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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回 眾好漢分手岔路 小英雄自奔西東


  且說胡小記与艾虎認著表親,悲喜交加。兩個渾人听著發怔。張爺說:“人家是親戚,咱們也算親戚。”喬爺說:“算什么親戚?”張爺說:“你算我的小子。”答道:“你算我的小子。”胡、艾二位一攔說:“使不得了,都不是外人,別開玩笑了。”艾虎問:“与他們花園子里有什么仇?”胡小記將自己的事學說了一回,就將喬爺叫將過來,与艾虎、張豹見禮,說了名姓住處。艾虎又將張豹叫將過來,也就將名姓住處說了。就听外邊一陣大亂。俱都操家伙出,被艾虎攔住:“等他們進來時節,再与他們動手。”就听外邊說:“准在里頭哪,進去找去。”內中有人說:“不能。六條人命,十二個帶傷的,他們在此處不定跑出多遠去了。”那人說:“依我說,進去瞧瞧的為是。”那人說:“你們要愿意進去,你們就進去。依我說,咱們往下赶赶罷。”大家竟自去了。
  四位又等了半天,外面沒有聲音,方才說話。艾虎說:“你們意欲何往?”胡小記說:“我在此處也住不了啦。”喬賓說:“上我們湘陰縣罷。”張豹說:“我哪?”說:“你回家,离著不遠。可有一件,夜間走,白日住店。這本地面好几條人命,必要派人四下里拿凶手。白日走,倘若遇上拿回來,就得与他們抵償。我若知道還好,我若不知道,与他們抵了償,實在太冤。”張豹點頭說:“我多加小心。可有一件,我舍不得咱們大家分手,這得何日才能見面呢?”喬賓說:“我也是舍不得。不然,咱們大家拜回把子,然后分手,日后見面也多親近。可就他們又是親戚,也不好拜。”艾虎說:“這也無妨,就是親戚,再拜回把子,古人也是常有的。”胡小記說:“咱們就拜。”說畢序齒:胡小記是大爺,喬賓行二,張豹居三,艾虎是老兄弟。插了三根葦子當香,沖北磕了頭,又大家按著次序磕了頭。胡大爺問:“老兄弟,你意欲何往?”艾虎說:“我上娃娃谷。”大爺說:“什么事?”艾虎就如此這般,這般如此,細說了一遍。喬賓說:“要不然,咱們一路走,遇不見官人便罷;倘若遇見,就說不上不算了,大家拒捕。”艾虎說:“不好辦。若是一兩位還可,若是三四個人同行,久講究辦案的,他就疑心。單走著,留點神就有了。是公門應役的,難道咱們看不出他的打扮來?出了他這個境界,就好辦制了。連我上娃娃谷,還得繞路哪。”喬賓說:“既是單走,我給你們盤纏。”張豹說:“我的銀子在复盛店,也不好回去取去了。”喬賓說:“我這有的是銀子。”就將紗包解開,口袋拿出。張豹說:“那個銀子我們不要,淨是碎銅爛鐵。”艾虎也笑說:“除非是二哥你要,我們不使那個。”喬賓說:“你當還是碎銅爛鐵哪?早換了。”打開一瞧,果然是一包一包好銀。說起來怎么開了廖廷貴的膛,怎么拿的銀子。艾虎說:“既然是這樣,咱們大家帶點。”說畢分手。作別之時,再三囑咐。喬賓說:“老兄弟,你上娃娃谷也得繞路,何妨先在一路走呢。”小爺點頭。
  再說張豹單走,到了第二日天明,找店住下,吃用早飯,吃飲了個沉醉東風。晚間又用了晚飯,給了店錢,起身就走。晚間走路,都得多加小心。倒好,倒未有遇上什么禍患。那日到家,先找的是馬龍。見著馬爺,就將綺春園的事細說一番。這馬爺一听,說:“你看看,夠多么險!你先在家里多待几日,別出門,小心外邊有什么風聲。”張爺也就依著他的主意。
  焉知曉欲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這個風聲就到了岳州府了。岳州府的知府是個貪官,姓沈名叫沈洁,人給他起外號叫審不清。他有個妻弟姓怀,叫怀忠,叫白了,都管他叫坏种。倚仗著他姐夫是個知府,如同他坐著一樣。在外邊養著許多閒漢,任意胡為,搶擄人家少婦長女,重利盤剝,折算人口,占人家田地,奪人買賣。講文的打官司,不是他的對手;講武的打架,沒他人多。打一年前,他上張家庄去,就看上了這處宅子:前后瓦房夠五六百間,后花園借進去外頭的活水,一言難盡這個好法子。當時就要訛他。手下人告訴他:“這家可不好辦,銀錢、勢力、人情全有,可不是當玩的。”這如今有一個坏鬼与他出主意,說:“現時華容縣綺春園六條命案,四個棄凶逃走。內中有兩個有姓的,有兩個無姓的——一個黑臉,一個藍臉。明天大爺去拜他去,先与他講好,借他的房子一住,教他搬家,這教明借暗要。他必不肯給,可就說綺春園黑臉的就是他,他必害怕,就算得了。他若不答應,就把他鎖來,就說是他房子內存賊。這房可垂手而得。”坏种一听大喜,說:“此計甚妙,明天去拜。”
  可巧坏种家有個家人姓張,叫張有益,家里不寬容,兩三輩子都受過張百万家里的好處。他听見這件事,赶緊著上張家庄,往張豹家中送信。張豹給了來人二兩銀子,囑咐千万秘密。來人走了,派人与馬爺送信,立刻把馬爺請到,如此如彼,跟馬爺說了一遍。馬爺說:“坏种來了,我見他,說翻了,就給這一方除了害,就了結他的性命。”張爺說:“我見他。”馬爺說:“不用你見他,你太粗魯。”主意定妥,淨等次日。
  到了第二天晌午的光景,坏种果然的帶許多人來。有人進來回話,馬爺說:“請!”家人出去,不多一時,坏种進來。馬爺往外迎接,彼此兩人見面。馬爺細看此人的面目,實為可惱。怎見得?有贊為證:
  
  馬大爺,到外邊儿,見惡霸,至門前儿,勉強著身施一禮,長笑顏儿:有失遠迎,大爺海涵儿。這奸賊,便開言儿:我是特意前來問好,請請安儿。看品貌,討人嫌儿:帶一頂軟梁巾儿,是藍倭緞儿,金線邊,蓮花瓣儿,鑲美玉,是豆腐塊儿;腦袋后,飄繡帶儿。真是一團的奸詐,更有些個難看儿。穿一件,大領衫儿,看顏色,是天藍儿。袖儿寬,皂錦邊儿,上邊鑲,繡牡丹儿。湛湛新,顏色鮮儿。又不長,又不短,正可身軀,別名叫雨過天晴玉色藍儿。蔥心綠,是襯衫儿,系絲絛,在腰間儿;蝴蝶扣,風飄擺儿。足下鞋,是大紅緞儿,窄后跟,寬腦蓋儿,露著些,白襪臉儿;一寸底,青緞邊儿,正在那福字履的旁邊,有些個串枝蓮儿。瞧面上,骨拐臉儿,生就的黃醬色儿。兩道眉,不大點儿,是一對,迷縫眼儿。斷山根,鼻子尖儿。見了人,就乍八眼儿。极薄的嘴,露牙尖儿,天生就,黃牙板儿。一張口就由如放屁一般,臭气烘烘討人嫌。兩個耳,像錘把儿。黃胡子,八根半儿。細脖子,小腦袋儿。未從說話先就一滋牙,外帶拱拱肩儿。慣害禮,慣傷天儿。搶婦女,只當是玩儿。什么叫王法,那又叫官儿,依勢仗勢,就愛的是銀錢儿。

  馬爺勉強著身打一躬,說:“怀大爺,小可有禮。”坏种說:“罷了。”請到書房,落坐獻茶。坏种問道:“尊公貴姓?”馬爺答道:“小可正是馬龍。”坏种說:“咱們兩個素不相識,你把姓張的給我叫出來。”馬龍說:“不敢相瞞,姓張的是我個拜弟,實沒在家。”坏种說:“不見我不行,見我倒好辦。”馬爺說:“有什么話,只管你留下,回來我對他學說。”坏种說:“告訴你說罷,他的事犯了。他要出來見我呀,俺兩個相好,我還可以給你撥弄撥弄;要是不出來見我呢,他禍至臨頭,悔之晚矣。還有一節,他住的這房子是我的,我兩個人相好,從前也不好意思的說。他已經住了二十多年了,我家里房子窄狹,住不開,該叫他還我房子了。”馬爺說:“他這房子,我准知道他是祖遺。依我相勸,你要打算生事,你可要把眼睛長住了;你要訛人,你要打听打听。你若欺負到我們這里來了,坏种,你不打算出去了?”坏种說:“咱們說不著。”往外就跑。跑到門外,叫打手上。馬龍將他一把抓住,舉起來頭朝下往下一摔。若問生死,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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