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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回 絕聲色忠諫滅寵 應天人承歸正統


  詞曰:
  
  詩章進諫冀君听,意殷勤愛敬。閉邪陳善,焦燎園囿,莫非忠藎。鴻運將開,人歸天應,見彩樓佳信。圣人御极,日月爭輝,華夷歡慶。
                          右調《賀圣朝》

  話說世宗自受女樂之后,迷于酒色,日漸怠荒,一切政事,皆決于范質、王溥。二人心怀憂懼,約齊群臣到趙匡胤府中,商議道:“今主上春秋鼎盛,未建東宮;又受南唐之貢,沉湎酒色,累日不朝:此非經國經民之為也。公乃國家大臣,未知有何良策,以正君心?”匡胤道:“吾正為此事,欲与諸公商議,不意諸公先降,足見忠勤。明日,我与諸公入宮合奏,看主上圣意若何。”眾皆欣喜而出。
  次日,匡胤同群臣入朝,至內殿見世宗,奏道:“陛下春秋鼎盛,皇儲未立,終日佚樂,關系非小。臣等冒死進言,乞早立皇嗣,以副中外之望;遠色勵治,以昭圣德之休。則天下幸甚,臣等幸甚。”世宗道:“功臣之子皆未加恩,獨先朕子,豈能安乎?”匡胤奏道:“臣等受陛下厚恩,已是過寵,安敢以子孫受爵為望?乞陛下從群臣之諫,以定國計。”世宗見群臣意切,乃降旨,封皇子為梁王,冊立東宮。時梁王年方七歲,生得聰穎過人。當時群臣謝恩已畢,正欲陳詞諫正,适世宗心生厭倦,命各暫退。眾臣只得辭駕,怏怏而出。
  無奈世宗日事荒淫,怠廢朝政。又于內苑起造一樓,名曰賞花樓,命教練使馮益監造。不消一月,把賞花樓蓋造得十分齊整,華美非凡。怎見得好處?有《西江月》一詞為證:
  
  畫棟飛云渲染,雕梁映目新鮮。檐分高啄接青天,錦繡羡他名款。异品奇珍列滿,吹彈絲竹俱全。君王從此樂綿綿,美色香醪賞玩。

  工事已完,馮益复旨奏成。世宗大喜,重賞馮益。駕至賞花樓,設宴与二姬賞玩。又下旨,命文武官員各獻奇花异卉,栽种內苑。這旨一下,那些忠臣良宰,心皆不悅,憤憤不平;只有那等希圖進用之臣,不吝千金,購求异卉,紛紛進獻。有詩歎云:
  
  异草奇花不足求,貪淫失政乃為憂。
  嗣君小弱何堪立?兵變陳橋自有由。

  且說鄭恩病愈起來,聞知此事,即來見匡胤道:“二哥,今主上不理朝政,日夕与美人淫樂,倘外邦聞知,干戈蜂起,民不聊生,如何是好?我与二哥竭力苦諫,不可坐視。”匡胤道:“非吾不欲苦諫,奈主上不听,其如之何?”鄭恩道:“近聞圣上命百官獻花,吾与二哥何不以獻花為名,內藏諷諫之意,或者少有補益,亦未可知。”匡胤道:“此法最妙。”
  次日,百官各自進花。匡胤与鄭恩亦至內苑,直趨花樓,來見世宗。世宗正与二美人酣飲,見匡胤到來,便問道:“二御弟亦來進花么?”匡胤奏道:“比聞旨下,臣等安敢有違。”世宗道:“卿進何花?”匡胤執梅花近前奏道:“此乃江南第一枝。”世宗命中官取來,供在瓶中,因問道:“此花因甚便稱第一?”匡胤奏道:“此花乃臨寒獨放,幽香洁白,不与凡流并比芳妍,故為第一。臣有一詩,以詠其美,愿為陛下誦之:
  
  一夜東風著意吹,初無心事占春魁。
  年年為報南枝信,不許群芳作伴規。”

  世宗听罷大喜,亦命杜文姬吟詩一首以贊之。文姬承旨,便吟道:
  
  “梅花枝上雪初溶,一夜高風激占東。
  芳卉池塘冰未泮,柳條如線著春工。”

  世宗听文姬之詩,稱贊不已。忽鄭恩大踏步上樓,奏道:“臣亦有花來獻。”世宗命左右取來視之,乃是一枝枯桑。世宗笑道:“這是枯桑,三御弟獻他何用?”鄭恩道:“臣獻此花,与眾不同。汴京城中若無此樹,則士民凍餓。臣有俗詩一首,敢吟与陛下助興。”遂而吟道:
  
  “竹篱疏處見梅花,盡是尋常賣酒家。
  爭是汴梁十万頃,春風無不遍桑丫。”

  世宗勉強喜悅,賜趙、鄭二人酒食。二人飲了几杯,立于欄杆之外,見獻花者紛紛而進。追至日暮,世宗謂二人道:“卿等此時未歸,有何事議?”匡胤奏道:“臣等見陛下累日不朝,有荒政事,為此冒死上言,愿陛下勿事流連,親臨國政,則社稷有磐石之安矣。”世宗道:“朕向因干戈扰攘,并無少安。今日稍得閒暇,与二姬賞玩,聊敘一時之興耳,豈得遽云荒政?且人生在世,如弱草栖塵,崢嶸有几?況今幸值中平之世,卿等亦得与親知故舊,暫圖歡樂,以盡余年,不亦可乎?而乃日事言詞,徒多瑣屑耶?”鄭恩奏道:“陛下不听臣等之諫,恐有不測,悔之晚矣。”世宗不答,拂衣而入。
  鄭、趙二人出了宮門,私相議道:“主上荒淫如此,若不設計,勢不可為。”匡胤道:“与你同見范樞密商議可也。”二人來見范質,說知其故。范質道:“昨日司天監奏,有火星下降。旨命該部禳解。為今之計,可乘禳災之舉,焚其賞花樓,庶可以挽回圣上之心。”鄭恩道:“此計大妙,不可泄漏。”
  次日,密令守宮軍校,准備救火之具。將近二更,鄭恩躲于賞花樓下,听得鼓聲聒耳,鄭恩于近宮邊放起火來。其夜值東風大起,一時之間,風助火勢,火乘風威,照耀得滿天通紅,遍苑雪亮。宮官報知世宗道:“行宮火起。”世宗大惊,親自看火,只見火已延及樓閣。鄭恩近前大喊道:“陛下速避,火勢近矣。”世宗惊慌無措,鄭恩負了便跑。二姬且哭且行,高聲喊救。忽見匡胤轉出,叫道:“速來,速來。”二姬只道真心救他,急奔前來。被匡胤左挾若蘭,右提文姬,向火焰里只一拋。正是:
  
  粉面頓然成粉骨,紅顏頃刻變紅灰。

  此時軍士望見匡胤將二姬燒死,各把水器齊來救滅了火,早見新造宮樓變為白地。次日,匡胤同文武朝見稱賀。世宗問道:“二美人何在?”匡胤奏道:“火勢甚大,莫能相救,想已燒死矣。”世宗聞之,痛悼不已,拂袖還宮。群臣各退。有詩為證:
  
  忠臣至此亦堪怜,何事謀姬向火燃?
  若使陳橋袍不著,千年忠義屬誰看?

  世宗自被火惊,日日思想二姬,漸成疾病,不能視朝。适鎮軍節度使韓通團奏邊務事情,聞知世宗有疾,入宮待問。世宗說知得病之由。韓通奏道:“臣聞此舉皆趙、鄭二人所為。幸陛下善保龍体,不必以二姬為念。”世宗道:“朕已知之,然趙、鄭實朕之親臣,不忍加罪。”韓通謝恩而退。回至府中,心下暗想道:“主上倘有不測,朝中惟此二人專權,彼若以舊怨致釁于我,我何能堪?”乃召心腹李智商議其事。李智道:“君候公子尚未婚配。近聞符太師有次女,乃主上親姨,亦未擇配。君侯何不乘此入宮奏知主上,与之聯姻,日后符娘娘當國,君侯可保無慮矣。”韓通大喜道:“此計甚妙。”次日進宮,朝見世宗,奏知此事。世宗道:“朕當与子成之。”即日召符太師入宮,將韓通姻事說知。符太師奏道:“既蒙陛下圣諭,臣安敢有違?奈幼女嬉習未除,尚容再議。”世宗允奏。韓、符二人辭駕出宮回府。韓通以為世宗主婚,必然能成,遂乃打點行聘。不提。
  卻說匡胤之弟匡義,因見冬雪初晴,在家無事,帶領數人,出獵于東郭門外。只見有一喜鵲立在靠牆梅枝之上,對了匡義,連叫數聲。匡義彎起彈弓,指定打去,正中那鵲左翼。那鵲又叫了一聲,展起雙翅,竟望符太師的花園里飛去了。匡義認得符太師花園,便令從人停騎園外,自己越牆而進,來尋喜鵲。才行几步,只見那邊有七八個丫鬟,簇擁著一位小姐,正從假山石背后而來。匡義進退不及,慌慌張張門在一處躲避,偷眼看那小姐,年未及笄,生得窈窕娉婷,美貌無比。這小姐不是別人,正是符太師的次女二小姐,那小姐也為觀玩而來。當時符小姐帶領丫鬟來至國中,一眼□去,早見了匡義。便令丫鬟喚至跟前,開言問道:“君是何處人氏?白晝逾牆,有犯非禮,三尺難容。”匡義答道:“小可乃趙司空之次子,當朝趙檢點之弟,名匡義。因見冬雪初晴,放騎游獵,偶放一彈,正中喜鵲,飛入小姐家園,小可一時誤進,望乞海涵。”符小姐見匡義人物魁梧,殊非凡品,心中已自歡喜;及听言詞遜順,聲气清和,不覺目凝神逝,暗自想道:“若得此人為婚,一生之愿足矣。”又問:“君年几何?”匡義道:“小可年交十九。”小姐道:“曾娶親否?”匡義赧然搖手,以示未婚。小姐道:“君可速去,恐太師知覺,不當穩便。”匡義躬身應諾。小姐令侍女開了后門,放他出去。小姐戀戀不舍,以目送之。有詩為證:
  
  喜鵲連枝墮符園,佳期預報賴他傳。
  一言竟識非凡品,佇見成姻了宿緣。

  匡義出得園來,同從騎徑回府中,見了匡胤,備述其事。匡胤道:“此天意也,使汝入園而得睹其容。”遂即差人請范樞密到府,分賓而坐。茶罷,匡胤將匡義誤入符太師園中,遇見皇姨之事,說了一遍,故欲相煩作伐。范質道:“此事容易,符太師夫人,与下官寒荊是通家之姻,明日當為令弟求婚,事必諧也。”匡胤大喜道:“若得事成,必當重報。”范質告別回家。
  次日,命夫人郝氏到符府說親,与太師夫婦細述趙公子求親一事。太師道:“此段姻緣,极是相宜,怎奈主上先曾有旨,命許韓通之子為婚,今日我若許了趙公子,恐違了圣上之旨,事在兩難,如之奈何?”郝夫人道:“趙公子聞他有大貴之相,況兼德行皆全,英才日盛,較諸韓公子不啻天淵之隔。古人云:‘擇婿以德。’若許此人,諒圣上決不為怪。”太師道:“此言也是,但韓家先來議親,故難開口。老夫當效古法,于城中高結彩樓,待小女自拋彩球,看是誰人姻緣,以為定准,便可使兩家各無怨心。”郝夫人道:“太師所言甚當。”遂別了回府,訴知范質,令人報知趙府。
  過了數日,符太師差人在于大街結起一座彩樓,相約韓、趙二家姻事。匡胤知道,乃令匡義准備。匡義應諾,帶了四五個從人,來到天街。見韓通之子天祿,領了數十名家將,先在等候。又有那些官家子弟,聚齊在樓下觀看。當時等了一回,只听得樓上鼓樂齊奏,先有一管家人,向著樓外吟詩一首道:
  
  “彩樓高結一時新,天上人間富貴春。
  憑語藍橋消息好,盡教仙子意殷勤。”

  那管家吟詩已畢,立在一旁。須臾,只見許多彩女整整齊齊擁著皇姨,于彩樓正中間坐下,舉眼望樓下看時,見樓下看的眾人都翹首而望。只見彩樓左首立著一人,人物軒昂,儀表非俗,又是打扮得齊楚。但見:
  
  戴一頂官樣黑紗巾,穿一領紵絲青色祆,外罩蜀錦披風,腰系金線綠帶,足登烏靴,搖曳多姿。

  原來此人就是心上之人,今日看見,分外英俊。又見那彩樓右首立著天祿,生得卑陋,面如烏漆,背似彎弓。看他打扮,倒也齊整。但見:
  
  戴一頂官樣青絲笠,穿一領黃褐紵絲袍,系一條綠絨金線絛,著一雙黑皂麂皮靴。

  當下符小姐細觀兩人,已判优劣。立起身來,在侍女手中接過彩球,對天祝拜已畢,執定彩球,看定了匡義拋將下來。正被匡義接著,跨上了馬,喜气洋洋,与從人向南街去了。
  天祿立在樓下,不瞅不睬,看者無不恥笑。跟隨人俱各沒趣,擁了天祿,上馬而去。回至府中,報与韓通。韓通大怒道:“圣上之命,反不及范樞密耶?”即令心腹將士,帶領數百勇壯家丁,埋伏于南街要路,等候槍親。不想事机不密,早有人報知匡胤。匡胤便与鄭恩商議。鄭恩道:“不須憂慮。我等輿從、樂人從小路抬回,待小弟扮做小姐,耍他一耍。”匡胤笑道:“言之有理。”遂令從人轎馬抬了皇姨,悄悄的從僻靜小路娶到府中,与匡義結親。不表。
  只說鄭恩扮做新人,前面樂人引導,金鼓喧雜,燈燭輝煌,一行人鬧鬧熱熱,由南街大路而來。只見韓家的埋伏軍士,著見趙府迎娶已到,即時一聲號炮,一齊上前,把音樂隨從人等打散,搶得一乘大轎,自為得計,抬進韓府。韓通大喜,親自揭開轎帘。只見轎里踱出一個鄭恩來,高叫一聲:“韓兄,小弟到此,快備酒來与你對飲。”韓通情知中計,無可奈何,只得賠笑道:“老弟若肯開怀,便當款待。”鄭恩見韓通反賠笑臉,禮順辭謙,便正色相勸道:“韓兄,公子日后自有姻緣,何必爭執,以傷和气?”言罷,辭別而去。韓通只气得毛發直豎,憤恨于心。次日入朝,奏知世宗。世宗道:“匡胤之弟,亦朕之愛弟。此事不必深念,倘朝中有相宜者,朕當為卿議娶可也。”因加授韓通為充侍衛親軍副指揮使。韓通謝恩而出。
  誰知世宗自得病以來,不能痊愈,延之日久,飲食不進,大勢日危,召范質等入宮,囑以后事道:“嗣君幼弱,卿等盡心輔之。昔有翰林學士王著,乃朕之藩邸故人,朕若不起,當以為相。”質等受命而出,私相議道:“王著日在醉鄉,是個酒鬼,豈可為相?當勿泄漏此言。”是夕,世宗臥于寢宮,駕崩。遠近聞之,無不嗟悼。后人有詩以美之:
  
  五代都來十二君,世宗英武更神明。
  出師命將誰能敵?立法均田豈為名?
  木刻農夫崇本業,銅銷佛像便蒼生。
  皇天倘假數年壽,坐使中原見太平。

  世宗既崩,群臣立梁王宗訓于柩前即位,是為恭帝。文武山呼已畢。尊符后為太后,垂帘听政。遣兵部侍郎竇儀至南唐告哀。竇儀領命,至南唐來,正值天寒地凍,雨雪霏霏。不日到了南唐,見了唐主。唐主欲于廊下受詔,竇儀道:“使者奉詔而來,豈可失其舊札?若謂雨雪,俟他日開讀可也。”唐主聞言,拜詔于庭,不胜哀感。款待竇儀而別。
  數日,有鎮、定報到:河東劉鈞結連契丹,大舉入寇,聲勢甚盛,銳不可當。近臣奏知太后。太后大惊,急聚文武商議。范質奏道:“劉鈞結連契丹,其勢甚大,惟部檢點趙匡胤可以御之。”太后依奏,即宣趙匡胤入朝,命為元帥,領兵敵契丹。匡胤奏道:“主上新立,在朝文武宜戮力同心,共守京城。臣當另調澶州等處將帥,一同征討,是乃万全之策。”太后大喜,即下敕旨,前去調撥張光遠等,會兵出征。時苗光義自從在王府決數救護匡胤之后,一向隱在山中,今見世宗棄世,來到京中,見日下又有一日,黑光相蕩,指謂匡胤親吏道:“此天命也,時將至矣。”言畢,飄然而去。此時各鎮帥臣張光遠、羅彥威、石守信、楊延翰、李漢升、趙廷玉、周霸、史魁、高怀德等俱在麾下听用。
  當時擇日發兵,搖旗吶喊,擂鼓鳴金,一聲炮響,行動三軍。看看來到陳橋驛,軍士屯聚于驛門之外。忽高怀德對眾人道:“今主上新立,更兼年幼,我等出力,誰人知之?不如立檢點為天子,然后北征。諸公以為何如?”都衛李處耘道:“此事不宜預傳,可与匡義議之。”匡義道:“吾兄素以忠義為心,恐其不從,如之奈何?”正言間,忽趙普來至,眾人以欲立之事告之。趙普道:“吾正來与諸公議此大事。方今主少國疑,檢點令名素著,中外歸心,一入汴粱,天下定矣。乘今夜整各,次早行事。”眾皆歡喜,各自整頓軍伍,四鼓聚集于陳橋驛門,等候匡胤起身,便舉大事。此時匡胤身臥帳中,不知諸將所議。
  天色漸明,部下眾將直入帳中,高叫道:“諸將有言,愿立檢點為天子。”匡胤大惊,披衣而起。未及詰問,眾擁至跟前,石守信竟將黃袍披在匡胤身上,抱在椅中,眾將山呼下拜,聲徹內外。匡胤道:“汝等自圖富貴,使我受不義之名。此何等事,而倉卒中為之?”石守信道:“主少國疑,明公若有推阻,而被豈肯信乎?再要成事,恐亦晚矣。”匡胤嘿然不答。匡義進道:“此雖人謀,亦天意也,兄長不須遲疑。且濟天下者,當使百姓感激如父母。京師,天下之根本,愿下令諸將,入城不許侵奪百姓,乃為天下定計也。且苗光義先生前日對人說道,日下复有一日,該哥哥登位無疑。”匡胤听了苗訓之言,如夢初覺,想起前日相面之詞,真是先見,懊悔屢屢失禮于他。遂下令道:“太后与主上,是我北面而事的,不得冒犯;群臣皆我比肩,不得欺凌;朝中府庫,不得侵掠。用命有重賞,不用命則誅。”軍士皆應道:“謹受命。”匡胤號令已定,遂整隊而回。軍士至汴梁,自仁和門入城,秋毫無犯。百姓歡悅。有詩為證:
  
  七歲君王寡婦儿,黃袍著處是相欺。
  兵權有急歸帷幄,那見遼兵犯帝畿?

  匡胤既入城,下令軍士歸營,自退于公署。
  時早朝未散,太后聞陳橋兵變,大惊不迭,退入宮中。范質對王博道:“舉奏遣將,而致反亂,吾輩之罪也。”侍衛親軍副都指揮使韓通自禁中而出,急來与范質議道:“彼軍初入,民心未定,吾當統領親兵禁軍以敵之。二公快請太后懿旨,布告天下,必有忠義勤王者相起,則叛逆之徒一鼓可擒矣。”范質依言,入宮見太后請旨。韓通歸至府中,召集守御禁軍、親隨將校,以備對敵。忽禁軍教頭王彥升大怒道:“天命有歸,汝何為自戕其身?”即引所部禁兵來捉韓通。韓通未及相迎,竟被彥升一刀梟了首級。部下軍兵將其妻妾并次子亦皆殺死,惟長子天祿逃脫,奔入遼邦而去。有詩為證:
  
  忠于王事見韓通,世宗親臣有几同?
  欲御逆謀志未遂,階前冤血至今紅。

  匡胤在公署聞得城中鼎沸,急忙下令禁止。有將捉得范質、王溥等來見。范質挺身責道:“公乃世宗之親臣,言听計從。今欲乘喪亂而欺孤寡,生心謀反,异日何以見先帝于地下?思之豈不愧乎?”匡胤掩淚答道:“吾受世宗厚恩,今為六師所逼,一旦至此,慚負天地,奈如之何?”言未已,帳前羅彥威拔劍在手,厲聲說道:“三軍無主,眾將議立檢點為天子,再有异言者斬!”王溥面如土色,拜于階下。范質不得已,亦下拜。匡胤親自扶起,以优禮待之。后人有詩以譏范質等云:
  
  國祚既移宋鼎新,首陽不食是何人?
  片言不合忙投拜,可惜韓通致殺身。

  范質等奉匡胤入朝,召集文武百官,兩班分立。翰林院官捧出禪位詔書,令侍郎竇儀宣讀,詔曰:
  
  天生蒸民,樹之司牧。二帝推公而禪位,三王乘時以革命,其极一也。予末小子,遭家不造,人心已去,天命有歸。咨爾歸德節度使、殿前都檢點趙匡胤,稟上圣之資,有神武之略,佐我高祖,格于皇天,逮事世宗,功存納麓,東征西怨,厥積懋焉。天地鬼神,享于有德;謳歌獄訟,歸于至仁。應天順民,法堯禪舜,如釋重負,予其作賓。嗚呼欽哉,只畏天命!

  竇儀讀罷詔書,匡胤就北面听命訖。宰相扶了登崇元殿,加上天子袞冕,受群臣朝賀,是為太祖皇帝。奉周主為鄭王,子孫世襲其職。符太后遷居西宮。大赦天下。國號曰宋,改元建隆元年,而周運亡矣。古虞顧充有《歷朝捷錄》紀之云:
  
  世宗以柴氏子,嗣太祖而立。撰通禮,正樂書,定大樂,設科目,而文教彬彬;敗漢兵,閱諸軍,平江北,伐契丹,而武功烈烈。王環以不降而受賞,仁贍以抗節而蒙褒;張美以供奉而見疏,馮道以販圖而被棄。威武之聲,真足以抵礪人心,激發一世。近者畏,遠者怀,有由然也。刻農桑之木,務本也;禁僧尼之度,抑末也;親囚徒之錄,恤刑也;貸淮南之饑,賑貧也;立二稅之限,便民也。注意黎元,留心治道,良法美意,未易枚舉,信為五代十二君中之令主矣。顧其亡國,亦若是之速,又何也?豈帝王自有真,天將生圣人為生民主,而日月既出,爝火不容不息乎?

  追尊父弘殷為宣祖昭武皇帝,尊母杜氏為皇太后。當時太祖拜于殿下,群臣相賀,杜太后愀然不樂。左右進道:“臣聞母以子貴。今子為天子,而反生不樂,何也?”太后道:“吾聞為君難。天子置身兆庶之上,治得其道,則此位尊;苟或失馭,求為匹夫不可得,此吾所以憂耳。”太祖拜道:“謹受教。”遂立賀氏為皇后,韓氏為偏宮,杜氏為西宮。
  越數日,太祖下詔,加范質、王溥等為中書門下平章事,以弟匡義為殿前都虞候,趙普為樞密直學士。論扶立功,以趙彥徽、崔慶壽為龍捷右廂都指揮使并領節度使之職,以石守信、張光遠為侍衛親軍副都指揮使,鄭恩、高怀德以列侯并領節度使之職,其余董龍、董虎、李通、周霸等俱為參將。詔下,諸臣各各謝恩。
  時華山隱士陳摶騎驢過汴京,聞太祖登位,拍手大笑道:“天下自此定矣。”吟詩一首云:
  
  夾馬營中紫气高,屬豬人定著黃袍。
  世間從此多無事,我向山中睡得牢。

  吟罷,竟自回山。不提。
  卻說太祖欲以优禮待朝臣,深念韓通之死,贈為中書令,以旌其忠。反加王彥升擅殺主將之罪,雖有幸寬宥之,但革其官,終身不用。后人有詩歎之云:
  
  擅殺之罪不可逃,當初何用進黃袍?
  功臣既死無內及,后代儿孫竟失褒。

  從此,天下大定,仁明之主,永享太平。《飛龍傳》如斯而已終。但世事更變,難以逆料。要知天下此后誰繼,當看《北宋金槍》便見源委也。后人有詩以詠之:
  
  五代干戈未息肩,亂臣賊子混中原。
  黎民困苦天心怨,胡虜驅馳世道顛。
  檢點數歸真命主,陳橋兵變太平年。
  黃袍丹詔須臾至,三百鴻圖豈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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