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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八回 合歡樓叔嫂被殺 郭家營宗德廢命


  詩曰:
  
  可笑奸淫太不羞,時時同伴合歡樓。
  風流那曉成冤債,花貌空言賦好逑。
  夢入巫山終是幻,魂銷春色合添愁。
  任他百媚千嬌態,露水夫妻豈到頭?

  〔西江月〕曰:
  
  害人即是害己,不外天理人情。眾俠一听气不平,要了惡霸性命。大家計議己定,分頭各自潛行。一時火起滿堂紅,燒個干干淨淨。

  且說云中鶴、魏真同著柳爺在樓上看見奸夫淫婦所說的這套言語,有一宗物件就能要他性命。什么東西這么要緊?也要看看虛實。就見打箱子里頭拿出來是极微小的東西,見崔德成接過去在燈光之下一瞅,如同珍寶一般,俱沒有看明是什么東西。再說他又是藏著婦人淨樂。此時可就听見外頭大吹大擂,必是他們到了。云中鶴一指,柳爺就把薰香盒掏出來,把堵鼻子的布卷給了云中鶴,兩個自己堵上了。兩個拿千里火把薰香點著,把銅仙鶴脖拉開,將薰香放在仙鶴的肚內,等香煙微絲多一濃,把仙鶴嘴對准了窗欞紙的窟窿,把仙鶴的尾巴來回的一拉,那煙一條線相仿直奔了。花氏忽然聞見一股异味清香,就往鼻孔里頭一吸,不吸還要躺下哪,何況往里一吸,說:“兄弟你聞聞,這是什么味气?”崔德成也就一聞,也就納悶說:“這是什么味气?”言還未畢,兩個人一齊“噗(口甬)噗(口甬)”,摔倒在樓上。兩個人一倒,柳爺收了薰香盒子,把窗欞推開,進來先拿崔德成看的那東西是什么。魏道爺拿起來一看,說:“無量佛!”柳爺說:“師兄,那是什么物件?”魏真說:“這可是活該,今日咱們這里無論殺多少人是白殺,連地面官都不擔疑忌。”你道這是什么物件?原來就是襄陽王打發雷英送來的那封信,約他作反。
  原來花氏得著這封書信,如同珍寶一般收藏起來。他与崔德成兩個人暗地之事,他也知道不定那時要讓郭宗德撞上,就是殺身之禍,并且郭宗德常拿言語點綴花氏。花氏預先就有些個害怕,嗣后來就由得了這封書信,花氏常拿言語點綴雙錘將,說:“無瑕者可以治人。”郭宗德累次同他討這個書信不給,故此雙錘將也就不敢深分的与他們較量這個事了。如今把這個書信老道得著了,今天郭家營無拘殺多少人,那就全算是王爺的一党了。忽听外邊殺聲振耳,就知方才有大吹大擂的聲音,必然是到了,這時也就該動手了。云中鶴將書信帶好,說:“師弟殺那個,我殺這個。”果然“磕(口叉)”的一聲,就把淫婦的性命結果。老道殺了崔德成。猛一抬頭,見窗欞紙照的大亮,就知道是前邊火起了。他們這里也就拿燈,把可以引人的地方點著,兩個人躥出了樓窗之外。合歡樓一著,樓下頭的丫鬟、婆子就慌成一處了。
  再說前頭娶親去,應是新郎官自己親身迎娶。惟獨這個娶親的事情,各處各鄉俗,一處一個規矩。到了他們那里,新郎官迎接新人。雙錘將打發人,連他自己請崔德成數十餘趟竟不下樓,說他有點身子不爽,只可就是郭宗德替他迎娶。這不是本人,也不能十字披紅、雙插金花。馬上挂上他兩柄錘,帶了三四十打手,遠遠瞧著,以防不測。要是沒動靜,就不讓他們露面。帶了四個婆子,跟著轎子到了溫家庄,溫員外家那里并沒什么動靜,吹打了半天,方才開了門。溫員外出來迎接。郭宗德下馬,与溫員外行禮道喜,眾親友彼此的行禮道喜,往里一讓,讓進庭房落座,溫員外故意把事再問:“到底是什么人娶我的女儿?”雙錘將說:“是我的把弟崔德成。”員外說:“今天不來,是什么緣故?”雙錘將說:“皆因今天早晨起來身体不爽,不能前來迎娶。本當改期,又怕誤了今天這個好日子,故此侄男替他迎娶。待等回門之日,再与老伯叩頭。”溫員外也就點頭,說:“還有一件事情,今天這個日子,我也瞧了,好可是好,就是不宜掌燈火,少刻上轎之時,我屋里不掌燈火。到了你們那里,洞房里還能不點燈嗎?就是那一盞長命燈。燈火千万不要多,多了与他們無益。”雙錘將那里把這些個事放在心上?也猜疑不到有別的事情,他還說:“那多承老伯的指教。”吩咐一聲:“把轎子搭進來,搭在后面,請新人上轎。”不多時,婆子慌慌張張跑出來了,說:“大爺,他們這里新人上轎的屋里,連個火亮也沒有,別是不得罷?”雙錘將說:“什么不得呀?”婆子說:“不是個瞎子,就是禿子;不是個駝背,定是個蹶子。准是個殘廢人罷。不然,不能不點燈。”雙錘將說:“你們知道什么?少說話,預備去罷。”婆子答應,諾諾而退。
  不多時,轎子搭出。雙錘將告辭,大吹大擂,轎子直奔郭家營。送親的累累行行,也就跟下來了,其實都是暗藏兵器。來到自己的門首,雙錘將下馬,進了自己院中,轎子搭將進來,請崔德成拜堂。有從人說:“二爺不拜堂,吩咐新人先入喜房。”蔣爺一听,這下對了勁了,有有工夫的時候了,更好了。甘媽媽把轎帘打開,仗著蓋著蓋頭,穿著大紅的衣服,甘媽媽攙著他,為的是當著他那個刀,怕人家瞧見,直奔喜房。送親的俱在棚里落坐,擺上酒席,大吃大喝。酒過三巡,就豁拳行令,都是智爺、蔣爺的主意。智爺裝著鄉下人,仍像前套上盜冠的時節,學了一口的河間府話,滑拳淨叫“滿堂紅”。有陪座的客問:“他怎么淨叫‘滿堂紅’?”回答:“你老連‘滿堂紅’都不知道嗎?少刻間,拿著個蜡往席棚上一触,火一起來,就是‘滿堂紅’。”那人說:“別說這個喪气話。”智爺說:“可有個瞧頭。”那人說:“可別叫本家听見哪。”智爺說:“听見怕什么?我這就點了,沖著喜房。怎么還不點哪?我這就點哪!”行情的親友以為他醉了,也不理他。那邊蔣爺也嚷上了,說:“點哪!是時候了,點罷!”
  喜房里頭就打姑娘進了屋子,媽媽把里間屋帘一放,拉了條板凳迎著門一坐,憑爺是誰也不准進去。姑娘自己把蓋頭揭了,拉出刀來,綁了綁蓮足,蹬了蹬弓鞋,自己擰絹帕把烏云攏住,把耳環子摘將下來,把刀在旁邊一放。就听婆子和甘媽媽分爭,說:“我奉我們大爺的命,讓我們伺候新人,你這么橫攔著不教我們見,是怎么件事?”甘媽媽說:“我們姑娘怕生人,讓他定定神,然后再見也不晚。你們還能見不著?”婆子說:“我先進去張羅張羅茶水去。”甘媽媽說:“要你進去,你一個人進去,換替著進去倒可。”婆子說:“我給姑娘張羅茶去。”甘媽媽就把板凳一撤,帘子一啟,那人進去,嚷道:“哎喲,了——”這個“了”字未說完,就听見“噗哧”,又跟著“噗(口甬)”一聲,甘媽媽就知道結果了一個性命。外頭的婆子也有听著吁异的,也要進去瞧去。甘媽媽問:“姑娘,得了沒有?”蘭娘儿說:“得了。”這個婆子將要進喜房,甘媽媽一抬腿,踹了婆子一腳,婆子就整個的爬在喜房里頭去了。蘭娘儿手中刀往下一落,又死了一個。本家婆子的伙伴就急了,說:“這位老太太,你是怎么了?怎么把我們伙伴踢一個大跟斗?”甘媽媽說:“我告訴你,這還是好的哪。”婆子說:“不好便當怎么樣?”甘媽媽抄起板凳來,沖著那個婆子“叭”就是一板凳,“哎喲”,“噗(口甬)”摔倒在地,紋絲不動。新人躥將出來,手拿著一把刀,把門口一堵,誰也不用打算出去。甘媽媽脫了長大衣服。原來的時候,腰內就別上了兩把錘。本來任什么本事也不會。蘭娘儿這本事,都是甘茂教的。甘媽媽雖上了年紀,就仗著有笨力气,拿錘沖著婆子“叭”一下,腦漿迸流。對著里外一亂,這么一嚷,屋中的頃刻間盡都殺死。
  外邊人一亂,送親的甩了長大衣服,拉兵刃,把桌子一反,“嘩喇嘩喇”,碗盞家伙摔成粉碎,拿起燈來往席棚上一触。蔣爺就嚷:“姑娘快出來,別叫火截的里頭。”這几個陪客也有死了的,也有爬下的。廚役端著一盤子菜,沖著他們頭儿的腦袋就倒了去了,燙的頭儿直嚷嚷,說:“讓你拿去救火,你怎么跟我腦袋上倒呢?”還是頭儿明白,端起一盆子油,往火上就澆,“烘”的一聲,廚師傅全都是焦頭爛面。姑娘出喜房,東西兩個院子都嚷成了一處。這西院里是廚房、喜房、席棚,可巧雙錘將在東院里、听見西院里亂嚷,出來一看,烈焰飛騰,听見人說:“連新人帶送親的亂殺人哪!”郭宗德才知道中了他們計了,赶著拿錘往西院就跑。沒有到西院就撞上了,撞上就交手。頭一個過云雕朋玉,刀往下一剁,單錘往上一迎,就听見“鏜啷”的一聲,就把那口刀磕飛,跟著那柄錘就下來了。朋玉仗著手快,早預備下了,“叭”就是一鏢。雙錘將拿那柄錘往下一壓,“鏜啷”一響,那只鏢磕落在地,騰出工夫來,也就躲開了。緊跟著就是蘭娘到,甘媽媽在后頭,沈中元緊跟著甘媽媽。雙錘將大吼了一聲:“好丫頭!你們定的好詭計!別走,今天務必要你的性命!”沈中元就知道蘭娘儿不是他的對手,沈中元躥過去就是一刀。雙錘將一挂,沈中元如何吃那個苦子,始終沒有讓他把刀振飛了。五六個彎,已然火就大了。沈中元無心動手,甘媽媽、蘭娘儿已然出去了。這邊是智爺躥上來一刀,蔣爺也躥上來了,火是直扑,行情的這些人死了無數了,又沒有兵器,又是害怕,就有迷昏的了,扎得火堂里去的;也有出去找不著門,又回來的。總而言之,遭劫好躲,在數的難逃。蔣爺說:“老沈,出撥扯活火,都看看快烤得慌了。”
  忽見迎面上來一人,雙錘將上下一打量,三十來歲,一身的縞素,面白如玉,五官清秀,手中二刃雙鋒寶劍。郭宗德用錘一指,說:“好小輩!你們都是那里來的這些強人?”丁二爺哈哈一笑:“我們倒是強人?你清平世界搶人家的姑娘。別走,受我一劍!”雙錘將那里瞧得起丁二爺?身量又不高,長相又不惡,兵器又不沈,見他那口劍又薄。二爺并沒告訴他名姓,就往前一躥,雙錘將單錘已然舉起來了,對著丁二爺頂門往下就砸。丁二爺往旁邊一閃身子,用劍一找他的錘把,就听見“嗆(口甬)嗆”一聲,是把錘柄削折;“(口甬)”一聲,是錘頭落地。雙錘將就成了單錘將了,嚇的抹頭就跑。不敢往西,有火,東院火也起來,一直扑奔正北,迎面上听見說:“無量佛!”這一遇見老道,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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