,怎當得那些破落戶潑皮們的囉皂,忍耐又做不得,不忍耐又做不得。小將不妨事,胡亂同他們鬼混,小姐金枝玉葉,如何去得?”希真道:“阿也,此事我也不想起,卻怎好?眾位可曉得,沂州城內可有甚土豪?”劉廣想了想道:“有了,沂州城內有一個万俟通判,名喚万俟春,与他兄弟万俟榮,兩個是沂州城內有名的土豪,專一結交當道官府,并那些不三不四的,欺壓良苦,無惡不作。四方走江湖的,并那些不成才的閒漢,都去投奔他。恰好正住在拱辰門內……”說不了,范成龍道:“敢是那廝綽號司馬師、司馬昭的?”劉廣道:“正是。万俟春眼泡下生個黑瘤,人都叫他‘司馬師’。”希真道:“拱辰門是那一門?”劉廣道:“便是沂州城的北門,喚做拱辰門。”希真道:“如此說,便去參拜他。”麗卿道:“誰耐煩去參拜那畜生!哪個敢來囉皂,先把來開刀,就動起手來。”希真連忙止住道:“我儿快不要如此,此去最要机密,切切不可任性!”麗卿笑道:“我不過這般說。”祥麟笑道:“姑娘不要耽憂,到那里我自有見識,不用你去參拜。”商議已定,大家一齊下山。慧娘道:“爹爹、二哥小心!天可怜見,但得祖母無事,先飛報個信來。”說罷,啼哭不止。劉廣也不知其意。苟桓、范成龍送了眾人動身,回山寨把守不表。
  卻說希真等离了猿臂寨,行不到五七里之遙,只見大路上一個人背著包裹雨傘,气急敗坏,飛奔而來。走近前,希真、劉廣認得是孔厚的心腹庄客。希真忙叫:“主管那里去?”那庄客見了劉廣道:“恰好此處迎著劉老爺,家老爺有緊要信一封在此,老爺請看。”劉廣忙接過手,只見信面上寫著:“內緊要事件。飛送劉老爺親拆,毋得刻遲。”劉廣大惊,把不住心頭亂跳,拆開時,只見信內云:“老伯母連日胃脘病大發,高太守不准小弟醫治,又不准保釋。太守到都省去,阮其祥把持更甚。老伯母竟于十四日戌時,在班館仙逝。”只讀到這里,劉廣大叫一聲,往后便倒,口噴鮮血,不省人事。眾人忙扶住喚救,半晌劉廣換轉气來,怒發沖冠,跳起來抽出腰刀,向路旁一塊頑石上亂砍,大罵:“高阮二賊,我捉住你,不碎嚼你的心肝肺腑,誓不為人!”只見刀光落處,火星四射,那塊頑石竟被他剁得粉碎。眾人無不駭异。劉廣插了刀,喝令嘍囉們快行。希真道:“消停著,待我再看信內還有甚言語。”只見下文道:“小弟現將尸身領出,備棺草草殯殮,停柩在東門外地藏庵內,意欲便兄長來取。大賢侄無恙。此實天災大數,見信伏望万万珍重。”希真看罷,喚過一個精細嘍囉,私地里吩咐了言語,便對庄客道:“累你遠來,我等不便寫回信,就托你轉覆貴主人。多多拜上,竟于二三日后,我等自來迎取靈柩便了。這人是劉老爺的体己,著他同你去,就在地藏庵內伴靈。”又取些銀兩賞了那庄客,教他們先去了。劉廣問道:“此是何意?”希真道:“我等此去,便搶靈柩。只是地藏庵內尸棺甚多,知道那一口是,所以我叫這孩儿去,先認定了,臨時便好動手。又恐孔厚知覺,故假意說是去伴靈。”便吩咐苟英道:“你不必進城,只帶二三十孩儿們,徑去地藏庵搶了靈柩柩,便到船上等我們。別項事都不必管。”苟英領命。眾人齊到蘆川渡口下了船。劉廣父子便在船上,逆流而上;希真同祥麟、麗卿、苟英,都渡過那岸,奔太保墟去。
  且說劉廣父子二人,率領眾頭目軍漢,假扮香客,駕船到了法源寺泊定。那法源寺的蘭盆會,果然熱鬧,有十數處的燈棚,都有焰口壇場,鐘磐悠揚,人聲喧鬧。那些游人、香客、買賣人等,挨挨擠擠。但是山寨中人見了,都大家會意。劉廣、劉麟恐人打眼,都睡在船艙內,不上岸去,只等夜深動手。按下慢表。
  卻說那太保墟,乃是城外一個三、六、九的市集,都是空的房屋廨宇。希真一干人到了那個所在分路,希真對苟英道:“你只管去法源寺前等候,与劉廣一齊舉動,不得有誤。”苟英去了。希真對麗卿道:“我先進城去,你同真將軍后來,諸事听他的話,切勿使性。”希真便挑了西瓜擔儿先走,又恐吉凶難定,密誦真言,喚几名黃巾力士在暗中隨護。那二三十名嘍囉,已是陸續踅進城去了。
  話中單說真祥麟請麗卿上了馬,尉遲大娘跟隨著,祥麟把行頭擔儿挑了,一行三眾往拱辰門進發。不多時到了拱辰門外,城牆上果然挂著捉拿希真父女并劉廣的榜文,畫著他們的面貌。祥麟見天色尚早,就都去那槐陰下坐了乘涼,只等候到黃昏,混進城去。有許多閒雜人圍著來看,果然有那些子弟們就要做戲,來問价錢。真祥麟陪笑臉回覆道:“小人們尚未進城去參拜靠山,不敢開手。待參拜了,再來伏侍列位。”眾人問道:“你們靠山是誰?”祥麟道:“是城內万俟大官人。”眾人听是万俟春,誰不懼怕,都不敢再說。麗卿恐人看出破綻,便裝做有病的模樣,靠在尉遲大娘肩胛上,把粉臉儿藏了。眾人看了許久,也都散了。
  看看日落西山,天色已晚,敵樓上起鼓攢點,將閉城門。祥麟等起身,到門前對門軍聲喏施禮,道:“小人等是東京下來跑解的,特到城里慈云寺赶趁。啟過長官,方敢進去。”那門軍道:“你們來得沒興,慈云寺的蘭盆會今年不舉行,待進去恁的!”祥麟故意惊問道:“卻是為何?”們軍道:“你不見知府相公的告示,他不准舉行,我知道為何。”又一個門軍道:“法源寺的蘭盆會鬧熱,城里多少赶趁的都出去,你們不到那里去,反進城去則甚?”祥麟道:“既這般說,只是小人有個孤老万俟大官人,他正月里便訂下我們,說中元節必要到他府上。如今沒奈何,只好去參拜他。他肯發放我們,明日一早再到法源寺去。”眾門軍見他們一行只得三眾,又說是万俟春的門眷,果然不疑心,便說道:“你們既要進去,趁早走,就要關城了。”祥麟又唱個喏謝了,領了麗卿等進得城去。只見希真早在城根下坐著等待,籮擔里還剩了兩個西瓜。四顧無人,希真輕輕對祥麟道:“前去四五家門面,那倒垂蓮八字牆門,門前有許多轎馬的,便是万俟春家。我來做挑擔的火虞,你去遞手本參謁。”真祥麟便把擔儿遞与希真,希真把那籮筐井做一個擔儿挑了,又說道:“那廝家里有喜慶事,听說是与他娘慶壽,恐他乘興要做戲,你須要回覆得好。”祥麟應了,拿著手本,走到万俟春門首。
  那時候天已昏暗,備處都掌上燈火,城門已關了。祥麟到了門樓內,向一個大肚皮的門公聲喏畢,叉手立在一邊,道:“小人東京跑解的,兄妹二人,并火虞、鴇儿,一行四眾,初到貴地,特來參拜大官人。望爺方便,稟報一聲。”說罷,袖里取出一錠五兩重的門包,道:“些小微物,孝敬爺買碗茶。”那門公接了銀子、手本道:“你那粉頭,為何不來?”祥麟道:“稟爺知道:小妹路上感冒風寒,現在發瘧,今日正是班期,身子燒得狠,不能來伏侍,明日一早叫他來伺候,恕罪則個。”那門公把手本一擺,遞与旁邊一個年紀輕的管家道:“你去替他稟一聲。”那小管家拿了手本,走上花廳去。
  原來万俟春弟兄与他娘上壽稱慶,万俟春适有要緊公事,到推官衙里去,只有万俟榮在家里待客。正要安席,那小管家將手本到面前稟了。万俟榮問道:“那粉頭為何不來?”小管家道:“小人也曾問他,他說粉頭有病,明日一早來參拜。”万俟榮喝道:“胡說!既是有病,來做甚買賣?到我這里敢擺架子!對他說,粉頭親來便罷,不肯來時,連夜赶出城去,休想城里存腳。”眾賓客都笑道:“是呀,既有病做甚買賣。”小管家忙應了出來,埋怨祥麟道:“你這廝真不了當,惹二官人發作,吆喝下來,說不叫了粉頭來,連夜赶出城去。你莫道城門關了,官人們要開便開。沒來由害我淘气!”把手本摜在地下。祥麟喏喏連聲,拾了手本,陪罪道:“爺息怒,小人便去喚了來。只是參拜還可,若要他做戲伏待,委實支持不得。”那門公道:“你快去喚了來,閒話少說。”
  祥麟轉身出來,對希真說了,道:“此事怎好?”希真縐眉半晌,對麗卿道:“好儿子,沒奈何,胡亂去參拜了。”麗卿那里肯。希真道:“我有一個計較在此,包叫你不吃虧。”便吩咐祥麟道:“你再取三十兩一錠大銀,向那個門公如此托他。求得脫更好,倘或不能,我儿听為父的話,只管去參拜,休要性起。那廝如果囉皂無禮,你也不必動武,便走出天井,仰天叫一聲雷神何在,我放霹靂助你。休說這几個狗頭,便連房屋都轟倒他的,著那廝們沒處討命!你放心去,倘耐得住,切勿輕試。”麗卿笑道:“爹爹休要哄我!”希真道:“你胡說,我几時哄你過!”麗卿道:“既如此,我就去。”便隨了祥麟前行。希真不放心,挑了擔儿,也跟上去。尉遲大娘也牽了馬隨在后面。希真暗暗捏訣念咒,向空作用,將一個巨雷祭在空中,只待麗卿呼喚,便放下去。方到得門首,只見正南上來了一叢火把,數十對纓槍,擁簇著馬上一個官人到來。祥麟等連忙靠后。那官人到門首下馬,相貌十分鄙俗。希真等卻不認識是誰,只听傳呼道:“防御大官人到了!”里面開中門迎了進去。等了半歇,從人散了,祥麟方引麗卿進前。祥麟又捧一錠大銀送与門公,說道:“小妹已喚到了,但是委實病重,望爺在官人前方便。”門公接了道:“你們候著,我与你去稟來。”麗卿詐作病相,尉遲大娘扶綽著他,一步步挨到門樓下那條闊凳上坐了。麗卿便靠在旁邊那張桌儿上,假意儿气喘。眾人燈光下見麗卿的相貌,都吃一惊。麗卿斜□著眼,看那大廳旁邊一帶花牆,側首圓洞門內便是花廳,天井里擺著許多花卉,廳上挂紅結彩,燈燭輝煌,里面許多笙歌雜技,吃得好不熱鬧,那伏侍走動的穿梭价來往。
  門會進去多時,還不見出來。只听得府行前靖更炮響,各處的梆聲雨點般的打起來。麗卿等得心焦,按著那股气。又是許久,門公才出來吩咐祥麟道:“僥幸你們,二官人适有正經公事,与防御相會講話,免你們的參見,手本已收下了。既是大姐身子不自在,且去將息了,明日早來伺候。叫個打雜的同你們去,對門王小二客店里吩咐了,与你們安息。二官人包庇,沒人敢來問你們。”祥麟唱喏,謝了門公。麗卿早已立起身便走,只听背后有人發話道:“不見這樣粉頭,大刺刺地人都不睬,明日和你說話!”希真生怕麗卿發作,低低道:“我儿休去睬他,正經事要緊。”麗卿忍著一肚皮气,只不做聲。希真暗暗的念動真言,收了那神雷。同到斜對門的飯店里,那打雜的吩咐了王小二,自去了。王小二對祥麟道:“你們造化,后面三間歌樓俱空著,盡你們去住。若是往年蘭盆會的時節,你們同行住滿,休想如此自在。”希真等便掌燈到后面歌樓上去,果然清雅。祥麟去安頓了行李擔儿,麗卿叫尉遲大娘將馬去后面喂好,希真搬上飯來,大家吃飽了。
  希真去樓上將那側首的吊窗挂起,暗暗叫聲慚愧,原來那吊窗緊對拱辰門的敵樓,望旗花极便。那時已是二更,希真叫他們都去略睡,養養精神。祥麟在樓下安歇。希真在那窗口邊望外面時,只見滿天星斗,月色盈街;听那万俟春家,蕭管歌唱,呼么喝六的喧鬧。少刻,只見城牆上數十騎人馬,燈籠火把擁簇將來,乃是都監黃魁親來巡查,高叫各窩捕小心看守。漸漸行查近來,從人喝道:“兀那樓窗里,為何不息火!”希真忙把燈吹滅了。黃魁巡查過去,更樓上已交三更。希真眼巴巴望那旗花,不見飛起,心中焦急。那條街上同那兩邊小巷人家,并客寓內,已是伏下了二十多個嘍囉,也在那里盼望號令。
  希真進里面房里,剔亮殘燈,看麗卿、尉遲大娘卻都睡著,樓下真祥麟兀自做聲。轉身出來,只見一道亮光射入窗來,忙去看時,那敵樓對出數十道旗花,好似金蛇閃電,往半天里亂竄。希真大喜,忙叫醒麗卿道:“你們快起來,好動手也!”麗卿、尉遲大娘一□轆爬起來。麗卿便佩了青錞劍,希真拈條朴刀先走。正到胡梯邊,忽听有人打店門。希真立住腳道:“且听是什么人。”只听店小二起來開門,好似一個人提燈籠進來,叫道:“那新來的粉頭在那里?大官人才回來,叫他去伏侍,防御相公也要見他,快去!”只听得祥麟道:“小妹兀自病重,還不曾出汗,支撐不得。”那人喝道:“放屁,大官人吩咐,誰敢拗他!便是病,也要去。快叫他起來,不必梳洗,就隨了我去。”希真回頭叫道:“我們只顧下去。”三人一齊搶下樓,只見祥麟還同那管家支吾。希真挺著朴刀上前大喝道:“你這廝休不生眼!我非別人,便是各處查拿不著的陳希真,今在猿臂寨做大王,扮做跑解來打這城池。不干你事,快逃命去!”那管家吃了一惊,正待問時,只見希真背后鑽出麗卿,手起劍落,一個斜切藕,尸首劈做兩半邊,罵道:“賊畜生,教你認識粉頭!”嚇得店小二局滾尿流,往柜台下鑽入去。希真便怀里探出那串百子炮仗,就燈火點著,丟出街心,乒乒乓乓響起來。附近的嘍嘍先來接應,真祥麟抽出短刀殺出去,尉遲大娘去后面提口朴刀,牽了棗騮馬出來。那敵樓上的看守軍官見城外旗花亂起,正要查問,不防希真已領嘍囉從馬道上殺上來,一刀一個,剁下城去,砍斷吊橋索子,就敵樓上放起火來。真祥麟早把瓮城內的軍士殺散,扭斷鐵鎖,拽開城門。劉廣望見城門大開,吊橋放下,點起一個號炮,后面的人馬齊到,吶一聲喊,擁進城來。苟英早帶領嘍囉扑到地藏庵去搶靈柩。
  卻說麗卿提劍跳出街心,本待要同希真殺到城上去,忽見對門万俟春門首燈燭輝煌,轉了個念頭,大踏步竟奔万俟春家來。搶進門樓,那大肚皮門公攔住喝道:“休要亂闖,且待通……”還未說完,劍光飛下,剁倒在一邊。那一個惊得呆了,待叫,橫抹過去,早已了賬。直奔到花廳上,万俟弟兄正同眾賓客,杯盤狼藉,猜拳行令,吃得快活。那防到跳進一只母大虫來,不分好歹,一劍一個,排頭儿砍去,只見尸骸亂跌,血如泉涌。也是那些孽障惡貫滿盈,難逃大數。當時雨卿見下面交椅上一個落腮胡子,眼泡下一個黑瘤,正待掙扎,料道是万俟春,上前對頂門一劍,腦袋劈開,連交椅都剁倒了。只苦了那些歌童舞女,供奉的人,大半都嚇得僵倒了,那里走得動。只見一個人往屏風邊躲,正是方才那馬上的官人。麗卿赶上去取他,那人把椅子來抵格,大叫:“我是朝廷命官!”麗卿停劍問道:“什么官?”那人道:“小人是東城防御使。”麗卿猛然記起道:“你敢是阮其祥?”那人道:“便是下官。”麗卿大笑道:“正要尋你,十門齊挂榜,你卻在這里!不必掙扎,隨了我去。”一把奪去了椅子,抓小雞也似的把阮其祥提了出來。還有几個殺不及的,逃出去正遇著尉遲大娘,同十數個嘍囉殺進來,算子爆都放倒了。麗卿道:“這個人与我相了帶去!”尉遲大娘忙叫嘍囉解下條搭膊,把阮其祥反剪了。麗卿吩咐就花廳上放火。只見希真帶了些嘍囉赶進來道:“你不去干要緊,旁人殺他則甚?”麗卿道:“孩儿提得阮其祥了,原來就是此人。”希真見了大喜,叫押了出去,對麗卿道:“我儿,快去干正事。我已探得黃魁還在衙內,你去都司前截定,休放他出來。”麗卿便連忙出門上馬,尉遲大娘遞過那口朴刀。只見火光照天,本寨兵馬都擁過去。麗卿自有嘍囉引路,殺到都司前去了。希真恐李飛豹來,忙去城門邊接應。
  卻說劉廣同儿子劉麟,帶了人馬奔府行前大牢來。那五十多名官兵,因阮其祥不來,大半都回家去度中元,只得頭二十人在牢門口,睡夢中惊醒,都逃走了。劉廣等打破牢門,直殺人去。里面的節級牢子,都得了阮其祥的金帛,通知消息,見他們殺進來,只道是青云山的人馬來救白胜,便先動手,把高封派來那管牢的心腹人殺了,開了匣床,放出白胜。白胜提著枷,從牢眼里鑽出來,火光影里卻一人都不認識。白胜大叫:“眾位頭領,我在這里!”正撞著劉麟。劉麟喝問道:“你是何人?”白胜道:“小弟便是白胜。”劉麟听得白胜二字,怒從心起,手起一鑭。白胜不備防,打得腦漿迸裂,死在一邊。節級牢子們見不是頭,欲待逃走,那里逃得,那五六十嘍囉殺進來,好一似滾湯潑老鼠,掃個罄淨。劉廣打進牢房,大叫:“我儿劉麒何在?”連叫十數聲,那曾有人答應。各處籠門都打開,囚犯數內細看,更沒有劉麒。直尋到獄底章字號,方才尋著。原來那章字號,是牢獄中最吃苦的所在,看那劉麒時,已是一絲兩气,那里還像個人形。劉廣見了,淚如雨傾,忙打開匣床,解了繃扒。劉麟上前扶起來,駝在背上,一齊出了牢門。劉廣對劉麟道:“你先送你哥哥到船上去,我不把高封的老小洗滌了,怎出這口怨气!”
  正說間,只見真祥麟飛也似赶來道:“劉將軍,小弟已將阮其祥那廝一門良賤殺盡了,砍了許多頭顱在此。只不見阮其祥,有的說那廝已被卿小姐擒捉了。老伯母靈柩,苟二公子已送去船上了。我此刻到都司前接應小姐去。”劉廣大喜道:“你快去,我就來。”劉廣領著眾人,吶喊一聲,殺入府衙,雖有百十個做公的,那里敢抵敵。一直打入宅門,奔到上房,見一個砍一個,見兩個砍一雙,將高封一門良賤五十多口,不留一個。將箱籠只揀重的扛抬了便走,放把火算結了總賬。劉廣吩咐頭目,先把輜重返了去,自去接應麗卿。
  卻說黃魁睡夢中听得喊聲大震,跳起來見滿天火光,連起來報無數賊兵進城,放火劫獄。黃魁大怒,忙叫備馬,不及披挂,提了那柄七十斤的開山大斧,帶了本衙內值宿的三五十名軍漢,奔出行來。只見火光中,一個女子帶領嘍囉躍馬橫刀殺來。黃魁大怒,掄斧沖殺過去,麗卿挺朴刀迎住。戰了十五六合,麗卿暗暗稱奇道:“這廝好武藝,想必就是黃魁。叵耐這口朴刀不著力,不如誘他來追,用拖刀計斬他。”麗卿撥馬便走,黃魁縱馬追來。只听背后一人大叫道:“黃將軍不必動手,看小將來斬這賤人!”黃魁正回頭看時,不防那人一槍刺來,正中咽喉,死于馬下。那人便是真祥麟。眾軍漢都惊散了。麗卿見了大喜,便撇下那口朴刀,叫從人抬起黃魁那柄大斧來,接過手稱贊道:“好家伙,就暫用他。”便同真祥麟殺轉來,正迎著劉廣。劉廣得知除了黃魁,甚喜,便對麗卿道:“賢甥女委實辛苦了!你先行一步,城門邊會你爹爹去,我同真將軍斷后。”麗卿便殺奔拱辰門,只見劉麟在城門邊把守。麗卿道:“我爹爹那里去了?”劉麟道:“我送了大哥下船,轉身來接應你們,大姨夫教我把住城門。他自帶領孩儿們,去抵敵李飛豹去了。我爹爹在那里?”麗卿道:“同真將軍斷后,就來。你且在此,我去接應爹爹來。”
  麗卿便飛馬出城,只見喊殺連天,李飛豹正率領人馬与陳希真大戰。麗卿大叫道:“爹爹,我來也!”沖開士卒,掄斧直取李飛豹。李飛豹雖則英雄,怎當希真父女二人并他一個,不能招架,回馬便走。麗卿棗騮馬快,追上去,一斧劈下,飛豹措手不及,劈中坐馬后胯,飛豹掀下地來。希真追到,連聲喝住。麗卿第二斧早下,砍入胸膛,鮮血飛出,可怜一位英雄竟喪黃沙。希真埋怨道:“你這丫頭忒個手饞!他已走了,務要追上殺他!”麗卿道:“爹爹好道有些夾腦風,既同他廝并,卻又不許殺他,還同他講仁義哩!”希真道:“你那曉得,此人也是個忠勇漢子,又与二姨夫相識,對仗時只得同他性命相扑,不能讓他。他已走了,追去殺他,卻是何苦?今已如此,不必說了,快去接應了他們同回。”那些官兵見坏了李團練,正是蛇無頭而不行,也都退了。
  希真、麗卿回馬,只見劉廣父子、真祥麟已都出城,收齊兵馬,聚在一處,齊到太保墟。天已大明,回望城里煙火不絕。城中雖然還有几個軍官,見黃魁已死,又不知賊兵多少,誰敢來追赶。孔厚得知搶了劉麒并劉母的靈柩去,情知是劉廣、希真干的事,只叫得苦。希真等收兵回山。劉廣下船,只見劉麒臥在艙里,眾嘍囉把阮其祥捆得粽子一般,丟在劉母的棺材旁邊。劉廣把朴刀柄沒頭沒臉的亂劈,罵道:“腌臢殺才,今日也落在我手里!”真祥麟擋住道:“一頓打殺,倒便宜了這廝,帶回山去慢慢的收拾不好。”劉麒呻吟道:“爹爹休要結果他,待孩儿割這廝。”眾頭領開船,恰好南風正大,扯起風帆,又是順水。眾好漢并那兵馬,也有坐船的,也有岸上走的,齊回山寨。還未到蘆川,只見喊聲震天,一標人馬攔住去路,眾皆大惊。正是:方才報得仇讎恨,又怕重逢甲胄來。不知來的究是何路兵馬,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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