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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頁     綠光

  他不痛,最痛的,他已經痛過了。

  然,突地——

  「王爺。」

  李鳳雛驀地抓下臉上的黃絲帶,凜目細聽,卻只聽得見風雪呼嘯而過的嘶叫,而非方纔的清脆女音。

  「王爺,怎麼了?」則影發現他動也不動,回頭看著他。

  「這時節,怎又有黃絲帶?」他問,聲音瘖痖難辦。

  「那是皇上下令系綁的,皇上說,鸝太后的忌日將近,又適逢娘娘昏迷不醒,遂令宮內宮外全繫上絲帶,是要祈福用的。」

  「是嗎……」他撇唇哼了聲。

  正當他欲再走時,竟又聽見清細的女音再現,一條黃絲帶又迎面落下,在他欲伸手抓拿時,卻突地又飄起,朝他的左手邊不斷飄去,他順著視線而去,竟在空中瞥見一抹半透明的身影。

  那是個女子,對他淺噙慈愛笑意,緩緩朝山壁飄動而去,藕臂微伸,指向山壁的某處。

  「鸝兒在此,答謝王爺。」那身影欠了欠身,瞬地消失不見。

  李鳳雛瞪大眼,濃眉狠攢起,懷疑自己是不是瞧見了幻影,但就算是幻影,被騙一回又如何?

  於是,他甩開則影的手,一路朝鸝兒方纔所指處而去。

  「王爺?」則影只能快步跟上。

  李鳳雛觸碰著冰冷山壁,上下左右全不放過,然而依舊找不到任何蛛絲馬跡,氣惱地朝山壁擊下一掌,不料山壁喀的一聲,竟被他推開了一個縫,仔細一看,居然是一扇門,只是與山壁嵌合得太完美。

  他微顫地推開門,裡頭就和他幼時待過的鸞鳳殿一模一樣,只是換了地方,殿宇的設計分毫不差,不同的是,這裡加上了圍牆,而且確實極高,內為寒鐵打造的門,鎖煉垂落在地。

  一切如凰此敘述相符,肯定是這裡了,對不?

  這兒是父皇重建的鸞鳳殿,築上了高牆,以為在這裡,就沒人傷得了母妃?傻父皇,母妃早已不在了。

  「王爺。」則影跟著踏進門內,便被眼前碧麗堂皇的宮殿震住。

  「……找到了。」他面無表情,身子卻因狂喜而發顫。

  他,會珍惜眼前可以掌握的,不要跟父皇一樣,等到母妃不在後才抑鬱而終!

  「真的找到了!」

  「終於找到了!」李鳳雛仰天長嘯。

  ☆☆☆☆☆☆☆☆☆☆  ☆☆☆☆☆☆☆☆☆☆

  行色匆匆地回到冷宮,李鳳雛尚來不及說出好消息,便見娥常垂淚的面容。

  目睹這一幕,他倏地抽緊下巴,快步走到床邊,望著恍若已無生息的妻子。

  「凰此?」他輕喚,心失去了跳動。

  冉凰此沒有反應,長睫連顫動都沒有,整個胸口平靜得沒有半點起伏。

  他的心銳痛,麻感如浪,波波打向心間,幾乎不能呼吸。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娘娘約在半刻前呼息愈來愈淺,我想去找王爺,可是又不敢離開娘娘……」娥常已哭成淚人兒。

  李鳳雛渾身發著顫,無法控制。

  「怎麼可以……我好不容易找到路了,好不容易找到了,妳怎能不等我?!」他一刻不敢歇,究竟是為了誰?「我們走!現在馬上走!」

  不拿厚襖雪衣和錦帔,他直接用被子將她包裹著,迅速抱起。

  「皇叔,你要帶皇嬸去哪?」剛趕進冷宮的李雋一頭霧水。

  「走開!」他單手揮開侄子。

  「皇叔!」李雋動作利落的閃開,瞧他直往外跑,也跟著追上。

  則影怕陷入瘋狂的主子,會在無意識的狀態下手刃李雋,只好趕緊跟上,在路上把先前發生的所有事都清楚告知李雋。

  外頭雪虐風饕,狂雪打亂了方向,然而李鳳雛卻如魅似影,在銀白的闃夜中快速行進,來到山壁後的鸞鳳殿,進前殿,過十字橋,到後殿,右廊後方倒數第二間房門前。

  他停下腳步,瞪著那扇妻子口中謎樣的門。

  打開這扇門,凰此也許就可以活下去,但他呢?

  凰此說過,也許他到不了有她的地方,又也許他會死在這扇門後,但……這一步不踏出去,她就要在他懷裡失去溫度了。

  「皇叔!」李雋滿身風雪地趕到。

  李鳳雛神色渙散地側眼睨著他,收緊的力道將懷裡的女人箍得更緊更牢。

  「皇叔要帶皇嬸走了嗎?」他問得極輕,儘管他氣喘吁吁。

  冷淡收回眼,李鳳雛若有似無地輕點頭。

  「雋兒在此拜別皇叔、皇嬸。」李雋倏地掀袍,雙膝跪下。「雋兒會往皇宮裡日日夜夜為皇叔、皇嬸祈福,願以皇朝興盛換取皇叔與皇嬸白頭偕老。」

  聞言,他的黑眸透著抹無法言喻的激動。「傻子,我到底做了什麼,要你拿皇朝的興盛相換?」

  「這是皇朝欠皇叔的,是雋兒欠皇叔的。」李雋抬眼,清俊眸色流露著別離的不捨。「雋兒永遠記得皇叔在眾皇子面前保護了雋兒,記得皇叔踏進良鳩殿,抱回母妃的屍體,這些恩情,雋兒無以回報。」

  李鳳雛無言瞅著他,突地掀唇低低笑開。

  這傻瓜,明知道他做那些事,為的根本不是他……垂眼瞅著恍若已無生息的人兒,他輕輕推開門,裡頭是一片弔詭不透光的黑暗,臨行前,他再度回頭。

  「雋兒,我走了。」聲音是啞的。「我走後,封了這座殿。」

  「雋兒拜別皇叔。」

  「屬下拜別王爺、娘娘。」

  李雋與則影兩人雙雙跪伏在長廊上,而娥常亦跪在長廊一端。

  看著三人,他突地想起,凰此曾問過他,他以為則影為什麼對他忠心耿耿?

  他一直以為眾人對他逢迎拍馬屁,是因為畏他懼他,從未想過,他也能夠深得人心,只因他的人,而不因他的權而臣服於他。

  凰此讓他明白,原來,他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孤單。

  若,這是他們相處的最後一刻,若兩人之間只能存活一人,他的選擇,毫無疑問。

  踏出腳步,立即覺得腳下虛浮,一股無形的壓力從四面八方不斷推擠而來,身後的門也不知何時自動掩上。

  李鳳雛咬著牙,繼續往內走,巨大的力量卻不斷壓縮著他,不斷侵襲他的四肢百骸,像在拉扯他的雙臂,要他放手。

  不!不放!誰來都不放!誰都別想從他手中扯掉凰此!

  然而,那是一道強制的力量,帶著不容置疑的可怕能量,硬是教他脫了手,凰此從他手中滑落,他伸長了臂,卻怎麼也構不著,只能看著裹著絲白被子的她,被不知的力量拉扯得離他愈來愈遠。

  「凰此!」他張口暴咆,目眥欲裂。「不要!不要啊!」

  他吼,他叫,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消失,自己亦被一股莫名力量朝深處重扯。

  他笑得淒楚,陡然放鬆全身,任黑暗將自己吞噬。

  無所謂了、無所謂了,若不能和凰此在一起,去哪……都一樣了。

  ☆☆☆☆☆☆☆☆☆☆  ☆☆☆☆☆☆☆☆☆☆

  冉凰此緩緩張開眼,眼前是熟悉的床簾,但特別的是,身邊竟然沒半個人。

  她忖了下,難得的覺得自己睡得真飽,那種重得幾乎快要抬不動腳的疲累感莫名消失得無影無蹤,正不解,餘光卻瞥見自己的頭髮是黑色的。

  欸,難道說,她一覺醒來,老化現象全都停止?不,不只是停止,還恢復正常呢!她猛地爬坐起身,抓著自己未束的長髮,左翻又看,果真是黑亮亮,連根白髮都沒有。

  她真的恢復正常,可以留下來了!

  「太好了、太好了!」她跳下床歡呼,只想要趕緊把這個好消息告訴自家男人。

  她穿上鞋,搭上帔子,直往外跑,有點喘,但並不算難受,尚在可以接受的範圍內。

  一轉出殿口長廊,便瞥見則影和娥常站在兩端,而那男人則背對著她,在亭外緩緩走著。

  「鳳雛∼」她撒嬌著喊,又蹦又跳地朝他奔去,用力往他身上撲,卻發現自己竟穿越他,跌落在地,而且不痛。

  這是怎麼回事?

  她不解地看著自己的手,餘光瞥見他的朱紅衣袍又逼近,然後穿過她,她才渾身發顫,終於明白,她不是好了,而是……死了。

  死了……那他呢?

  她心底顫起惡寒,緩緩側看著他,發現他的雙臂朝前微彎,像是懷裡抱著什麼,逕自走向涼亭,一會兒右轉向則影巧制的小花架。

  花架上頭,蘭花綻放,吐露芬馨,而他笑瞇了向來清冷的眸,喃著。「凰此,妳瞧見了沒?花開了。」

  她水眸圓瞠,胸口麻栗激楚。

  「聞見了嗎?這蘭是宮中花匠特配的報歲蘭,芳香可傳十里。」李鳳雛嗓音溫柔地說,眸色蘊憐蓄愛地看著空無一人的懷抱。「妳瞧,這報歲蘭有七色,今兒個開了株紅,明兒個我再帶妳瞧另一株。」

  「鳳雛!」

  冉凰此心酸的快步爬起,想要阻止他近乎瘋狂的舉動,豈料卻總是與他擦身而過,她根本碰不了他。

  瘋了、瘋了!失去她的男人,真是瘋了!

  老天啊!為何會有這種結果?若最終結局是要她目睹他發狂,當初又何必要她來走這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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