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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鬼蜮為心快飲醇酒 嬌鶯吐語初現桃花


  話說錢寶生在茶館內,因劉子和要看小白菜,怕回去午飯之后,沿窗的座位,被人家搶去,即命跑堂的到寶生家中,關照把預備下的酒菜送到茶館之內,一面飲酒,一面等候。跑堂的答應一聲,自去遣人到愛仁堂藥店關照,不一刻,早見愛仁堂的一個學徒,一個伙計,提了兩只食籃,一大瓶的女貞酒到來。跑堂的見了,忙取來了兩雙竹筷,兩分杯匙,安放在桌上。愛仁堂的學徒,先把酒瓶放在的台上,又開了食籃,取出了五色菜肴,兩盤冷碟,一一排在桌上。子和一看,卻是一盤金華火腿,一盤冷搶活蝦。五色菜肴,也都出色。是一碗醋溜西湖步魚,一碗竹筍川火蹄,一盆清炒蝦仁,一只紅燒肥鴨,一碗栗子八寶雞。燒得都是清香扑鼻,十分可口,這時錢寶生因了劉子和到來,特地預備下的,可以使子和歡喜,化大把价的錢鈔。學徒伙計把菜肴擺好,正待回去,寶生又問道:“還有什么嗎?”伙計道:“還有一樣菜,四色點心,因裝不下了,沒有帶來,還得回去取哩。”寶生點頭道:“好,快些取來。”學徒二人,答應自去。
  寶生一摸酒瓶,卻已連瓶炖熱,即拔去塞子,向子和杯中注了一杯,自己杯中也斟滿一杯,向子和笑道:“大少爺,這几色粗肴,是我特地命家中做的,還可以嘗嘗,請趁熱吃一些吧。”子和見了,心中很是歡喜,一面謙遜,一面飲了一口,夾了一塊醋魚吃了,不禁贊不絕口,同寶生暢飲起來。飲了几杯,那個愛仁堂的學徒,又提了一只食藍,一小桶飯來,寶生即親自去揭開食籃,一瞧里面,正是一樣菜肴,四色點心。菜是饒的紅燴黿裙,塊塊肥爛。點心也做得很是精妙,乃是一盆火腿豬油合酥,一盆蝦仁鮮肉包子,一碗豆沙夾心八寶蒸飯,兩小碗翡翟餛炖,學徒把來一一搬在桌上,把一張桌子排得滿面,子和見了,忍不住向寶生笑道:“老錢,怎地辦下了這許多菜點,兩個人又吃不下?”寶生笑道:“大少爺來了,也沒即好吃一頓酒飯,今天是看會正日,理應陪大少爺多飲几杯。這些粗肴,怕不中胃口,怎說是多了呢?如今离看會的時候尚早,大少爺慢慢的飲起酒來,停一會還有好看的在后面。倘是只擺了二三色下酒東西,豈不失落了大少爺的身价,被人家恥笑了呢。因此稍稍多辦了一二樣,一則聊表寸心敬意,二則也因了大少爺的身份大少爺以為如何?”這几句話,把個劉子和說得滿心歡喜,暗暗佩服錢寶生的用意,想得周到。停一回小白菜出來,看見了這般的排場,自然可以知道自己不是尋常人物,心內很是感激寶生。暗想倘是真的小白菜是絕色,事成之后,可得重重酬謝寶生。便向寶生微微一笑,不再言語。一面慢慢飲酒,一面看茶館內的茶客。這一天都是坐定身軀,不再回家。有的也似寶生般在家搬了些菜肴,在茶館內慢慢飲酒。有的在附近飯館內喚了些酒飯果品,有的便嚼著干點權充午餐。有几個越發連點心也不吃,餓腹清坐,都是怕一立起來,座位被人家搶掉,失落了看會的地盤。這時候雖是已到了午飯時光,每桌上的茶客,仍是有增無減,擁擠不堪,真是人聲暄雜,熱鬧异常。可是茶客在那里飲酒吃飯的人,那一個比得上寶生桌上,排得滿台精致菜點。子和看了,不禁暗暗得意。
  同寶生且飲且談,己消磨了一個時辰,差不多已過了兩點鐘模樣。出會的時候,是在申未三刻,大約是四點鐘不到,街上趁熱鬧的人,已是漸漸多眾,人頭擠擠,摩頂擦踵的擁將過去。便是人家,也漸漸有人坐定,等盂蘭會看。寶生這時笑著向子和道:“差不多咧,人家看會的人,都在那里出來了,這個妙人儿,總也得出來看會了。”子和听得,忙抬著頭,定著眼,瞧定了小大家中。不一刻,听得門內有人高叫道:“會要來了,快些到門前去看會吧。”這聲音儿,究如打了一面破鑼,既響又闊,而且好似又帶著些大舌刁嘴,怪聲怪气,十分難听,把子和嚇得一跳,暗想這說話的人,不要就是小白菜了。听了這個口音,如此難听,不像如寶生所說的一般,難道人相這般十全,聲音卻這樣可怕不成?忙仔細一看,只見大門開處,走出了一個女子,生得歪嘴塌鼻,凹眼突唇,面如黑灰帶黃,發比黃毛而剛,身不滿四尺,腹如五石之袍,足長有尺二,手搖芭蕉之扇,走路膨膨如打鼓,說話當當胜敲鑼,真是羅剎女尚胜三分,無鹽氏差相仿佛,說不盡的丑態百聲,怪狀千种,把劉子和看得倒抽了一口涼气,忙悄悄的向寶生道:“老錢,這個怪物,可是你說的小白菜呀?怎說是標致絕色,分明是嫫母妖怪呀。”寶生听得,知道子和認差了人了,把這個丑女當作了小白菜,忍不住格洛一笑道:“我怎敢騙大少爺,小白菜那里變成了這個嘴臉了。這是小白菜的姑娘葛三姑,渾名儿卻喚做塌枯菜,小少爺你看她這付丑臉形容,可不是又矮又黑,似一枯榻枯菜嗎?”子和听了,把三姑一看,忍不住也笑了起來,果然這塌枯菜的外號,一些不差,寶生也向三姑望著,見三姑走到門前,四面亂望,口中不住的亂嚷道:“看會哉,會要快來咧!”又回頭高叫道:“小白菜,可以出來看會吧,不要錯過了!”寶生即向子和笑道:“如何,塌枯菜在那里叫他嫂子小白菜咧。停一回,這位妙人儿便得出來咧,大少爺看仔細了,便知道我老錢的話,一些不錯,不是欺騙大少爺的。”
  子和也沒工夫答話,匆匆喚過跑堂的,取過飯來,吃了一碗。吃的時候,不住的把眼珠儿向外面瞟看,卻再不見小白菜出來,只有這個丑無比的塌枯菜,倚在攔木之上,四面亂看伸頭縮腦,神情儿十分好笑。子和把飯吃畢,自有跑堂的送上面布擦了臉,即面對窗外,定睛瞧住了葛家大門,把兩只色眼,睜得足有龍眼大小,呆呆地的怔住。寶生卻因要使小白菜看見自己桌上,排滿了一桌菜點,可以現出豪華,便不先吃飯,依舊慢慢飲酒。又停了一刻工夫,听得三姑又在那里高叫道:“小白菜,快些來呀,會怕要過了。”接著門內有一個惟黃鶯儿般的口聲,笑答道:“三妹,你怎地這般發急,時光還早著哩!”這一种的嚦嚦鶯聲,又清又脆,又柔又媚,好似百靈儿般的好听,早把個好色的劉子和,魂靈儿飛上半天,心中發痒,越發把一雙色眼睜圓,死盯住不放。早听得門聲響處,隱隱露出一雙似水紅鞭儿的三寸金蓮,穿著大紅繡著滿邦綠花的紗鞋,月白羅襪,真是小只三寸,尖如菱角。是一雙追魂奪命迷人動心的金蓮。只這一鉤蓮瓣,已把劉子和看得目眩神馳,心猿意馬,怦怦地動個不住,忙依著這瓣蓮鉤,瞧將上去。早現出一個如花如玉,落雁沉魚,閉月羞花的笑人儿,体態輕盈,腰肢裊娜,靜悄悄地邁動金蓮,走將出來。只見生成的一個鵝蛋美麗面龐,兩道春山細眉,斜挑入鬢,不點而翠,一雙秋水媚眼,閃動生光,湛澄而明,瓊瑤直鼻如懸膽,櫻桃小口比明珠,牙排碎玉,整整齊齊,唇點胭脂,鮮鮮艷艷,細腰如楊柳擺水,金蓮如蓮瓣貼地,說不盡的風流,話不盡的嫵媚,宛如西子洛神再世,飛燕合德重生,非惟這几天在倉前鎮上,沒有瞧見,便是餘杭縣杭州府,也從未見過這般一個絕色的女子,把個劉子和看得三魂渺渺,七魄茫茫,呆呆如怔住。寶生笑道:“大少爺,如何?我老錢可曾說謊來?”子和也不答言,只是笑。一雙色眼,死盯住了小白菜不放。寶生知道子和已著了魔了,便不去叫他,只喚過跑堂,取飯吃了一些,收去殘肴,吃茶等會。卻見小白菜同了三姑二人,并坐在椅上,也在那里等會。茶館內的人,見了小白菜這般的標致,那一個不看他几眼,只是都知道是葛小大的妻子,便不十分盯看。惟有劉子和,因錢寶生在家中時細細說過,又欲勾搭上手,因此兩雙色眼只望小白菜瞟來,小白菜這時,也四面觀看。瞧見了對門茶館之內,錢寶生同著一個漂亮少年,生得十分標致,約有二十余歲光景,身上穿得很是華麗,手上帶著一個玻璃翠的戒指,綠得似碧水一般,胸前挂著一條黃光燦爛的金鑣練,垂著兩顆紅寶石的鑣垂,瞧這神色,自是個富家子弟,又見桌上排著滿桌精肴,寶生口內又叫著大少爺,這人的來厲,可是不小。寶生這人,很是勢利,肯這般的敷衍,來歷便不在小處,只是覺得這人,兩只眼珠,只端詳著自己,便別轉頭去,不向著前面。子和見小白菜起初向著自己看了几眼,正覺得軟筋酥,忽地見她回頭過去,不再向著前面,知道小白菜定發現了自己在那里偷瞧,不愿給人細看,所以回頭過去,心中很是耽心。知道小白菜連看都不愿令人細看,要著手自更困難的了。回去之后,卻得重托寶生,方能有些希望。
  正是亂想,听得街上有人大叫道:“會過來咧。會已出來了!”頓時街上人家,茶館內的人,忙著向一邊觀望,果然見前面遠遠的几只開導馬儿,在那里緩緩過來。一剎那時,万頭攢功,人聲喧鬧,街上來往游玩的人,都站定腳步,立在邊上看望,把街上擠得密密層層,擁擠不堪。各家門內,也都坐得實足,坐不下的,便立在攔木之內,齊齊的望著外面。這一种熱鬧情景,別說是餘杭縣內,近年來未曾有過,即是杭州府內,這十年來也沒有如這一回倉前鎮的熱鬧。險不把一個整壁的倉前小鎮,擠一個坍坪。劉子和這時,只得且放下了看小白菜的心腸,先看盂蘭盛會,不一刻,已到了面前,先是開導馬兩只過后,便是馬執事,馬鼓手,馬六沖,馬八標四种,共是三十四只馬匹,這些馬都是預先在杭州運來,倉前鎮上,那里找得出這許多馬來。馬隊過去,即有全付錫鑿架,木鑿架,十番鑼鼓,旗傘之類,后面便有十八羅漢,都是扮得十分相像,是依著畫上十八尊羅漢像裝扮,真是維妙維肖。接著又是細樂角端,大羅擋,茶箱,抬的人都穿著一色白綢長袍,十分整齊。后面便是肉臂香爐,爐內燃著沉擅速降各种妙香,煙气氛氫,奇香馥黛,挂的人都是赤袒上身,穿一條湖綠綢褲,柬一條沉香色繡花長腰帶,垂下足有二尺光景,伸直的肉臂,用細銅鉤十雙,鉤住了臂肉,下垂銅練練上,挂著各种香爐,小的也有二三十斤,大的卻竟百余斤模樣。有的一臂挂一爐的,有的一臂挂兩爐的,有兩臂挂兩爐,挂四爐的,种种不同,約有三十對光景。只見臂肉被香爐垂下了一二寸,銅鉤吊住了皮膚,好不惊人。過去了又有万民傘,鼓手,紙扎的各种鬼魅,什么大頭鬼王,小頭鬼,黑白無常,等等。押著一個人扮的判官,滿面紅色,虯髯繞類,很是壯嚴。后邊卻是高蹺,足有五六尺高下,扮著八仙、王母、壽星、武松、哪吒、托塔天王、水漫金山等种种式樣。沿路又做出了奇巧工夫,也有四十余個。高蹺之后,有許多雜耍,什么蕩湖船、武松打虎、唐明皇游月宮、童子拜觀音、許真君斬蚊,約有十余樣花色。又接了几班樂手頂馬黃杏傘、百花亭之類,都是最轟動看會的抬閣。有的扮著兩層,有的扮了三層,高的竟有五層,都用了彩綢札起,綴著各种鮮花,有的還把珠寶排札越發的寶光珠气。閣上都用了七八歲的童子,裝就古事戲劇,每一層按了一出,什么諸葛亮借東風、霸王別虞姬、韓情拜將,關公斬顏良、觀世音得道、文殊普賢、魯智深大鬧五台山、天門陣、楊宗保招親、劉智遠捉狐精、李三娘挑水等熱鬧戲文,足足有了三十余個。方才完畢,結末便是符節黃傘旗牌,引著土地、城隍、姜太公等神像,這一就盂蘭,足過了一點鐘多些,方是完畢。看的人沒一個不稱贊是空前盛會,十分熱鬧。
  會過之后,街上的人也紛紛回去。一剎時擠得前擁后拽,摩頂擦踵,約有二刻光景,方才散去。人家大門內看會的人也都回進家中,便是茶館內的茶客,都是搶著座位看會,如今會也過了,一時間也散去了大半,各回家中,這也不必細表。只說劉子和看畢了會,忙忙抬頭一望葛家,卻見門前已剩了個其丑無比的塌枯菜葛三姑,那個艷麗絕倫的小白菜畢生姑,已不知在什么時候進了門去,心中很是失望,覺得寶生的話,一些不虛,小白菜的行為品性果然不差。看過了會,即忙回進門去,絕不在外搔首弄姿,便是方才瞧見了自己,也有些知道自己不怀好意,因此不愿多看。這般看來。要勾搭小白菜,倒是一件困難事情,忍不住眉頭緊皺,心中憂愁起來。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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