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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回 太平縣弟兄失散 石埭鎮故友相逢


  卻說徐鳴皋同了眾弟兄,由江南一路而來,甚是太平無事。只因蘇州巡撫俞謙、鎮江府莫太守、南京侍郎王華,都是忠良一党,名為查察,實是具文。常言道:上頭不緊,下頭就松了。所以眾英雄自由自在。那知到了安徽地界,就漸漸的緊起來。今日太平縣里,非比平常,十分緊急。出進的個個要挂號,給付執照,方可出入。那些招商飯店,皆要查明來歷,日夜有人巡查。一切庵堂寺觀、民戶人家,若招就不明來歷之人,罪同窩盜一般。眾弟兄那里知道。
  一日,來到太平城北門之外,尋了一家客寓住下,當夜就有人來查問。見了眾弟兄,有些疑心。到了明日清早,遂暗暗招呼做公的,帶了眼線,在對門一爿點心店內等候。鳴皋等走出門來,早已認明,果是這班凶手。到了晚上,房知縣親自帶了民壯馬快、城守官兵,共有二三百人,各執長短家伙——軟鞭、鐵尺、鉤連槍、留客住。右營城守老爺常德保帶同部曲牙將,手提大刀,坐在馬上,先命軍士把寓所團團圍住。房知縣坐在店門外面,兩邊護衛弓上弦、刀出鞘保著,吩咐眾公人、馬快協同牙將,悄悄來到店中。
  這客寓乃是樓房,鳴皋等弟兄都在后面接上。當時正值二鼓已后,眾弟兄睡的睡了,只有王能、李武兩個在那里著棋,徐慶立在旁邊觀局。徐慶最是細心的人,听得街前街后好似有馬蹄之聲,正在疑心。忽听得樓下一派腳步聲響,便在樓窗內一看,但見擁進數十個公人、馬快,知道不妙,便到里邊叫聲:“弟兄們快走,有人來捉我等!”王能、李武推去棋盤,眾弟兄一齊惊起。那民壯馬快已搶上扶梯,一片聲喊:“拿強盜!”把鉤連槍、留客住亂鉤亂搭。眾人著了慌,無心抵敵,只望著樓窗內直竄出去。到了屋上,又見外面官軍團團圍著,手中都是弓箭,向樓房屋上雨點般的射來。眾弟兄在睡夢中惊醒,故此心慌意亂,便顧不得他人,各自望著四面竄逃。一時間鬧得眾百姓個個惊慌,人聲鼎沸。
  那民壯馬快搶到客房里來,只見他們如燕子般向樓窗內飛出,一齊擁上前來,只拿得三人,其余的都走了。將他們繩穿索綁,帶下樓來。房知縣見眾強人上屋逃遁,指揮官軍馬快分頭追捉,鬧了半夜,只是無影無跡。只得帶了三人,并店主人等,回轉衙門。立刻升坐大堂,將三犯推上來,喝令供招。那三人是誰?一個是羅季芳,一個便是王能,俱各直認不諱。那一個卻是隔壁房間里的客人,其時正要安睡,听得許多人赶上樓來,他便出來觀看,所以一并拿了。及至帶轉衙門,坐堂審問,弄得昏頭昏腦,不知為著何事。房知縣教他供招,只得說道:“小人姓王,家住婺源,向在南京質庫內做伙。今春回家娶婦,過了三月,如今到店中去做生理。昨日住在寓中,听得人聲熱鬧,只道是強盜打劫,急忙出來一看,即被拿住,帶到此間。這都是情實,只不知小的犯著何罪?”房知縣情知錯拿,便喚開客寓的上去,問:“這姓王的,可同這班強盜一起來的,還是獨自一人?”那開客寓的嚇得戰戰兢兢,忙道:“不是不是。他們一總七個,是前日來的。這姓王的客人,是昨日來的。”房知縣咐吩交保釋放,將羅、王二人收禁監牢。開客寓的窩藏強盜,將客寓封閉。一面行文宁國府溫太守,奏知藩邸。且說眾弟兄四散奔逃,從此分開,直要到后回書中,在江西相會。
  就中且說徐鳴皋逃出天羅地网,不見了眾人,獨自一個,也不知東南西北,一路行來。到了天明,望見前面都是高山峻岭。向山走去,有個市鎮。到來只見市梢頭,一爿小小酒店,腹中有些饑餓,便到里邊坐下。看那柜台里坐著一個婦人,抱著一個孩子,在那里哺乳。雖是荊釵布服,生得美麗非常,卻有些面善。酒保搬上酒菜,鳴皋一頭吃,一頭便問酒保:“此地喚做什么地名?”酒保道:“前面的這高山叫做石埭山,這里就喚做石埭鎮。”那婦人听了,便一雙眼只對著鳴皋上下的看。
  鳴皋吃了一回,腹中飽了。只是天气甚熱,赤日當空,好似火一般。暗道:“如今往那里去好?又不知眾弟兄在于何處,不知可曾被他們拿住?別的還可,只是這羅呆子放心不下。”一頭想,一頭伸手向便袋中摸時,叫聲“阿呀!”銀兩都在寓中,身旁并沒分文,身上只有一件貼肉的單衫,便向酒保道:“我來時要緊,忘帶銀兩。別的物件都沒有,單帶得這把單刀,又要做防身器具。沒奈何,權且記在帳上,我回來還你。”酒保道:“咦,我又不認得你姓張名李,家住那里,知你几時回來?一頓酒菜,吃上三錢多銀子,若個個像你,我們只好把店門關將起來。”鳴皋是個財主性情,從來不曾听過這等的話,便道:“依你便怎樣?”酒保道:“沒有銀子,只消押頭就是。”鳴皋道:“也罷,我把這口刀放在你處,回時贖取。”酒保把手搖道;“不行,不行,這把白鐵刀不值一錢銀子,我要他則甚?你卻不把身上紡綢短衫權且擺一擺,明日就要來贖去。過了三天不來,我們小本經紀,要賣了進貨的。”鳴皋听了又慚又惱。正是龍逢淺水道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弄得進退兩難。只見那婦人開言問道:“客官府上那里,高姓大名?”鳴皋道:“在下姓王,乃維揚人氏。只因与個朋友同往江西,銀兩都在他身旁。昨日朋友走失了路,故此沒有在身。”酒保哂道:“方才你說來時匆忙忘記帶了,如今又說在朋友身邊,分明想白吃東西!”鳴皋見他只管冷語相侵,不覺著惱起來,把手掌在桌子上敲了一下,那碗盞都跳將起來,喝道:“我卻來白吃你的!”順手一個巴掌,打得酒保牙齒都落了兩個,捧著臉望外跑。
  恰好一個人走進店來,酒保道:“開店的來了!這個人白叫了東西,還要動手打人。”那人听了,一直走進里邊。見了鳴皋,納頭便拜,口稱:“徐恩公,几時到此?”鳴皋細看此人,認得是揚州城隍廟后街的方秀才,喜道:“你卻怎的在此?”那方國才便叫:“阿大的娘,為何你連這恩公都不認識?快來拜見!”巧云早走到里邊,向鳴皋拜了四拜,說道:“方才見伯伯進來,原說有些面善。后來听他口音,卻像揚州口气,心上原疑是恩公。只是身上服色不對。我想怎的到此地來?及問起姓名,又是姓王。你若晚來一步,几乎當面錯過。”
  國才吩咐酒保快些端整酒飯,只揀好的多買几樣赶緊燒起來,自己便去燙了一大壺酒,切了一大盤牛肉,來伴鳴皋飲酒。巧云也在橫頭坐下,夫妻二人殷勤相勸。便問:“恩公怎生到此?”鳴皋便把上手打李文孝以后之事,直說到昨夜寓在太平城北門的旅店,露了風聲,半夜拿捉,以致眾弟兄失散,獨自一個來到此地,細細說了一遍。那酒保已把肴饌燒好,無非魚肉雞鴨之類,搬了一台。鳴皋問起方國才:“你卻怎的在此間開起酒店來?方才看見尊嫂,有些面善,再也想不到是你。”國才道:“自從那一日蒙恩公搭救,回到家中,恐怕李家見害,夫妻二個逃出維揚。想起有個從堂叔叔,在此石埭鎮開這酒店,遂投奔到此。我叔叔單只夫婦二人,并無子女,見了十分歡喜,故此安心住下。不料今春老夫婦相繼而亡,我就替頂了他的香煙,抱頭送終,安殮成禮。就開了這爿酒店,到尚有些生意。去年十月,又生了一子。皆出恩公所賜。”三人說了一回,用過了飯,方國才吩咐酒保好生做生意,不可出口傷人,冒犯主顧。便陪了鳴皋到石埭鎮東西游玩。
  這石埭鎮雖是鄉村,卻也熱鬧。一邊靠著高山,一邊面臨溪水,清風習習,流水湯湯。走了半日,只見前邊一座酒樓,十分气概。鳴皋道:“此地卻有若大酒樓。”方國才挽著鳴皋的手,走上樓去,不道弄出事來,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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