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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回 小輩公然連捷 道情勉強尋歡


  話說吟梅考試畢,專候出案。到了那日,報人到來,吟梅卻進了第一名泮元,闔家歡喜,鄰里親戚們都嘖嘖稱羡。挹香又寫信進京,告知拜林。其年又是大比之年,挹香欲陪了吟梅往南闈鄉試。其時乃六月初旬,吟梅在著書館中,挹香与愛卿等去看他。吟梅接進,愛卿坐定,眾美也來。挹香又問了一回吟梅的學問,吟梅一一對答。愛卿道:“試期在邇,快些努力芸窗,專心經史,若得連捷南闈,也不枉我們一番撫養。”吟梅答道:“爹爹母親所訓,孩儿敢不謹遵。但是孩儿自己知道,蟾宮香桂,何慮難攀。”素玉道:“雖然如此,勤憤芸窗,究為好事。況且書囊無底,不可自負功深,或作或輟。”素玉說罷,愛卿連聲稱是,吟梅也唯唯听命。知
  時光易過,又是七月初旬了。挹香命家人雇定了船只,擇于乞巧良辰同吟梅登舟解纜,往金陵應試。一路無詞。到了十六日,舟抵金陵,俟學憲錄遺后,挹香便命家人去尋了寓所,然后起舟登岸,專等試期。到了臨期,挹香便送吟梅進場,叮囑了一番場中之事,吟梅方才進場。頭場畢后,吟梅的三篇文字卻甚佳妙。复進二場,五藝亦皆圓熟。三場策論,條對詳明。挹香看了,心中暗暗歡喜。又耽閣了几天,始歸故里,待等重陽風雨,耳听好音。
  轉盼間已到重陽,報船絡繹而來。那日,挹香正在書館中与吟梅說話,忽听外面一棒鑼聲,喧然而至。往外問之,卻原來吟梅竟中了解元。
  挹香大喜,即命吟梅望北叩謝了恩,又賞賜了報人。又到梅花館來報喜,与愛卿道:“夫人,你可知吟梅竟中了解元了。我想他年才十一,即能大魁虎榜,卻是古今罕有之事,你想可喜不可喜?”說著深深一揖。愛卿便還了一禮,乃道:“這是你家素來積善,祖德宗功,所以有此喜事。”正說間,吟梅進來拜見父母,愛卿命坐在旁,看他如此髫齡,竟能發解,心上更加快樂,便道:“孩儿,你如今名揚天下,我面上也有光耀。”吟梅便答道:“這皆母親等訓誨殷勤,所以今日孩儿得邀榮顯。”說罷,見四位母親一齊而至,見了吟梅都十分歡喜,并皆稱贊,又与挹香、愛卿稱賀。挹香便擇了二十四日開賀款客,命侍儿治酒,与五位美人及吟梅一同在梅花館飲酒。到了二十四日,諸親朋都來賀喜。府縣各官及三大憲俱到,聞得吟梅年少多才,特來見識,順道賀喜。頃刻間門庭顯赫:挹香治酒相款,曲盡主人之禮,忙了六七天方才清靜。
  挹香乃想道:“如今我的向平愿也算畢了,若不早早抽身,還要等到何時?”主意已定,便命人至梅花館各院,邀了愛卿等五人与著吟梅、亦香、幼琴、小蘭四人到來,便說道:“你們小輩大的大,功名成就的成就,婚姻又替你們定的了。你們四個人須要孝順五位母親,克勤克儉。我的素愿也遂了,我欲云游四海,訪尋道學,隱避囂塵去了。”
  說著又對愛卿道:“愛姐,你我相敘十余年,蒙你操持家務,教子成名,我也心感無既。如今我已參破紅塵,欲尋隱避,你們不要傷悲,托你將几個孩儿們好好的完了姻,將家事交代吟梅,你的干系也脫了。我非忍心棄你們而去,因思人生如夢,若不早日回頭,只怕一失人身,万劫難超,那時悔之晚矣。我如今慕道求仙,或可免墮輪回。俾得能遂我愿,得道后我自然要來度你們同登仙界的。”
  眾美人听了,著急道:“是何言与?是何言与?訪道求仙,雖是超脫塵凡之事,但是子女皆幼,叫吾們五個女流如何支待得下?”挹香道:“這倒不妨,我當喚總管金忠到來托他。他是一個忠心耿耿的老仆,無有不到之處的。”愛卿听了,流淚道:“雖然如此,此計斷不可行。”挹香笑道:“我主意已定,有什么可行不可行。”琴音、素玉、秋蘭、小素齊道“你既欲往修仙,何不等男女長成之后,然后行此一舉才是。如今遽欲前行,豈非太匆迫了。”挹香冷笑了兩聲,也不回答,命侍儿喚了金忠進來,說明其事,囑道:“公子年幼,千万當心。一切雜務,你須照應。”總管流淚道:“為何主人竟有慕道之行?”挹香道:“你不要管我。我托你的事情,你須牢牢記著,快些出去罷。”總管只得退出。
  愛卿等見挹香真個要去,便大哭道:“你真個要去修仙了么?”挹香道:“大丈夫放下屠刀,立成善果,有什么戀戀不休之事?”愛卿等五人說道:“你既要去,我們五個人都死在你眼前,然后讓你去。”正說間,只見素玉、秋蘭二人足飛鳳鳥,身馳綠野之堂;發散鴉鬟,頭触紫英之石。幸得侍儿扯得快,未曾喪命。真個個惊飆駭弩,猝爾難防;碎玉沉珠,全然弗顧。挹香見他們如此情形,諒來不可同他們明說的了。便心生一計,說道“依你們的意思,必須待子女們婚嫁畢后,方才肯讓我出塵避世么?”愛卿點點頭道:“正是此意。”挹香道:“這卻我不能待。你們必要強留我,我當俟吟梅孩儿取了媳婦,就要動身。”五美人听了道:“如此就是了。”于是大家轉悲為喜。吟梅等知道父親不去,也各放心,告辭出外。愛卿便命侍儿端整酒肴,擺放于園中逸志堂,一同飲酒。
  席間,愛卿說道:“我看這挹翠園天然幽雅,也有琪花瑞草,与仙家一般,為何你還要修什么仙?”挹香笑道:“愛姐,你聰明一世,懵懂一時。挹翠園可以時時游玩,我們的人亦可以百年不老,我不要修什么仙,訪什么道,所恨彩云易散琉璃脆,一旦無常万事休。試問挹翠園可以帶到棺中去否?”愛卿道:“這句話倒也不差。”
  小素道:“這些話我們不要去說了,來尋些樂事玩玩罷。”琴音道:“不錯不錯。”素玉道:“投壺可好?”眾人稱善。于是素玉便坐在一只椅中,命侍儿擺好了壺儿,便投了二喬觀書、連科及第、楊妃春睡、烏龍入洞、珍珠倒卷帘几樣名色。眾人一齊飲酒稱贊。秋蘭道:“我來打個秋千可好,”琴音道:“好好好,我也久不玩了。”便挽了秋蘭到海棠香館來,挹香与愛卿等俱隨在后面。俄而已至海棠香館,秋蘭与琴音兩個人,兩只玉手挽定絲繩,將身子立在畫板之上,教兩個侍儿往來迎送。那秋千飛在半空,猶如仙女飛升一般。古人有詩云:
  飄揚血色裙拖地,斷送玉容人上天。
  兩上人玩了一回,停了一停,秋蘭說:“打秋千最不可笑,你在上面笑了,腿要軟的,只怕一時滑倒。”說著又命侍儿相送。耍了俄頃,不料那畫板甚滑,又是高低鞋儿捉不牢,只听得嗆啷一響,把秋蘭擦了下來,眾人連忙來扶,幸得扳住架子,不曾跌著,險些把琴音掀了下來。于是琴音也下來了,笑說道:“我倒沒有跌,你倒几乎滾只元寶儿。”琴音說著,秋蘭猶紅著臉儿姣喘不定,挹香便扶了他回至逸志堂。
  忽然不見了愛卿,挹香道:“愛姐到那里去了?”侍儿道:“方才見他一同在這里看玩秋千,為何一霎不見了?”挹香道:“我去尋他。”于是步上迎風閣,繞出媚香居,行過杏花天,穿到綠天深處,几處找尋,一無蹤跡。正欲回身,便兜到紅花吟社,從窗外經過,忽听得里面姣聲輕脆,在那里誦讀《一碧草廬詞鈔》,連忙進內道:“愛姐,你好害人尋得夠了!”愛卿道:“方才見你們玩秋千,甚是可怕,所以逃到這里來的。看你的詞鈔,果然空靈一气,填得十分合拍。怪不得昔日林伯伯曉得是你的心愛著作,要替你帶到棺中去殉葬。”說著同挹香重至逸志堂,复斟佳釀。
  琴音道:“挹香,你也該來說些什么,為何口都不開?”挹香道:“我來唱只道情你們听听可好?”素玉道:“你此時不知什么,終是入道求仙之語。如今不說別的,偏要唱什么道情。”琴音道:“你不要去說他,看他唱些什么。”挹香笑了笑,唱道:
  花月風流第一人,鐘情鐘到我情真。
  而今悟得空空色,愿向深山避俗塵。
  我乃企真山人金挹香是也。性耽風月,鄉戀溫柔。撥云撩雨,拚學銷魂宋玉;征歌選曲,那禁蕩魄相如。楊柳樓台,頻番惆悵;枇杷門巷,几度勾留。一擲纏頭,鸞顛鳳倒;十年洄溯,云散風流。而今勘破塵囂,不作世間夢夢;參開色界,不耽孽海茫茫。今日閒暇無事,編成道情一曲,听我唱來。
  挹香說罷,愛卿等道:“為什么念許多閒話,也不像什么道情。”挹香道:“你們不要著急,這個名為上場白。如今正書來了。”便念道:
  金挹香,住蘇城,擷芹香,發功名,雙親溺愛寶如珍。聰明容易誤聰明,怜香惜玉最關情。此心總向美人傾,卿愛我,我怜卿,十分憔悴為卿卿。三十六美盡多情,花前旖旎有前因。到后來,綴巍科,五美敘家庭,不輸那蝴蝶花前過一生,艷福言難盡。誰知道,天沒情,催歸三十六宮春。惜怜怜,恨沉沉,飄零只剩兩三人。滄桑迭變更,繁華如夢方初醒。今日里悟情關,今日里參色界,情愿棄囂塵。芒鞋竹杖寄山濱,不再費經營。顯門庭,著鞭上,跨灶不妨期望后來人。
  挹香唱罷,愛卿道:“好雖編得好,惜乎太覺厭絕紅塵了。”說了一番,然后席散。天色已晚,挹香到梅花館去安睡。是夕忽想了一個計較出來。
  不知是何計較,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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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國學知古齋主 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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