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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余等暫与潮儿為別,遂向雪梅故鄉而去。陸行假食,凡七晝夜,始抵黃葉村。讀者尚憶之乎?村即吾乳媼前此所居,吾嘗于是村為園丁者也。顧吾乳媼舊屋,既已易主,外觀自不如前,触目多愁思耳。余与法忍,投村邊破寺一宿。晨曦甫動,余同法忍披募化之衣,郎當行阡陌間。此時余心經時百轉,誠無以對吾雪梅也。
  既至雪梅故宅,余佇立,回念當日賣花經此,猶如昨晨耳。誰料云鬢花顏,今竟化煙而去!吾憾綿綿,宁有极耶?嗟乎!雪梅亦必當怜我于永永無窮!余羈縻世网,亦懨懨欲盡矣。惟思余自西行以來,慈母在家,盼余歸期,直泥牛入海,何有消息?余誠沖幼,竟敢將阿姨、阿母殘年期望,付諸滄渤。思之,余罪又宁可逭耶?此時余乃戰兢而前,至門次,顫聲連呼:“施主,施主!”
  少選,小娃出,余審視之,果前此所遇侍儿,遺余以金者。侍儿忽而卻立,面容喪失,凝眸盼余二人,若識若不識。
  余未發言,寸心碎磔,且哭且叩侍儿曰:“子還憶賣花人否耶?
  雪姑今葬何許?幸子導吾一往,則吾感子恩德弗盡。吾今急不擇言,以表吾心,望子怜而恕我。”
  侍儿聞余言,始為凜然,繼作怒容,他顧久之,厲聲曰:
  “异哉!先生,人既云亡,哭胡為者?曾謂雪姑有負于先生耶?
  試問鬻花郎,吾家女公子為誰魂斷也?”言至此,复相余身,雙頰殷然,含憯言曰:“和尚行矣,恕奴無禮,以對和尚。”語已返身,力闔其扉。
  余立垂首,無由申辯,不圖竟為僮娃峻絕,如剚余以刃也。余呆立几不欲生人世。良久,法忍殷殷慰藉,余不覺自緩其悲,乃轉身行,法忍隨之。既而就村間叢冢之內遍尋,直至斜陽垂落,竟不得彼姝之墓。俄而諸天曛黑,深沉万籟,此際但有法忍与余相對呼吸之聲而已。余低聲語法忍曰:“良友已矣,吾不堪更受悲愴矣!吾其了此殘生于斯乎?”
  法忍聞余言,仰首矚天,少選,以悲哽之聲,百端慰解,并勸余歸寺,明日更尋歸途。余頹僵如尸,幸賴法忍扶余,迤邐而行。
  嗚呼!“踏遍北邙三十里,不知何處葬卿卿。”讀者思之,余此時愁苦,人間宁复吾匹者?余此時淚盡矣!自覺此心竟如木石,決歸省吾師靜室,复与法忍束裝就道。而不知余彌天幽恨,正未有艾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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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鳴掃描,雪儿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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