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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錦字寄來遲夢鄉喚醒 參星催散速急网奔逃


  詞曰:
  
  情牽意絆棼如縷,喚醒游魂,耳畔聞鶯語。做作那知埋怨誤,錦箋寫擲花間去。世事翻云与覆雨,擊破銅壺,漂泊自何處。消息欲通難訴与,藏舟且辦逃生路。
                       右調《蝶戀花》

  生一夜無眠。直到早飯時分,乃吩咐墨童道:“歐相公回家与否,可到他家一探,若是回來,早報与我知道。”墨童听說,即忙走到歐陽生家里,敲門道:“歐相公近日可回家么?”內應尚未回來。墨童听說未嘗回家,急轉身回去報生知道。生又以好友离居,日坐書房飲恨而已。
  卻說云娥同愛月,自從見生樓下答話殷勤,是夜下樓,一夜亦惟撫几托腮,無言兀坐。愛月知云娥意有所思,便道:“适才登樓晚眺,見黃公子逍遙樓下,潛身花塢,竟成司馬之懼容,頓減潘安之逸貌,故思之,心中似有所求未遂。且姐姐自昔日貽帕之后,音信久疏,直到今日。怪不得黃郎怨我二人有始無終,使人空想半儀,究無實意,豈不誤了此生怜香真意?”云娥見愛月如此說,不禁中著心脾,几乎淚下。乃歎道:“我正為此事躊躇,難乎進退,無可奈何。”愛月听過便道:“小姐休得沒了主張,誤卻風流才子,抱恨終身。倘坏公子玉体,那時悔之晚矣。依愛月之見,不若修書一封,招之使來,令其即刻過樓少敘,以申契闊之私,省得兩處斷腸,豈為不便?”云娥道:“正恐冒野合之穢,貽悔終身,以致旁觀恥笑。故思量至屢,不敢作那偷香故事,為人所輕賤也。”愛月道:“雖如此說,畢竟要具數字敘那久疏之故,只為黃郎場期已屆,不敢相扰,以表無他。婉轉致詞,庶可消黃郎愁悶于万一也。”云娥道:“此意吾豈不知,第思幽閨字跡,豈可輕傳?倘或被人所見,宁有不作終身丑談?”愛月見云娥如此說,亦不敢強其修書,由其自便。
  略挨數日,已是揭榜之期。生乃潦草成章,竟為下第;歐生脫穎囊中,名字高登。歐陽穎中在第三名。
  愛月听外人傳說,知公子失意秋鬧,遂把黃生下第之事對云娥說知。云娥知道下第,暗想道:“昨日看見黃郎,分明為我久疏音問,是以相思,容瘦如梅,眉顰似柳。況眼前秋今,加以金風冷落,下第而居,极目蕭條,必增憔悴。不如依愛月之言,聊寄一書,以致慰藉之情,或可消愁解恨。”遂命愛月磨墨,拂箋,挑燈振翰,下筆直書。書畢,次早即命愛月將書達生,且囑愛月道:“汝把這書通于彼處,宜即早回。”愛月領命,仍向前日采花駐春園而去。
  逡巡之際,行到書房亭外,猶靦腆不前,立于窗外。但見黃生睡在碧紗帳內,案前雅具雜陳,無心坐几觀書,有意夢中尋美。沉吟半晌,即欲回來,乃轉思道:“我若空回,豈不辜負小姐致書一番好意?”佇立久之。但黃生風流人物,一段幽韻更覺可人,為門外佳人所見,心內倍加愛惜。不禁直進房中,把暖帳一事,伸手將枕頭輕輕敲了數下。生夢中不覺吃了一惊,翻身一顧,愛月便低聲道:“公子正在睡鄉,為小婢喚醒矣。”生見愛月,知為云娥小姐所使,深深作揖道:“姐姐今日光臨,怕是小姐有些心事托汝代傳。小姐一片好心,小生知之久矣。自隔樓贈帕、望雁傳情,至今渺無竟耗,心中痞塊結于膏盲,每想此情不續,几欲自盡。何期姐姐今日嗣來,是救小生之命于既絕也。”愛月听了,遂將云娥之書遞与黃生。生未及展開,又問愛月道:“小姐今日必有見教。”愛月道:“妾窺小姐心向郎君已久,奈男子不可無媒苟合,以致貽累郎君貴体欠安,誠為可恨。此系小姐親手所書,一片心情盡罄其上也,試展一看,自必了然。”生乃將書拆開一看,又致謝道:“若非姐姐指示,几忘贈帕之情矣。”只見書上寫道:
  
  憶自客樓贈帕之后,音問久疏。所以然者,正恐扰蕩丰神,致減遠揚之念耳。是以芳顏一別,迥隔人天。際此光風朗月,無時不遙想芝眉。結愿既堅,日牽肺腑。伏念足下,品邁王楊,文追班馬,正擬名魁乙榜,何期第落孫山。固知才調絕倫,無如命不由己。秋闈失意,頓減風流,毋亦為牽情所致。陋質鄙姿,不堪握盥。奈与足下相逢,留情風月,無意功名,室遙心邇,抱歉何如也!獨是青春未去,奪錦有期。那時姓字高題,趨迎有日,兼兼此翼,共遂于飛。芸窗雪案,尚須中流鼓掉,切勿日同鶗鳺只怨年芳,徒紛足下之心,無益鐘情之事。至于露白霜高,寒風蕭瑟,尤須保重,勿致欠安。后會有時,安在香奩待字,始不為無因矣。忙里傳言,情長格短,一經青照,榮荷良深。此上研台,伏維藏覽。臨風珍重,不禁神馳。書達黃郎文几。
                  辱愛妾曾浣雪端肅百拜

  生看畢,歡喜起來,乃暗道:“云娥才質真為舉世無雙。只看是書,尺幅波瀾,措詞無微不到,且見体段大方,非鑽穴逾牆所可比。小生若辜此意,罔自為人。展讀之時,令人臥想。”
  正吟哦間,忽見歐陽生遺家人持書至。生雖失意,志气不頹,遂對家人道:“相分高中,尚未造府拜賀,反辱書來。”拆開書看,見上寫道:
  
  從君歸后,旅日如年。清夜興思,离魂与落葉同飛,客夢并秋聲共寂。榜中忝標前隊,文章實愧同人。回思才調如君,仍嗟垂翅,恐是龍頭所屬,遲我一籌,他日秋風,鵬程万里,匣中霜雪,必耀神光。即有所違,幸勿介意。
  昔日別弟歸家,想為隔牆美。瓊姿艷質,种种關情;花陰月下,諒必稱心;握手天台,料應數度。然此中景味,勿語俗人,足下一片深心,莫遮知己,弟之短才淺識,已探素心。
  敬奉寸函,略輸衷曲。余容面晤,指點疏愚。書到時,勿負江于佇望,得登電覽,何既容光!肅候近安,維期哂納。書上玉史黃兄文几。
                      研弟歐陽穎頓首

  生看畢,暗思道:“才得佳音,正圖一會,不期友人書到。欲往相賀,省中隔此不遙,明日可買舟一去。云娥小姐處,今日更非前日,相与不同矣。不如也作一書寄去,托愛月送与小姐知道,多少是好。”生意已定,遂將云箋一幅,揮毫直書。書畢,遂到蕉樓下,一探愛月在否,一無動靜。生又思歐家家人相等同行,遂往外束裝就道。
  次日抵省,見了歐陽生,致賀畢,便將云娥致札之事說過一遍。歐生贊歎不已。遂与同在省中居住不題。
  卻說云娥母舅葉總制,素与部將蘇廷略有隙。不期邊人犯境,葉公臨陣被擒,乃与族兄廷策疏葉公通謀叛逆。旨下,以葉公擬罪當族。刑部文書密行本府。太守姓錢,名國弼,原系曾太卿門生,平日素知曾夫人家眷寓在葉家府中,乃密令心腹公差報与曾夫人母子知道。于是曾夫人母子、丫鬟及老管家四人連夜准備奔逃外方居住。
  正在躊躇,忽見公差來到,大家一見震惊。曾夫人見事頭不好,遂自求生,因對云娥說道:“汝父在日,唯有金陵吳年伯十分知己。目今年伯巳故,年母在堂,母子孤單,与我同病。莫若急投彼處。”云娥听說有處藏身,心才放下。只可怜母舅一家被慘,坐視實難為情。說畢,夫人、小姐并愛月、管家,跟著錢太守差人,往后門走出。
  愛月但道:“此行恐不能再入此門,可惜焦樓上下一派景物,尚未飽觀。”葉夫人道:“如今尚慮及此乎!”云娥听見愛月所言,不覺心中難舍,凄然流淚。乃以目視愛月,愛月會意。又見天色尚早,猶未起行,乃潛步竟往駐春園一探。只見亭前緊閉,寂然無人。
  不多時,天已發亮,只得討轎出城。但見官兵圍住葉府門前,府內百余人一時遭此毒慘,不知所為。曾夫人家眷出城,便叫隨轎管家雇船而去,投金陵吳府來居不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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