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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段 會佳期得遂夙姻 謁山嵐重逢桂蕊


  艾炙見蘭瘦翁尋訪雪香,知偽書之計已破,卻不知雪香在西子廟作寓。是日走到西子廟來,一頭撞見雪香,正欲避走,早被雪香看見,呼曰:“艾兄,今日幸會。”艾炙聞呼,只得走上前來周旋。雪香曰:“去歲煩艾兄為蘭氏寄書到舍,殊多簡褻。”艾炙曰:“去歲叨扰尊府。”松聞雪香言為蘭氏寄書到舍,知是造偽書的艾炙,乃呼曰:“此即破人婚姻者耶,我松翠濤決不爾貸!”遂一手揪住艾炙欲擊,竹与雪香解釋,艾乃抱頭鼠竄而去。竹曰:“翠濤何必如此?”松曰:“這樣奸險小人,我松翠濤豈能容得?”雪香曰:“翠濤此舉亦足褫艾炙之魂,真是痛快人心。”月鑒曰:“松相公真豪俠之士。”竹笑曰:“翠濤若是習武,怕不是個赳赳。”松曰:“有文事者必有武備。似你專用毛錐,若遇無可用之地,便似大蔡縮頭。”竹曰:“我這毛錐若錐到尊閫,自然是要縮頭的。”月鑒曰:“相公們俱是玉堂貴客,也喜說戲謔話。”雪香曰:“功名何足以拘人?”于是坐談半晌而罷。
  蘭瘦翁自西子廟歸,對池氏說前秦生即是梅生,池氏亦甚惊喜。芷馨聞之以告猗猗,猗猗曰:“那山家女子所說,我早知其不謬。”芷馨曰:“梅相公今年大魁天下,小姐真是有福哩。”猗猗曰:“這是他的福命。”于是瘦翁擇日成禮;猗猗聞之,潸然泣下,謂芷馨曰:“我得事梅郎,自是得所,但我父母膝下無儿,我隨梅郎去后,這桑榆暮景有誰侍奉?”芷馨曰:“老爺、太太必有万全之策,小姐不須憂慮。”池氏亦憂及女儿去后膝下無人,瘦翁謂池氏曰:“我想向來原是在羅浮居住,于今不若再搬回羅浮去,庶可与女儿常相聚首。”池氏稱善。
  婚期將近,瘦翁收拾自芳館為女儿洞房;接松、竹為媒,即在自芳館北客房居住。松指隔牆謂雪香曰:“你從前在這里作寓,這隔牆是尊閫臥室否?”雪香曰:“是也。”松笑曰:“難保無逾牆相從之事。”雪香曰:“翠濤是何言歟?”竹曰:“去年雪香在這里,不過是兩下留情。至若苟且的事,我可以信其必無。”
  到了花燭之夕,松、竹作詩詞相賀。竹詩云:
  
  赤緊溫柔第一巡,鴛衾錦帳不胜春。
  豈知此會新婚夜,仍是當時舊遇人。
  扣解芙蓉羞半面,香含豆蔻現全身。
  雨云初歇陽台暖,定比從前笑語親。

  松填《江城梅花》一闋云:
  
  良宵風月价誰論,盼新婚,到新婚。兩個含歡,有酒對芳樽。夜漏迢遙人語靜,翠幃里,便惺惺、無限情。此情此情怎能禁,臉儿濫,口儿親。睡也睡也,睡得穩、著意溫存。你個去年,花月照閒庭。早想合他同處寢,僥幸也,到今宵、事竟成。

  雪香看畢,曰:“二兄高才,弟一時不能屬和。”松笑曰:“雪香的心早已莫知其鄉了。此時諒必想不出一句什么來,你不和也不勉強你。”
  至夜二更后,雪香歸到自芳館。芷馨見雪香入,即出房而去。雪香与猗猗此夕相見,比從前更有一种風情,令人領略不盡。雪香謂猗猗曰:“去歲与卿別后,誰想竟有今日。”猗猗曰:“去年郎君改姓更名,來寓妾家,妾恨無投梭之拒,至今思之,殊深愧悔。”雪香曰:“卿何作如此語?去年我來兩月,知卿貞靜。彼時卿得艾炙偽書,只道我已別娶,故不得不擇佳婿,為終身計。与我詩中寓意、眼底留情,亦何足怪?假若無艾炙偽書,卿必貞守舊盟,決不輕易于動念。”猗猗曰:“郎君此言,正道破妾的苦衷。”雪香曰:“我去年与你留情,也是為偽書所誤。假若無那偽書,我亦必靜待佳姻。即有如卿才貌雙全的人,何敢复生妄想,致等諸薄幸一流。”猗猗曰:“郎君去年若不改姓,倒免得一番周折。”雪香曰:“我若早知卿家姓蘭,也免我夢想神思。”猗猗曰:“彼此都是一樣。”雪香曰:“我前日來時,若不說是姓梅,你家也還要訪姓梅的,豈不又費周折?”猗猗曰:“妾已早知郎君不姓秦的。”雪香曰:“卿怎早知我不姓秦?”猗猗曰:“今春偶游西子廟,遇一姓山的女子,那人是從羅浮新搬來的。我偶念桂蕊贈你的詩‘不遇范公全晚節’二句,他即念上二句。我遂留意邀他到家,問及此詩,他便說不是姓秦;且知君与桂蕊的事甚悉,君与那人亦有情否?”雪香曰:“不知有這姓山的。”猗猗曰:“他是羅浮人,与君不遠,何竟不知?”雪香曰:“羅浮女子甚多,我何能知?”猗猗曰:“他何以知君与桂蕊的事?”雪香曰:“桂蕊乃銷魂院名妓,那女子知得亦是常事。”猗猗曰:“桂蕊有才貌是以有名,那婦子亦有才貌,何竟無名?”雪香曰:“才貌如何?”猗猗曰:“比妾似還胜些。”雪香惊曰:“离我家不遠,哪有這樣好女子?”猗猗曰:“听他言語,亦似与君有情,我疑即是桂蕊。但桂蕊即蒙郎君贖他出院,何得到這西泠來?”雪香愀然曰:“提起桂蕊,令我心惻。”猗猗曰:“尚未出院耶?”雪香遂將桂蕊投水的事告知猗猗;猗猗亦深為惋惜,且曰:“那山家女子的父,從前亦尋訪郎君,何不去拜謁他家,或可見那女子?”雪香應諾。
  到了次早,松、竹求見猗猗。既見之后,雪香陪到客室來。松笑曰:“雪香,你去年說‘世無西子難夸美’,于今得此佳偶,真是西子再世。怪不得你去年在這里留連兩三個月,就是我松翠濤若去年到這里,也必留連不去。”雪香曰:“我豈止在這里留連不去,就是見了嫂夫人也是一樣。”竹曰:“翠濤每好戲謔,今日又便宜雪香。”松曰:“雪香所稱嫂夫人,即眼前人也。”竹曰:“翠濤這話不是這樣說。”雪香曰:“驢鳴犬吠,何足污耳。”松曰:“你也是個同群。”竹曰:“彼此舌戰,可稱勁敵,于今當偃旗息鼓。”雪香曰:“我有一件疑事,二兄可以決否?”竹曰:“有何疑事?”雪香曰:“我們羅浮有個姓山的女子,才貌雙絕,兄等知否?”松曰:“哪有這樣的女子,我實不知。”竹曰:“你在哪里見過?”雪香將猗猗在西子廟相遇的話,細述一遍。松曰:“那姓山的女子他怎知雪香与桂蕊的事,令人真不可解。”竹曰:“那山家既從前尋訪雪香,雪香亦何不到山家拜謁?”雪香曰:“正有此意。”
  過了兩日,山嵐到蘭家致賀,瘦翁迎至中庭敘禮,山嵐曰:“仆遠游兩月,昨日始歸。聞梅生已作君家令坦,欣忭非常。”瘦翁曰:“小婿頗快人意。”山嵐曰:“冰清玉潤,千古傳為美談,翁与令婿方斯不愧。”瘦翁曰:“過譽,過譽。”山嵐即欲求見雪香,時雪香外出,瘦翁曰:“小婿方出外去了,翁可稍坐一時,俟回來即當晉見。”山嵐閒談半晌,雪香尚未回來,遂辭而去。臨行謂瘦翁曰:“令婿回時,煩向他說一聲,明早我洁塵以待,幸勿吝步。”瘦翁應諾,山嵐乃去。
  少時,雪香歸,瘦翁以告。次早雪香來拜山嵐,山嵐甚喜。雪香一見,卻不相識,暗思:“這姓山的素昧平生,何以這樣親熱,莫非也欲將女儿許我?但我已贅蘭家,彼未必复有此事。”因詢閥閱,山嵐具道生平。少時一麗人自屏后出,雪香一顧,果是桂蕊,一時悲喜交集。桂蕊出,与雪香攜手,嗚咽不已。雪香乃問投水后事,桂蕊細述。雪香复拜山嵐,曰:“原來是月香恩父,真失敬了!”山嵐謙遜一番。雪香复与桂蕊各道別后怀思,留戀竟日方別。
  歸告猗猗。猗猗曰:“當西子廟相見時,我固疑是桂姊,于今果然是他。异日得以聚首言歡,真是快事。”遂將雪香在銷魂院遇桂蕊的始末,告知母親池氏。池氏亦喜。松、竹聞之,謂雪香曰:“月香始終得与雪香聚首,庶稍解我二人前愆。”雪香曰:“前蒙二兄慷慨,事雖未成,終是感激不盡,何愆之有?”蘭瘦翁至,松、竹因告之。瘦翁曰:“小婿仗義,二兄玉成,真是難得。”
  過了月余,雪香欲作歸計。瘦翁与池氏商量移家羅浮。雪香遂到山家求見桂蕊,言將攜猗猗回羅浮,約与偕去。山嵐謂雪香曰:“仆年老孤苦,子女俱無。此女雖是義女,仆卻愛之如親生一般。今梅君欲攜他同歸,勢亦不能相阻。但此番一去,仆依舊孑然無靠,如之奈何?”桂蕊亦泣曰:“不是恩父相救,安有今日。复与梅郎相見,若离父母而去,自難割捨。愿郎君策一万全。”雪香曰:“蘭家岳父亦移家到羅浮去的。月香姊既不忍割舍恩父母而去,亦可同到羅浮居住,庶得以常相聚首,不知恩岳父意下如何?”山嵐曰:“如此甚好,只是又費一番經營。”桂蕊曰:“父親向在羅浮作賈,于今复搬到羅浮去倒也甚好。”山嵐只得應允;遂擇吉日,蘭家及山家俱同雪香回羅浮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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