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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頁     寄秋

  火,剝剝地燃燒著,濃嗆的白煙不斷地由斷裂的樑柱、石板下冒出,很快地順著密不透風的通道飄向兩人,稀薄的氣流一點一點地減少中。

  或許,該是她回去的時候到了,上天發了天火引她回轉天庭,人間一十四年她識得情愛也該知足了,再怎麼放不下也得捨得。

  「柳兒……娘子,你在哪裡?回答我一聲……咳咳……咳……咳……娘子……你在……哪裡……。」

  是她的錯覺嗎?人之將死會產生幻相,心之所繫的人將會在最後一刻浮現,她就快超脫了吧!身子輕盈地往上飄。

  「她在這裡。」

  張靜蟬良心發現地高聲一喚,她眼見綠柳為了救她而被掉落的屋瓦砸傷,心有不忍地回應遠處的召喚,眼神複雜地瞧著氣息漸弱的女子。

  她把能找到的所有的水都用在她身上,自己卻滴水未沾,明明汗濕了又干,干了又汗流滿面,仍強撐身子護她一個沒人願意親近的老婆子,她這是何苦來哉呢?她對她並不好,還處處刁難,她為什麼肯為她受罪?

  「娘子……柳兒……你在哪裡?我看不到你……你回我一聲……我來……帶你出去……」

  「這裡、這裡,快把這個累贅拖出去,她讓我不能安靜等死。」死了也好,省得惹人厭煩。

  「大娘?」

  聽聲辨位,一張被煙燻黑的臉從大火中竄出,他第一眼看到的是以濕巾摀住口鼻的張靜蟬,她除了外表顯得狼狽外,並無受傷的跡象。

  反倒是倒臥她身側的綠柳滿身是火灼傷的痕跡,衣服殘破緊閉雙眼,靈璨的水眸緊閉著,一如死寂的枯木。

  趙玉塵的心重重地一抽,幾欲昏厥,雙腿有如千斤般沉重,每走一步就撞擊心口一下,痛得他不想再往前,面對殘酷的事實。

  她,死了嗎?

  「還發什麼呆,再不把人帶出去就沒救了。」可別在這節骨眼上又犯傻了。

  「大娘,你……」他想救妻子,但也不能棄她不顧。

  瞧見他眼中的猶豫,張靜蟬很生氣地大吼,「快走、快走,看到你們一副夫妻情深的模樣就礙眼,你們離我越遠越好,我不想看見你們。」

  他一個人力量有限,帶上一個已經很吃力了,哪有氣力多拖一個。

  「大娘,我背你,我們一起出去。」要死就死一塊,他絕不會放下她。

  「你……你這個傻子,我以為你變聰明了……」傻,傻,怎會這麼傻……她眼眶一濕,冒出水氣。

  他朗笑的說:「傻人有傻福,人傻一點才能娶到仙子娘子。」

  「你……」她哽咽地抹去眼角淚滴。「我沒哭……沒哭,是煙熏了眼……是煙……我沒落淚……」

  「娘,你別逞強了,讓夫君帶我們一同離開吧!」勉強睜開眼的綠柳握著她的手。

  「你……你叫我什麼?」她聽錯了,一定是聽錯了。

  「娘呀!你是我和夫君的娘親,我們會伺候你終老,絕不會放你孤單一人。」她不是孤孤單單一個人,仍有人在意她。

  在妻子虛弱的眼神示意下,趙玉塵輕喊了一聲,「娘。」

  「你……你們……你們是娘的好孩兒、好孩兒……我們一起出去……」她有兒有媳了,他們很……很孝順。

  如果能早點放開胸懷接受這孩子該有多好,回想過去諸多惡行她真是悔不當初,一個秉性純良的孩子讓她命人下藥害得癡傻,幸好,一切都還來得及……

  張靜蟬一邊流淚,一邊攀上兒子的背,手裡還捉著媳婦的手,他們要活著出去。

  就在此時,主梁垮了,大片的屋瓦壓向三人……

  第十章

  光。

  一道綠色的光芒從趙玉塵胸前垂掛的珠子射出,暈開的綠芒形成淡淡光圈,將落下的火柱阻隔在外,及時的解救三人的性命。

  刺目的光緩緩上揚,包圍在光裡頭的人兒跟著往上飄,火勢洶洶如飢餓的豺狼想吞食他們,但是不管它怎麼張牙舞爪,始終傷不了一絲一毫。

  猛烈的火舞動著,除了綠柳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其他兩人皆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己緩緩上升,離地越來越遠地飄向空中,在火裡感受著奇特的遭遇。

  穿過火牆的光在半空中停頓了一下,在火勢之上盤旋了幾圈,像在尋找什麼似的,接著朝近池的小亭下墜,一觸地即化為光點散去,珠子的光芒也為之黯淡,倏地飛向雲層裡伸出的一隻手,輕輕地落在向上攤開的手心。

  雖然沒瞧見人影,眾人卻明瞭那是觀音大士顯靈了,它用它的慈悲渡化世人,憐憫他們所受的苦難,現身化解災難。

  「不,不要過來,不是我,不是我害死你們的,你們不要找我報仇,我不想害死……害死你們,不是我、不是我……」

  「爹?」他怎麼了?

  「哈哈……珠子是我的了,風瀟灑你要不回去了,不要再纏著我,你走,走開,我會長生不老,百病不侵,你別想拿回去……我的,我的……」

  披頭散髮的明王一瞧見火中走出的人影,頓時目一皆的跌跪在地,兩手直揮想揮開越走越近的影子,熾猛的火光灼紅了他的眼,看不清向他走來的人面貌。

  他似乎發狂了,紅光曳長的影兒彷彿是夜夜追著他不放的鬼魂,在他面前越變越大,越變越大,幾乎要與天齊。

  他又驚又慌,折了樹枝當劍想驅趕,可是不管他如何砍殺,流著血的故人仍冷冷地看著他,無聲地痛斥他泯滅天良的罪行。

  「王爺,你看清楚,那是塵兒,咱們的兒子玉塵。」忍著淚的裘冉兒上前輕攙著他,輕聲地在他耳邊低喃。

  「塵……塵兒,我們的兒子?」對,他和冉兒有一個兒子,他很調皮又愛玩。

  「你瞧,塵兒都長大了,他的媳婦兒就在身邊,很美的娃兒對吧?」幸好他們都沒事,不然……她真要虧負長眠地底的好友。

  「美、美,果然是個標緻的娃兒,塵兒好福氣……」呵呵……兒子娶妻了,喜事一件、喜事一件。

  「你們過來讓王爺瞧瞧,他擔心你們出事,急得連鞋都沒穿。」愛兒心切,怕他們有個萬一。

  趙玉塵和綠柳看向明王的腳,因未穿鞋染上泥,還因跑得急而磨破了皮,微微沁著污血。

  「爹,我是玉塵,你的孩兒,這是柳兒,我的娘子。」他的……呃,爹,似乎老了很多。

  沒人發覺他在看向父親時,眼神有幾分複雜的掙扎。

  「好、好,佳兒佳媳,長得真俊,趕快生個孩子讓爹抱。」明王連連說好,眼底充滿為人父的驕傲。

  趙玉塵看了妻子一眼,頷首一點,「嗯!」

  他豪爽大笑,「哈……果然是我趙家的好子孫,爹對列祖列宗也有交代了。」

  歷劫歸來的張靜蟬怔愕不已,對丈夫異於平常的舉止感到萬分訝異,他幾天前才見過兒子,怎麼言談中好像許久不見,時癲時慈一如兩人。

  夫妻二十餘年,她竟完全不知曉丈夫有這毛病,是她太少關注他了,或是嫉妒蒙了心,無視他日漸沉重的症狀,她真是有失妻責。

  「你高興得太早了,他不是趙玉塵,他是風家老四,風住塵。」

  渾厚的低音如風拂過,帶來一絲涼意。

  「誰?」

  好大的膽子,竟敢在王府放肆!

  「風寄傲。」

  「風妒惡。」

  「風怒雷。」

  三條人影由樹上一躍而下,頎長的身軀如其父狂狷不羈,身形似鷂落地無聲,鷙猛的眼神中透著剛毅,冷冷地敵視白髮如霜的明王。

  「你……你們是風家的孩子,你們沒死……」他驚抽了口氣,神色慌亂。

  怎麼會?收屍的人回報無人生還,為何還有人活著?

  「拜你所賜,我們死過一回。」閻王不收,又從地府爬回來。

  「你是老大對吧!長得跟你父親真像。」明王指著風寄傲,恍惚地低喃。

  他冷傲的一回,「像得讓你想再殺我一回嗎?」

  風寄傲的確是四兄弟裡和父親最為相像的,但性情卻全然不同,風瀟灑爽直好客,樂於結交各方知己,而他獨善其身,與人疏離,若非必要,少有交談。

  「殺你……」明王神情驟地一變,像是懷著愧疚的長輩,「不,我怎會殺你呢,你是瀟灑兄的兒子,也就是我的兒子,我們可是歃血為盟的結義兄弟。」

  「可你卻率眾滅了他全家。」一家百來口毫不留情,趕盡殺絕。

  「率眾滅了他全家……不是我、不是我,是邢大慫恿我,他說大哥有一顆神奇的珠子,能治百病,延年益壽,我跟大哥要,他不給,說要留給女兒當嫁妝……」

  明王陷入昔日的回憶裡,娓娓道出當年慘案的經過,原來他要的不只是珠子,而是一時覺得不受重視才痛下殺手。

  身為皇上叔父的他自幼便身份崇高,皇家中人向來心高氣傲,用的東西比別人名貴,也極其稀少,他們要的是高人一等的感覺,不屈居人下。

  偏偏風瀟灑受人饋贈寶珠一事,江湖傳言甚多,人人都想得以一窺,對他吹捧有加,因此仍有驕氣的明王就向他開口,認為以他們的交情斷無遭拒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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