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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晁大舍傷狐致病 楊郎中鹵莽行醫


  血气方剛莫恃強,精神惟恐暗消亡。
  再兼殘忍傷生類,總有盧醫少醫方。

  卻說晁大舍從晚間送客回來,面上覺得被人重重打了一個巴掌一般,通身打了一個冷噤,頭發根根直豎,覺得身子甚不爽快。勉強支持了一會,將那分的几只雉兔并那個射殺的死狐交付家人收了,隨即進到珍哥房內,沒情沒緒,垂了頭坐在椅上。
  那珍哥狂蕩了一日回來,正要數東瓜、道茄子,講說打圍的故事,那大舍沒投仰仗的,不大做聲,珍哥也就沒趣了許多,問道:“你回來路上歡歡喜喜的,你如何便惱巴巴起來?你一定又与禹明吾頑惱了。”晁大舍也不答應,只搖了搖頭。珍哥又道:“你實是為何?你的臉都焦黃土褐色的,多因路上冒了風寒。我叫人做些酸辣湯,你吃他兩碗,熱坑上發身汗出,情管就好了。”晁大舍說道:“你叫丫頭暖壺熱酒來,我吃兩大鐘,看他怎的。”
  丫頭拿了四碟下酒的小菜,暖了一大壺极熱的酒,兩只銀鑲雕漆勸杯,兩雙牙箸,擺在臥房桌上。晁大舍与珍哥沒一些興頭,淡淡的吃了几大杯,也就罷了。一面叫丫頭掃了炕,舖了被褥,晁大舍与珍哥也都上炕睡了。睡去夢中常常惊醒,口中不住呻吟。睡到二更,身上火熱起來,說口苦、叫頭疼,又不住的說譫語。珍哥慌了手腳,叫丫頭點起燈,生了火,叫起養娘,都來看侍。一面差人敲計氏的門,請計氏來看望。
  那計氏兩三日前听得有人說道,与珍哥做戎衣,買揮e帶,要同去庄上打圍,又与一伙狐群狗党的朋友同去。計氏聞得這話,口中勉強說道:“打圍极好。如今年成作亂,有了楊家女將出世,還怕甚么流賊也先!”心內說道:“這些婆娘,听不得風就是雨!一個老婆家,雖是娼妓出身,既從了良,怎么穿了戎衣,跟了一伙漢子打圍?這是故意假說要我生气。我倒沒有這許多閒气生來!若是當真同去打圍,除了我不養漢罷了,那怕那忘八戴‘銷金帽’、‘綠頭巾’不成!”把那听見的話也只當耳邊風,丟過一邊去了。
  及至十五日侵早,計氏方才起來,正在床上纏腳,只听得滿家熱熱鬧鬧的喧嘩,又听得那營中借來的二十四名鼓手動起樂來,又听得放了三聲銃。計氏問道:“外面是做甚的?如此放炮吹打?”養娘說道:“你前日人說不信,這卻是小珍哥同大爺打圍去了。”計氏呆了半晌,說:“天下怎有這等奇事!如今去了不曾?”養娘說道:“如今也將待起身。”計氏說道:“待我自己出去看看,果是怎樣個行景。”
  計氏取了一個帕子裹了頭,穿了一雙羔皮里的段靴,加上了一件半臂,單叉褲子,走向前來,恰好珍哥晁大舍都已上馬行了。計氏出到大門上,閉了一扇門,將身掩在門后,將上半截探出去看望,甚是齊整。計氏又是气,又是惱。
  那些對門兩舍的婦女也都出來看晁大舍与珍哥起身,也有羡慕的,也有數說的,也有笑話的。看見計氏在門首,大家都向前來与計氏相見。計氏說道:“我還不曾梳洗,大家都不拜罷。”計氏讓他們到家吃茶。眾婦人都辭住不肯進去,站定敘了句把街坊套話。有一個尤大娘說道:“晁大嬸,你如何不同去走走,卻閒在家中悶坐?”計氏說道:“我家臉丑腳大,稱不起合一伙漢子打圍,躲在家中,安我過苦日子的分罷!”有一個高四嫂說道:“晁大嬸倒也不是臉丑腳大,只有些体沉骨重,只怕馬馱不動你。”又說道:“大官人也沒正經。你要尊敬他,抬舉他,只在家中尊他抬他罷了,這是甚么模樣!他倒罷了,脫不了往時每日妝扮了昭君,妝扮了孟日紅,騎著馬,夾在眾戲子內与人家送殯;只是大官人僧不僧、俗不俗,不成道理。莫說叫鄉里議論,就是叫任里晁爺知道,也不喜歡。”
  計氏說道:“鄉里笑話,這是免不得的。俺公公知道,倒是极喜歡的,說他儿子會頑,會解悶,又會丟錢,不是傻瓜了。俺那舊宅子緊鄰著娘娘廟,俺婆婆合我算記,說要揀一個沒人上廟的日子,咱到廟里磕個頭,也是咱合娘娘做一場鄰舍家。他听見了,瓜儿多,子儿少,又道是怎么合人擦肩膀,怎么合人溜眼睛,又是怎么著被人摳屁眼,怎么被人剝鞋。廟倒沒去得成,倒把俺婆婆气了個掙。不是我气的极了,打了兩個嘴巴,他還不知怎么頂撞俺娘哩!”
  高四嫂說道:“大官人這等頂撞晁奶奶,晁爺就不嗔么?”計氏說道:“晁爺還裂著嘴笑哩!還說:‘該!該!我說休去。只當叫人說出這話來才罷了!’這就俺公公管教儿的話了。”高四嫂說道:“晁奶奶可也好性儿,不敢欺;俺小人家依不的!這若是俺那儿這們敗坏我,我情知合他活不成!”計氏說:“俺娘沒的敢合他強一句么?极的慌,擠著眼,往別處吊兩眼淚就是了。只是我看拉不上,倒罵兩句打兩下子,倒是有的。”
  高四嫂說道:“你這們會管教,嗔道管教的大官人做了個咬臍郎!”眾人問說:“大官人怎么是個咬臍郎?”一個老鄢說道:“哎喲!你們不醒的。咬臍郎打圍,井邊遇著他娘是李三娘。如今大官人同著小娘子打圍,不中咬臍郎么?”眾人說著:“俺那里曉得。怪道人說鄢嫂子知今道古!”
  計氏說道:“你還說叫我管教他!我還是常時的我,他還是常時的他哩么?投到娶這私窠子以前,已是与了我兩三遭下馬威,我已是遞了降書降表了。我還敢管他哩!”高四嫂道:“晁大嬸,你是伶俐人,我說你听,你倒休要賭气。要不拿出綱紀來,信著他胡行亂做,就不成個人家。拋撒了家業或是淘碌坏了大官人,他撅撅屁股丟了,窮日子是你過,寡是你守。可是說螞蚱秀才的話,‘飛不了你,跳不了你’。俺家里那個常時過好日子時節,有衣裳盡著教他扎括,我一嗔也不嗔。他待和他睡覺,憑他一夜兩夜,就是十來宿,我也知不道甚么是爭鋒吃醋。要是丟風撒腳,妄作妄為,忘八淫婦,我可也都不饒。”
  計氏說道:“他如今紅了眼,已是反了,他可不依你管哩!”老鄢說道:“真是一個同不的一個。他高大爺先鬼頭蛤蟆眼,你先虎背雄腰的個婆娘,他要做文王,你就施禮樂;他要做桀紂,你就動干戈!他高大爺先不敢在你手里展爪,就是你那七大八,象個豆姑娘儿是的,你降他象鐘馗降小鬼的一般。你又自家處的正大,恩威并濟,他高大爺再又正經,怎么不好?今大官人象個凶神一般,小娘子登過壇、唱過戲的人,可是說的好?妝出孟日紅來,連強盜也征伏了人!這晁大嬸小身薄力,到得他兩個那里?”高四嫂笑道:“狗!天鵝倒大,海青倒小,拿得住住的!”一邊說,一邊大家拜了拜,走散。
  計氏回到房中,尋思起來,不由人不生气,號天搭地哭了一場,頭也不梳,飯也不吃,燒了燒炕睡了。到了這半夜,一片聲敲得門響。若是往時,計氏有甚害怕?又是個女人,除了降漢子,別又沒有甚么虧心,一發不用惊恐。如今被晁大舍降了兩頓,那婦人的陰性就如內官子一般,降怕他一遭,他便只是膽怯,再也不敢逞強。計氏想道:“有甚緣故?如何把門敲得這等緊急?這一定有多嘴獻淺的人對那強人說我在大門前看他起身,与街坊婦人說話。這是來尋釁了!我就是到門前与街坊家說几句話,也還強似跟了許多孤老打圍丟丑!”把床頭上那把解手刀拔出鞘來,袖在袖內,“看他來意如何,若又似前采打,我便趁勢照他腦前戳他兩刀,然后自己抹了頭,對了他的命!”算記停當,挺著身,壯著膽,叫起丫頭養娘,開了門,問是怎么的
  只見一個家人媳婦慌慌張張的說道:“大爺不知怎的,身上大不自在,不省人事,只是譫語,快請大奶奶前去看守!”計氏說道:“他已是与我不相干了。如何打圍沒我去處,病了卻來尋我?日里即如凶神一般,合老婆騎在馬上,雄赳赳的,如何就病的這等快?這是忘八淫婦不知定下了甚么計策,哄我前去,要算計害我。你說道:他也不認我是他老婆,我也沒有了漢子!真病也罷,假病也罷,我半夜三更,不往前去!若是要處置我,脫不了還有明日!要殺要砍,任你們白日里擺布!若是真病,好了是不消說起;死了時節,他自有他任里爹娘來与淫婦討命,我也是不管他的!”
  那個來請計氏的家人媳婦將計氏的話一五一十學与珍哥。珍哥說道:“王皮好了,大家造化!死了,割了頭碗大的疤!有我這們個婆娘,沒帳!”雖是口里是這等強,心里也未免几分害怕。晁大舍又愈覺昏沉。珍哥等不得天亮,差了一個家人晁住,去請宣阜街住的楊太醫來診視。
  那厚友中,禹明吾在晁家對門住,是個屯院的書辦,家里也起了數万家事,与晁大舍近鄰,所以更覺的相厚。見晁住請了楊太醫先自回來,禹明吾問道:“你趁早那里回來?這等忙劫劫的。”晁住說:“我家大爺自從昨晚送了眾位進門,似覺被人臉上打了一個巴掌的,身上寒噤。到了半夜,發熱起來。如今不省人事,只發譫語。小人适才往宣阜街請楊太醫診視,他還在家梳洗,小人先來回話。”禹明吾說道:“你家大爺昨日甚是精爽,怎么就會這等病?”即約了附近同去打圍的朋友,一個尹平陽,一個虞鳳起,一個趙洛陵,四個同到了晁家廳上坐定。楊太醫卻好也就進門。大家敘了揖,說起昨日怎樣同去打圍,怎樣回來,怎樣走散。還說晁大舍怎樣自己射殺了一妖狐。楊太醫都一一听在肚里。
  這個楊太醫平日原是個有名莽郎中,牙疼下“四物湯”,肚冷下“三黃散”的主顧;行止又甚不端方,心性更偏是執拗;往人家走動,慣要說人家閨門是非,所以人都遠他。偏有晁大舍与他心意相投,請他看病。他心里想道:“晁大舍新娶了小珍哥,這個浪婆娘,我是領過他大教的。我向日還服了蛤蚧丸,搽了龜頭散,還戰他不過。幸得出了一旅奇兵,剛剛打了個平帳。晁大舍雖然少壯,怎禁他晝夜挑戰,迭出不休!想被他弄得虛損极了。昨又打了一日獵,未免勞苦了,夜間一定又要云雨,豈得不一敗涂地!幸得也還在少年之際,得四帖十全大補湯,包他走起。”又想道:“我聞得他与小珍哥另在一院居住,不与他大娘子同居,進入內房看脈,必定珍哥出來相見。”又想道:“禹明吾這伙人在此,若同進他房去,只怕珍哥不出來了。”又想道:“這伙人也是他的厚朋友,昨日也曾在一處打圍,想也是不相回避的。只是人多了,情便不專。”于是楊太醫心內絕不尋源問病,碌碌動只想如此歪念頭,正似吊桶般一上一下的思量。
  晁住出來說道:“請楊相公進去。”禹明吾等說道:“我也要同進去看看。”晁住說:“房內無人,請眾位一同進去無妨。”轉過廳堂,才是回廊,走過回廊,方到房前。只見:

    綠欄雕砌,猩紅錦幔懸門;金漆文几,鸚綠繡茵藉座。北牆下著木
  退光床,翠被層舖錦繡;南窗間磨磚回洞炕,絨條疊代蜚嘧。臥榻中,
  睡著一個病夫,塌趿著兩只眼,咭咭咕咕床橫邊,立著三個丫頭,歪拉
  著六只腳,唧唧噥噥。銅火盆獸炭通紅;金博爐篆煙碧綠。說不盡許多
  不在行的擺設,想不了無數未合款的舖陳。

  晁住前面引路,楊太醫隨后跟行,又有禹明吾、尹平陽、虞鳳起、趙洛陵一同進去。晁住掀起軟帘,入到晁大舍榻前,還是禹明吾開口說道:“咱昨日在圍場上,你一跳八丈的,如何就這們不好的快?想是脫衣裳凍著了。”晁大舍也便不能作聲,只點點頭儿。楊太醫說道:“這不是外感,臉上一團虛火,這是腎水枯竭的病症。”
  五個人都在床前坐定了。楊太醫將椅子向床前掇了一掇,看著旁邊侍候的一個盤頭丫頭,說道:“你尋本書來,待我看一看脈。”若說要元寶,哥哥箱子內或者倒有几個,如今說本書,墊著看脈,房中那得有來?那丫頭東看西看,只見晁大舍枕頭旁一本寸把厚的冊葉,取將過來,簽上寫道“春宵秘戲圖”。楊太醫說道:“這冊葉硬,擱的手慌。你另尋本軟殼的書來。若是大本《縉紳》更好。”
  那丫頭又看了一遍,又從枕頭邊取過一本書來,簽上寫是“如意君傳”,幸得楊太醫也不曾掀開看,也不曉得甚么是“如意君”,添在那冊葉上邊,從被中將晁大舍左手取出,擱在書上。楊太醫也學歪了頭、閉了眼妝那看脈的模樣。一來心里先有成算,二來只尋思說道:“這等齊整,那珍哥落得受用,不知也還想我老楊不想?”亂將兩只手,也不按寸關尺的穴竅,胡亂按了一會,說道:“我說不是外感,純是內傷。”
  禹明吾問道:“這病也還不甚重么?”楊太醫說道:“這有甚么正經。遇著庸醫錯看了脈,拿著當外感,一帖發表的藥下去,這汗還止的不住哩,不由的十生九死了!如今咱下對症的藥,破著四五帖十全大補湯,再加上人參天麻兩樣擋戧的藥,包他到年下還起來合咱頑耍。”說畢,大家也就出去,各自散了。
  晁住拿著五錢銀,跟了楊太醫去取藥。一路走著,對晁住說道:“您大爺這病,成了八九分病了!你見他這們個胖壯身子哩,里頭是空的!通象一堵無根的高牆,使根杠子頂著哩!我听說如今通不往后去,只合小珍哥在前面居住,這就是他兩個的住宅么?”晁住也一問一對的回話。
  取了藥回到家中,將藥親交与珍哥收了,說道:“藥袋上寫的明日,如今就吃。吃了且看投不投,再好加減。”珍哥說道:“他還說什么來?他沒說你爺的病是怎么樣著?”晁住說道:“他說俺大爺看著壯實,里頭是空空的,通象那牆搜了根的一般。‘你合你姨說,差不多罷,休要淘碌坏了他!’珍哥微笑了一笑,罵道:“放他家那撅尾巴騾子臭屁!沒的那砍頭的臭聲!我淘碌他甚么來?”一面洗藥銚,切生姜,尋紅棗,每帖又加上人參一錢二分。將藥煎中,打發晁大舍吃將下去。
  誰想歪打正著,又是楊太醫運好的時節,吃了藥就安穩睡了一覺。臨晚,又將藥滓煎服,夜間微微的出了些汗,也就不甚譫語了。睡到半夜,熱也退了四分。次早也便省的人事了。
  珍哥將他怎樣昏迷,怎樣去請計氏不來,楊太醫怎樣診脈,禹明吾四人怎樣同來看望,一一都對晁大舍說了;又把眼擠了兩擠,吊下兩點淚來,說道:“天爺可怜見,叫你好了罷!你要有些差池,我只好跑到你頭里罷了!跑的遲些,你那‘秋胡戲’待善擺布我哩!”晁大舍拖著聲儿說道:“你可也沒志气!他恨不的叫我死,見了他的眼,你沒要緊可去請他!你要不信,你去看看,他如今正敲著那歪拉骨鞋幫子念佛哩!”珍哥說道:“你且慢說嘴,問問你的心來。夫妻到底是夫妻,我到底是二門上門神。”晁大舍說道:“你說的是我大雞巴!我只認的小珍哥儿,不認的小計大姐!你且起去,還叫人去請了楊古月來看看,好再吃藥。”仍叫晁住進到窗下,珍哥分付道:“你還去請了楊古月再來看看你爺,好加減下藥。你說吃了藥,黑夜安穩睡了一覺,熱也退了許多;如今也省的人事,不胡說了。你騎個頭口去,快些回來!”
  晁住到了楊太醫家,一五一十將珍哥分付的話說了一遍。楊太醫眉花眼笑的說道:“治病只怕看脈不准,要是看的脈真,何消第二帖藥?只是你大爺虛的极了,多服几劑,保養保養。要是時來暫去的病,這也就不消再看了。昨日要是第二個人看見你家這們大門戶,饒使你家一大些銀子,還耽閣了‘忠則盡’哩!你那珍姨,我治好他這們一個漢了,該怎樣謝我才是?”晁住說道:“我昨日對俺珍姨說來,說:楊爺叫和你說,差不多罷,少要淘碌坏了俺爺哩!”楊古月問道:“你珍姨怎樣回你?”晁住說:“俺珍姨沒說甚么。只說‘沒的放他那撅尾巴騾子屁!砍頭的那臭聲!’”大家笑說了一回。楊古月備了自己的馬,同晁住來到門前,到廳上坐下。往里傳了,方才請進。晁大舍望著楊古月說道:“夜來有勞,我通不大省人事了。吃了藥,如今病去三四分了,我的心里也漸明白了。”楊古月裂著嘴,笑的那一雙奸詐眼沒縫的說道:“有咱這們相厚的手段,還怕甚么!”一邊要書看脈。那丫頭仍往晁大舍枕旁取那冊葉合《如意君傳》。晁大舍看見,劈手奪下,說道:“你往東間里另取本書來!”丫頭另取了一本《万事不求人》書。墊著看了脈,說道:“這病比昨日減動六七分了。今日再一帖下去,情管都好了。”
  辭了晁大舍,晁住引著,由東里間窗下經過,珍哥將窗紙挖了一孔,往外張著,看著楊古月走到跟前,不重不輕的提著楊古月的小名,說道:“小楞登子!我叫你多嘴!”楊古月忍著笑,低著頭,咳嗽了一聲,出去了。晁住另撥了一個小廝小宦童跟了楊太醫家去取藥回來,照依藥袋上寫明煎服,果然就又好了許多。禹明吾這伙厚友也時常來看望,不住的送密羅柑的、酥梨的、薰橘的、荸薺烏菱的、蜜浸的、也絡繹不絕。
  晁大舍將息調理,也整待了一個月,至十二月十五日起來梳洗,身上也還虛飄飄的。想是雖然扶病,也還与珍哥斷不了枕上姻緣,所以未得复原。天地上磕了頭,還了三牲愿心;又走到后邊計氏門邊說道:“姓計的,我害不好,多謝你去看我!我今日怎的也起來了?我如今特來謝你哩!”計氏說道:“你沒得扯淡!你認得我是誰?我去看你!你往看你的去處謝!你謝我則甚?”隔著門說了兩句話,仍回前面來了。沒到日頭西,也就上床睡了。
  次十六日起來,將那打來的野雞兔子取出來簡點了一番。雖是隔了一月,是數九天气,一些也不曾坏動,要添備著年下送禮。又將那只死狐番來覆去看了一會,真是毛深溫厚,顏色也將盡數變白了。交付家人剝了,將皮送去皮園硝熟,算計要做馬上座褥。因年節近了,在家打點澆蜡燭、炸果子、殺豬、央人寫對聯、買門神紙馬、請香、送年禮、看著人榨酒、打掃家廟、樹天燈杆、彩畫桃符、謝楊古月,也就沒得工夫出門。算計一發等到元旦出去拜節,就兼了謝客。正是日短夜長的時候,不覺的到了除夕,忙亂到三更天气,正是:桃符初換舊,爆竹又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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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國學知古齋主 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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