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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綠光

  朔夜始終沒有開口,收回目光直睇著桌面上的酒。

  守年說的頗有道理,但拾幸的症狀必是在娘胎時便落下的咒,如此巧合的情況,他很難不將兩件事兜在一塊。

  只是……如果兇手可以找到伶兒轉世的魂魄,為何他那時卻找不到?

  「唉,我似乎沒能幫上你什麼忙。」樊守年替他斟上一杯酒。「不過咱們二十年不見了,陪我喝一杯不打緊吧。」

  朔夜淡淡勾笑,拿起酒杯敬他,卻始終沒將酒喝下。

  樊守年不禁一愣。「你……該不是連酒都不能喝了吧?」

  這下他才仔細地打量起這個老朋友,發現他面白如玉,其實是蒼白如鬼,然而唇色卻是異樣鮮紅。

  「吃不下。」他無所謂地笑著。

  這就是犯下禁忌的懲罰。他不老不死,也不能吃不能喝,每次月圓發作的痛苦,教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那麼,要是到了月圓夜……」樊守年忍不住嚥了嚥口水。

  二十幾年前,他曾經見過犯下禁忌的咒術師每逢月圓便痛苦不堪,甚至七竅不斷滲出血水。

  「不過爾爾。」他哼笑著。

  那折磨是痛,但失去伶兒是極致的椎心之痛,為了她而落得這樣的下場,他一點都不後悔,要是時光倒回,他的決定一樣不變。

  「這……」樊守年想不出半點話安慰他,畢竟當初他和范姜伶的苦戀他也是看在眼裡的,甚至一直從中幫助,然而最終的結局是如此悲慘,他不禁懷疑自己當初做的到底對不對。

  兩人對坐無言,直到外頭突地傳來細微的聲響,樊守年起身,開了門走到外頭,詢問夥計。

  覺得事情已問得差不多,逆夜也正打算要離開,走到他身旁,見他愁眉苦臉,出聲問:「發生什麼事了?」

  「說是有客人突然犯病,要趕緊送到醫館去。」樊守年又是搖頭又是歎氣。

  「不知道怎的,近來上門的客人,有幾個回去之後都說染上重病。」

  「是嗎?」朔夜微揚起眉,眼角餘光瞥見幾步外的石板廣場上有抹熟悉的身影,不禁脫口叫喊,「拾幸!」

  這是怎麼回事?這個時分她應該已經躺在床上,等待入睡石化,為什麼卻出現在外頭?

  正疑詫,卻見那位姑娘置若罔聞,直往另一頭而去。

  見狀,朔夜幾個箭步追上去,擋在她的面前,卻驚覺她並不是卜拾幸。

  一模一樣的眉眼,卻沒有卜拾幸的鮮活表情,更弔詭的是她身上竟有伶兒的魂魄氣味。

  這是怎麼一回事?

  怎會有另一個卜拾幸?

  「予懿,你認錯人了吧,這位姑娘是……」尾隨而來的樊守年扯著他退後一步,附在他耳邊小聲道:「她是安熙凜的女兒安玉緹。」

  朔夜心間一震,像是有什麼線索正成形著。

  「你認錯人了。」安玉緹聲音平板無波地道。

  「孿生子?」朔夜微瞇起眼,發現兩人相似得可怕,就只差在安玉緹臉上沒有太多表情。

  「孿生子?你為什麼會這麼說?」樊守年不解地問。

  朔夜還未開口,便聽到不遠處有人喊著,「守年。」

  朔夜抬眼望去,來人是安熙凜,血色唇瓣不由得泛起令人不寒而慄的笑,等到安熙凜走近,認出他來,驚愕得瞪大眼,那模樣活似見鬼。

  「好久不見,安爺。」朔夜愉悅地勾起唇。

  「我……我不認得你。」不知道如何應對,安熙凜索性隨口扯謊,拉著女兒便要走。「玉緹,走了。」

  「爹?」安玉緹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二十年過去,我的外貌壓根沒變,安爺豈會認不出我是誰?」朔夜低低笑著,緩步擋住他的去路。「還是安爺做了什麼……不敢見我?」

  事隔二十年,安熙凜也老了,就連當年眼高於頂的神情都被修得圓融,但還帶有恐懼——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當年你帶著伶兒私奔,這帳我都還沒跟你算!」安熙凜惱羞成怒地低咆著。

  「喔,既然我就在這兒,你何不現在跟我算?」

  「跟你算賬,伶兒就回得來嗎?」

  「你又是怎麼確定伶兒不會回來?」朔夜斂笑,瞇起黑眸睇著他。

  「我……這城裡的傳言有誰不知道?你問守年,他一定也聽過這事。」安熙凜硬著頭皮道。

  「既是傳言,你不跟我這個事主確認嗎?」朔夜的神情陰霾而駭人。

  安熙凜一怔,一時之間竟無話反駁。

  「是不是你早知道伶兒已死?」他循循善誘著。

  能確定伶兒已死的人,只有他、伏旭和守年,然而伏旭甚少入城,與人少有往來,而守年向來守口如瓶,不會隨意外傳這事。

  天水城裡如何流傳這件事,他不知道,但范姜老太君得知他回到天水城,便去到文府確認此事。

  反觀安熙凜的表情像是早已確知她已死,但又沒有找他興師問罪的怒氣,要說他和伶兒的死毫無關係……他不信。

  安熙凜心虛地閃避著他的目光,最終只能低聲罵道:「莫名其妙!」話落,便拉著女兒要繞過他而去,卻聽到他淡聲宣佈,「明日,我會帶著你另一個女兒上門拜訪。」

  他話一出口,樊守年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安熙凜則是震愕得說不出話。

  「也許……你即將成為我的岳丈,就不知道你有沒有命喝到我敬的茶。」朔夜說著,笑瞇了眼,無聲的威嚇冰冷如刀地刺向安熙凜的心窩,嚇得他拉著女兒快步離去,猶如身後有什麼毒蛇猛獸。

  朔夜睇著他的背影,心裡有譜。

  「予懿,你剛剛說的都是真的嗎?可是安熙凜有對孿生子,怎麼我從沒聽人說過?我要是沒記錯,你倆的事發生沒多久,安熙凜便娶了門當戶對的黃家千金,而玉緹是隔年九月產下的……」

  「那是因為那個孩子有問題,八成被他給丟了。」朔夜哼笑著。

  今天上酒樓意外查出拾幸的身世,她的生父竟然是安熙凜——雖說他不清楚為何安玉緹的身上會有伶兒的魂魄氣味,但總有法子逼他招來。

  回到文府,夜已深,朔夜來到卜拾幸的廂房等待天亮。

  所以,當卜拾幸一張開眼,便瞧見他坐在床邊,朝自己笑著。

  那笑意溫煦迷人,教她心跳如擂鼓,但一想起他去外頭不讓她跟,她故意噘起嘴,抓起被子,背過身去,假裝還想睡,不理他。

  「小懶蟲,快點起來,今天帶你去個好地方。」當然知道她在為昨天的事鬧脾氣,他誘哄著。

  他確信,這麼說可以輕而易舉地引她上鉤。

  「真的?」卜拾幸果真被子一掀,坐起身朝他笑著。「我先警告,別騙我,不然……」

  「嗯?」他好整以暇地等著下文。

  「我……」哎呀,她還能怎樣?

  朔夜瞧她連要脅他都不會,那苦惱的嬌俏表情教他心旌微動,忍不住俯身傾前,吻上她的唇。

  卜拾幸驀地一愣,才剛想動作,他便已離開她的唇。

  她怔怔地看著他,小臉後知後覺地漲紅,想罵卻想不到話來罵,不禁扼腕自己沒資質,沒能將姐姐的罵人功力學上幾成,只能屈於劣勢被欺負。

  這次……是真的被欺負了!

  「再不起來,我可要再親你了。」他啞聲威脅。

  「我早就起來了好不好!」她惱羞的喊。

  不對!她應該要質問他怎麼可以輕薄她!

  但卻是怎麼也問不出口啊,因為……她居然不討厭……這不等於她是心甘情願被欺負的嗎?

  「學著點,這才叫要脅。」他曉以大義。

  卜拾幸瞇眼瞪他。難不成要她依樣畫葫蘆?她沒那麼呆好不好,讓他佔盡便宜。

  可是手中沒籌碼,想要要脅人還真是不容易。

  歎口氣,抹了抹發燙的臉,她還是乖乖地起身梳洗,跟著他到主屋一起用膳,很意外的是,他開口要帶她出門,姐姐竟然沒反對,反倒是若有所思地看著她,那眸色很複雜,讓她一時也猜不透。

  但,不管怎樣,她可以出門了耶!

  來到天水城之後,她一直很想要出門的,可是她好說歹說,姐姐就是不肯放行。

  沒想到這一回竟可以和他搭著馬車外出,只是——「你要帶我去哪?」她雀躍地掀起車簾,好奇的看著車水馬龍的繁華街景,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眼前的畫面不斷地重疊著,教她腦袋發暈。

  難道是因為她很少搭馬車所致?但她上回搭馬車到天水城時,走了大段山路都沒這感覺呀。

  「去……見你的親人。」朔夜輕聲說。

  卜拾幸一愣,緩緩回頭瞪他。「我的親人都在文府。」

  「我說的是其他的親人。」朔夜注意著她的反應。

  「我沒有其他的親人。」

  第4章(2)

  聞言,朔夜微揚起濃眉。「你果然早知道卜家人並不是你的真正親人。」

  面對卜希臨和卜三思時,她總是份外乖巧聽話,像是個天真爛漫的小姑娘,然而在面對他時,卻顯露不屬於她這年紀的世故,慧點中又故意帶著傻氣,像是在隱瞞什麼——如今想來,她只是想在家人面前,扮演一個他們希望的角色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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