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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回 渡殘喘一劍化金橋 建奇功九重錫蟒玉


  卻說趙天王等數百人在山頂痛哭,聲徹霄漢。其時正值九天玄女娘娘經過,撥云觀看已知就里,因按落云頭,叫道:“爾等雖由劫數,但殺戮過重,難免一死。今念爾等不犯淫邪,救爾回島,從此洗心忏罪以保殘喘!”趙天王等正在垂危之際,忽听此言,一齊抬頭觀看,知是仙佛降臨,都伏地磕頭哀告:“若蒙慈悲救命,從此永不敢侵犯天朝。”當下玄女娘娘取背上寶劍一擲,化成一座金橋,望之無際。娘娘自立橋頭,喝令速走。眾倭歡呼踊躍,齊奔上橋,頃刻間已回故島。玄女娘娘祥云已去,眾倭望空頂禮,從此洗心,不敢擅离巢穴。郎氏入山修煉,亦得善終。后來此島歸屬日本國王,年年朝貢,此是后話不提。
  卻說岑御史聞眾倭哭聲,心中不忍,因想此番雖幸成功,殺戮無算,彼若乞降,當保其殘喘。及到起更時分哭聲頓止。凌晨亦無動靜,因令董槐率善走軍士上山探看。回報:“四望并無蹤跡。想必都投海死了。”岑御史歎道:“我本欲放其一線之生,不料他自尋其死。”因傳令班師。此時倭寇悉平,眾將士鞭敲金鐙,齊唱凱歌。岑御史回至松郡,文武各官迎接進城,沿途百姓扶老挈幼焚香瞻看。進了公館,即傳令諸將各收兵回汛,听候奏聞升賞。當作家報,著王朴回家報喜。
  這日,惟留劉、殷二位后堂敘話。原來劉電自到江以來,軍務匆忙并無刻暇,直至今日方得与殷勇暢敘別來情節。殷勇因說起:“日前成公子道及三哥保全他家眷,合家感激不盡。”劉電道:“這是一樁冒險僥幸之事。”因將雪妹還魂并先嚴冥托蔣公成全婚姻之事細說一遍,殷勇道:“從前接到大哥与三哥來書已知其事,如今蔣公雖然不在,三哥料理也是一般。”劉電道:“不然,先嚴之話必有定數。如今大哥補授奉賢,不久就要到任,便好接取家眷。蔣公現在金衢,即可前往達知,必有主見。”岑御史笑道:“弟与胡撫台聯章內已代其陳懇,乞調近地迎養,大約月盡月初旨意下來,必有升調。”又對殷勇道:“昨日所擒之賊恰恰姓江,并前獲之江四又是弟兄,恐即是殷兄的仇人,已吩咐今晚提來一訊。如果是他,真是一樁快事。”劉電道:“只可惜妹子不在,不能識認此賊。”岑御史道:“這有何難,只消一問便知其的。”
  此時三人杯酒敘談親誼,惟殷勇不敢忘分,只唯唯而已。劉電因問:“聞知弟婦脫子患難,勇略過人,繡旗軍賊人畏懼,改日定當請見。”殷勇笑道:“這是理當拜見的,明日候伯母到了奉賢即去叩見。”因說:“弟婦被難之時,逢一何仙母指引与弟在軍中相會,那時不便收留,隨送回留河暫住。后來稟知總憲,即蒙賜婚,頗有膽略,同在軍中甚得其益。”岑御史道:“前者弟往軍中看見殷兄,見壁壘整齊、隊伍嚴肅,已知尊嫂的智略,將來定當奏聞,必邀恩錫。但不知彼時所遇的仙母怎知姓何?”殷勇道:“這是賤荊在路問知。那仙母還說‘祖居山東,有個女儿嫁在江南岑家,日后定得相會’的話。現今訪求不得,只在署中朝夕焚香頂禮。”劉電听了,不禁大笑,對岑御史道:“這必是何家仙母無疑了。”岑御史因又問:“尊嫂家中還有何人?”殷勇道:“賤荊并無親族,只有一個堂房姑娘嫁在浙江王家,已是多年不通音信了。”岑御史又問:“可知尊岳的諱號?”殷勇道:“單諱個宣字,原是太倉庫生。”岑御史惊喜道:“真是可喜可賀!如今尊嫂要見那仙母卻難,要見仙母的女儿并他姑娘卻甚容易。”殷勇听說,惊喜道:“原聞其詳。”劉電接答道:“賢弟欲知其細,當滿飲三大觥。”殷勇笑道:“當得。”因即滿飲了三巨觥。劉電道:“這仙母的女儿,說來好教賢弟惊喜。”因將岑生奉母避仇投舅氏不遇,寄居蔣宅,后來從蔣宅移居湖郡,伯母得与內侄女在王宅相會,王公夫婦一力主婚,就与岑賢弟表兄妹先完了姻事的話,從頭說了一遍:“……如今這位弟婦即是何仙姥所生,淑婉賢能,善識人賢愚貴賤,真是巾幗中丈夫。愚兄已經見過。雪妹一席他早已預知,虛左以待。明日兩位弟婦自然要相見的了。只是弟婦与姑娘相會的話,我卻不知。”岑御史道:“三哥不知弟婦的繼母便是殷嫂的姑娘,因時常想念母家只有一個侄女不能尋訪。今所說殷嫂父親姓氏里居相對,尚有何疑?”劉電大笑道:“如此說,真是天緣會合,又是親上加親了!”殷勇听到此處,亦不禁笑逐顏開道:“明日妹子畢姻,即叫內人恭送,便好拜見姑娘,与姐妹們同相會了。”
  當下三人暢飲談心,已忘形跡。天將傍晚,家丁來稟:“小張三、江四等俱已提到。”岑御史道:“請二兄在穿堂听他口供。”當即便服升堂,先訊小張三,只供為盜通倭是實,余不知情。及訊江四,据供:与江五、江七原是弟兄,已分居多年,為盜是實。只因那年与兄弟江六在涼山地方劫一官船,不料被一客人將兄弟打死,又捉住了几個同伙,惟恐牽連,那時就同哥子江二投了海寇是實。又問:“可曾謀害婦女?”江四道:“打劫殺人已多,卻沒有謀害婦女。”岑御史喝令帶過一邊,因訊江五、江七,据供:“小的們違條犯法的事已記不得許多,只求早死”。岑御史道:“我有個相知的曹二府,他當年娶了一妾,甚是得意,說還要重重謝那媒人,你們可知道那人么?”江五一時不知就里,只道是好意,即答應道:“這事原是小的作合的。”岑御史笑道:“如今這女子在本院這里告你在江中謀害了他的干母也是真么?”江五、江七听見,嚇得只是磕頭道:“總是小的該死!”外邊岑御史問出真情,里邊殷勇咬牙切齒,恨不得即時剁得他碎尸万段。岑御史當下吩咐將小張三、江四委松江府刑廳連晚押出城外梟首示眾,江五、江七牢固臨禁,另候發落。當時退進后堂与殷勇道:“且喜太夫人仇人已得,明日候令妹來時好一同瀝血祭奠。”殷勇叩謝,流淚不已。劉電道:“賢弟大仇已報,老母亦必含笑于地下。”因复呼酒勸慰,三人直敘到起更時,殷勇告辭。岑、劉二同送至側門。岑御史執著殷勇的手道:“体制所拘,幸勿見罪,”殷勇道:“禮當如此。”
  是夜,岑御史与劉電相商,即于燈下草成聯名奏捷本稿一通,其中將平倭始末、諸將功勞,備細敘述。又另自一疏,聲敘總制黃炯、操江程宏太調遣兵馬、守御要害、撫綏難民、籌辦軍需,并松郡知府紀良、太倉知州成昱、金山知縣尚忠、崇明知縣龍為霖等固守城池,辦理軍餉一切勞績;但今倭寇雖平,尚需查閱江浙沿海各營汛兵馬,應行善后事宜与制撫籌畫妥協,另疏具奏,并陳寡母年高,現今寄籍浙江湖郡,乞于閱兵之后告假三月就近歸肖等因。刪改停妥,才各安寢。
  次早,各官到來稟安,岑御史概行慰兔。早飯后即起馬回吳門。黃總制已差官在百里外叩接。將到蘇門二十里,黃公率合屬官員接見,滿面堆笑道:“老都憲掃除積寇,不但上慰圣心之焦勞,下救生民之涂炭,這兩省官僚皆受賜不淺。”岑御史道:“此皆圣天子洪福、憲公祖蔭庇,治晚何功之有?”當下并轡回城。一路百姓門前俱設香花迎接。一直同到總憲衙門,讓進后堂,施禮畢,因天气乍熱即遜至花廳,寬去公服敘談,外邊各官俱請回署。黃公道:“屢接都憲捷音,不胜忻忭,此功當垂不朽!”岑御史道:“雖僥幸成功,然殺戮不少。殘倭數百逼入絕島,原欲网開一面,不料其盡自輕生,未免傷好生之德。”黃公道:“也是他惡貫盈滿,自取之耳?”岑御史道:“此番若非憲公祖与操江老師籌辦軍需,轉運糧餉,調度將弁,守御要害,豈能迅奏膚功。今治晚已草就兩疏,呈請教正。”因向袖中取出送与黃公觀看。黃公看了一遍大喜道:“老都憲胸藏韜略,筆走風雷,弟等得附其名已叨榮不淺,況邀過譽,實自抱慚。”當下即請上席。飲酒中間,敘說軍中几為妖法所害,黃公道:“都憲不但武緯文經,抑且出神入化。古之名將,何以過之?”兩下敘談款洽。至傍晚席散,岑御史告辭。黃公親送至公館,又面請明日慶賞端陽佳節,當時茶罷而回。
  次日各官都到公館叩節畢,岑御史正要去与黃公賀節,卻是黃公先到,隨接進后堂道:“治晚正當恭賀,反勞先施。”方敘話間,堂官遞進京報,卻是內閣奉旨:据御史岑秀、浙撫胡宗憲具奏,積年巨寇,一旦蕩平,朕心欣慰。岑秀加升都察院左都御史,賜蟒袍一襲、玉帶一圍,俟平倭之日再加升獎;胡宗憲加升太子太保;蔣士奇生擒巨寇,忠勇可嘉,加升錦衣衛都指揮銜,仍赴御史岑秀軍營隨征,俟倭寇蕩平再行升賞;劉電、陳松岩、連城寶、郭紹汾、龍韜、文進俱准其實授;總兵褚飛熊、兵備道雷信、都使万士雄俱軍功加二級候升;其余辦理軍需文武各官俱加軍功一級;陣亡游擊吳端、揮同汪龍各贈副總兵,賞祭銀二百兩;凡陣亡將士俱從优議恤;汪直梟首傳示江浙;葉碧川免死編氓,余如議行。當下一同看畢,黃公即為道喜。岑御史道:“圣上洪恩,實慚蚊負。只是指揮蔣公因為母老前已代其陳懇,乞移近地迎養,此番旨意著其到江隨征,今倭寇已平,事可中止。治晚于自陳本上尚當為其聲明,仍乞量移近地,并恭謝圣恩一節。”黃公道:“所見极是。弟且告辭在署恭候。”說畢起身。
  岑御史送了黃公,即擺道答賀司道各官,就往制台衙門來拜賀。當將疏稿添改完妥与黃公看過,就交本房繕寫,一面移女關會操江。黃公當下即留住敘談,岑御史因說起劉電軍功并殷參將獲得害母仇人:“他二人俱在憲公祖樾蔭之下,定邀推烏之愛。”黃公道:“弟亦深得其指臂之效,只恐他升遷在即,不能常聚。”賓主二人款洽暢談,至日西才席罷。當日本章俱已繕就,一同閱畢,如式封將,派下資本人員,岑御史作謝辭回。次日凌晨即到衙門,一同拜發后,即面辭黃公,擬由上江入浙。黃公道:“只是老都憲太為公事賢勞了。”
  當時岑御史回到公館,因馬牌早發,文武官僚俱在伺候,一來賀喜,二來送行。岑御史因請劉副總進內道:“恐蔣公得旨后即行來江,三哥便可留住在此,不必回浙。況大哥此月必然到任,三哥即可著人回家,若許丈在府,便可相托搬送寶眷到來。弟此番巡閱不過月余便回。”劉電應諾,即辭了出來。此時各官人役俱齊集伺候,即放炮起馬,黃公率各官送至十里塘方回。今且按下岑御史巡閱之事。
  且說蔣士奇自送岑御史起身后,即要稟辭胡公回金衢任所。胡公因蔣公是皇上特放之員,又是岑御史長親,已經代陳乞移近地迎養,故當作客官,十分优待,就留他在省候旨。到五月初六日已接到旨意,知他升了錦衣衛都使,進剿倭寇,更加优禮,頒到欽賜岑御史袍帶,即欲命蔣公順便責送江南。次日又接到岑御史咨文,知倭寇已平,奏請到浙沿海看兵并商善后事宜,因此就留住蔣公在省等候。
  此時天气乍熱,蔣公在省無事,因往西湖游玩。這日從湖上回寓,蔣貴稟道:“劉姑老爺那邊許太爺到了,著人來問,因老爺不在,他說明日來拜。”蔣公听了心下大喜道:“你可曾問他寓所?”蔣貴道:“說在吳山第一峰暫住。”蔣公即著蔣貴押著一乘涼轎便去請來,又著班役二名往搬行李。不及一時,許公已到。——原來許俊卿自四月二十四在吉水起程,一路順風順水到了吳鎮地方。沿途听得客船上紛紛傳說:如今海賊汪直被岑御史追到海宁,又被蔣指揮擒住,已囚解進京,浙江一帶已是平靜;只有倭寇尚在江南攪扰,說有妖法利害,金陵、蘇、松等處道路梗塞,長江一帶都沒人敢走,許公听得處處傳聞一般,便留心打听蔣指揮正是御前打虎的蔣士奇,心下大喜,遂不走長江卻從廣信過山往金衢衛來。及到金華,知蔣公在省未回,因連夜往杭省來。訪得蔣公在撫院衙門前作寓,因著旺儿前去打探,說到湖上去了。不期晚間蔣公打轎來接,隨即到了公館。
  蔣公接進,敘禮坐定。許公道:“久仰大人盛德!老朽自去歲在崇仁接到劉家昆玉來信,曉得小女現在劉府,因此辭了金舍親到吉水。父女重逢,都是大人的宏庇。小女在府极承骨肉之愛,因聞劉家親母說小女姻事必得大人成全,故此特來敬訪,今日卻甚不恭。”蔣公大笑道:“老丈來得极好。令愛姻事雖未受聘,已是訂定無移。今令婿蕩平倭寇,奏請巡閱江浙,不過半月內便可到此,弟亦為撫憲留在此間等候。況劉大兄此時亦可到任,三相公已實授了制憲中軍副總,殷兄現任松江參府,且喜他弟兄們同在一處。前在海宁會晤令婿并三相公,已說過要托老丈搬送家眷。今依愚見,老丈竟不必空往,請即仍回吉水搬送劉府家眷并令愛一同到奉賢衙門。一業可与劉氏昆仲并令郎相會,二來弟亦繳取便到彼,以完令愛姻事,豈非一舉數便?弟明日即托本縣拿一號快船,限日過山,我著家人蔣貴跟隨老丈前往。計算往返不過月余可到奉賢,老丈以為何如?”一席話說得許公滿心歡喜道:“悉依尊命,老朽即當起程。”當晚,飲酒敘談往事,許公感激不盡。次日,一面款待許公,一面即著蔣貴持帖托錢塘縣拿了一只快船直送常山。料理停妥,至晚与了蔣貴盤費。次日一早就同許公起程,蔣公送至河岸而別。且不說許公回吉水搬眷之事。
  卻說岑御史自辭黃公,由上江閱兵入浙,順道往拜操江程公,以及南直各部衙門。其時徐老師已內升國子監司業,鄭璞已推選了湖郡德清縣教諭,同家眷上任去了,岑御史心中甚喜。及巡閱到浙,胡巡撫已差官在金衢遠接。其時金嚴副總戚繼光与都督劉顯在福建剿平倭寇才回,已升了黃岩總兵。這金衢岩之兵皆戚繼光所練,為浙省勁旅。后經岑御史又將戚公保奏,即升了山海關都督。此是后話不提。
  及岑御史巡閱台宁等處已畢,到得浙省已是六月中旬。這日胡公出郭接著,岑御史隨到衙門拜敘。胡公盛稱平倭功績當垂不朽。岑御史因將閱軍冊与胡公觀看:上面有衰老病情之員分別休參地方,有移簡就繁裁添兵馬之處,有沿海應設炮台巡兵之所,一切善后事宜,請教裁奪。胡公展看了一遍道:“老都台所鑒至公极當,毋庸更易。拜煩主稿,弟得附名幸甚。”當日盛筵款待。席畢,岑御史告辭,胡公親送到察院衙門,茶罷而回。
  次日清晨,胡公即差官送御賜袍帶到來,岑御史設香案望闕謝恩拜受畢,正欲往拜蔣公,卻被文武各官來稟安道喜。除司道大員請見外,余俱不及會晤。當日又答拜各官,整忙了一日。胡公又下了翌日請啟,在湖心亭設席賞荷。
  是晚,蔣公只跟一家人單騎來拜。岑御史迎入道:“小侄今早即要奉拜老叔,卻被各官纏住了。”蔣公道:“我亦為此,因乘晚到來,好敘敘話。”因道:“賢侄此功不小,劉文所說東南半壁仰賴之言今已應矣!昨知倭寇已平,原欲回汛候旨,承撫憲相留,在此等候,還望賢侄于疏內代為聲明。”岑御史道:“不須老叔挂心,前月小侄已經附書代陳,大約月內必有恩旨。”蔣公道:“深費賢侄清心。”因道:“有一喜事相聞:月初許丈到此相會,就為他令愛之事,我与他說明姻事已定,竟請他回吉水搬送劉府家眷与許小姐同往奉賢,因此只留住了一天,第二日即著蔣貴相隨去了。未及數日,又接劉三侄來書,也是差人回家搬眷,諒此時家眷已在途中了。賢侄何不在此候旨意下來,倘愚得邀恩,改任近地,便可同賢侄回江料理完姻之事,豈不甚便?”岑御史道:“此承老叔骨肉之愛,只是小侄先遵母命与表妹完姻,雪妹姻事,心實抱歉。”蔣公笑道:“劉三侄曾与我說那何家侄女卻是個女中丈夫,雪姑娘又早知不宜預占,安心相待,竟不須你作難的了。”岑御史笑道:“全仗老叔鼎言。”當下飲酒敘談平倭之事,直到二鼓才別。
  次日,胡公一連三請,邀同出城,下了畫舫,只請司道相陪。此時千頃湖光,荷香不斷,各處游玩,至午在湖心亭坐席,直到傍晚進城。過得一天,又是司道公請,都不在言表。
  此時海氛已靖,史治官清,万民樂業。到得六月下旬,前具兩疏旨意已下,部文到來,展看上面系內閣奉圣諭:“据都御史岑秀等所奏,倭寇悉平,朕心欣慰。都御史岑秀蕩平積寇,功業偉然,升授太子少保兵部尚書銜,仍賜尚方劍兼都察院左都御史,暫管山東總督印務,准于閱兵善后事竣給假三月,就近省親;總制黃炯老誠歷練,屢奏軍功,內升兵部尚書加太子太保;操江程宏達干才練達,即升江南總制,仍兼操江察院事務;總兵陳奇文內升五軍都督;左府副將劉電即升吳淞總兵;參將殷勇賜總兵銜,管理制標中軍副將事務,妻華氏封忠勇夫人;耿自新升淮揚城守;副將董愧升松江參將;文進升湖郡守備;高卓升平湖游擊;辛尚忠升上海游擊;嘉郡知府陶怡升鹽運使司;金山縣尚忠即升嘉郡知府;松郡知府紀良內升太仆寺少卿;崇明縣龍為霖即升松郡知府;湖郡知府陸文山升嘉湖兵備道,所遺之缺,查太倉州成昱雖籍隸浙省,但屢經黃炯、程宏達保舉,今又經岑秀奏其公忠干練,著即升湖郡知府;都指揮蔣士奇升錦衣衛都使銜,管理登、萊、青處挂印總兵印務,以遂其孝養之請。所奏效力文武各官俱軍功加一級候升;陣亡將士查明造冊,該部照例從优恤蔭。蔣士奇、劉電、殷勇俟岑秀假滿之日,一同來京陛見,以慰朕怀念功臣至意。欽此。”此時通省官員俱來道喜。岑少保隨修本謝恩,并与胡公將軍政善后事宜聯名具疏。拜發后,即擇于六月二十六日回蘇。又与蔣公修了一道謝恩本,懇恩給假順道回籍省親,俟總督岑秀假滿一同陛見,恭請圣訓后即赴總兵之任。因囑蔣公從容起身,約于七月望前在碧浪湖相會。胡公率所屬与岑少保公餞之后,又是私餞。至期各官出郭遠送,不在言表。
  卻說蔣公送岑少保起身后,從容料理行裝,制辦了許多絲綢錦繡珍重之物,以備添補玉馨小姐妝奩,并許小姐填箱送禮之用。擇于七月初十日起身,胡公同各官同盛餞送行。
  不說蔣公往湖,且說岑少保至七月初三到蘇。其時黃、程二公正在交代,探馬報聞,二公率屬迎著,同到總制衙門相敘,文武官員稟安者一概謝兔。黃、程二公俱与岑少保致謝。此時黃公尚是主道,盛筵相待,座中三人意气相投,十分款洽。程公道:“今年少保才三八,位列三公,實所罕有,不知曾恭喜否?”岑少保道:“門生完姻月余,即奉命赴京授職。离家三載,如今才得准假歸省。”黃公道:“王事賢勞,竟不逞計及室家之好!將來假滿之日,正好与寶眷一同赴任了。”三人談心暢飲,席罷后程公辭回察院衙門,岑少保仍回公館。
  當晚,劉、殷二總鎮同來相見。岑少保將蔣公在浙相會許公,即托回府搬送寶眷的話說了一遍:“……約計此時必有信息到來。”劉總鎮道:“賢弟起身后我即差人回家,大哥于六月初二到任,后來稟見各上台,在這里住了數日才去。”岑少保道:“弟已約蔣公望前在家相會,這邊只須會稿后便可起身。”殷勇道:“不料旨意著我們相隨陛見,回來時三哥正好順接三嫂到來。”劉電對岑少保道:“賢弟不知殷賢弟前月已恭喜了一位侄儿,明日卻好同去拜見外祖姑。”岑少保道:“可喜,可賀,改日補禮。”當下三人敘談至更余方別。次日岑少保將巡閱過江省各營參休將弁、裁添兵馬,并緊要海口添設戰船、定立巡海章程,并沿海村鎮著地方官設立堡樓、操練鄉勇,一切善后事宜,并聲明于七月十三日告假緣由,起稿与總制、操江聯名具奏不提。
  其時,黃公已交代清楚,于十一日起程。連日餞行宴會,直至送了黃公起身。十二日,程公又梯已与岑少保餞行,只請劉、殷二總鎮相陪。席間,程公道:“曾記從前相會,少保极道蔣、劉二位,今日果然名下無虛。”岑少保道:“今劉、殷兩舍親俱在老師樾庇之下,諸凡尚祈指教,亦當在弟子之列。”程公笑道:“得此同城相助,何幸如之!”岑少保因說起前往山東許多情節,程公听了惊喜道:“天地間奇慘怪之事何所不有?總因人見聞不廣,便以為怪,只是蔣公尚未識面,我已差官遠探,想早晚必到。”岑少保道:“蔣舍親遲門生數日起程,該必須道先到寒舍。他久欽山斗,若至蘇門,必然專誠晉謁。門生今日即稟辭過,明日凌晨起身,不再稟辭了。”程公道:“心交原不在形跡,明日只差官相送罷。待至吉期,再當申賀。”
  當日筵席至晚。岑少保先拜辭起身后,劉、殷二總鎮亦辭謝出來,即同到公館。劉電道:“蔣叔諒已到湖去見伯母,賢弟速回料理,愚兄俟家眷一到即當馳報,專候擇定吉期當稟過程公,親送妹子。”殷勇道:“只是妝奩一時不能齊備,只好与三哥隨后補送。”岑少保笑道:“弟正要与蔣叔相商具禮,只是當送在那一邊?”殷勇道:“姻事當以劉伯母為主,況繼父、妹子現在那邊,應該在三哥處為禮。”劉電道:“到吉期,賢弟過來一同料理便了。”當下商定。殷勇因說起:“近有一事,外邊紛紛傳說:自從平定以來,江浙沿海各地方被兵之處夜夜神號鬼哭,行人未晚相戒不前,且有白日為厲,种种怪异,省郭之外處處皆然。必得有道高僧方能超度。日前三哥所說的點石禪師不知可請得來么?”岑少保接答道:“這都是遭劫平民、陣亡士卒以及所殺倭寇無主可歸,故為此厲。我于平倭之日即有此意,因公務匆匆不暇計及,曾記那禪師說日后還有一大胜會,未必非前知之見。今當与三哥會同蔣叔聯名敦請,或者這禪師憫此三途之苦,不好推卻,也未可知。”劉電道:“若得這位禪師到來,何愁冤孽不解?”大家敘話至深夜方別。
  岑少保恐次日各官送行纏繞,因吩咐不許鳴金響炮,未及五鼓即起身揚帆而去,惟兵弁人役守夜站隊,文武各官都不及相送。正是:
  
  客里人歸情繾綣,雪中花放月團圓。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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