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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吟艷詩才女鐘情 宴醉花美人結義



  話說挹香与愛卿出了園,回歸留香閣,時已近晚。挹香道:“愛姊姊,這園可有什么名字?”愛卿道:“本名環碧園,愚姊改為挹翠,不知可好?”挹香道:“環碧、挹翠并皆佳妙,而挹翠較環碧更雅。吾想《石頭記》中有大觀園,十分寬綽,眾姊妹多居其中,甚為艷羡。几時我欲借此挹翠園作一佳會,未識容否?”齋
  愛卿道:“如此甚佳。須俟來春,興此佳會,庶几有致。”挹香稱是。正說間,侍儿排上夜膳,遂同敘宴。挹香道:“今日已极壯觀,若此時回家,只影孤燈,必然寂寞。不如剪燭吟詩,消其長夜罷。”
  愛卿見挹香一种綢繆,意頗親愛,便道:“君既欲吟詩消遣,我亦無不樂從。但俚詞村語,不足唱酬,如何?”挹香道:“姊姊莫謙。”
  于是吃過夜膳后,挹香又道:“今夕飲酒吟詩,必須立個章程。不用題目,須要富麗為工,不必拘韻。以牙簽三十枚編好平聲全韻,隨意掣簽,見韻定韻,可否?”

  愛卿道:“好。”遂寫全平韻,命侍儿端整四簋精洁佳肴,燙好兩壺酒,高燒紅燭,兩人酬酢芳樽。挹香道:“我先來掣一簽。”向筒取出看時,是十二文韻。挹香略為思索,即揮成一絕。愛卿接來一看,見上寫著:
  金爐香燼酒初醺,人影花光兩不分。
  莫笑書生多薄福,芳園今夕遇雙文。
  愛卿展玩良久道:“詩雖佳,太露色相。”
  遂掣一簽,卻是五歌韻。便想了想,寫出來道:
  憑欄今夕月明多,浴罷蘭湯試薄羅。
  歡及鄰家諸女伴,隔溪解唱采菱歌。
  挹香看了贊道:“即景生情,言生意外。”
  便斟了一杯酒与愛卿。飲酒了,又掣簽一看,卻是八庚韻。便吟云:
  一卮酒盡一聯成,清韻聲中協鳳鳴。
  明月愛花花愛月,卿須怜我我怜卿。
  愛卿道:“這首好了,俗不傷雅,适合香奩之体。”說著起簽,見是六麻韻。愛卿道:“這個韻倒有些難押的。”飲了一杯酒,凝神的一想,便道:“有了。”遂寫出云:
  居處紅樓未有家,櫝中美玉自無瑕。
  小姑漸長應知識,云髻羞簪夜合花。
  挹香听了,拍手大贊道;“這首詩妙得很。薰香摘艷,秀色可餐,真杰构也。但這夜合花為什么有羞簪之故?”愛卿紅著臉儿來擰挹香,挹香道:“我明白了。為此花隱寓夜合之意耳。哈哈哈!這也何妨,我今日來替姊姊簪一朵可好?”愛卿一把擰住挹香道:“阿香,你敢再說么?”挹香見愛卿來擰,連忙道:“不說,不說。”
  复掣簽一看,是十三元韻,說道:“難韻來了。”便想了想,吟云:
  畫欄攜手坐黃昏,綺語傳來軟又溫。
  帶一分憨情更好,罵郎名字最銷魂。
  挹香吟畢,愛卿嗤的笑了一聲,又瞅了一眼,自己掣簽十一真,遂斟了兩杯酒与挹香吃了,便吟云:
  疏窗竹簟絕無塵,此夕豪情別有真。
  郎自愛花儂愛月,半帘清影兩閒人。
  挹香笑道:“如此閒暇,必要做些事儿才好。”愛卿又要來擰挹香,挹香道:“好姊姊,饒了我罷,以后再不敢了。”愛卿只得停了。挹香起簽,得二蕭韻,复吟云:
  相遇天台路不遙,獨欹鴛枕易魂銷。
  周南記賦房中什,莫負綢繆花月宵。
  愛卿見詩中暗寓“君子好逑”之意,有意使他著急,掣簽得一先韻,念云:主
  新詩題遍薛濤箋,花正嫣然月正圓。
  如此良宵休辜負,語郎今夕莫貪眠。
  挹香听了,呆了一呆,再掣簽得九青韻,便寫了一首,遞与愛卿道:“我醉矣,我之心事在此紙上矣。”說罷躺在炕上,偽裝醉態睡去。
  愛卿見上面寫著:
  酒已將酣月滿庭,銀猼廎釆獄屏。
  良宵玉漏沈沈滴,未可無卿擁髻听。
  愛卿暗暗稱贊道:“我方才吟了‘語郎今夕莫貪眠’之句,他回答我‘未可無卿擁髻听’果然才人手筆,机鋒相斗。”心里十分欽愛。又見他頹然醉臥,欽愛中又生出一种怜惜,便輕曳蓮瓣至炕邊,附在挹香耳畔低喚了几聲:“香弟弟!”挹香佯作不聞。愛卿道:“如此睡法,要受涼的。”又喚了几聲,挹香仍舊不答,愛卿只得順著勢儿扶了他起來。挹香偽裝似睡非睡的模樣,倒在愛卿身上。愛卿只得扶至內房床上,替他卸衣睡好。
  挹香又喜又感,假睡了一回,不見愛卿歸房,复裝醉態,口中喃喃的念道:“口渴,口渴,惜無茶吃。”愛卿听見,忙攜茶甌進房道:“茶來了。”遞与挹香吃罷,挹香道:“愛姊姊,我睡在哪里?”愛卿道:“在我床上。”挹香道:“姊姊為什么不睡?”愛卿低鬟半晌道:“自然要睡的。”挹香道:“姊姊不睡,我也不睡了,我一個人睡是怕的。”愛卿見他一派孩子腔,笑而答道:“你睡,你睡,我來陪你。”于是也歸寢而睡。
  正是:
  鴛譜百年從此締,紅絲今夕暗中牽。
  挹香一番詐偽,得愛卿陪了他,自然安心樂意。
  明日起身,挹香道:“昨游姐姐名園,心神俱暢,今欲同一二位姊妹們來一玩,未識允否?”愛卿道:“那兩位妹妹?”挹香道:“一位朱月素,一位林婉卿。”愛卿道:“妙极。不識他們肯來否?”挹香道:“吾去相請,無有不來的。”愛卿道:“君宜速去。”挹香大喜,遂辭了愛卿,往月素家去。原來愛卿雖身傍歌樓,而性情忠厚,毫無拂醋拈酸之態,反叫挹香去邀姊妹們來游,所以挹香愈加感佩。既至月素家,恰遇婉卿、麗仙、寶琴、文卿在那里叢談,見挹香,大家立起,“香哥哥”、“香弟弟”叫個不住。挹香道:“好好好,你們都在這里,快同我游園去。”婉卿道:“花園在那里?”挹香道:“此園人所罕覯,其中頗屬幽廣。”寶琴道:“得非鈕愛姊挹翠園乎?”挹香道:“你怎知道?”寶琴道:“挹翠園我素知的。這位愛卿姊為人十分要好,抑且忠厚為怀,我早有愿見之心,惜無人推轂。你卻如何認識?”挹香細訴畢,月素道:“你如此有緣,我們姊妹行中大半被你認識了。”

  聚談良久,遂喚五肩轎儿,穿街達巷,往愛卿家來。愛卿接進,五人各敘一番欽慕的說話。遂偕進挹翠園中,聯袂而行。游目騁怀,實足以幽情暢敘。七人信步尋芳,繞遍花台月榭,穿殘石蹬云樓。愛卿命侍儿排酒園中醉花軒宴集,款眾位美人樽飲。寶琴道:“我們聞愛姊藻思壓人,葵傾已久。今日又攪扰郇廚,小妹有一不知進退的話,欲与愛姊一談,未識愛姊肯俯允否?”愛卿道:“有言不妨請教,妹無不從之理。”寶琴道:“我們欲与姐姐結一花前姊姊,恐鴉入鳳群,是以未敢啟齒。”愛卿道:“妙哉!但小妹山野雞雛,恐不足与眾位同類,如何如何?”古
  挹香在旁道:“大家不要謙,我來做盟主。”
  隨命侍儿排了香案,六位美人俱拜跪案側,對天立誓畢,以齒為序。朱月素最長,其次婉卿,又次愛卿,寶琴,最幼文卿,以姊姊定其稱呼,始撤去香案。
  愛卿先各敬一杯,又將肴核勸酒,眾姐妹互相推讓。挹香道:“我來豁個通關,每位三拳兩胜。”愛卿道:“好。”七人輪流拇戰,至月素,月素伸了三指道:“九蓮燈。”挹香笑道:“罰酒。你叫我伸六指頭了。”
  月素只得罰了酒,重新再起。挹香伸五指道:“七子圓。”月素亦伸五子頭道:“全家福。”豁畢,挨次而下。至愛卿,挹香輸了個直落三,便道:“如今我們要做詩了。”
  愛卿道:“你動不動就要做詩,何詩興如此之豪。”挹香笑對月素道:“我是半生詩酒琴棋客,一個風花雪月身。”愛卿便道:“你既要做詩,快些出題限韻。”挹香道:“現在共七人在此,可賦美人七詠,都要摹寫美人情態的。”遂寫了“美人足”、“美人眉”、“美人腰”、“美人眼”、“美人口”、“美人醉”、“美人夢”七個詩鬮,說道:“你們各拈一鬮為題。”
  婉卿信手取一鬮,卻是“美人眉”,即吟云:
  香閣新妝遠黛明,畫成京兆筆痕輕。
  入宮莫認人生妒,到底君王總有情。
  吟訖,大家贊道:“暗用故典,妙在流麗自然。”文卿拈得“美人醉”,想了一想,也吟云:
  宴遍蘭陵十里香,桃花暈頰興偏長。
  不胜姣態扶欄立,曲唱《梁州》別有狂。
  吟畢,寶琴拈了一個“美人腰”,吟云:
  洛妃約素最宜人,態度纖如柳擺春。
  料得樂天歌舞處,小蠻相對有精神。
  寶琴吟罷,挹香見好做的都被他們拈去,便對愛卿、月素道:“你們為什么不拈?”麗仙道:“還有我來,你為什么不叫我拈?我倒要先拈了。”便笑了一笑,拈來一看,卻是“美人眼”。便吟云:
  秋水盈眸顧盼頻,相思几度淚痕真。
  嫣然別有撩人處,醉后朦朧睡后神。
  月素大贊:“妙极!”伸手來拈。挹香道:“這三個都是難做的了。”
  月素不慌不忙,拈了一個“美人足”。挹香道:“足字最難摹擬,易于傷雅。”月素道:“你不要吵。”便吟云:
  香塵淺印軟紅兜,生就蓮花雙玉鉤。
  纖小自怜行步怯,秋千架上更風流。
  吟畢,大家稱贊道:“月姐姐果然詩才新雋,生面別開。如今剩兩個,愛姐來拈了。”
  愛卿拈了一個“美人夢”,略為构思,即吟云:
  月明紙帳映梅花,一枕香魂蛺蝶賒。
  鸚鵡也如儂意懶,不惊人醒靜無曄。
  挹香大贊道:“細膩熨貼,香艷動人,不愧作家。”眾美道:“如今只剩一個了。”挹香道:“不必拈了,里面是‘美人口’了。”便吟云:
  鄰家少婦斗新妝,粉暈紅腮語吐芳。
  一种甜香誰領略,殷勤只合付檀郎。
  挹香吟畢,大家笑道:“你這個人總說不出好的,做做詩又要弄這許多蹊蹺。”挹香道:“必須如此,入情入理,方謂香奩。”于是七人暢飲一回,眾美告辭。齋
  不知以后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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