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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綠光

  「關你什麼事?」他哼了聲,看她的十指不聽使喚,好半晌都倒不出藥,忍不住輕嘖了聲,坐起來搶過藥袋,一把扯開,把藥倒進垃圾桶裡。

  「你!」她氣結。

  「出去。」他冷聲斥道。

  唐家凌壓根不怕他,狠狠瞪他一眼,逕自撿起散落在垃圾桶內的藥片,慢慢地撕開包裝。「不行,段媽說你要是不聽話,就隨時打電話給她,你現在想要見她嗎?」

  「你在威脅我?」段凌桀瞇起黑眸。

  「對,我就是在威脅你,怎樣?」面對不聽話的小孩,就必須拿出不同的做法!「吃藥,不然我打電話給段媽。」

  躺坐在床上,段凌桀雙手環胸,定定地打量她。

  她有張巴掌大的臉,臉頰瘦削,眼窩凹陷,更顯得那雙眼分外立體,可惜臉色蒼白如鬼。最突兀的是那張唇,看起來豐潤誘人,但吐出來的聲音慘不忍睹。

  然而,老教他煩躁的,是她的眼神。

  她有雙會說話的眼睛,在她眼中,他看見許多情緒,傷心、不滿、憐惜、不知所措,而如今,他更看見了——

  「你喜歡我?」否則,她沒必要為他擔心。

  蒼白小臉突地翻飛出淡淡紅暈。

  「走開,我不喜歡醜女。」

  胸口一窒,她勉強自己勾笑,反唇相稽。「你就祈禱你千萬別愛上我。

  怔了下,沒料到她會有這般誇張的回應,他不禁笑得嘲諷。

  「放心,我眼睛還沒瞎。」

  「是啊,眼睛是還沒瞎,但身體要是再不顧,早晚全身爛光光。」

  「不關你的事。」

  「當然關我的事,你要是出事,我的薪水要找誰領?」

  「你可以找下一個老闆領。」換句話說,她可以自動離職找新東家。

  「不行,我這個人向來有始有終。」她拿起放了幾顆藥錠的小紙杯晃到他面前。「吃,不然我打電話跟段媽投訴!」

  她知道,段家父母一直是他唯二的死穴,除她之外,就只有段爸段媽能夠鎮壓得了他。

  「……卑鄙小人。」他心不甘情不願地接過藥。

  「承讓。」她喜孜孜地送上白開水。

  明明已死絕的心,面對此等白目的人,不分男女他都應該立刻將之逐出才對,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段凌桀卻笑了,也突然明白了。

  他知道她是怎麼收買人心的,這方法就跟嘉乃如出一轍——一味的真摯待人,認定就勇往直前,不顧一切地付出。

  但是,他有什麼值得她付出?

  ……他不過是個無心的人。

  第3章(1)

  吃下藥後,段凌桀便沉沉睡去。

  唐家凌收拾好桌面凌亂的物品,瞥見擺在床邊、為數不少的空酒瓶,不禁瞪他一眼,隨即吃力地將空酒瓶全都收到樓下。

  不睡就已經夠糟了,竟然還喝酒……她不禁搖頭歎氣,隨即又上了二樓,想了下,走到他隔壁的房間,輕轉門把,開了燈,滿室的物品收拾得有條不紊,半點沙塵都沒有,可見屋主多用心整理這間房。

  倏地,她紅了眼眶,只因擺在門口正對面的那件純白蕾絲手工婚紗和純白燕尾服。

  當初他們說好,買了新房之後,一定要在主臥房旁邊加一間她的個人工作室。

  儘管她已經不在,他卻始終記得約定,確實弄了一間房。

  走進裡頭,她輕撫著細緻的婚紗,樣式是她自己挑的,馬甲式的婚紗,是她跟他溝通好幾次,最後決定再加件小罩紗,他才勉強讓她買的。

  因為他說,馬甲太強調曲線,他會不爽。

  如今……她已經沒辦法穿這件婚紗了。

  沒想到他竟然還留著,而且純白的婚紗擱放五年,居然半點泛黃的顏色都沒有,可以想見他是多麼用心的收藏。

  深吸口氣,忍住淚水,看著裡頭約莫十坪大的空間,右手邊有張床,正中央吊了婚紗和燕尾服,還在旁邊擺放了櫃子,櫃子上放了幾件她當初完成和未完成的模型,左邊則是一張工作桌,桌面擺放了幾張她當初放在他那裡未完成的插圖。

  模型,是因為他玩,她跟著玩的;插畫,是因為他學,她才跟著學的。她總是跟在他身後,他玩什麼,她就跟著玩,可是他總是半途而廢,買回來的模型全都是她自己拼裝,甚至連插畫,她都比他強上幾分。

  然而現在的她,再也做不出那麼細的工作了……

  歎了口氣,打開工作桌旁的小小更衣間,裡頭放的全都是她以往放在他房裡的衣物,一件件的收好,她甚至可以想見他常常在這間房流連,坐著發呆,有時甚至可能不敢踏入。

  因為回憶太美,美得太痛心。

  如果要改變他,那麼,這房間裡頭的一切必須全部丟棄。

  他被困在過去,困在他們相戀的那十年裡,甘願畫地為牢,守著回不來的過去,但她又怎能眼睜睜見他獨自沉淪?

  想得到幸福,這些都必須捨棄,如果他不敢碰,就讓她動手吧。

  把過去丟掉,他才能真正擁有全新的戀情,讓他重生,是她唯一能給的祝福。

  她轉身離開房間,決定先回家一趟。

  ☆☆☆☆☆☆☆☆☆☆  ☆☆☆☆☆☆☆☆☆☆

  晚上十一點,段凌桀被惡夢追逐著清醒過來。

  如往常,他張開血紅的眼,面容麻木,不同的是,今晚體內的藥性還在作用,令他疲憊得想要再閉上眼,但一想起血肉模糊的惡夢,他又使盡全力逼自己坐起身,走出陽台,習慣性地看向對面同樣三層樓的建築物,卻發現對面二樓的那間房是亮著的。

  他難以置信地瞪大眼,懷疑體內的藥造成幻覺,然而閉了閉眼再看,燈依舊是亮著的!

  那幢房屋,唐家父母鐵了心不賣,不管他交涉多少次,不賣就是不賣,但如今竟然有人踏進裡頭?

  「……嘉乃?」他低喃,毫不猶豫地轉身下樓,以跑百米的速度奔過街道,爬上庭園豪宅的圍牆,直奔到大門,用力抓著門把,卻是上鎖的狀態。

  他神色恍惚,想了下,彎身搬動門邊的花盆,驚見底下的鑰匙,他顫抖著握在手中,開了門,裡頭一片黑暗,但是樓梯的盡頭確實亮者光。

  心,遽跳,手心冒著汗,他懷疑自己在作夢,可是眼前的一切是如此真實,催促他一步步往樓上走,停在熟悉的房間前,輕推開門,門內燈光燦燦。

  一如往昔的擺設刺痛了他的眼,他無聲無息地走到床邊的書桌,桌上有本小冊,翻開一看,竟是一頁頁的插畫,歪七扭八的線條,畫著一頁頁的故事,故事中有一個愛吃棒棒糖的小老頭,還有一個壞心眼的糟老頭。

  從兩小無猜到相戀……唯一不同的是,他們踏進了教堂。

  多荒唐的畫面,兩個小老頭在教堂裡吃棒棒糖,他不禁撫額低笑,笑聲低啞破碎。

  突地——

  「誰在外頭?」

  粗啞的嗓音,將他從混沌的思緒中扯回。

  他像是站在過去和現在的交界點,腦袋空白,彷彿是運作中的電腦被突然拔掉插頭,一時無法反應。

  「誰?」

  聲音刻意耍凶狠,但就算沒見到人,他也認得出聲音的主人,霎時,才剛織就的美夢,碎得連渣都看不見。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他走向房內唯一的一扇門。

  正在浴室泡澡的唐家凌瞠目結舌,沒料到他竟然會在這當頭醒來。

  「為什麼是你?」他惱火的低咆,情緒失去控制,一腳踹開門板,卻見從浴缸起身的她身形薄瘦,完全像個可怕的紙片人,然而這不是教他怔住的主因,而是她身上猙獰的傷痕。

  「抱歉!」他轉過身,狼狽的關上門。

  瞪著地面,段凌桀不敢相信唐家凌身上竟還藏著那麼多傷疤,那是經歷什麼樣的苦難,受盡多少折磨才活下來的軀體?

  火災?車禍?空難……空難?

  腦際閃過一道靈光,像是要呼應他似的,心臟在這當頭迅速跳動,狠狠地撞擊他的胸口。

  他大步走向書桌,想她的習慣、她的個性、她的插畫……還有那本畫冊!

  畫冊上的最後一幕,在教堂裡的兩個小老頭一個身穿白色燕尾服,一個穿著純白馬甲蕾絲婚紗。

  一旦渴望連結想像,希望便無上限的放大,成了掌握他生死的關鍵。

  是她嗎?

  其實她就是嘉乃?她沒有死,她在那場空難中勇敢地活下來了?

  「你為什麼會來這裡?」

  身後傳來模糊難辨的聲音,他眼眶發燙,緩緩回身,再一次仔仔細細地看著她。

  「你……是誰?」

  唐家凌心裡一震,表面上卻不動聲色,淡淡噙笑。「我是唐家凌,你說的躺家裡。」

  「你為什麼會畫這些插畫?為什麼畫出這個故事?」他走向她,看她連在家裡也穿著長袖長褲,心時隱隱作痛,像是傷口再次被掀開,他卻痛得甘心。

  唐家凌視線微飄,認命地說:「嘉乃是我的堂姐。」這是她剛才想好的說詞,只為了不讓自己的身份曝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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