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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回 御書樓廷芳橫尸 都堂府小姐遭刑


  話說沈廷芳正推艙房,卻惊醒了柏玉霜,大叫道:“有賊來了!”嚇得那些守夜的水手眾將,忙忙掌燈進艙來看。慌得沈廷芳忙忙起身往床上就爬,不想心慌爬錯了,爬到錦上天床上來。錦上天吃醉了,只認做是賊,反手一掌,卻打在沈廷芳臉上。沈廷芳大叫一聲,鼻子里血出來了,說道:“好打!好打!”那些家人听見公子說道“好打”,只認做賊打了公子,慌忙擁進艙來,將燈一照,只見公子滿面是血,錦上天扶坐床上。

  眾人一時嚇著了急,那里看得分明,把錦上天認做是賊,不由分說,一同上前,扯過了沈廷芳,捺倒了錦上天,掄起拳頭,渾身亂打。只打得錦上天豬哼鴨叫,亂喊道:“是我,是我!莫打,莫打!打死人了!”那些家丁听了聲音,都吃了一惊,扯起來一看,只見錦上天被打得頭青眼腫,嚇得眾家人面面相覷。再看沈公子時,滿面是血,伏在床上不動。

  眾家人見打錯了,忙忙點燈,滿船艙去照,只見前后艙門俱是照舊未動。大家吃惊,說道:“賊往那里去了?難道飛去了不成?”錦上天埋怨道:“你們這些沒用的東西,不會捉賊,只會打!我真是抓住了,當賊打了我,我打賊一拳;倒被你們放掉了,還來亂打我。”艙里柏玉霜同秋紅也起來穿好了衣衫,點燈亂照,說道:“分明有人扭板,為何不見了?”眾人忙在一處,惟有沈廷芳明白,只是不作聲,見那錦上天被眾人打得鼻腫嘴歪,抱著頭蹲著哼,沈廷芳看見又好笑又好气,忙令家人捧一盆熱水,前來洗去了鼻中血跡,穿好了衣衫,也不睡了,假意拿住了家人罵了一頓,說道:“快炔備早湯來吃,陪錦大爺的禮!”鬧了一會,早已天明,家人備了早膳。請三位公子吃過之后,船家隨即解纜開船,依舊動身趲路。

  這柏玉霜自此之后,點燈看書,每夜并不睡了,只有日間無事略睡一刻。弄得沈廷芳沒處下手,著了急,暗同錦上天商議,說道:“怎生弄上手才好!那日鬧賊的夜里原是我去扭他艙板響動,諒他必曉得了些,他如今夜夜不睡了,怎生是好。”錦上天笑道:“原來如此,累了我白挨一頓打。我原勸過大爺的,不要著緊,弄惊了他倒轉不好,從今以后,切不可動,但當做不知道;等他到了長安,穩定他進了府,就穩便了。”沈廷芳無法:只得忍耐,喝令船家不許歇息,連日連夜的往長安赶路。恰好順風順水,行得甚快。

  那日到了一個去處,地名叫做巧村,卻也是個鎮市,离長安還有一百多里。起先都是水路,到了此地,卻要起旱登程。那日沈廷芳的坐船,頂了巧村鎮的馬頭往了,吩咐眾家人:“不可惊動地方官,惟恐又要耽誤工夫,迎迎送送甚是不便。只与我尋一個好坊子歇宿一宵,明日赶路,要緊。”家人領令,离船匕岸,尋了一個大大的宿店,搬上行李物件下了坊子;然后扶沈廷芳上岸,自有店主人前來迎接進去。封了几兩銀子,賞了船家去了,沈廷芳等進了歇店,歇了一會,大色尚早,自同錦上天出去散步玩耍。

  柏玉霜同秋紅揀了一個僻靜所在,舖了床帳,也到店門口閒步,才出了店門,只見三條大漢背了行李,也到店里來住宿。柏玉霜听得三個人之內有個人是淮安的聲音,忙忙回頭一看,只見那人生得眉粗眼大,腰細身長,穿一件綠綢箭襖,挂一口腰刀,面貌頗熟,卻是一時想不起名姓來。又見他同來的二人都是彪形大漢:一個白面微須,穿一件元色箭襖,也挂一口腰刀;一個是虎頭豹眼,白面無須,穿一件白絹箭襖,手提短棍,棍上挂著包袱,三個人進了店,放下行李,見那穿白的叫道:“龍大哥,我們出去望望。”那穿綠的應道:“是了。”便走將出來,看見柏玉霜便住了腳,凝神來望。

  柏玉霜越發疑心,猛然一想:“是了!是了!方才听得那人喊他龍大哥,莫非是龍標到此么?”仔細一看,分毫不差,便叫道:“足下莫非是龍標兄么?”原來龍標同楊春、金輝,奉軍師的將令,到長安探信,后面還有孫彪帶領二十名嘍兵,也將到了,當下听見柏玉霜叫他,他連忙答應道:“不知足下是誰,小弟一時忘記了。”柏玉霜見他果然是龍標,心中大喜,連忙扯住了龍標的衣袂,說道:“借一步說話。”

  二人來到后面,柏玉霜道:“龍恩兄,可認得奴柏玉霜了?”龍標大惊說道:“原來是小姐,如何在此?聞得你是洪恩的兄弟送你上船往長安去的,為甚今日還在這里? ” 柏玉霜見問,兩淚交流,遂將得病在金山寺的話說了一遍,又問道:“恩兄來此何事?”龍標見問,遂將羅琨被害,救上山寨,落后李定、秦環、程佩都上雞爪山的話,說了一遍:“只因前日羅燦在儀征,路見不平,救了胡婪姑,打了趙家五虎,自投到官,多虧盧宣定計救了。羅燦、楊春、金輝并眾人的家眷都上了山寨,如今我們奉軍師的將令,令俺到長安探信,外面二人,那穿白的,便是金輝;那穿黑的,便是胡奎的表弟楊春。”

  柏玉霜道:“原來如此,倒多謝眾位恩公相救:既如此,就請二位英雄一會有何不可。”龍標道:“不呵。那沈廷芳十分奸詐,休使他看破机關,俺們如今只推兩下不相認,到了長安再作道理。”柏玉霜道:“言之有理。”說罷,龍標起身上路了, 那秋紅在旁听見, 暗暗歡喜。不一時,那沈廷芳同錦上天回來了,吩咐:“收拾晚膳吃了,早早安歇罷。”

  且言龍標睡在外面,金輝問道:“日間同你說話的那個后生是誰?”龍標道:“不要高聲。”悄悄的遂將柏玉霜的始未恨由,告訴了二人一遍,楊春說道:“原來是羅二嫂了,果然好一表人才!俺們何不接他上山,送与羅琨成其夫婦。”龍標道:“他要上長安投奔他爹爹的,他如何肯上山去。俺們明日只是暗暗的隨他去討柏大人的消息便了。”三位英雄商議定了。一宿已過。

  次日,五更起身,收拾停當。早見沈廷芳同錦上天起身,吩咐家人說道:“快快收拾行李,請柏相公用過早湯。”坐下車子,离了鎮市,進長安去了。龍標見柏玉霜去后,他也出了歇店,打起行李,暗暗同金輝、楊春等緊緊相隨。

  赶到了黃昏時分,早已到了長安的北門,門上那日正是史忠、王越值日,盤查奸細。那二人听見沈公子回來,忙來迎接,見過了時,站立一旁,那史忠的眼快,一見了柏玉霜,忙忙向前叫道:“柏相公!俺史忠在此。”柏玉霜大喜道:“原來是史教頭在此!后面是我的人,我明日來候你。”說罷,進城去了。然后龍標等進城,史忠問道:“你們是柏相公的人么。”龍標順口應道:“正是。”史忠就不盤查,也放他進去了。

  且言柏玉霜進了城,來与沈廷芳作別道:“多蒙公子盛情,理當到府奉謝才是。天色晚了,不敢造府,明日清晨到府奉謝罷。”沈廷芳道:“豈有此理。且到舍下歇歇再走。”那錦上天在旁接口道:“柏兄好生放樣,‘自古同行無疏伴’,既到此,那有過門不入之禮!”那柏玉霜只得令秋紅同龍標暗暗在外等候,遂同沈廷芳進了相府,卻好沈大師往米府飲酒去了,沈廷芳引柏玉霜入御書樓上,暗令家人不許放走,便來到后堂,見他母親去了。

  旦言柏玉霜上了御書樓,自有書童倒茶,吃過茶,那錦上天坐了一刻,就閃下樓去了。看看天黑了,只見兩個丫鬟掌燈上樓,柏玉霜性急要走,兩個丫鬟扯住了說道:“公子就來了。”柏玉霜只得坐下,看那樓上面圖書滿架,十分齊整,那香几上擺了一座大瓶,瓶中插了一枝玉如意,柏玉霜取出來看,只見晶瑩奪目,果系藍田至寶。

  正在看時,忽見沈廷芳笑嘻嘻的走上樓來,說道:“娘子!小生久知你是女扮男裝的一應美女,今日從了小生,倒是女貌郎才,天緣作合。”說罷,便來摟抱,柏玉霜見机關已破,大叫一聲,說道:“罷了,罷了!我代婆婆報仇便了!”拿起那玉如意照定沈廷芳面上打來;沈廷芳出其不意,回避不及,正中天靈,打得腦漿迸流,望后便倒,那柏玉霜也往樓下就跳。

  不知小姐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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