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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     樓雨晴

  「對不起,我無法愛你。」

  「好,我知道了。」她點頭,吸了口氣。「再見。」

  凝在眼眶的淚掉下來以前,她轉身走出大樓,匆匆開了車門進入,眼淚才一顆顆掉下來。

  坐在車內等待的關梓修沒說什麼,踩下油門上路後,才緩緩開口:「那男人很愛你。」

  她只是哭,像個孩子似的,委屈兮兮地告狀。「才不是,他不愛我,我問了好多遍,每次都一樣……」

  關梓修索性靠邊停車,像她小時候被學校男同學欺負時那樣,將她摟進懷裡輕輕拍撫。「容容,三哥抱著你時,你感覺得到這其中的感情嗎?」

  「嗯……」那是親情,是疼惜,不捨得妹妹傷心。

  「那梁問忻抱你時,你又感受到什麼?每一種擁抱,背後的感情都不盡然相同,你一定感覺到他的心意了,不然不會一次又一次追問,我小妹不是那麼白目不識相的人。」

  語言可以扭曲作假,感覺卻是最真實的,但人類通常會在第一時間相信不可靠的語言,而不選擇相信自己的直覺?真矛盾。

  「三哥,你不知道啦……」他要是知道,她和梁問忻從交往到分手的真相,就不會這樣說了。

  「我是不知道你們之間到底有什麼心結,但我是男人,認得出男人全心愛一個女人時,看她的眼神。梁問忻非常地在乎你。」

  「可是……可是他說他無法愛我。」她的口氣,像是幼稚園大班時,回家投訴坐隔壁的大男生搶她棒棒糖吃,委屈、不滿,卻沒有怨恨。

  「傻瓜!」關梓修溫柔笑斥。「不愛,就只有一種答案,『無法愛』的可議空間卻很廣,他並不曾篤定地告訴過你,他不愛,不是嗎?」無法愛,卻真實存在著愛,也是答案的一種。

  「……沒有。」他從來只說無法愛她,她卻不曾深思過這當中的語病。他拒絕讓她走進他心底,連努力的空間都不給她,她還能如何?

  他不要她,甚至寧可只當她的性伴侶,都不要她。

  關梓修重新開車上路,放她安靜思考,不再出聲驚擾。

  小妹雖然看起來隨和樂觀,凡事好說話的樣子,但是對感情的事情卻異常執著,完全不受旁人影響。最初,家裡得知她和梁問忻交往時,二哥是第一個勸退的,原因是梁問忻是他大學學長,一個令人印象深刻、難以忘懷的校園風雲人物。

  也許是他幾近絕色的相貌,也或許是他那股如罌粟般引人沉淪的特質,總之瘋狂迷戀他的女人很多,像著了魔般前仆後繼,不曾斷過,學妹、學姊、助教甚至是年輕女教授,都有過與他曖昧的傳聞,有一陣子還盛傳學妹為他割腕自殺的八卦。

  這男人,感情世界太複雜、人生歷練也太複雜,整個人心思更是複雜到難以捉摸,他們不認為單純的小妹應付得了。

  可容容還是堅定不移地要走這條感情路,短短三個月。

  分手後,怕家人知道會氣憤地逼她搬離原處,別與那個辜負她的男人再有任何牽扯,她足足瞞了三年,直到近幾日母親問起畢業後與梁問忻有何打算,她才吐實。

  他們家小容容,要固執起來,誰都拿她沒辦法呢!

  手機鈴聲響起,前方正好紅燈,他踩下煞車,她接起手機。

  「方便出來一下嗎?」

  「啊?你是?」

  車內很安靜,隱約聽得見另一頭男人的聲音。

  「是袁大哥啊……可是……我現在要回雲林了耶……」

  「還沒上高速公路的話,請務必過來一趟,有些事我想和你談談——」停了下,補充:「是關於梁的,很重要。」

  她為難地看了左側的兄長一眼。

  關梓修立刻懂了——她想去。她依然放不下梁問忻。

  他點了一下頭。「問地點,我送你過去。」

  第八章

  趕來與袁孟禎約好的簡餐店,關梓修留在車上等她,要她好好去釐清心裡的疑問,就算要放棄,也得結束得清清楚楚,了無遺憾。

  袁孟禎說,他其實很早就想約她出來談談了,只是梁問忻防得很,直到前兩天,他情緒實在太糟糕,躲到他這裡來,被他從手機裡偷偷記下她的號碼。

  「他心情不好……都會去找你?」她口氣微微酸澀。這就是所謂的Men's  Talk嗎?明知吃這種醋很無聊,但就是忍不住會想,他從不對她說什麼,一顆心緊密嚴防,卻那麼無防備地對另一個人吐露心事,流洩脆弱……

  「對,因為除了我那裡,他沒地方可去了。」

  「那……我和他分手前,他全無音訊的那三天,也是去找你?」不是滋味得更明顯。

  「對。」袁孟禎答得乾脆。「這幾年,我已經沒再見過他那麼痛苦的樣子了,能把他逼到必須狂灌幾乎不碰的酒來麻痺知覺,你真行啊,關梓容。」

  「我……不是……他看起來……」沒那麼槽啊!

  「因為在他在乎的人面前,他不會表現出什麼!他來的時候,那副再也不能承受更多的絕望氣息,我不讓他喝還能怎樣?下場就是胃痙攣送醫,躺了兩天一夜的病床,還死也不准我通知你,才稍微好一點,就急著離開醫院。你知道他說什麼嗎?他說你一個人在家!在那種情況之下,他都還掛念著你,急著回到你身邊去。

  「一直以來,他都是這樣對你的。從你們還沒交往前,你去花東旅遊,他躺在醫院裡,從沒讓手機離開過他身邊,時時等著你的簡訊,一邊吊點滴,一手還握著手機回你簡訊。」

  可是,他卻每封訊息都嫌她囉嗦,不說他有多在乎、多重視她傳給他的隻字片語……

  「他為什麼不坦白說?我們會分手,是他提的啊!」從來都不是她主動想離開他,是他堅決將她推開,她沒有忘記過,他說分手時的堅決,一丁點挽回的餘地都不留給她。

  「那是因為,他對愛情已經沒有信心了,在他的潛意識裡,早就將愛情與傷害劃上等號,一旦愛了,總要有一個人遍體鱗傷,他不希望那個人會是你。」

  「這是什麼謬論?」在乎一個人,哪有不衝突、不受傷的,重要的是,兩個人相愛,快樂一定會比傷心多啊!

  「如果你知道愛情這條路他是怎麼走過來的,就不會說『謬論』了。」袁孟禎歎了口氣,接道:「你看不出來吧?他其實出身豪門——應該這樣說,他母親是別人的小老婆,元配還生了兩個兒子,但是他父親最疼愛的是他這個小兒子。七歲那一年,父親移情別戀,他母親一時悲憤,衝動地逼著小兒子喝農藥陪她自殺,要他父親一輩子後悔。」

  關梓容錯愕地微張著嘴,發不出聲音。

  她想起,自己還曾經對他說:「你又沒喝過農藥,怎麼知道有多難喝……」

  原來,他真的喝過。

  淚水瀰漫眼眶,她心好痛。「那……後來呢?」

  「他母親死了,他被搶救回來,但是傷了腸胃,身體無法再像以前那樣健康。他父親將他接回去由元配老婆照顧,大媽放他自生自滅,他兩個兄長以欺凌他為樂,到後來愛上他,演變成另一種形式的……傷害。」

  不必再說更多,她當下領悟未競之語。

  性侵……是這樣的意思嗎?

  「那兩個男人的愛情太狂暴,十六歲那年,他無法忍受更多心靈與身體上的羞辱,離家後從此沒再回去過。我是在同一年,遇上了他,如果你問我為什麼會那麼清楚他過去的事,原因很簡單,因為我是他的初戀情人。」

  桌上水杯被打翻,淋得她一身濕。

  她狼狽地擦拭,手忙腳亂,愈慌,就愈混亂……

  「冷靜一點,關梓容!」袁孟禎抓住她的乎,發現它冰冷得厲害。

  「你,你在開玩笑……」顫抖虛弱的聲音,幾乎無法完成句子。

  她的前男友是同性戀……開什麼玩笑?!難怪他說無法愛她……

  「不是你以為的那樣。他只是太寂寞,從來沒有人真心對待過他,剛好我在那時出現了,給了他想要的溫暖,所以他就以為那是愛情。事實上,是我先愛上他,利用了他的脆弱,這輩子沒有人對他這麼好,所以他接受我。」

  「後來會分手,是因為……那時我太年輕,心性不定,瞞著他和別的女孩子交往,我當時真的只是玩玩而已,直到有一次玩過頭,玩出了火。那個女孩子認真了,我想分手,她知道了梁的存在,跑去找他鬧,罵他變態,要他把我還給她,像發了瘋一樣失去理智,拿刀傷害他。」

  「是……他胸前那道長長的疤痕嗎?」她神情恍惚地問。一路下來的衝擊實在太多,她已經無法再表達更多的錯愕。

  「對。」

  「所以你這些年一直陪在他身邊,是因為愧疚?」

  「不是。因為他真的是我這輩子唯一愛過的人,但是,來不及了。後來那幾年,他交往的對象全是異性,但下場都很糟糕,我一直在他身後守候,親眼看著他在愛情裡跌跌撞撞地走過來。很奇怪,這不曉得是詛咒還是他的宿命,他交往過的女人,總是以傷害為手段來留住他,一旦愛情走到絕境,不是傷害自己,就是傷害他,學妹為他割腕、學姊將安眠藥摻在食物裡想與他同歸於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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