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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王教頭私走延安府 九紋龍大鬧史家村


  話說故宋,哲宗皇帝在時,其時去仁宗天子已遠,東京,開封府,汴梁,宣武軍便有一個浮浪破落戶子弟,姓高,排行第二,自小不成家業,只好刺槍使棒,最是得好腳气球。

  京師人口順,不叫高二,卻都叫他做高球。

  綁來發跡,便將气球那字去了“毛傍”,添作“立人”,改作姓高,名俅。

  這人吹彈歌舞,刺槍使棒,相扑頑耍,亦胡亂學詩書詞賦;若論仁義禮智,信行忠良,卻是不會,只在東京城里城外幫閒。

  因幫了一個生鐵王員外儿子使錢,每日三瓦兩舍,風花雪月,被他父親在開封府里告了一紙文狀,府把高俅斷了二十脊杖,送配出界發放,東京城里人民不許容他在家宿食。

  高俅無計奈何,只得來淮西,臨淮州,投奔一個開賭坊的閒柳大郎,名喚柳世權。

  他平生專好惜客養閒人,招納四方干隔澇子。

  高俅投托得柳大郎家,一住三年。

  綁來哲宗天子因拜南郊,感得風調雨順,放寬恩,大赦天下,那高俅在臨淮州因得了赦宥罪犯,思量要回東京。

  這柳世權卻和東京城里金梁橋下開生藥舖的董將仕是親戚,寫了一封書札,收拾些人事盤纏,繼發高俅回東京投奔董將仕家過活。

  當時高俅辭了柳大郎,背上包裹,离了臨淮州,迤邐回到東京,逕來金梁橋下董生藥家下了這一封書。

  董將仕一見高俅,看了柳世權來書,自肚里尋思道:“這高俅,我家如何安得著遮著他?若是個志誠老實的人,可以容他在家出入,也教孩儿們學些好;他卻是個幫閒破落戶,沒信的人,亦且當初有過犯來,被斷配的人,舊性必一肯改,若留住在家中,倒惹得孩儿們不學好了。”

  待不收留他,又撇不過柳大郎面皮,當時只得權且歡天喜地相留在家宿歇,每日酒食管待。

  住了十數日,董將仕思量出一個路數,將出一套衣服,寫了一封書簡,對高俅說道:“小人家下螢火之光,照人不亮,恐后誤了足下。我轉荐足下与小蘇學士處,久后也得個出身。足下意內如何?”

  高俅大喜,謝了董將仕。

  董將仕使個人將著書簡,引領高俅逕到學士府內。

  門吏轉報。

  小蘇學士出來見了高俅,看了來書。

  知道高俅原是幫閒浮浪的人,心下想道:“我這里如何安著得他?不如做個人情,他去駙王晉卿府里做個親隨;人都喚他做小王都太尉,他便歡喜這樣的人。”

  當時回了董將仕書札,留高俅在府里住了一夜。

  次日,寫了一封書呈,使個干人送高俅去那小王都太尉處。

  這太尉乃是哲宗皇帝妹夫,神宗皇帝的駙馬。

  他喜愛風流人物,正用這樣的人;一見小蘇學士差人持書送這高俅來,拜見了便喜;收留高俅在府內做個親隨。

  自此,高俅遭際在王都尉府中,出入如同家人一般。

  自古道:“日遠日疏,日親日近。”

  蚌一日,小王都太尉慶生辰,分付府中安排筵宴;專請小舅端王。

  這端王乃是神宗天子第十一子,哲宗皇帝御弟,現掌東駕,排號九大王,是個聰明俊俏人物。

  這浮浪子弟門風幫閒之事,無一般不曉,無一般不會,更無一般不愛;即如琴棋書畫,無所不通,踢球打彈,品竹調絲,吹彈歌舞,自不必說。

  當日,王都尉府中准備筵宴,水陸俱備。

  請端王居中坐定,太尉對席相陪。

  酒進數杯,食供兩套,那端王起身淨手,偶來書院里少歇,猛見書案上一對儿羊脂玉碾成的鎮紙獅子,极是做得好,細巧玲瓏。

  端王拿起獅子,不落手看了一回,道:“好!”

  王都尉見端王心愛,便說道:“再有一個玉龍筆架,也是這個匠人一手做的,卻不在手頭,明日取來,一并相送。”

  端王大喜道:“深謝厚意;想那筆架必是更妙。”王都尉道:“明日取出來送至宮中便見。”

  端王又謝了。

  兩個依舊入席。

  飲宴至暮,盡醉方散。

  端王相別回宮去了。

  次日,小王都太尉取出玉龍筆架和兩個鎮紙玉獅子,著一個小靶子盛了,用黃羅包袱包了,寫了一封書呈,卻使高俅送去。

  高俅領了王都尉鈞旨,將著兩般玉玩器,怀中揣著書呈,逕投端王宮中來。

  把門官吏轉報与院公。

  沒多時,院公出來問道:“你是那個府里來的人?”

  高俅施禮罷,答道:“小人是王駙馬府中特送玉玩器來進大王。”

  院公道:“殿下在庭心里和小逼門踢气球,你自過去。”

  高俅道:“相煩引進。”

  院公引到庭門。

  高俅看時,見端王頭戴軟紗唐巾;身穿紫繡龍袍;腰系文武雙穗條;把繡龍袍前襟拽起扎揣在條儿邊;足穿一雙嵌金線飛鳳靴;三五個小逼門相伴著蹴气球。

  高俅不敢過去沖撞,立在從人背后伺侯。

  也是高俅合當發跡,時運到來;那個气球騰地起來,端王接個不著,向人叢里直滾到高俅身邊。

  那高俅見气球來,也是一時的膽量,使個“鴛鴦拐,”踢還端王。

  端王見了大喜,便問道:“你是甚人?”

  高俅向前跪下道:“小的是王都尉親隨;受東人使令,送兩般玉玩器來進獻大王。有書呈在此拜上。”

  端王听罷,笑道:“姐夫真如此挂心?”

  高俅取出書呈進上。

  端王開盒子看了玩器。

  都遞与堂候官收了去。

  那端王且不理玉玩器下落,卻先問高俅道:“你原來會踢气球?你喚做甚么?”高俅叉手跪覆道:“小的叫高俅,胡亂踢得几腳。”

  端王道:“好,你便下場來踢一回耍。”

  高俅拜道:“小的是何等樣人,敢与恩王下腳!”

  端王道:“這是齊云社,名為天下圓,但何傷。”

  高俅再拜道:“怎敢。”

  三回五次告辭,端王定要他,高俅只得叩頭謝罪,解膝下場。

  才几腳,端王喝采,高俅只得把平生本事都使出來奉承端王,那身分,模樣,這气球一似鰾膠黏在身上的!端王大喜,那肯放高俅回府去,就留在宮中過了一夜;次日,排個筵會,專請王都尉宮中赴宴。

  卻說王都尉當日晚不見高俅回來,正疑思間,只見次日門子報道:“九大王差人來傳令旨,請太尉到宮中赴宴。”

  王都尉出來見了干人,看了令旨,隨即上馬,來到九大王府前,下了馬,入宮來見了端王。

  端王大喜,稱謝兩般玉玩器,入席,飲宴間,端王說道:“這高俅踢得兩腳好气球,孤欲索此人做親隨,如何?”

  王都尉答道:“既殿下欲用此人,就留在宮中伏侍殿下。”

  端王歡喜,執杯相謝。

  二人又閒話一回,至晚席散,王都尉自回駙馬府去,不在話下。

  且說端王自從索得高俅做伴之后,留在宮中宿食。

  高俅自此遭際端王每日跟隨,寸步不离。

  未兩個月,哲宗皇帝晏駕,沒有太子,文武百官商議,冊立端王為天子,立帝號曰徽宗,便是玉清教主微妙道君皇帝。

  登基之后,一向無事,忽一日,与高俅道:“朕欲要抬舉你,但要有邊功方可升遷,先教樞密院与你入名。”

  只是做隨駕遷轉的人。

  綁來沒半年之間,直抬舉高俅做到殿帥府太尉職事。

  高俅得做太尉,揀選吉日良辰去殿帥府里到任。

  所有一應合屬公吏,衙將,都軍,監軍,馬步人等,盡來參拜,各呈手本,開報花名。

  高殿帥一一點過,於內只欠一名八十万禁軍教頭王進,--半月之前,已有病狀在官,患病未痊。

  --不曾入衙門管事。

  高殿帥大怒,喝道:“胡說!既有手本呈來,卻不是那廝抗拒官府,搪塞下官?此人即是推病在家!快与我拿來!”

  隨即差人到王進家來捉拿王進。

  且說這王進卻無妻子,只有一個老母,年已六旬之上。

  牌頭与教頭王進說道:“如今高殿帥新來上任,點你不著,軍正司稟說染病在家,見有患病狀在官,高殿帥焦躁,那里肯信,定要拿你,只道是教頭詐病在家。教頭只得去走一遭;若還不去,定連累小人了。”

  王進听罷,只得捱著病來;進殿帥府前,參見太尉,拜了四拜,躬身唱個喏,起來立在一邊。

  高俅道:“你那廝便是都軍教頭王升的儿子?”

  王進稟道:“小人便是。”

  高俅喝道:“這廝!你爺是街上使花棒賣藥的!你省得甚么武藝?前官沒眼,參你做個教頭,如何敢小覷我,不伏俺點視!你托誰的勢要推病在家安閒快樂?”王進告道:“小人怎敢;其實患病未痊。”

  高太尉罵道:“賊配軍!你既害病,如何來得?”

  王進又告道:“太尉呼喚,不敢不來。”

  高殿帥大怒︰喝令:“左右!拿下!加力与我打這廝!”

  眾多牙將都是和王進好的,只得与軍正司同告道:“今日是太尉上任好日頭,權免此人這一次。”

  高太尉喝道:“你這賊配軍!且看眾將之面饒恕你今日!明日卻和你理會!”王進謝罪罷,起來抬頭看了,認得是高俅;出得衙門,歎口气道:“我的性命今番難保了!俺道是甚么高殿帥,卻原來正是東京幫閒的圓社高二!比先時曾學使棒,被我父親一棒打翻,三四個月將息不起。有此之仇,他今日發跡,得做殿帥府太尉,正待要報仇。我不想正屬他管!自古道︰“不怕官,只怕管。”俺如何与他爭得?怎生奈何是好?”回到家中,悶悶不已,對娘說知此事。

  母子二人抱頭而哭。

  娘道:“我儿,“三十六著,走為上著。”只恐沒處走!”

  王進道:“母親說得是。儿子尋思,也是這般計較。只有延安府老种經略相公鎮守邊庭,他手下軍官多有曾到京師的,愛儿子使槍棒,何不逃去投奔他們?那里是用人去處,足可安身立命。”

  當下母子二人商議定了。

  其母又道:“我儿,和你要私走,只恐門前兩個牌軍,是殿帥府撥來伏侍你的,若他得知,須走不脫。”

  王進道:“不妨。母親放心,儿子自有道理措置他。”

  當下日晚未昏。

  王進先叫張牌入來,分付道:“你先吃了些晚飯,我使你一處去干事。”

  張牌道:“教頭使小人那里去?”

  王進道:“我因前日患病許下酸棗門外岳廟里香愿,明日早要去燒炷頭香。你可今晚先去分付廟祝,教他來日早些開廟門,等我來燒炷頭香,就要三牲獻劉李王。你就廟里歇了等我。”

  張牌答應,先吃了晚飯,叫了安置。望廟中去了。

  當夜母子二人收拾了行李衣服,細軟銀兩,做一擔儿打挾了;又裝兩個料袋袱駝,拴在馬上的。

  等到五更,天色未明,王進叫起李牌,分付道:“你与我將這些銀兩去岳廟里和張牌買個三牲煮熟在那里等候;我買些紙燭,隨后便來。”

  李牌將銀子望廟中去了。

  王進自去備了馬,牽出后槽,將料袋袱駝搭上,把索子拴縛牢了,牽在后門外,扶娘上了馬;家中粗重都棄了;鎖上前后門。

  挑了擔儿,跟在馬后,趁五更天色未明,乘勢出了西華門,取路望延安府來。且說z茧P軍買了福物煮熟,在廟等到已牌,也不見來。

  李牌心焦,走回到家中尋時,只見鎖了門,兩頭無路,尋了半日并無有人。

  看看待晚,岳廟里張牌疑忌,一直奔回家來,又和李牌尋了一黃昏。

  看看黑了,兩個見他當夜不歸,又不見了他老娘。

  次日,兩個牌軍又去他親戚之家訪問,亦無尋處。

  兩個恐怕連累,只得去殿帥府首告:“王教頭棄家在逃,母子不知去向。”

  高太尉見告,大怒道:“賊配軍在逃,看那廝待走那里去!”

  隨即押下文書,行開諸州各府捉拿逃軍王進。

  二人首告,免其罪責,不在話下。

  且說王教頭母子二人自离了東京,免不了饑餐渴飲,夜住曉行。

  在路一月有餘,忽一日,天色將晚,王進挑著擔儿跟在娘的馬后,口里与母親說道:“天可怜見!慚愧了我母子兩個脫了這天羅地网之厄!此去延安府不遠了,高太尉便要差拿我也拿不著了!”

  母子二人歡喜,在路上不覺錯過了宿頭,“走了這一晚,不遇著一處村坊,那里去投宿是好?...”正沒理會處,只見遠遠地林子里閃出一道燈光來。

  王進看了,道:“好了!遮莫去那里陪個小心,借宿一宵,明日早行。”

  當時轉入林子里來看時,卻是一所大庄院,一周遭都是土牆,牆外卻有二三百株大柳樹。

  當時王教頭來到庄前,敲門多時,只見一個庄客出來。

  王進放下擔儿,与他施禮。

  庄客道:“來俺庄上有甚事?”

  王進答道:“實不相瞞,小人母子二人貪行了些路程,錯過了宿店,來到這里,前不巴村,后不巴店,欲投貴庄借宿一宵。明日早行,依例拜納房金。万望周全方便!”

  庄客答道:“既是如此,且等一等,待我去問庄主太公。肯時但歇不妨。”

  王進又道:“大哥方便。”

  庄客入去多時,出來說道:“庄主太公教你兩個入來。”

  王進請娘下了馬。

  王進挑著擔儿,就牽了馬,隨庄客到里面打麥場上,歇下擔儿,把馬拴在柳樹上。

  母子二人,直到草堂上來見太公。

  那太公年近六旬之上,須發皆白,頭戴遮塵暖帽,身穿直縫寬衫,腰系皂絲條,足穿熟皮靴。

  王進見了便拜。

  太公連忙道:“客人休拜。你們是行路的人,辛苦風霜,且坐一坐。”

  王進子母二敘禮罷,都坐定。

  太公問道:“你們是那里來的?如何昏晚到此?”

  王進答道:“小人姓張,原是京師人。因為消折了本錢,無可營用,要去延安府投奔親眷。不想今日路上貪行了程途,錯過了宿店,欲投貴庄借宿一宵。來日早行,房金依例拜納。”

  太公道:“不妨。如今世上人那個頂著房屋走哩。你母子二位敢未打火?”

  --叫庄客,--“安排飯來。”

  沒多時,就廳上放開條桌子。

  庄客托出一桶盤,四樣菜蔬,一盤牛肉,舖放桌上,先燙酒來篩下。

  太公道:“村落中無甚相待,休得見怪。”

  王進起身謝道:“小人母子無故相扰,此恩難報。”

  太公道:“休這般說,且請吃酒。”

  一面勸了五七杯酒,搬出飯來,二人吃了,收拾碗碟,太公起身引王進母子到客房里安歇。

  王進告道:“小人母親騎的頭口,相煩寄養,草料望乞應付,一并拜酬。”

  太公道:“這個不妨。我家也有頭口騾馬,教庄客牽出后槽,一發喂養。”

  王進謝了,挑那擔儿到客房里來。

  庄客點上燈火,一面提湯來洗了腳。

  太公自回里面去了。

  王進母子二人謝了庄客,掩上房門,收拾歇息。

  次日,睡到天曉,不見起來。

  庄主太公來到客房前過,听得王進老母在房里聲喚。

  太公問道:“客官,天曉好起了?”

  王進听得,慌忙出房來見太公,施禮說道:“小人起多時了。夜來多多攪扰,甚是不當。”

  太公問道:“誰人如此聲喚?”

  王進道:“實不相瞞太公說,老母鞍馬勞倦,昨夜心痛病發。”

  太公道:“即然如此,客人休要煩惱,教你老母且在老夫庄上住几日。我有個醫心痛的方,叫庄客去縣里撮藥來与你老母親吃。教他放心慢慢地將息。”

  王進謝了。

  卑休絮繁。

  自此,王進母子二人在太公庄上。

  服藥,住了五七日。

  覺道母親病奔痊了,王進收拾要行。

  當日因來后槽看馬,只見空地上一個后生脫著,刺著一身青龍,銀盤也似一個面皮,約有十八九歲,拿條棒在那里使。

  王進看了半晌,不覺失口道:“這棒也使得好了,只是有破綻,嬴不得真好漢。”

  那后生听了大怒,喝道:“你是甚么人,敢來笑話我的本事!俺經了七八個有名的師父,我不信倒不如你!你敢和我叉一叉么?”

  說猶未了,太公到來喝那后生:“不得無禮!”

  那后生道:“叵耐這廝笑話我的棒法!”

  太公道:“客人莫不會使槍棒?”

  王進道:“頗曉得些。敢問長上,這后生是宅上何人?”

  太公道:“是老漢的儿子。”

  王進道:“既然是宅內小官人,若愛學時,小人點撥他端正,如何?”

  太公道:“恁地時十分好。”

  便教那后生:“來拜師父。”

  那后生那里肯拜,心中越怒道:“阿爹,休听這廝胡說!若吃他嬴得我這條棒時,我便拜他為師!”

  王進道:“小官人若是不當真時,較量一棒耍子。”

  那后生就空地當中把一條棒使得風車儿似轉,向王進道:“你來!你來!怕你不算好漢!”

  王進只是笑,不肯動手。

  太公道:“客官,既是肯教小頑時,使一棒,何妨?”

  王進笑道:“恐沖撞了令郎時,須不好看。”

  太公道:“這個不妨;若是打折了手腳,亦是他自作自受。”

  王進道:“怒無禮。”

  去槍架上拿了一條棒在手里,來到空地上使個旗鼓。

  那后生看了一看,拿條棒滾將入來,逕奔王進。

  王進托地拖了棒便走。

  那后生輪著棒又赶入來。

  王進回身把棒望空地里劈將下來。

  那后生見棒劈來,用棒來隔。

  王進卻不打下來,對棒一掣,卻望后生怀里直搠將來,只一繳。

  那后生的棒丟在一邊,扑地望后倒了。

  王進連忙撇了棒,向前扶住,道:“休怪,休怪。”

  那后生爬將起來,便去傍邊掇條凳子納王進坐,便拜道:“我枉自經了許多師家,原來不直半分!師父,沒奈何,只得請教!”

  王進道:“我母子二人連日在此攪扰宅上,無恩可報,當以效力。”

  太公大喜,教那后生穿了衣裳,一同來后堂坐下;叫庄客殺一個羊,安排了酒食果品之類,就請王進的母親一同赴席。

  四個人坐定,一面把盞。

  太公起身勸了一杯酒,說道:“師父如此高強,必是個教頭;小儿“有眼不識泰山。””王進笑道:“好不廝欺,俏不廝瞞。小人不姓張,俺是東京八十万禁軍教頭王進的便是。這槍棒終日摶弄。為因新任一個高太尉,原被先父打翻,今做殿帥府太尉,怀挾舊仇,要奈何王進,小人不合屬他所管,和他爭不得,只得母子二人逃上延安府去投托老种經略相公勾當。不想來到這里,得遇長上父子二位如此看待;又蒙救了老母病奔,連日管顧,甚是不當。既然令郎肯學時,小人一力奉教。只是令郎學的都是花棒,只好看,上陣無用。小人從新點撥他。”

  太公見說了,便道:“我儿,可知輸了?快來再拜師父。”

  那后生又拜了王進。

  太公道:“教頭在上︰老漢祖居在這華陰縣界,前面便是少華山。這村便喚做史家村,村中總有三四百家都姓史。老漢的儿子從小不務農業,只愛刺槍使棒;母親說他不得,一气死了。老漢只得隨他性子,不知使了多少錢財投師父教他;又請高手匠人与他剌了這身花繡,肩胸膛,總有九條龍。滿縣人口順,都叫他做九紋龍史進。教頭今日既到這里,一發成全了他亦好。老漢自當重重酬謝。”王進大喜道:“太公放心;既然如此說時,小人一發教了令郎方去。”

  自當日為始,吃了酒食,留住王教頭母子二人在庄上。

  史進每日求王教頭點撥十八般武藝,一一從頭指教。

  史太公自去華陰縣中承當里正,不在話下。

  不覺荏苒光陰,早過半年之上。

  史進十八般武藝,--矛,錘,弓,弩,銃,鞭,簡,劍,鏈,撾斧,鉞并戈,戟,牌,棒与槍,扒,...一一學得精熟。

  多得王進盡心指教,點撥得件件都有奧妙。

  王進見他學得精熟了,自思在此雖好,只是不了;一日,想起來,相辭要上延安府去。

  史進那里肯放,說道:“師父只在此間過了。小弟奉養你母子二人以終天年,多少是好。”

  王進道:“賢弟,多蒙仔好心,在此十之好;只恐高太尉追捕到來,負累了你,不當穩便;以此兩難。我一心要去延安府投著在老种經略處勾當。那里是鎮守邊庭,用人之際,足可安身立命。”

  史進并太公苦留不住,只得安排一個席筵送行,托出一盤--兩個段子,一百兩花銀--謝師。

  史進收拾了擔儿.備了馬,母子二人相辭史太公。

  王進請娘乘了馬,望延安府路途進發。

  史進叫庄客挑了擔儿,親送十里之程,心中難舍。

  史進當時拜別了師父,洒淚分手,和庄客自回。

  王教頭依舊自挑了擔儿,跟著馬,母子二人自取關西路上去了。

  卑中不說王進去投軍役。

  只說史進回到庄上,每日只是打熬气力;亦且壯年,又沒老小,半夜三更起來演習武藝,白日里只在庄射弓走馬。

  不到半載之間,史進父親--太公--染病奔證,數日不起。

  史進使人遠近請醫士看治,不能痊可。

  嗚呼哀哉,太公歿了。

  史進一面備棺槨盛殮,請僧修設好事,追齋理七,拔太公;又請道士建立齋醮,超度升天,整做了十數壇好事功果道場,選了吉日良時,出喪安葬,滿y中T四百史家庄戶都來送喪挂孝,埋殯在村西山上祖墳內了。

  史進進家自此無人管業。

  史進又不肯務農,只要尋人使家生,較量槍棒。

  自史太公死后,又早過了三四個月日。

  時當六月中旬,炎天正熱,那一日,史進無可消遣,提個交床坐在打麥場柳陰樹下乘涼。

  對面松林透過風來,史進喝采道:“好涼風!”

  正乘涼哩,只見一個人探頭探腦在那里張望。

  史進喝道:“作怪!誰在那里張俺庄上?”

  史進跳起身來,轉過樹背后,打一看時,認得是獵戶兔李吉。

  史進喝道:“李吉,張我庄內做甚么?莫不是來相腳頭!”

  李吉向前聲諾道:“大郎,小人要尋庄上矮邱乙郎吃碗酒,因見大郎在此乘涼,不敢過來沖撞。”

  史進道:“我且問你︰往常時你只是擔些野味來我庄上賣,我又不曾虧了你,如何一向不將來賣与我?敢是欺負我沒錢?”

  李吉答道:“小人怎敢;一向沒有野味,以此不敢來。”

  史進道:“胡說!偌大一個少華山,恁地廣闊,不信沒有個獐儿,兔儿?”

  李吉道:“大郎原來不知。如今山上添了一伙強人,扎下一個山寨,聚集著五七百個小嘍羅,有百十匹好馬。為頭那個大王喚作“神机軍師”朱武,第二個喚做“跳澗虎”陳達,第三個喚做“白花蛇”楊春︰這三個為頭打家劫舍。華陰縣里禁他不得,出三千貫賞錢,召人拿他。誰敢上去拿他?因此上,小人們不敢上山打捕野味,那討來賣!”

  史進道:“我也听得說有強人。不想那廝們如此大弄。必然要惱人。李吉,你今后有野味時尋些來。”

  李苦唱個喏自去了。

  史進歸到廳前,尋思“這廝們大弄,必要來薅惱村坊。既然如此...”便叫庄客揀兩頭肥水牛來殺了,庄內自有造下的好酒,先燒了一陌“順溜紙,”便叫庄客去請這當村里三四百史家村戶都到家中草堂上序齒坐下,教庄客一面把盞勸酒。史進對眾人說道:“我听得少華山上有三個強人,聚集著五七百小嘍羅打家劫舍。這廝們既然大弄,必然早晚要來俺村中羅噪。我今特請你眾人來商議。倘若那廝們來時,各家准備。我庄上打起梆子,你眾人可各執槍棒前來救應;你各家有事,亦是如此。遞相救護,共保村坊。如果強人自來,都是我來理會。”

  眾人道:“我等村農只靠大郎做主,梆子響時,誰敢不來。”

  當晚眾人謝酒,各自分散回家,准備器械。

  自此,史進修整門戶牆垣,安排庄院,設立几處梆子,拴束衣甲,整頻刀馬,防賊寇,不在話下。

  且說少華山寨中三個頭領坐定商議︰為頭的神机軍師朱武,那人原是定遠人氏,能使兩口雙刀,雖無十分本事。

  卻精通陣法,廣有謀略;第二個好漢,姓陳,名達,原是鄴城人氏,使一條出白點鋼槍;第三個好漢,姓楊,名春,蒲州解良縣人氏,使一口大杆刀。

  當日朱武卻与陳達,楊春說道:“如今我听知華陰縣里出三千賞錢,召人捉我們,誠恐來時要与他廝殺。只是山寨錢糧欠少,如何不去劫擄些來,以供山寨之用?聚積些糧食在寨里,防備官軍來時,好和他打熬。”

  跳澗虎陳達道:“說得是。如今便去華陰縣里先問他借糧,看他如何。”

  白花蛇楊春道:“不要華陰縣去;只去蒲城縣,万無一失。”

  陳達道:“蒲城縣人戶稀少,錢糧不多,不如只打華陰縣;里人民丰富,錢糧廣有。”

  楊春道:“哥哥不知。若是打華陰縣時,須從史家村過。那個九紋龍史進是個大虫,不可去撩撥他。他如何肯放我們過去?”

  陳達道:“兄弟懦弱!一個村坊,過去不得,怎地敢抵敵官軍?”

  楊春道:“哥哥,不可小了他!那人端的了得!”

  朱武道:“我也曾聞他十分英雄,說這人真有本事。兄弟,休去罷。”

  陳達叫將起來,說道:“你兩個閉了烏嘴!“長別人志气,滅自己威風!”他只是一個人,須不三頭六臂?我不信!”喝叫小嘍羅:“快備我的馬來!如今便先去打史家庄,后取豹陰縣!”

  朱武、楊春再三諫勸。

  陳達那里肯听,隨即披挂上馬,點了一百四五十小嘍羅,鳴鑼擂鼓,下山望史家村去了。

  且說史進正在庄前整制刀馬,只見庄客報知此事。

  史听得,就庄上敲起梆子來。

  那庄前,庄后,庄東,庄西,三四百家庄戶,听得梆子響,都拖槍曳棒,聚起三四百人,一齊都到史家庄上。

  看了史進,頭戴一字巾,身披朱紅甲;上穿青錦襖,下著抹綠靴;腰系皮搭,前后鐵掩心;一張弓,一壺箭,手里拿一把三尖兩刃四竅八環刀。

  庄客牽過那匹火炭赤馬。

  史進上了馬,綽了刀,前面擺著三四十壯健的庄客,后面列著八九十村蠢的鄉夫及史家庄戶,都跟在后頭,一齊吶喊,直到村北路口。

  那少華山陳達引了人馬飛奔到山坡下,將小嘍羅擺開。

  史進看時,見陳達頭戴干紅凹面巾,身披里金生鐵甲;上穿一領紅衲襖,腳穿一對吊墩靴;腰系七尺攢線搭;坐騎一匹高頭白馬;手中橫著丈八點鋼矛。

  小嘍羅趁勢便吶喊。

  二員將就馬上相見。

  陳達在馬上看著史進,欠身施禮。

  史進喝道:“汝等殺人放火,打家劫舍,犯著彌天大罪,都是該死的人!你也須有耳朵!懊大膽!直來太歲頭上動土!”

  陳達在馬上答道:“俺山寨里欠少些糧,欲往華陰縣借糧;經由貴庄,假一條路,并不敢動一根草。可放我們過去,回來自當拜謝。”

  史進道:“胡說!俺家現當里正,正要拿你這伙賊;今日倒來經由我村中過卻不拿你,倒放你過去,本縣知道,須連累於我。”

  陳達道:““四海之內,皆兄弟也;”相煩借一條路。”

  史進道:“甚么閒話!我便肯時,有一個不肯!你問得他肯便去!”

  陳達道:“好漢,叫我問誰?”

  史進道:“你問得我手里這口刀肯,便放你去!”

  陳達大怒道:“赶人不要赶上!休得要逞精神!”

  史進也怒,輪手中刀,驟坐下馬,來戰陳達。

  陳達也拍馬挺槍來迎史進。

  兩個交馬,斗了多時,史進賣個破綻,讓陳達把槍望心窩里搠來;史進卻把腰閃,陳達和槍擷入怀里來;史進輕舒猿臂,款扭狼腰,只一挾,把陳達輕輕摘离了嵌花鞍,款款揪住了線搭,只一丟,丟落地,那匹戰馬撥風也似去了。

  史進叫庄客把陳達綁了。

  眾人把小嘍羅一赶都走了。

  史進回到庄上,把陳達綁在庭心內柱上,等待一發拿了那賊首,一并解官請賞;且把酒來賞了眾人,教且權散。

  眾人喝采:“不枉了史大郎如此豪杰!”

  休說眾人歡喜飲酒。

  卻說朱武、楊春,兩個正在寨里猜疑,捉摸不定,且教小嘍羅再去探听消息。只見回去的人牽著空馬,奔到山前,只叫道:“苦也!陳家哥哥不听二位哥哥所說,送了性命!”

  朱武問其緣故。

  小嘍羅備說交鋒一節,“怎當史進英雄!”

  朱武道:“我的言語不听,果有此禍!”

  楊春道:“我們盡數都去与他死并,如何?”

  朱武道:“亦是不可;他尚自輸了,你如何并得他過?我有一條苦計,若救他不得,我和你都休。”

  楊春問道:“如何苦計?”

  朱武附耳低言說道:“只除恁地,...”楊春道:“好計!我和你便去!事不宜遲!”

  再說史進正在庄上忿怒未消,只見庄客飛報道:“山寨里朱武,楊春自來了。”

  史進道:“這廝合休!我教他兩個一發解官!快牽過馬來!”

  一面打起梆子。

  眾人早都到來。

  史進上了馬,正待出庄門,只見朱武、楊春,步行已到庄前,兩個雙雙跪下,擎著四行眼淚。

  史進下馬來喝道:“你兩個跪下如何說?”

  朱武哭道:“小人等三個累被官司逼迫,不得已上山落草。當初發愿道:“不求同日生,只愿同日死。”

  雖不及關,張,劉備的義气,其心則同。

  今日小弟陳達不听好言,誤犯虎威,已被英雄擒捉在貴庄,無計懇求,今來逕就死。

  望英雄將我三人一發解官請賞,誓不皺眉。

  我等就英雄手內請死,并無怨心!”

  史進听了,尋思道:“他們直恁義气!我若拿他去解官請賞時,反教天下好漢們恥笑我不英雄。自古道:“大虫不吃伏肉。”

  ”史進道:“你兩個且跟我進來。”

  朱武、楊春,并無懼怯,隨了史進,直到后廳前跪下,又教史進綁縛。

  史進三四五次叫起來。

  他兩個那里肯起來。

  “惺惺惜惺惺,好漢識好漢。”

  史進道:“你們既然如此義气深重,我若送了你們,不是好漢。我放陳達還你,如何?”

  朱武道:“休得連累了英雄,不當穩便,宁可把我們解官請賞。”

  史進道:“如何使得。你肯吃我酒食么?”

  朱武道:“一死尚然不懼,何況酒肉乎!”

  當時史進大喜,解放陳達,就后廳上座置酒設席管待三人。

  朱武,楊春,陳達,拜謝大恩。

  酒至數杯,少添春色。

  酒罷,三人謝了史進,回山去了。

  史進送出庄門,自回庄上。

  卻說朱武等三人歸到寨中坐下,朱武道:“我們非這條苦計,怎得性命在此?雖然救了一人,卻也難得史大郎為義气上放了我們。過几日備些禮物送去,謝他救命之恩。”

  卑休絮繁,過了十數日,朱武等三人收拾得三十兩蒜條金,使兩個小嘍羅送去史家庄上,當夜敲門。

  庄客報知,史進火急披衣,來到庄前,問小嘍羅:“有甚話說?”

  小嘍羅道:“三個頭領再三拜覆︰特使進獻些薄禮,酬謝大郎不殺之恩。不要推卻,望乞笑留。”

  取出金子遞与。

  史進初時推卻,次后尋思道:“既然好意送來,受之為當。”

  叫庄客置酒管待小校吃了半夜酒,把些零碎銀兩賞了小校回山。

  又過半月餘,朱武等三人在寨中商議擄掠得好大珠子,又使小嘍羅連夜送來庄上。

  史進受了,不在話下。

  又過了半月,史進尋思道:“也難得這三個敬重我,我也備些禮物回奉他。”次日,叫庄客尋個裁縫,自去縣里買了三疋紅綿,裁成三領錦襖子;又揀肥羊煮了三個,將大盒子盛了,委兩個庄客送去。

  史進庄上有個為頭的庄客王四,此人頗能答應官府,口舌利便,滿庄人都叫他做“賽伯當”史進教他一個得力的庄客,挑了盒擔,直送到山下。

  小嘍羅問了備細,引到山寨里見了朱武等。

  三個頭領大喜,受了錦襖子并肥羊酒禮,把十兩銀子賞了庄客,每人吃了十數碗酒,下山同歸庄內,見了史進,說道:“山上頭領多多上覆”。

  史進自此常常与朱武等三人往來。

  不時間,只是王四去山寨里送物事,不只一日。

  寨里頭領也頻頻地使人送金銀來与史進。

  荏苒光陰,時遇八月中秋到來。

  史進要和三人說話,約至十五夜來庄上賞月飲酒,先使庄客王四帶一封請書直至少華山上請朱武,陳達,楊春,來庄上赴席。

  王四馳書逕到山寨里,見了三位頭領,下了來書。

  朱武看了大喜。

  三個應允,隨即寫封回書,賞了王四五兩銀子,吃了十來碗酒。

  王四下得山來,正撞著時常送物事來的小嘍羅,一把抱住,那里肯放,又拖去山路邊村酒店里吃了十數碗酒。

  王四相別了回庄,一面走著,被山風一吹,酒卻涌上來,踉踉蹌蹌,一步一顛;走不得十里之路,見座林子,奔到里面,望著那綠茸茸莎草地上扑地倒了。

  原來兔李吉正在那坡下張兔儿,認得是史家庄上王四,赶入林子里來扶他,那里扶得動,只見王四搭里出銀子來。

  李吉尋思道:“這廝醉了,...那里討得許多?...何不拿他些?”

  也是天罡星合當聚會,自是生出机會來︰李吉解那搭,望地下只一抖,那封回書和銀子都抖出來。

  李吉拿起,頗識几字;將書拆開看時,見面寫著少華山朱武,陳達,楊春;中間多有兼文武的言語,卻不識得,只認得三個字。

  李吉道:“我做獵戶,几時能彀發跡?算命道我今年有大財,卻在這里!豹陰縣里現出三千貫賞錢捕捉他三個賊人。叵耐史進那廝,前日我去他庄上尋矮邱乙郎,他道我來相腳頭屣盤,--你原來倒和賊人來往!”

  銀子并書都拿去了,華陰縣里來出首。

  卻說庄客王四一覺直睡到二更方醒,覺得看見月光微微照在身上,吃了一惊,跳將起來,卻見四邊都是松樹;便去腰里摸時,搭和書都不見了;四下里尋時,只見空搭在莎草上。

  王四只管叫苦,尋思道:“銀子不打緊,這封回書卻怎生得好?...正不知被甚人拿去了?...”眉頭一縱,計上心來,自道:“若回去庄上說脫了回書,大郎必然焦躁,定是赶我出來;不如只說不曾有回書,那里查照?”

  計較定了,飛也似取路歸來庄上,卻好五更天气。

  史進見王四回來,問道:“你緣何方才歸來?”

  王四道:“托主人福蔭,寨中三個頭領都不肯放,留住王四吃了半夜乃,因此回來遲了。”

  史進又問:“曾有回書么?”

  王四道:“三個頭領要寫回書,卻是小人道︰“三位頭領既然准時赴席,何必回書?小人又有杯酒,路上恐有些失支脫節,不是耍處。””史進听了大喜,說道:“不枉了諸人叫你“賽伯當!”真個了得!”

  王四應道:“小人怎敢差遲,路上不曾住腳,一直奔回庄上。”

  史進道:“既然如此,教人去縣里買些果品案酒伺候。”

  不覺中秋節至。

  是日晴明得好。

  史進當日分付家中庄客宰了一腔大羊,殺了百十個雞鵝,准備下酒食筵宴。

  看看天色晚來,少華山上朱武,陳達,楊春,三個頭領分付小嘍羅看守寨柵,只帶三五個做伴,將了朴刀,各跨口腰刀,不騎鞍馬,步行下山,逕來到史家庄上。

  史進接著,各敘禮罷,請入后園。

  庄內己安排下筵宴。

  史進請三位頭領上坐,史進對席相陪,便叫庄客把前后庄門拴了,一面飲酒。庄內庄客輪流把盞,一邊割羊勸酒。

  酒至數杯,卻早東邊推起那輪明月。

  史進和三個頭領敘說舊話新言。

  只听得牆外一聲喊起,火把亂明。

  史進大惊,跳起身來道:“三位賢友且坐,待我去看!”

  叭叫庄客:“不要開門!”

  掇條梯子上牆打一看時,只見是華陰縣尉在馬上,引著兩個都頭,帶著三四百士兵,圍住庄院。

  史進及三個頭領只管叫苦。

  外面火光中照見鋼叉,朴刀,五股寸,留客住,擺得似麻林一般。

  兩個都頭口里叫道:“不要走了強賊!”

  不是這伙人來捉史并三個頭領,怎地教史進先殺了一二個人,結識了十數個好漢?直教︰蘆花深處屯兵士,荷葉陰中治戰船。

  畢竟史進与三個頭領怎地脫身,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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