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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回 靈秀村濟公戲李順 店小二空喜得黃金


  話說濟公從陳員外家出來,一直望東大路行去,還未數步,抬頭見昨天的那個道士,仍拉著刀,立于當路。濟公哈哈笑道:“你倒還在這里嗎?真難為你了。”那道士見了濟公,把眼睜睜,把嘴張張,苦于不能出聲。瞧其意思,頗知懊悔,似欲求濟公放他的形狀。濟公走近他身旁,笑說道:“你可知道我和尚利害嗎?”道士聞言,把
  187頭點點。濟公道:“像你這賊党,本應殺卻,給百姓除害。我和尚出家人,以慈悲為本,有一份好生之德,念你昨夜立于此地,風吹露宿,已經辛苦了,就此去罷。”說罷,用手一指,把定身法退了。道士立刻手腳活動,行走自如,抱頭鼠竄去了。
  濟公這才望玉山縣城而奔。走了半天,到一個村庄,名叫靈秀村,合村約有百數十家,各項店舖都有。濟公一瞧,見西市梢就是一座酒店,招牌上大書“壺隱”二字。往里一瞧,見坐客不少,呼么喝六,都吃得面紅耳赤。濟公走到掌柜前,說聲“辛苦”,往里就走。掌柜的見他是個窮和尚,理也不理,眼望他進去,就坐在靠東桌上,呆呆的對著許多酒客瞧個不住。一想:這個窮和尚准是吃白食的。忙喊跑堂李順過來,附著他耳朵說了几句。跑堂的點點頭,走到濟公面前笑說道:“大師傅今天難得來照顧我們生意。”濟公道:“我不是照顧你一吊兩吊的,你先把人參露給帶兩壺來,再去做一桌海味酒席,我和尚今天要吃得好多,給你几吊小賬。”李順道:“酒菜都有,只是這里規矩,是先會賬后吃酒的。”濟公道:“要先會賬嗎?也行得,你瞧我是個窮和尚。我袋里白銀黃金、奇珍异寶,無所不有,你如不信,就來瞧瞧罷。”說罷,從身上取出一塊一塊黃的白的,都是些整塊金銀,約有數百兩;又取出許多珠翠瑪瑙、寶石珊瑚,不知其數;最后取出一珠,大如蒲桃,光彩奪目。原來宋時年間最貴重的是珠子,一個人只須得到黃豆儿大的一顆,就可值白金万兩,終身吃喝不盡;又宋時黃金一兩,可換白金五十兩,故那時等閒人家,都沒有此物的。
  濟公把這些東西擺在桌上,害得旁邊吃酒人眼都紅了。跑堂的一瞧,心想:人不可貌相,看他穿的如此破爛,滿頭油泥,像個乞丐一樣,焉知他身上竟帶著許多珍寶!莫不是這和尚不是好人,這東西都從劫奪而來?濟公見他沉吟,一揚手取了一塊黃金,約有十余兩,遞給李順道:“我出家人要這東西無用,就多使些儿也不希罕。你方才說這里規矩要先會后吃,我就先給你,待我吃好照算,多余下來的都送你做了小賬罷。”李順一想:這塊黃金,可值白銀五六百兩,他至多吃了二十兩,准可多余五百余兩,一齊給我,我豈不立刻發財?天下只怕沒有這樣好人,他莫非問我說說笑話罷了。就把臉一笑,說道:“師傅說話,可是真的嗎?”濟公道:“誰給你玩呀?我說給你,一定給你。”李順聞言,頓時滿臉笑容,歡天喜地,說道:“師傅真給我,我可造化了,我李順先給師傅磕個頭謝謝!”說罷,即時雙膝點地,叩了几個響頭。濟公拉他起來道:“小事一團,不便行禮。”李順起來,拿著黃金,嘴里咕嚕咕嚕的說道:“我今天活該,忽然碰到財神爺,發注大財。”說著話,忙忙跑去。
  濟公又叫道:“李順回來,李順回來。”李順一回頭,見濟公招手,忙复回來道:“和尚老爺,喚我做什么?”濟公道:“你走來,我叫你。”李順走近身旁道:“什么事?”濟公悄悄附著耳邊說道:“我見那個掌柜的凶狠非凡,你若把黃金交付他,我一走,他准干沒你。你的勢力又不如他,就是告到當官,也沒憑沒据,我教給你一個主意罷。”李順忙道:“大師傅眼力不差,我們掌柜的果然凶橫得很的。人家喝酒的多給了几個錢小賬,他就要眼紅,不是硬同我對分,就是干沒我;我若同他爭几聲嘴,他立刻就要歇我生意。我全家五六口,大的小的、老的少的、男的女的,都靠著我一口儿吃飯的,那里歇得生意?只可忍著一肚子气,不敢爭論,我這個气也吃的苦了。方才匆促之間沒想到,大師傅一提,就把我提醒了。”濟公道:“你自己有銀子沒有?”李順道:“有有,我前天在那邊桌上拾得二十余兩,現在藏在枕底下。”濟公道:“你要有銀子,就把我的黃金藏起來,拿銀子出來,給我一會賬,這塊黃金就算是你的了。我橫是連酒帶菜,不過十余兩的東道,你給我一會就算了,省得他來奪你。”李順連連點頭道:“不差不差,師傅真是好算計,准是這樣辦罷。”濟公說:“既如此,你就去罷,給我把酒菜拿來,我喝了還要赶路哩。”李順答應,跑到自己房中,把黃金用紙裹好,把前天偷人家的二十一兩銀子放在衣袋中,反鎖著門,忙到里面,端著酒菜,排在濟公面前,濟公就大喝大嚼起來。李順站在旁邊,一味應酬濟公,人家酒客叫他,他那里還听得,弄得人家動火發性子,敲台拍桌,鬧個不了。好容易掌柜出來勸解,方才走散。
  掌柜的發話道:“酒館子的跑堂是不容易當的,人家白臉進店,紅了臉出去,全仗應酬周到。若人家歡喜,不惹人家動气,尚且還要有禍哩。你這個人,只應酬一個窮和尚,余外的客人叫你使喚,你俱不見不聞,這如何使得?”那李順的性情本是剛暴的,今天得了這塊黃金,心中更有恃無恐了。他心中一想:我既發了如許大財,就算是個富翁了,何必再在這里做此職業,受他閒气?于是就一噘嘴,一沉臉,說道:“你說吾當不了這個職司,吾就不當罷,明天准搬舖蓋。”掌柜的一瞧他形狀就有气,說道:“好好,你既不愿,吾也不少你,你今天就給吾走路罷。”李順道:“今天走也不要緊,你把三個月算給吾罷。”掌柜的道:“好,吾就算清給你。”
  正在賭气的時候,忽然外面進來一人,頭戴寶藍緞六瓣壯士帽,身穿寶藍緞繡花英雄氅,腰束淡黃絲絛,肋下佩著寶劍,腳穿青緞快靴;身長八尺,面如鍋底,兩道粗眉,一雙怪眼,頷下一部鋼須,正如鐵錐一般,滿臉橫肉,意气凶橫。掌柜的一見,就笑臉相迎道:“沈大太爺那里來?”原來此人姓沈名雷興,就住在這靈秀村的西市梢。自小不務正業,專一打劫過路客商,取了他財物,就把人殺了,不是投于山洞中,便是埋于山腳下,受他害的人也不少,因為他膂力過人,殺人不眨眼,人家送他一個綽號,叫做“劊子手”。他手下有十几個把弟兄,都同他動手做事的。他這天因打探得有個大客商家,帶著有數万銀子的貨,從杭州出來,路過此地。所以約了四個弟兄,一個叫黑虎偷趙之漢,一個叫白虎星江杭,一個叫掃帚星白殷齊,一個叫回馬槍胡通,在這酒肆中聚會,等候著富商。他一個人先到,一進門,掌柜的就殷勤款待,他也不理會,四面一瞧,見濟公那里一桌空閒著,就在那里一挨身坐了。
  其時濟公酒已喝完,將要走了,見那人一到,又叫李順再給添兩壺來,慢慢儿的自斟自酌,自言自語道:“吾身上帶著如此貴重東西,那好走路?倘被人家瞧破,如何是好?”說畢,又把方才的許多一塊塊、一件件的摸出來排在桌上。又自說道:“不要說別件東西,就是這顆珠子,已經值得六七十万了。”那沈雷興听的清切,心想:這是窮和尚,怎么有值六七十万的寶貝在他身上?一回頭,見濟公正把那顆大珍珠在手中玩耍。仔細一瞧,光采耀目,圓勻出眾。心中大惊道:這顆珠子照時价而論,一二百万也值得,何止六七十万?又見桌上黃白二金及許多珍寶,不計其數,就不知不覺,眼中生出火來,暗想:他只有一個人,吾何不暗暗跟他,跟到僻靜的所在,一刀殺了,就把這些東西奪在手中,豈不頃刻間成了一個大大的財主?從此就可創基立業,安享榮華了。主意想定,就叫跑堂的李順,快拿酒來。不到一刻,酒菜都已擺上。
  濟公見他喝著,叫李順過來道:“吾喝完了,你去會賬罷。”李順一算,統共吃了十三兩二錢銀子,走到柜上,就把自己銀子摸出會了賬。濟公把桌上的許多珍寶金銀袋了,自言自語道:“吾走路很快,今天必定赶的上城。”沈雷興一想:吾剛正吃酒你就走了,你走路一快,吾赶不上你就坏了;不如用個羈身之法把他羈絆住了,待吾四個弟兄來了,一同跟他去,好動手。想定主意,即時笑容可掬,起身走到濟公桌前,拱手說道:“師傅,你一個人吃酒太寂寞,吾等朋友心焦的很,吾看你老人家圓通得很的,吾們何不兩人并了一席,彼此談談心罷。”濟公道:“好,原是吾酒鈔沒有,這筆只好算你的。”沈雷興道:“師傅笑話,我請你喝酒,自然是吾會鈔。”濟公道:“只是太難為你,萍水相逢,沒緣沒故,就要你會賬,問心說不過去。”沈雷興道:“大師傅太拘了,四海之內皆兄弟也,你老人家又是出家人,本來受十方布施的,有什么要緊?快來快來!”濟公笑道:“你這朋友真爽快,吾可不客气了。”說罷,就坐在上位。沈雷興又叫李順過來,拿一分杯箸。
  李順一想:這沈雷興是個著名吃白食的,和尚同他一談心,這一席又准是和尚會賬的;倘然和尚仍要在那塊黃金上還賬,吾豈不又要少賺十數兩銀子。就有些儿不甚情愿的意思。沈雷興見他怠慢,把手向桌子一拍道:“今天你大太爺來照顧你生意,你倒不情愿嗎?”掌柜的聞聲,忙過來柔聲恰色的說道:“沈爺莫要動气,他今天本有些不情愿,方才被酒客已經混罵過。吾說了他几句,他就給我作對,叫吾算給他薪工,吾正要開發他。你老人家剛正走來,沒人應酬,所以暫叫他端端酒菜。不料他還敢怠慢,其實可惡,吾立刻開發他走罷。沈爺同大師傅要酒要菜,只管分付,否自己來服侍罷。”說罷,就對李順道:“你走路罷、你的薪上吾早已給你算清楚,一共三吊五,現在放在吾柜上,你拿著走罷,吾這里沒你的事了。”李順噘著嘴,頭也不回走到柜上,背起錢,往自己房中去卷了舖蓋,徑自去了。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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