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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於晴

  小廳裡寂靜無聲許久,知道周文武艱澀地開了口—"……徐直,孫時陽是……醫者?"這聲音嘶啞到像是一個字一個字行喉口硬生生擠出來的。

  徐直回過神,略微吃驚地看著他。"是啊,一個能救我的醫者,他對頭痛之症有世人無法追上的深入研究,如今要說有誰能夠救我,唯他可以一試,可惜一直找不到……"

  "……自然是都找不著了……"他低聲笑著,牙間卻是咯咯作響著。

  這種發差極大的情緒表現令徐直讀不出他真正的心情來,面具也阻礙她直接觀察他的表情—沒有人知道西玄徐直學習力奇強,偏對人的表情略有不通,單一或者稍微簡單的神情她讀的透徹,可再複雜點就不是人的面部肌理變化可以推測的了;但此時她仍想知道他的表情有助解讀,因此,她伸出手想要拿下他的面具,他突然反應過來,迅速地攥住她的皓腕。

  "你……你找了他很久?十多年前就開始找了?"他啞聲道。

  "是啊。"徐直看著他,帶點研究的慎重。"阿武,你情緒不太對,莫非……"如燙到一般,他立即縮回手,動了動嘴,徐直幾次看見他都要說出口了,但他的喉口似乎跟同墨一樣傷到發不出聲音來,徐直試探道;"你很高興?"

  "……我高興?"他慢慢咀嚼著這三個字,下意識地說著;"是啊,我高興極了,我……高興極了……"

  "你的詛咒成真了,阿武,孫時陽不在這世上的一日,我就是這樣了。你的恨意,已經可以去了一半,至少,在你生前必能看見我的結……唔……"徐直的嘴驀地被大章摀住,他用力過度,逼得她連連後退,背部撞上牆;周文武另一隻手掌緊緊抵在牆上扣住她的後腦勺,不讓她的頭部撞上牆。

  "徐直!你……周文晟知道嗎?"

  徐直看著他,黑色眼珠有往下瞟著還死五折她嘴的那隻手掌。

  周文武慢慢地鬆開來。

  "陛下知情又如何?難道他就能為我找來大羅金仙?"

  "……大羅金仙?"

  "是啊,不就是天上的神仙,這世上誰去過天上……嗯?"眼前的人已經轉身大步流星地走了。

  徐直看著他的背影,沉思道;"難道面具真有玄妙之處?"好好一個人弄成這樣,不合常理是周文武的本性,可是今日似乎太過頭了點?

  要她拼圖那時易如反掌,但周文武處處充滿矛盾,她還真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麼。

  "是太歡喜了?"這種歡喜,她還是頭遭遇到,也算是一種另類見識了。

  九行匆匆而來,站在小廳門口,急聲道;"大姑娘,方纔我見到二殿下出去……"徐直看向他。"哪來的二殿下?"

  "是,是……周公子……"他低聲說道。

  徐直看著他半垂的臉略顯倔強,擺擺手,"你要擔心就跟著去吧。"九行聞言,猶豫了會兒,隨即退下跟著追出去。

  小廳裡香爐的南臨香氣太重,徐直已經習慣自己衣上舒適的熏香,這種濃郁的香氣令她感到不適,於是她也跟著出了小廳。

  四方館裡來來去去,龐大的上旅團看中熏香未來的貿易,各國通往熏香的商路硬生生地拓寬一倍不止,四方館已從本來四角擴鋁成五角,徐直特地走道專提供給商旅的那幾層,觀察著各國商旅帶來的稀奇商品。

  "嗯,大魏的同心結?"她負手湊近去看。

  來自大魏的小伙子還在整理貨物呢,迅速上下打量她一眼,拿出一整排的同心結。

  "姑娘瞧瞧,大魏的同心結,有了同心結,男女成良緣,要不要訂購給親朋好友?"開門見喜,雖然還不算正式開張,可是他火眼金睛,能夠來四方館的還有難得一見的貴族,同心結雖是一條紅繩編製而成,但重點是下面串的珍珠、玉珮,這才是他們真正的賣點。

  徐直拾了一串舉高迎光看著。"據說只有大魏才有同心結?"

  "是啊,姑娘買個給情郎吧。看看,這串同心結還有雕成鳳凰的玉珮呢,也唯有西玄豪爽的漢子才配擁有。姑娘想要一生一世的良緣,這就是個機會,下回我們可不見得帶同心結來,你也不見得再能遇見大魏來的商隊,就帶個走吧。"

  "一生一世啊……"她頗具玩味地念著。

  小伙子說道;"正是。人人都嚮往良緣,大魏同心結、西玄求愛曲皆是同樣意義,姑娘住在西玄,應該時常有人對你唱過西玄求愛曲吧?"徐直想了想,在年少時候是有的。於是她道;"沒數過,但確實是有的。"小伙子瞪大眼。沒數過?這得辜負多少人啊!"姑娘成親了?"

  "不,沒有。"

  "那姑娘真是踐踏了那些人的真心啊。我聽說西玄求愛曲若是唱出口,必是托付一世真心,願意唱的人必是愛的多得那一方。姑娘你曾經被很多人深深愛過啊。"徐直哦了一聲,臉上並沒有多少表情,讓小伙子很挫敗,懷疑這女子是天生的花心大蘿蔔。人家西玄求愛曲一擊必中,她卻拒絕了沒有數過的人數,這未免太摧殘許許多多的西玄男子了……他聽見徐直問道;"有沒有沒有編織過的紅繩?"客人最大。小伙子翻出了一條紅繩,道;"姑娘是看不上這些同心結的話,我來幫你打一個吧。出來前我跟老師傅學了幾種新花樣,保證你會喜歡。"他就是為了這種時刻學的,能賺絕不放過!

  徐直接過紅繩,手指翻飛,當著他的面打了個同心結。

  ……

  徐直又拆開來,另外再打一個稍微複雜的同心結。

  他目瞪口呆。

  "來自大魏的同心結,共有三十六種打法。"徐直邊說邊打著,打了又拆,拆了又結,一時多種花樣在她手裡繽紛現形。"其實不只大魏有同心結,一些小國如小周、高齊,甚至部落裡多有類似的結,只是不甚有名。你看,這時高齊的三人結,非三人不結,是給一妻二夫用的。"她又換了一個。"至於這個,在天下已絕跡,只能在百年以前的墓裡看見。"

  "等……等一下,你打太快,別拆……"給我賣好嗎?不對!你是來砸場的,是不是?

  !

  徐直最後打直了紅繩還給他,自言自語道;"同心結系同心,口頭而已,真正一生一世同心的少有,以合離的夫婦為例,十有八九可以在墓裡找到他們互贈同心結的蛛絲馬跡,所以,同心結系同心並沒有足夠的證據來證明它有用,更何況只是歌聲唱出來的求愛曲。"

  "……請問,姑娘是怎麼知道墓裡的事?"小伙子遲疑地問。

  徐直看著他。

  小伙子只得改個話題;"姑娘都會打?是家中女紅師傅教的?"

  "不,就是個興趣而已。"

  這種有固定模式可以仿造的她學來是輕而易舉,難不了她;至少,排列組合在她眼裡真是小孩子玩的把戲。但,人的表情就不單單是排列組合就能讀透的,所幸她一向對人沒有任何興趣。

  各國的語言都大同小異,偶爾有極偏遠的方言,在這個四方館裡交雜地交談著,徐直一路很享受地聽著各國閒聊,直到後腦勺又開始痛到壓不下了,才要上樓梯回小廳去。

  突然間,一隻男人的大掌隔著裙擺握住她的足踝。

  她低目一看,一個半醉的高大漢子就坐在轉角的陰暗處,他抬頭醉眼看著他,大舌頭道;"南臨來的妓女,陪爺兒睡一晚吧。"徐直不驚也不怕,漠然地看著他。"放手。"

  "美人兒想掙扎嗎?是哪家貴族豢養的人?嘿嘿,你不說我不說,不會有人知道的,爺兒也想跟貴族床上的女人一夜銷魂,看看這奶水一樣顏色的皮膚……"徐直蹙眉,看了看空無一人的四周。此處正好是拐角處,沒有人路過時看不見這裡正發生的一切的。

  她上下打量著這名漢子,而後微微彎身,自言自語道;"看起來像外國的商旅,喝醉的商人。但,你的口音很容易洩底,塗月班的人?"

  這名看字清明的眼一睜,摟著她足踝的大掌用力一拽,徐直重心不穩,捧倒在木頭地板上,她不顧一切地先抱住頭,也不理身體其他部分撞得如何,但即使如此,在瞬間她還是有腦袋炸開的錯覺。

  "徐直……住手!小心她的頭……你該死!"彷彿在遙遠的地方傳來男人氣急敗壞的暴怒聲,過了一會兒,她才意識到那時周文武的咆哮。她心裡微微惋惜,今日跟她來的,還有白華與九行,這兩人她完全沒有安全感,周文武……她老是拿捏不住他在想什麼。她可以抓住他對皇位的算計、對西玄的態度,但,每回跟他說話,她總有一種他處處自相矛盾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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