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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回 狄希陳兩頭娶大 薛素姐獨股吞財


  這個團臍,甚么東西!又不風病,非關气迷。翁姑罔婦,夫子不妻。
  潑悍彌甚,凶狠窮奇。建齋咒罵,魘鎮施為。猢猻震怒,摳眼撾皮。
  瞽叟毀罵:淫婦歪私!且當果報,阿鼻泥犁。

  狄希陳下了定禮,叫銀匠薛和同打造首飾,叫裁縫劉一福裁制衣裳,叫珠花匠邸煥穿珠結翠花:各色催趲齊備,看就十月十八日卯時迎新人過門。
  狄希陳望眼几穿,喜得十月天時光易過,轉眼到了吉期。狄希陳公服乘馬,簪花披紅,童寄姐穿著大紅絲麒麟通袖袍儿,素光銀帶,蓋著文王百子錦袱,四人大轎,十二名鼓手,迎娶到寓,拜天地,吃交巡酒,撒帳,牽紅,都有李奶奶合駱校尉娘子照管,凡事都也井井有條。三日前,喜得用了十二兩銀子買了一個丫頭,十二歲,生得甚是眉清目秀,齒白唇紅,生性又甚伶俐,伺候与寄姐使喚,取名叫是“珍珠”。
  狄希陳甚是得意,以為寄姐過門,諸凡或不希罕,得這們利便丫鬟,無有不中意之理。誰知寄姐一進門來,看見珍珠,不知甚么緣故,就如仇人相見一般。就是珍珠見了寄姐,也只害怕不敢上前,只愿退后。晚間睡覺,就捻出在外間地上打舖,不許在房中宿歇。寄姐三日回門,也不帶他回去,沒奈何叫他端遞茶水、倒馬桶、舖炕疊被,寄姐別轉了頭,正眼也不看他。每日如此。狄希陳也不曉的是甚因繇。細問寄姐,連寄姐自己也不知所為,只是一見了他,恰象与他有素仇一般,恨不能吞他下肚里去。狄希陳雖与寄姐如魚得水,似漆投膠,万般恩愛,難以形容,到只為這珍珠一事,放心不下。
  一日,狄周從家里回來,拿了二百兩銀子,做的冬衣,說狄員外因調羹生了一個儿子,素姐故意在他窗外放炮仗,打狗拿雞,要惊死那個孩子,又与調羹合气,說是孩子不是他公公骨血,是別處羅了來的;狄員外因此受气,得病不起,勢甚危急,銀子便是捎來,叫且不要挖選,即刻回家,好圖一見,如去的稍遲,家事便不可保。有相大舅的書在此。
  狄希陳看了他母舅的書信,大約与狄周所說相同。狄希陳即刻到童家与他丈母商議。童奶奶道:“天下的事再有那件大似這個的?既親家得了重病,姐夫就該晝夜兼行;万一尚得相見,免得終天之恨。事在不疑。”即忙收拾行李,叫狄周往騾店里顧覓長騾,托丈母將寄姐合珍珠并一切帶不了的衣服俱照管回去,留下了几十兩銀子与寄姐攪用,別的余銀交寄姐收貯,等選官時好用。次早,別了寄姐,辭了童李二位奶奶,算足了房价,帶了狄周、小選子、呂祥飛奔回去。
  狄員外打發狄周行后,素姐時時毆作,狄員外常常發昏,請了相大舅保護狄員外,又請了相大妗子保護調羹。可可的這科相于廷中了鄉試,自己家中又甚是忽忙,望狄希陳來到,巴的眼中滴血。看看的狄員外病勢一日重似一日,相大舅道:“外甥又等他不到,姐夫的病又日漸加增,舊時只有外甥一人,不拘怎樣罷了;如今又添了這個小外甥儿,這家事就該分令的了。如今不趁你有口气儿做了這事,万一外甥赶不到,你一口气上不來,這事后來不妥!”
  誰知相大舅屋里說話,素姐逼在窗外句句听得甚真,就在窗外發作道:“我一生專惱的是這扯臭淡!俺姓狄,你姓相,怎么俺的家事用著老相來管!脫不了只俺一個儿,那里還有三窩兩塊!甚么是有了小外甥儿,這家事就該分令!你知道這點雜种是張三李四趙六錢七的,就認做你的外甥!他們做孩子,料你替他們墊腰來,你知道這們真!家事產業都是我的,誰敢分我一點儿!”
  相大舅道:“外頭發話的是誰呢?”素姐道:“是我呀!”相大舅道:“是外甥媳婦子么?怎么這們撒野!你公公說受了你的气得病不起,我還不信。你原來這們放肆!你說孩子不是你公公的,你就指出來說是誰的!”素姐道:“俺這們年小的人,還不會生個孩子,沒見死不殘的老頭子會生孩子哩!”相大舅道:“通不是人,合他說甚么話!”素姐道:“是話也罷,不是話也罷,你只公同著寫個文書給我。家事房產都是我的,不相干的人一縷線也分不出我的去!調羹叫他挾拉著雜种嫁人家,我不留他在家丟丑敗坏的!我看這意思也成不的了,把各門合柜上的鑰匙拿來給我!”呼呼的自己跑進狄員外房里,端皮箱、抬大拒,探著身子往床里邊尋鑰匙。調羹气的在暗房里怪哭,哭的孩子又沒了奶,狄員外在床上气的象牛一般怪喘。相大妗子解勸調羹,相大舅解勸狄員外,恨不得把狄希陳一把手撾到跟前。街上一個打路庄板的瞎子走過。相大舅叫他進來,与狄希陳起課,說是“速喜”,時下就到。相大舅打發了瞎子的課錢。
  河道軍門差官与相于廷挂扁豎旗,相大舅与相大妗子又要回自家照管,又不敢放心去了,恐怕素姐毒害調羹母子。正在作難,恰好狄希陳從京來到,父子相逢,狄員外倒也喜了一喜。相大舅把狄員外合調羹母子俱交付了狄希陳,俱回自己家去。
  素姐罵狄希陳道:“只說你在京里作了孽,著立枷枷殺了!你不來家,不著我破死拉活把攔著這點子家事,邪神野鬼都要分一股子哩!你知道你又得了兄弟了?一年羅一個,十年不愁就是十個!你來了好,我只在你手里情囫圇家事,有人分我一點,只合你算帳!你那前生今世的娘合你那小老子,也只在你身上替我打發的离門离戶!你要留著他,你就合他過,把我休了家去!”狄希陳道:“你悄悄的罷,緊仔爹不得命哩!看爹听見生气。”素姐道:“我怕他生气,我就不說了!我正待叫他生气哩!依著我的主意,那昝只不叫他留下這禍根不好來?百當叫他桶下這羔子,恨不殺人么!”狄希陳道:“你說的是,咱慢慢商議。我依著你就是了,你也依我件儿,爹這們病重,你且是百的別要做聲,有你說話的時候哩!”
  狄員外床上聲喚,狄希陳忙進房中。狄員外似待合狄希陳說話之意,又怕素姐偷听,將手往外指。狄希陳往外張,看素姐正在窗戶台上伏著听哩。狄希陳扭了扭嘴,狄員外就縮住口沒言語。狄員外雖因狄希陳已回,病覺略有轉頭,畢竟有了年紀的人,不禁嗑打,几場气,病勢入腠理,不過挨日子而已。狄希陳通在狄員外房中宿臥,調羹也滿月出了暗房,只是素姐時刻防閒,狄員外有話也不能分付。白日相大舅在房,素姐不肯离窗外一步;晚間相大舅回家,素姐就在外間睡覺。
  一日,素姐茅廁解手,狄員外把小玉蘭支調開,說道:“調羹母子,你看我務要保全。西房稻子囤底下,馬棚后頭石槽底下,有你過活的東西。”這几句話剛只說了,素姐解手回來,見狄希陳兩只眼擦得紅紅的,叫小玉蘭又沒在跟前,又見調羹也在狄員外房內抹眼。素姐把狄希陳叫到外間,再三在審問:“你們背后算計甚么!好話不避人,為甚么支出小玉蘭去了,您都擦眼抹淚的?你招承就罷了,不招承,我合你成不的!”
  狄希陳把腳在地上跺了兩跺,叫喚了兩聲,說道:“天爺,天爺!一個老子病的待死,連話也管著不叫說一聲,要這命做甚么!你倒与我個早快性罷!”素姐道:“你看!你倒沒怎么的,他反跳搭起來了!”一手將狄希陳采翻在地,拾起一個小板凳來,沒頭沒臉的就打。虧不盡相大舅一腳跨進門來,連說:“了不的!通是反了!”他還打了好几下子。
  素姐外邊嚷鬧,狄員外房中叫喚了几聲。可怜做了一世好人,叫這惡婦送了老命,嗚呼哀哉!狄希陳方狠命的掙脫了,跑到房中,合調羹与狄員外妝裹,又叫相大舅把小孩子抱到家去,尋奶子喂,防備素姐陰害。素姐且不披頭變服,慌獐獐抬箱倒柜,翻銀子、尋銅錢,又走到調羹房里抄沒他的衣物,又要摔死他的孩儿。幸得調羹所有的東西,所生的孩子,都得空子運到相大舅家收藏,給了個“烏鴉閃蛋”。相大舅主持叫也不必閉喪,排十三日同老狄婆子一同出殯,狄員外的遺命也是如此。建齋超度,開墳出喪,諸凡都也齊整,不必細說。
  出過喪,謝畢了紙,素姐立逼調羹改嫁。調羹說道:“我沒的戀你這等好人。我還不改嫁了,离了你的眼睛!但我原是京師人,你既將軍來,還要領軍去。你著人送我回京,任我嫁人便罷;你要我嫁在這邊,我至死不依!”素姐道:“我恨不得你离了這地!我情愿著人送你回去。但那孩子務必要留下与我。”調羹道:“你既說孩子不是你家种子,留他何用?你要留下孩子,我情愿把命留下与你!”素姐道:“你要抱了孩子去,我也依你。”
  狄希陳又故意的与調羹合气,捻他起身。調羹使性跑到相大舅家中存住。狄希陳推了別的事故,常到相大舅家看望娃娃,說道:“爹也病的重了,不曾替這小兄弟起個名字,每日只叫他‘娃娃’。”調羹道:“已替他起有乳名,叫是‘小翅膀’,說是与你做羽翼的意思。”狄希陳將素姐曉得的庄田房屋都自己留用,但是素姐不知道的,都央相大舅父子作了明甫,都分与了小翅膀,就央相大舅与他收租照管。狄希陳自己立了主意,也要送調羹到京,叫狄周兩口子護送,与了他三百兩銀子,把童奶奶買房子,就請童奶奶合調羹寄姐同住。“我也就要推故起身,不在家中受罪。”回來對素姐面前,只說他嫁人去訖,小翅膀就半路沒了。狄周果然一一從命,連媳婦子都留在京中,只說害病死了。
  狄希陳打發調羹出了門,狄周媳婦又做了“調虎离山”,所以那終日受苦是不消提起,只這一日早晚的飯食通也沒人照管。素姐待做,便叫小玉蘭上灶做飯,做的半生半熟,齷齪的又不下口;不待做,買些燒餅點心,嗓在自己肚里,也不管狄希陳吃飯不曾。后來小玉蘭年紀到了二十多歲,不替他尋個漢子,財气的背主走了,越發“和尚死了老婆,大家沒”。狄希陳竟似沒有家業的窮人一般,一日三餐,一月三十日,倒有二十九日半在他母舅家過活,弄得家里通似孤魂壇一樣孤換。雇個老婆子來做飯,不是主人嫌他,便是他嫌說人,朝來暮去,朝去暮來,也不知換了多少。鐵桶這般人家,只是去了兩個有福之人,來了一個作孽之种,攪亂得眼看家敗人亡!
  狄希陳把地土租了与人,叫人納租与素姐攪用;托了喪間欠人帳目無錢可還,要糶稻子變錢。糶到囤底,支開了狄周,自己摸那底下,摸出八十封銀子,每封五十,共是四千。托了事故,只說來的促急,不曾赴吏部給假,還得回去打點,收拾行裝,將那四千兩銀都打成馱子,擇日起身。素姐与漢子原無恩愛,又喜歡打發他不在跟前,便于放肆,所以也巴不能夠叫他遠去。臨行作別,脫不了沒有甚么吉利好言相送,不必煩瑣。
  狄希陳依舊帶了狄周、呂祥、小選子一同進京。尋到翰林院門口,知道童奶奶買了房子,搬到錦衣衛街背巷子居住。尋到那里,果然一所小巧房屋,甚有里外,大有規模,使了三百六十兩价銀。調羹母子、童奶奶娘女、小虎哥、狄周媳婦、小珍珠,都在一處居住。小翅膀漸會說笑,吃的白胖一個娃娃。問小玉儿,說已嫁人去訖。一家熱熱鬧鬧,和和气气,倒似有個興旺長進之机。
  過了几日,狄希陳要在兵部洼儿開個小當舖,賺的利錢以供日用,賃了房屋,置了家伙,叫虎哥辭了長班,合狄周一同管舖掌柜,狄周娘子住在舖中做飯。后來虎哥娶了媳婦,也就住在店后掌管生意。狄希陳發了一千本錢,虎哥伶俐,狄周忠誠,倒也諸凡可托。
  相于廷赴京會試,就在狄希陳家安歇。狄希陳推了相于廷在京,只說合他作伴,也不回家過年。第二年,相于廷中了進士,殿試二甲,授了工部主事,狄希陳指此為名,爽利在京過活,守著娘舅妗母,好不熱鬧。眾人做成一股,單哄那個臭虫,瞞得素姐在家一些也沒有風信。
  當時狄員外未死,狄希陳在家,薛夫人在日,相大妗子未來任所,這几個雖也無奈他何,素姐也還嫌他礙眼,引誘他的人,如侯張兩個道婆之類,自是也不便長上他門。如今這一班礙眼的冤家躲避的清清淨淨,他便再有甚么顧,任意所為,就如風狂的相似!不止于養活侯張兩個道婆在家,引類呼朋,加周龍皋老婆,白姑子之類,陣進陣出。狄員外在日所積的糧食棉花,不止供人蚕食,還拚命的布施与人,也就十去五六。向日禁止婦女上廟的守道,与那奉行出告示的太守都已升去,所以除了在家鬼混,就在庵觀寺院里邊打成了戰場。
  正月初一日,薛如卞兄弟三人來与素姐拜節,要到狄員外夫婦喜神面前一拜。這素姐那里供甚么喜神,兩個神主丟在桌下,神主簏子都拿來盛了東西,當器皿使用,把前邊的客位借与一個遠來的尼姑居住,將一座新蓋的卷棚收拾接待同類之人。因牆尚未泥盡,將狄希陳進學納監的賀軸都翻將轉來,遮了那土牆。狄員外的喜神,也是翻轉遮壁之數。起先相大妗子不曾往任上去的時節,老狄婆子神像還高閣在板上,自從相大妗子行后,連狄婆子的喜神都取來做了糊牆之紙。
  二月十六日是素姐的生日,這伙狐群狗党的老婆都要來与素姐上壽。老侯荐了一棚傀儡偶戲,老張荐了一個弄猢猻的丐者以為伺候奉客之用。素姐嫌那傀儡与猢猻的衣帽俱不鮮明,俱要与他制辦。將狄員外与老狄婆子的衣服盡行拆毀,都与那些木偶做了衣裳;把狄希陳的衣服都裁剪小了,都照樣与那猢猻做的道袍夾襖;把狄希陳原戴的方巾都改為猢猻的巾幘,對了眾人取笑,說是偶人通是狄員外狄婆子,猢猻通是狄希陳。一連演唱了數日,各与了那戲子丐者几兩銀錢,將傀儡中留了一個白須老者,一個半白頭發的婆婆,當做了狄員外的夫婦,留下了那個活猴,當做狄希陳,俱著他穿了本人的衣帽,鎮日數落著擊打。
  那兩個偶人雖是面目肌發宛然人形,虧不盡是木頭凋的,憑你打罵不能動彈;那個猢猻是個山中的野獸,豈是依你打的?素姐忘記了是猴,只道當真成了自己的老公,朝鞭暮扑,打得個猴精梭天摸地的著极。這猴精日逐將那鎖項的鐵鏈磨來磨去,漸次將斷。一日又提了狄希陳的名字一邊咒罵,一邊毒打。那猴精把鐵鏈盡力掙斷,一跳跳在素姐肩頭,啃鼻子,摳眼睛,把面孔撾得粉碎。幸得旁人再三力救,僅摳瞎了一只眼,咬落了個鼻子,不致傷命。猴精戴了半段鐵鎖,一躍上了房,廚房有飯,下來偷飯吃,人來又跳在屋上去了,揭了那房上的瓦片,照了素姐住房門窗鎮日飛擊。
  龍氏因素姐受傷,自己特來看望。想是那猴精錯看了,當是素姐,從房上跳在龍氏肩上,撾臉采發,又鑽在腿底下,把褲子都扯的粉碎。唬的龍氏只要求死,不望求生。又虧有人救了。畢竟還尋了那原舊弄猴的花子來,方才收捕了他去。
  素姐受了重傷,將養了三個多月,方才起床,弄得凹了一只眼,沒了准頭,露了一對鼻孔,自己照鏡嫌丑,貼上了一塊白絹,面上許多疤痕,往日那副標致模樣,弄得一些也都沒了,自己再也不悔,原是打的猴精著极,所以如此,倒恰象似當真吃了狄希陳的大虧一般,千惱万恨,不咒罵那猴精,只咒罵狄希陳,發恨要報仇泄恨。尋了一個過路的男瞎子,砍了一個桃木人,做成了狄希陳的模樣,寫了狄希陳壬申正月二十日亥時八字;又尋了狄希陳的頭發七根,著里的衣服改做小衣,与桃人穿了,用新針七枚釘了前心,又用七枚釘了后心,又用十四枚分釘了左右眼睛,兩個新丁釘了兩耳,四個新丁釘了左右手腳;用黃紙朱砂書了符咒,做了一個小棺材,將桃人盛在里面,埋在狄希陳常時睡覺的床下,起了一坐小墳。叫素姐逢七自到那桃人埋的所在痛哭,自然一七便覺頭昏惱悶,二七沒識少魂,三七寒熱往來,四七增寒發熱,五七倒枕椎床,六七發昏致命,七七就要“則天必命之”!素姐依法施為,先謝了他一兩紋銀,許過果有效驗,再替他做海青一件。素姐欽此欽遵,敬心持法,逢七哭臨,專等狄希陳死信。過了盡七,方才歇住。兩月之后,相旺從京中回來,以為狄希陳必定已死。誰知相旺取出狄希陳家書來,說:“狄大叔這一向甚是精神,陪著俺爺游西山碧云寺、金魚池、高梁橋、天壇、韋公寺,鎮日不在家中,吃得白胖的,甚是齊整。”
  素姐不听便罷,听了,气得脹滿胸膛,發恨要合那使魘鎮的瞎子算帳,說他持法不靈,要倒回那一兩銀子,日逐在街門等候,或是有敲路庄板的經過,即便自己跑出街上以辨是否。等了几日,可可的那個瞎子自東至西,戳了明杖,大踏步走來。素姐把他叫住,哄他進了大門。那瞎子最是伶俐,料得是素姐与他打倒,站住了不肯進。素姐說他魘鎮不效,瞎長瞎短的罵他,又要剝他的衣裳,准那一兩銀子。那瞎子故意問說;“你是誰呀?你叫我做甚么魘鎮呢?”素姐說:“你妝甚么瞎忘八腔儿!你兩月前頭,你沒替我砍桃木人,釘了針,妝在小棺材里邊埋在床底下,叫我逢七上墳哭一場,到了盡七就死無疑?哄了我一兩銀子,還許下你領海青!他不惟不死,連些頭疼腦也沒有,越發吃得象肥賊似的!你這瞎砍頭的!你挽起眉毛認我認!我是薛家丫頭,狄家媳婦,我的錢不中騙!你有銀還我的銀,你沒銀子,你說不的脫下衣裳當著!”
  瞎子道:“你待剝我的衣裳呀,你也挽起毛來擘開眼認我認!我是史先儿,名字是史尚行!我且問你,你叫魘鎮誰來,你說我的法儿不效?”素姐道:“我合漢子不合,叫你鎮魘俺漢子,叫你魘鎮誰哩!”史尚行道:“一個丈夫也是魘鎮叫他死的么?你這不是謀殺親夫?該問凌遲的罪名哩!你倒尋著我哩!地方呀!總甲呀!這鎮上沒有鄉約么?薛家丫頭,狄家媳婦,許我一兩銀子,一領海青,央我行魘鎮,鎮魘殺他的丈夫,我不肯行這事,哄我進門來要打我,剝我的衣裳哩!地方總甲,左鄰右舍听著!我史瞎子窮么窮,不合混帳老婆們干這謀殺親夫的勾當!皇天呀!”
  這史先儿直著嗓子在門里頭跳著嚷叫。但是來往的都站著瞧,圍了許多人。素姐到此也便軟了半截,恨不的掩他的嘴閉,說道:“蛗M子,不問你倒銀子,你去罷,著甚么极哩!”史先道:“我去罷!你叫我干了這事,你問凌遲,我就該問斬罪哩!我不出首,這罪怎么免的?”素姐說:“我沒叫你魘鎮漢子。你問我討錢,沒給你,你就撒潑放刁。我不怕你!”史先說:“你沒叫我魘鎮漢子呀?壬申年正月二十日亥時,是那個私窠子的漢子?是那個坐崖頭養万人的漢子?地方總甲,你不來么?我往縣里遞上首狀,只怕你這鎮上的地方總甲鄉約保長都去不伶俐!”
  這史先只是撒潑,素姐又打發他不去,只得央了張茂實的丈母老林婆子來解勸史先,那史先依舊無所不說。林婆子又再三央浼,史先說:“我今日掙的三百多錢,也把我搶去了,還有丈三尺布的一根纏帶,一領新穰青布衫,都剝了拿到家去,我怎么去呀?”素姐說:“別要听他!他甚么三百錢合纏帶布衫呀!”史先瞑著兩個瞎眼,伸著兩只手,往前扑素姐道:“沒有罷呀怎么!我只合你到官儿跟前講去!”看的人圍的越發多了。林婆子在旁攛掇著,賠了史先一吊黃錢,再三勸著,方才离門而去。
  這素姐明是造了彌天之惡,天地鬼神不容,遣這猢猻、瞽者相繼果報。不知后來也略知儆省不曾,且看后來何如,再等下回接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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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國學知古齋主 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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