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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贈金扇馮旭得意 拜天地翠秀許婚


  詞曰:
  
  水浴銀蟾,葉喧蒼陌,馬聲初斷。問依露井,笑扑流螢,焰花破,畫欄邊。四方靜,夜久后,郎愁不歸眠,立盡殘更前。歎花草,一瞬千里夢,況書遠。到頭來,都是幻。利名牽絆,怎不教迷戀,梅落添妝,蓮開似面,天工畫染。金烏玉兔未停留,讀書何敢手釋卷,但明河直下,誰有星稀數點。

  話說馮旭見有人來,慌張張走到假山背后躲避不題。
  且言小姐和翠秀、落霞三人打從假山石傍經過。馮旭見燈到了面前,抬頭觀看,只見前面一個小丫鬟,手提一盞燈籠,后隨兩個美人,心中大喜,便欲走出相會。“或者小姐怜我一片真心,面訂婚姻,也未可知。”主意定了,正欲移步,心中回想:“若小女子家叫喊起來,惊動人眾,錢兄知道,体面何存。我且躲在假山背后,听他說些甚么言語。”正是:
  
  要知心腹事,但听口中言。

  且言翠秀提燈在前,叫道:“小姐,今日城隍山上好些游人,內中有個少年書生,擠在轎前,好個人品!小姐可曾看見么?”那落霞接口道:“好個標致秀才,他那兩個眼睛只望著小姐。”翠秀道:“不知此生才學如何,我家小姐若配得此人,也不枉人生在世。”落霞道:“看他那般品貌,腹中自然不差。”翠秀道:“若果然如此,可算得才貌雙全。”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稱贊,小姐只不言主。
  此日是正月初九日,殘雪未消。那日間花園內被鴉雀在地打食,走得滿地腳跡。小姐便叫:“你二人終日拈弄筆墨,因夫人去年病体沉重,我沒有工夫考你二人。今日見景生情,我有一對在此,你二人可對來。”二人道:“不知小姐所出何對,婢子等料然對不出來。”小姐道:“偶然看見此景,滿地鴉腳跡,借此出對。”隨口道:“雪地鴉翻,好似亂酒梨花墨數點。”翠秀、落霞二人一時對答不出。
  那在假山后面人听得明白,欲要代他二人對來,一時想不出來。事有湊巧,忽听得空中咿呀一聲,馮旭抬頭一看,見三四十個賓鴻分為三路從北向南飛去。他一時間便高聲對道:“霞天雁過,猶如醉書紅錦字三行。”當下,翠秀、落霞二人听見,叫道:“有賊,有賊!”只唬得馮旭戰戰兢兢,不敢作聲。轉是小姐听得對句确當、聲音清亮,說道:“你二人不必惊慌,据我看來,并非是賊。你們將燈籠照看,看是何人。”二人答應,心中不得不怕,戰戰兢兢,提著燈籠,口中只是吆吆喝喝,道:“你若是賊,速速跑去罷了,要不是賊,快快出來。”馮旭听見,心中想道:“都是女子,我就出去,料然不妨。”放大了膽,竟自走出,月光之中,搖搖擺擺,手中執著一把金扇,一方班古鐫的碧玉圖書。這玉器乃是他祖父傳流之珍。此寶价值千金,他并不知其价,扣在扇上。忙忙走出來,看見翠秀、落霞,深深一躬,道:“小生拜揖。”二人將燈籠提起一照,不是別人,就是日間在城隍山遇見那個標致書生,又惊又喜,故意問道:“你是何人?怎么大膽半夜更深卻在我家花園之內,說得明白,放你出去,如有一句謊話,登時叫喊起來,惊動家人拿住,當賊送官,嚴刑拷打,那時就要吃苦哩。”馮旭打一躬,道:“二位姐姐請息怒,待小生直告。小生姓馮,名旭,字子清,杭州那個不知是個才子。”二人道:“住了,你既是個才子,可認得我家大相公么?”馮旭見問,笑嘻嘻道:“怎么不認的,你家大相公錢兄与小生朝夕會文,又是同案好友。”二人道:“既是与我家相公相好,因何躲在我家花園內,且是黑夜之間?卻是為何?”馮旭道:“有個原故:今在城隍山游玩,遇見你家小姐進香,小生不知是那家小姐,故爾跟尋到此細訪,方知是錢兄令妹。看見園門開著,因此走進游玩,不想園門下鎖,不得出去,只得躲在山子石邊,坐守天明,好出花園。不意小姐出對子与二位姐姐對,小生斗膽對了一句,惊動小姐同二位姐姐。此系真言,不敢說謊,望二位姐姐恕罪、轉達小姐、恕小生不知之罪。”
  那錢月英見馮旭出來,連忙回避在丹桂廳上,一句句都听得明白,方知就是哥哥与母親所說之人。今日間見其容貌,方才又听貝對句,确是個才貌雙全,早已打動少年愛姮娥的心事,便在廳上叫道:“翠秀、落霞快來。”二人忙至廳上小姐面前,把馮旭的話告訴一遍。小姐道:“既是相公的好友,可快跟我進去,取鑰匙前來,開了園門,送他出去。”二人答應:“曉得。”翠秀向落霞道:“妹妹,你隨小姐回樓,取了鑰匙快來,我在此等候。”落霞應允,隨著小姐到了樓中來取鑰匙。原來園門鑰匙小姐經管,每日放在后樓。這且不表。
  再言馮旭見四下無人,走至翠秀身邊,忙忙又躬,道:“姐姐,小生拜揖。”翠秀欠身還了個万福,道:“相公方才見過禮了,為何又作揖?”馮旭道:“禮下于人,必有所求。請問姐姐芳名。”翠秀道:“妾身父母姓趙,名喚翠秀。前跟小姐回樓去的名喚落霞,他的父母姓孫。小姐芳名月英,你可知道么?”馮旭連聲道:“小生謹記。但小生今日到此,原為婚姻。不能當面一言以定終身,豈不辜負小生一唑真心?還求姐姐設個法儿引小姐面前一見,以表小生誠懇,不知姐姐可用情否?”翠透道:“我家夫人好不嚴謹,小姐乃閨閣千金,怎能輕易得見外人?又是黑夜,豈不令人說笑。勸相公將此念頭息了罷。至婚姻大事,必須央媒說合,那時名門正娶,才是君子。”馮旭听了翠秀之言,道:“姐姐說得有理。不知小生与小姐緣分如何?姐姐大力周全,小生無物相謝,有柄粗扇,聊表進見寸心。”說畢,將手中金扇遞与翠秀。翠秀道:“妾身并無寸進之功,怎好收相公之謝。”馮旭道:“姐姐不收,是不肯代小生出力了。”翠秀道:“我若不收,使相公疑心,只得權且收下。”伸手接了,藏在身邊,便道:“馮相公,我先報個喜信与你。我家相公前日与夫人商議,要將小姐与你。你今回去,作速央媒求親,夫人、公子必允。”馮旭听了此言,不覺手舞足蹈,喜出望外,道:“倘若如此,三生有幸。不知姐姐可伴小姐過去否?”翠秀笑道:“我們兩個服侍小姐,寸步不离,怎么不隨過去。”馮旭聞言,滿心歡喜,道:“叫小生一時消受得起三位美人。”正是:
  
  情知語是針和線,就此引出是非來。馮旭与翠秀說了一會,不見落霞到來。月色漸亮,自古道:燈前觀美女,月下玩佳人。

  越看越愛,那里按納得住心猿意馬,走到身邊,雙手抱住。翠秀作色道:“妾認君子是個誠實之人,原來是一個狂徒。既讀孔圣之書,難道就不知些禮法么?我雖然是個婢子,不是下流苟合之奴。”高聲叫:“狂生,還不放手!”一夕話,說得馮旭啞口無言,將手一松,叫道:“姐姐言之有理,小生一時痴呆,万望姐姐恕罪。小生還有一言奉告:前蒙姐姐垂愛,見許終身。趁此月光之下,對于罰誓,以表真心,不知姐姐肯否?”翠秀道:“你今速速回去,央人說合,對甚么天,罰甚么誓。”馮旭見他口軟,將翠秀身子一把扯住,就半推半就,二人雙雙跪下,同拜天地。馮旭罰誓道:“我若負了趙氏姐姐,前程不利。”翠秀道:“愿相公轉禍呈祥。妾若負了相公,叫妾身不逢好死。”正是:
  
  在天愿為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

  二人誓畢,立起身來。馮旭恭恭敬敬站著不動。只見落霞取了鑰匙來到,叫聲:“姐姐,快送馮相公出去。”馮旭無奈,只得同著二人到了園門。開了鎖,下了閂,開了門,馮旭走出,轉身朝著二人作了一揖:“小姐姻事還要仗二位姐姐大力扶持。”二人也不回言,“咕咚”一聲,將園門緊緊關上。這正是:
  
  東邊日出西邊雨,莫道無情卻有情。

  不言翠秀、落霞二人上樓,且言馮旭痴呆站了一會,不見動靜,方才移步,趁著月光回來,心中暗想:“明日央人說媒,不知央那一個与錢兄說合。”一頭打算一頭走,左思右想,抬頭一看,已過自家門首。只得走回數步,用手扣門。里面老蒼頭答應,連忙開門,看見馮旭,道:“相公,你在那里去的?太太著老奴各處找尋,張相公家、李相公家,無一處不找到。老太太好不著急。相公,你那里去的,此刻才回來?”馮旭道:“太太為何著急,著你尋找?”蒼頭道:“今日舅老爺到了。”馮旭道:“舅老爺在那里?”蒼頭道:“現在后堂,同太太用晚飯。”馮旭听了,只奔后堂而來,見他母親与舅舅吃飯。不知他舅舅姓甚名誰?來此何干?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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