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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訓女遺箋 妒姬作祟


  詩曰:
  
  一幅遺箋惹是非,讒人藉口意深微。
  可怜皎皎芬芳体,誤陷网羅喚不歸。

  書房外面來的是柯直夫。因昨日宣連襟當著拜壽諸客留女,不好推卻。回去時忽想起女儿住在宣家到底不妥。那宣家小畜生不是個好人,上次只在我家与女儿見了一面,便看上女儿,央媒說親,虧我拿定主意回絕了他。今日女儿住在他家,豈不是羊入虎口!這是我一時失著處,不該許他住下。快些打發人將女儿接回,方是正理。想定主意,便叫家人速速打轎去接小姐。家人領命,去不多時回來伏命道:“小姐等晚上宣府打轎著人送小姐回來,叫小的們不必在那里等候。”柯爺見女儿接不回來,心下越發生疑,又气又恨,喝罵家人:“一班沒用的東西!”即气忿忿親自押轎,帶了家人來到宣府。
  也不用人通報,一直朝里就走。來到內堂,宣夫人正睡午覺,不在中堂,只有几個丫環仆婦在房外伺候。柯爺見女儿也不在內堂,更吃惊不小。也不問宣氏夫婦,只急問眾婢道:“我家小姐往哪里去了?”小婢回道:“因夫人睡午覺,小姐悶得慌,帶了隨身兩個丫環往內堂外去閒逛散悶。”柯爺听說,好似火上加油,越發著惱,只叫:“了不得!”轉身大踏步奔出內堂,四處找尋,不見小姐影響,心中好不急躁,一路跌足搗鬼道:“這回小賤人要做出來了。”正走之間,遇見宣府一個小丫環,問道:“你可曾見我家小姐在何處頑耍呢?”小丫環道:“我方才見柯小姐在我家公子書房內看爺呢!”小丫環說罷自去。柯爺听說,只气得三尸暴跳,七竅生煙,恨恨連聲道:“好一個大膽賤人,這等無恥,竟上門俯就。這還了得!”此刻也不辨青紅皂白,只管气沖沖、急忙忙,一路喊叫到內書房。正值寶珠要和《玉人來》詩的時候,猛听得父親從書房外喊叫進來,唬一大跳,急將宣生的詩稿藏于袖內,站起打點,迎將出來。哪知柯爺已進了內書房,一見女儿,由不得怒气生嗔,罵聲:“不守家教的東西!我原吩咐你拜壽早去早回,你一到此地便不想回去,有何留戀?今日打發人來接,你又推故到晚方回。就是姨母午睡,你也該靜坐中堂。好個不出閨門的千金小姐,竟拴不住心猿意馬,閒逛到姨兄的書房來。你難道瓜李之嫌也不知么?設使宣生方才也在書房,你遇見了他,將何以為情?”這一夕話,說得寶珠滿面通紅,緩答道:“非是女儿不遵父命,不肯回去,只因昨日宣姨父向爹爹言明,留女儿住几日。爹爹若不依允,女儿怎敢住下?就是爹爹今日來接女儿,女儿也要回去的,又是姨丈吩咐留女儿到晚,著人送回,非女儿敢大膽不回。姨母飯后,因姨丈姨兄出去謝客,吩咐女儿,趁今日外邊無人,叫女儿出來逛一逛。方才逛到書房,也不知是姨兄讀書之所,女儿出于無心;況有兩個丫環跟隨,不為獨自行走,爹爹何必生气!”柯爺听說,冷笑几聲道:“你說有丫環跟隨,丫環在哪里呢?”寶珠道:“現在階下。如媚如鉤哪里?”兩個丫環听見小姐呼喚,赶進內來,一見老爺在此,唬得只是發痴。柯爺喝問:“你兩個小賤人不時刻跟隨小姐,往哪里去?”如鉤道:“婢子們在階前伺候,也不曾遠离。”柯爺喝道:“好利嘴!小姐在哪里,你們在那里?少打的一班賤人,還要強辯!”寶珠道:“又無人在這里,有甚嫌疑不便?只管責備丫環則甚!”柯爺听說大怒,指著寶珠罵聲:“好大膽的畜生!為父的責備你不是,你反護庇丫環,挺撞為父的。我且問你,你說這里無人,可以到此閒逛,誰來信你?安知你与宣家小畜生在此聚談多時,支開丫環?方才听見我的聲音,那小畜生自然急急躲避,好讓你向我撇清的。這不是如見你肺腑的話。”寶珠听了柯爺一番言語,由不得羞慚無地,哭啼啼叫起屈來道:“爹爹這是何苦!平空冤枉女儿,坏女儿聲名。”說罷,痛哭不已。柯爺喝道:“我亦不与你在此爭辯。收拾了,快些回去!我在此立等。”寶珠被柯爺勒逼著,帶了丫環,出得書房,向內堂而來。
  此刻,宣夫人已有丫環報知,從廳中惊醒起來,出房到了堂中,見寶珠又目通紅進來,知又被痴老不知說些什么,便道:“賢侄女,這都是你姨丈定要留你,惹你受气。”寶珠含著兩行眼淚叫聲:“姨母,承姨丈相留,乃是美意,怎敢怪起姨丈來!這都是侄女苦命,應當遭此磨折。”說罷,命丫環取了衣包,哭啼啼告辭宣夫人道:“侄女從今一別,也不知可有相會之日?”宣夫人听見寶珠話說得凄慘,也由不住一陣傷心,眼淚汪汪道:“侄女呀!少年人少要說這些盡頭話!回去不要過于悲傷,保重身体要緊。簡慢你去,不要見怪。回去問問你母親的安,我亦不出去看那老東西的嘴臉。恕我不送。”寶珠只稱:“多謝姨母。愚侄女就此告辭。”拜了兩拜又道:“姨丈姨兄回來,代侄女說聲道謝,不及面別了。”宣夫人見寶珠臨去依依光景,很過意不去。但看他轉身出了中堂,揚長而去,方歎息坐下,悶悶無言不表。
  只言寶珠到了內廳,已有轎在那里伺候。柯爺看著寶珠上轎,兩個丫環上了小轎,押著一同起身,出了宣府,一路催著轎夫如飛,回了自己府第。也到內廳,主仆下轎入內,柯爺跟了進來。寶珠正賭气要到夫人那邊去,被柯爺喝住,叫進秀林房中,寶珠也沒奈何,進房見了秀林,叫聲:“姨娘,有偏了。”秀林笑吟吟答道:“姑娘回來了,請坐。”說畢,大家坐定,有丫環送茶。秀林道:“姑娘輕易不出門,怎么不在宣姨太太家多頑几天,如何赶著回來?”寶珠未及回答,柯爺哼了一聲道:“再多頑几天,還頑出大話柄來呢!”這几句話,气得寶珠無地自容,恨不欲生。倒是秀林道:“一個為父的,對了女儿說的什么話!難道女人一見男人就有事不成么?”柯爺道:“你婦人家見識得什么?一個女儿家,總要靜坐閨門,時習女工,守四德三從之教。一不可吟詩誦賦,啟引誘之媒;二不可冶容誨淫,失房幃之教。若只貪出外游玩,保毋似有女之怀春,且將放蕩性情,豈易今篱牢之不入?為父的今日苦苦逼你回來,你心中必然不服。你可知宣府書房何地?宣生何人?女儿家無故前去游玩,又是何事?父親吩咐言語不能謹記,又是何心?父親責備于你,你反當面挺撞,該得何罪?你們只說我做人古板,不知古板人有許多好處。”柯爺說到這里,還有許多瑣碎言語,說的未曾盡興。只見一個丫環進來稟柯爺道:“本衙門立等老爺商議公事,是奉旨限刻的,不可遲誤。”柯爺听見奉旨公事,不敢在家耽擱,說他迂話,只得起身,一面命丫環取了冠帶更換,還對寶珠說:“以后只記為父的言語,不可再蹈前轍。可到母親那邊去罷。”寶珠受了一肚子悶气,也不回言,只候著柯爺出房往衙門去了,方告別秀林,也帶著兩個丫環出房,往柯夫人那邊去了。
  卻也是合當有事,寶珠出房時,忘卻在宣府書房內藏于袖內有宣生吟的《玉人來》詩箋,不覺將袖一拖,把一幅錦箋遺失在秀林房內地下。秀林眼尖,見寶珠出房門在袖內掉下一個紙卷,不知是什么東西,忙彎腰拾起,打開一看,秀林本來認得字,卻不會做詩,也知詩中之意。見詩箋上寫得是四首《玉人來》,下寫:“登鰲氏有所見題。”心內一想,不覺暗暗歡喜道:“痴老只管与小賤人絮叨,盡是空頭話,總不曾拿住他的把柄,他如何肯心服!今日我親眼見他袖中遺下此箋,分明‘登鰲’二字,乃宣家小畜生的名字;‘有所見’,一定見此賤人,暗訂終身,詩箋為聘。這小賤人是沒處抵賴了。他的私情人贓現獲,且等痴老回來將詩箋作證,挑動痴老一番,不怕不气死痴老,不怕不將小賤人置于死地。那時方出我心頭之气。”想定毒計,叫一聲:“寶珠小賤人呀!你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想畢,把詩箋卷好,收藏起來,專等痴老回府,好起風波的。
  無奈晚飯吃過,已坐守到更余,并不見柯爺回來。秀林等得好不耐煩,只等到三更后,柯爺方醉醺醺的回來,已醉得人事不知,腳下也站不住了,連衣倒在床上,酣呼大睡。秀林見此光景,好不恨恨連聲道:“不知今日痴老又在哪里吃醉,諒不能向他說了,只便宜小賤人多活一夜。”想罷,也不敢睡,歪在腳頭打一個盹,天已大明。秀林忙起身推推柯爺,還不曾睡醒,只得下床,梳洗打扮已畢,坐在一張美人肩椅子上,等候柯爺起來,同吃早飯。又等到日上三竿,柯爺方打呵欠,慢慢起來,自有丫環伺候,淨面漱口已畢,同秀林用過早膳,收去。秀林道:“你昨日在哪家吃得這般大醉?”柯爺道:“是在裴同年家,多用了几杯酒。寶珠等我出去,可与你說些什么?”秀林道:“你出去寶珠倒沒有什么話,從袖中掉下一個詩卷,我卻認不得字,你拿去看。”說著,把那錦箋遞与柯爺。不看由可,一看時好似火高三丈,怒發九霄。怎生處治寶珠,且看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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