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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回 狄小霞謀殺占美夫 楊太監詐言欺大師


  話說狄小霞被那女主人當面淫婦淫婦罵得气悶不過,就想上前連那女婢一同殺掉,搜些家財就走。那知才起身上前,忽听外面敲門,連忙縮步回頭。暗道:這事真真不妥,我想這敲門的人,多分就是這女子的丈夫。我如將他妻子殺掉,他怎樣有得干休。如遇著沒用的,還可脫身,如遇著個有手腳的,豈不誤了大事。當下一面想著,便仍然歸座坐下。這時那女婢已出外把門開放,走進一個二十多歲的男子。委實風流俊俏,一表非凡。想那楊魁、石敢當的容貌當先就以為美品了,那知較這個美少年,真正比他不上。就這評較的時候,那男子已經進了正廳,便向女子指著狄小霞道:“這位嫂嫂是那處來的?”女子便將留宿的話說了一遍。狄小霞這時已暗暗輕舒俏眼,同那美男子打了几個照面。那男子又問道:“人家來了這許久,可曾備酒飯給人家吃嗎?”女子笑了一笑道:“噯喲,我倒忘煞了。”說著把白儿喊了一聲,往后就走。男子罵道:“真個要算死人,一些靈巧气候沒有?”隨即便向狄小霞旁邊坐下,又問了他的來歷。狄小霞又問了少年的名姓,方曉得少年姓鄔,那女子就是他的妻子,本是山東人氏。兩個談得是親熱不過,狄小霞那一种妖燒的形像,越分是描摹不盡。
  不到片刻,只見白儿托了一盤的酒菜杯筷,走上廳來,擺了三個座位,狄小霞同女子對定,那男子坐在橫頭。就此傳杯遞盞,吃了有一個更次。女子起身道:“你們慢慢的多飲一杯罷,我倒要困覺了。”當下把白儿扯了一扯,一同到了后面。狄小霞以為湊趣不過,在筵前更加是眉來眼去,賣弄風流,把一只小足便從桌下將那男子的腳鉤了一鉤。那男子也是一個知音的朋友,隨即彎下腰來,伸了兩個指頭,拈住他一個腳尖,就向腿上一擱。狄小霞被他一拈,真個連肉多麻了,心里頭小鹿似的撞個不住,臉上那一种春色泛得是飛赤的,委實連骨頭都軟了。就勢輕輕把腳收回,站起身來,“扑”的便向那怀里一倒。那少年雙手便將他抱起,向那廳旁天然榻上放倒。狄小霞心中想道:這人雖是美貌可愛,但我同他一度之后,還是你為你我為我,究竟不大當心。我看這人家蹊景,在他家過個日子,倒也安然不過。我何不如此如此。主意已定,雙手便將那男子推住道:“使不得,使不得。你家尊閫出來,那便怎樣處呢?”少年道:“怕他怎么!他如說一句尷尬話,我立刻將他殺死。”狄小霞一听,覺得正碰机關。便微微笑道:“可是真的嗎?我怕你有些舍不得。”少年發急道:“難道男子漢還怕沒有妻子嗎?有什么舍不得?”狄小霞道:“你這話差了。這時一沖之性殺死,將后想起妻子,那便何處找呢?”少年笑道:“有著你就是了。”狄小霞道:“你真個要了我就不要他嗎?”少年道:“這還說什么假話。”狄小霞道:“既不說假話,我先幫你將他殺掉,然后再做夫妻。”少年道:“使得,使得。”
  狄小霞便坐起了身,將腰里的單刀拔出,柳眉一豎,縱身就奔到后面,走進臥房。只見蚊帳低垂,狄小霞也不問青紅皂白,走上去掀開帳門,攔腰是一刀。听那女子嬌滴滴的喊了一聲“噯喲”,狄小霞還愁不曾殺得死,順手拈了那一只小腳,向地下一撂,卻然拎了一個下半截,那上半截還在床上,只見一點血儿都沒有。狄小霞那知就里,走上床去,將那女子上截揪住頭發,也向床下一摜。向那少年大聲道:“新官上任,舊官請出!”這時再把那房里一看,果然奇珍异寶,富貴非常。狄小霞一見好生歡喜,暗道:“我常看見那《三國志》上有兩句詠董卓的詩說道:‘世業成時為帝王,不成且作富家郎’,這兩句話倒像替我狄小霞說的。”一就這一些輾轉,那少年也就走到床前。狄小霞拗起身來,將他一拉,拖上床去,緊緊摟住,“有情有義心肝命”的喊個不停,閉了眼睛,真個心滿意足。忽然把眼一睜,忽然四處漆黑,望見天上一天的星斗,用手一摸,原來一條大蛇。就這一嚇,登時昏暈過去。暫且丟下不表。
  卻說宋營自將金光寨破后,將一切善后事宜,責成趙知縣、鄭游府理料已畢。就為這狄小霞逃走,張欽差同楊魁作難不過:要為這一個匪婦將大兵屯住,虛糜國帑,既怕國家見罪;若說遣兵歸汛,先行進京覆旨,卻因首道在逃,這個旨怎樣交代得去?但同濟公斟酌,可有什么主意去擒狄小霞。他始終吞吞吐吐,沒有一句實話。到了二十七晚間,濟公、張欽差、楊魁三人,正在帳上吃酒,只見前營領旗忙急急的上帳稟道:“啟大帥,适才趙知縣著人前來通報,說圣上旨意到了。已經在縣衙查問本營駐扎的地方,請大帥等早為預備。”楊魁見說,隨即便分付听事的小軍擺香案俟候。剛才理料停當,張欽差、楊魁率領七個營官到了大營外面。只見遠遠的几騎馬如飛的走來,到了營前,都下了馬,高喊了几聲:“接旨!”內有一個老太監,捧了旨意,當香案中間站定。張欽差、楊魁就香案前跪下,七個營官也跟在后面跪下。三拜九叩已畢,營前便“通通通”的放了几聲大炮。那老太監不慌不忙將圣旨拿出,開讀道:
  
  某年月日大宋皇帝詔曰:國家自南渡以來,夷氛不靖,草寇囂張。朕上承列祖之麻,下賴臣工之力,柔和鄰國,邊疆稍安,剪滅凶徒,封疆告晏。獨小西天賊勢猖狂,目無王法,据小南海之地險,仗金光寨之妖術,屢抗天兵,昏不知罪。前据所奏,足加汝勳。然胜敗乃兵家之常事,渠魁為擒賊之要圖;久延河上之師,虛糜國家之幫。兩卿當仰承寄托之重,殲絕渠曹,滅此朝食。勉之望之,毋負朕意!陣亡守備束高,所有應得恤典,仰禮、兵二部從优議敘。欽此!

  太監宣讀已畢,張欽差、楊魁同那七個營官又三拜九叩,謝恩已畢。邀請太監進了中軍帳,分賓主坐下。這個太監姓楊名貞,是著名的一個老公事。候了張欽差、楊魁敬過茶點之后,便笑嘻嘻的說道:“咱的兩位大人儿,照万歲爺這旨意上的意思,為這一個小西天儿,心中是著急得很。咱們那一天請訓出宮,万歲爺再三面諭,叫咱們查一查這小西天儿的事件是怎么樣儿。咱家儿這就要請教請教兩位大人的了。”張欽差見問,便把怎樣渡兵破金光寨,怎樣活捉梁啟文,怎樣火燒劉香妙,逃走狹小霞,說了一遍。楊太監冷笑了一笑道:“二位大人,咱家替二位想一想,這功勞是很大了;但單單把一個罪魁放走了!哈哈,咱家雖然同二位大人很有交情,但這一句話倒有些不大好說呢。”看官,你曉得這個老太監斟古酌今,這樣說法是個什么用意?無非要詐他們一些程儀。張欽差他究竟是個書生官,被他說得是憂愁不過。楊魁雖然明白,卻因主帥在前,未便自作聰明,惹他們小人怀恨。但那老太監說過,見兩人許久許久不開口,已諒定二人受嚇,便又逼著他道:“咱家兩位大人儿,不是不開口的。世間的事儿,沒有沒商量計較的。你們分付一句儿,咱家覆命儿時節,還是直言拜上,還是另外想一個什么說頭儿的好?”說著便望張欽差、楊魁二人,專看他們什么下言。
  那知就這時候,忽然后面有人在他頸項上掐了一把,楊太監掉頭一望,不覺暗暗叫苦,原來是濟公掐的。曉得碰著了他,多分是倒運了。心里雖這樣躊躇,嘴里還要應酬著。便連忙起身,笑嘻嘻的道:“原來是濟圣僧儿同咱家作耍的,咱家失照得很了。”濟公見說,便拍手笑了一陣道:“你這沒屁儿,說什么話,俺同你作過几次耍嗎?你曉得你在這里句句商量,句句計較,句句要另外想個說頭儿覆命,你可曉得這個叫個欺君嗎?照欺君的罪辦起來,你就應分殺頭!俺和尚慈悲為本,硬代你把個殺頭改了一個掐頭。俺是這個道理,那里是同你耍的嗎?俺且問你:你如今就做做幫他們兩人的忙,到了皇上面前,你究竟預備扯個什么謊?俺和尚老實對你說罷,這一件事,皇上也不一定把你這沒屁儿當住了得,特特意意的要問你;就便問著你了,你就直言拜上,說狄小霞已經被張欽差、楊將軍捉住了,被俺和尚放掉了。單看皇上議俺濟顛僧一個什么罪過罷廣太監看見濟公真不真假不假的這种形像,曉得這個和尚不是好惹的。忙說道:“圣僧不要認真,咱家儿也不過同兩位大人儿有一面,所以才這樣說法,那里是有心欺君嗎?”說畢哈哈哈一陣笑。張欽差看了這樣,覺代他有些不過意,便到收支處取了十兩銀子,封好了,暗向楊太監手上一遞。說道:“老宮爺這大年紀出外辛苦,理當重重的送點程儀才是道理。無如我等提兵在外,是一個苦不過的差使,只得請老宮爺笑納一些罷。”
  這時濟公他跑得來鬧了几句笑話,他還是吃他的燒酒,吃他的狗膀去了。但楊太監委實把事不過,見濟公這一番說,他真個并不想分文,見了張欽差送他的程儀,反党喜出望外,口口稱謝不迭的。又低低向楊魁道:“咱家這個分儿,本不該當要。只因咱家近來是龍鐘不過了,要忙個棺材本儿了。”說罷,便笑了一笑,又站起身來,就著楊魁耳朵道:“這一些承情的厚賜,千万不可對那瘋和尚說知。這個禿子,他同我們宮監是作對不過。”說著便起身告辭了。又假意走到濟公前說道:“圣僧可有什么話同万歲講嗎?咱家儿覆旨去了。”濟公見說,忙把酒壺向桌上一摜道:“老沒屁儿,這句話你是問那人的呢?”楊太監笑道:“世間有几個圣僧,你老人家那里不曾听見咱們儿請叫著圣僧尊稱的嗎?”濟公一听大笑道:“你這人要算是周周正正的一個前言不應后語的人色。我且問你:你同楊將軍附耳時,稱俺是一個什么名目的呢?哈哈哈哈,你好得很!你當著俺的面,便是圣僧長,老人家短;避著了俺,便是瘋和尚、禿子的罵起來了。你們這些沒屁儿,可惡不過!”楊太監見說,心中暗道:可要死!這和尚真就利害,大約我同楊魁說的話,他倒都曉得了。連忙遮蓋道:“圣僧不要多心,咱家儿存心是一個字不敢得罪圣俗的。”濟公大笑道:“老沒屁儿,你得著了十兩銀子,你就赶快走罷,不必任性的弄在這里亂罵人了。”楊太監又辯道:“圣僧真就冤枉殺人了,咱家儿有多大膽量,還敢罵圣僧嗎?”濟公見說,便裝做气悶不過的樣子,指著楊太監罵了几十個“沒屁儿”,然后咬牙切齒說道:“你還賴嗎?你适說話,既曉得俺和尚利害,因何要‘可要死、可要死’的罵上兩句呢?”楊太監因他歪纏不過,覺到自家公事要緊,只得認了一個不是,掉頭就走。
  張欽差同楊魁送出營門。覺到滿肚皮的憂愁,曉得這時期朝里金、秦二丞相又复主權,究竟狄小霞緝獲不到,終怕被奸臣借口。當下便悶沉沉的走上大帳。濟公早經明白,便說道:“俺們來喝酒。人生最是‘憂愁’這兩個字最不在情理,叫做自家把苦自家吃。俺和尚不曾听見人家說過,這件事本沒得成功,是俺憂愁成了功的。可見得來的事件,不必憂愁也是這樣;不得來的事件,那便憂死了,愁煞了,還是沒得成功。哈哈哈哈,俺常听見人說過的,酒是掃愁帚,你們快些來喝一盅罷!”二人見他這一席話說得很有道理,就此便陪著喝了几杯酒。吃了晚膳,各自安息。次日一早,楊魁、張欽差才起身梳沐,還未上帳,只見一個領旗走至帳后說道:“啟元帥,營外來了一個女子,道站裝束,說曾經奉了濟公圣僧的法旨去辦事的。現有緊要軍情,特為來求見將軍、元帥。”張欽差同楊魁一听,暗道:“我等并不曾听見圣僧委什么道姑出外辦事。”心中好生奇异。又問道:“你才走前帳來,濟公圣僧還在帳上嗎?”領旗道:“小弁見他已打□了。”當下張欽差同楊魁隨即上了大帳,分付一聲:“傳見!”不知這道姑究竟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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